许是味道有些怪罢。她笑,又问:“只是吃上一口而已,我想……尝尝你的手艺,好么?”詹瑎心中暗骂了声“可恶”。柔声柔气的话儿音,他偏生就是最最遭不住。这回偏偏就是遇到个性子极好的小瞎子。明明是个瞎子,一双眼睛又似可看见人心般的澄澈。他往常也会偷偷打量,小瞎子黑眸一动都可骇着他一阵儿,暗怪着实是个没用的。“你真要尝也别怨我做的难吃,我下次不逞能就是了。”詹瑎盯了林烟一张笑脸儿,声音闷闷道,“不过,也没有下次了。”“明日我便走了。”含了詹瑎块中的一块兔子肉入口,林烟牙上用了大力气嚼了半晌。兔肉确实硬涩,肉味泛酸,同闻着的味道可算是两个东西。可是真难吃,涩得口中发苦,她勉力咽下竟同他道:“我知晓你明日要走,可再来一碗么?”詹瑎接了碗过来。木柄汤勺握在手里,盛了几次,装了半碗兔肉随汤。瞧这小瞎子方才吃得眉间蹙起,面色沉得难看,他已然开始怨恨自己。好在小瞎子瞧不见,真要看见一锅黑乎乎的汤汁,怕是再不回吃他手里出来的吃食了。碗在长指上稳稳端着,想要送出去几回,还是顿在了半空。他也是怀疑自己是否得了疯症,端了自个儿盛着的一碗子随汤兔肉,一口气全部喝下了肚子。囫囵几下吞了汤汁下肚子,几块兔肉还在口中。他几分咬合咀嚼才算将它好好的吞下肚子,紧着连气儿都未喘,急着问了林烟,“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你说!告诉我是不是?”“……”*次日晨起,林烟照旧是攀上陡坡后的平石晒些药草。晨间的阳光无甚温度,晒在平石上也只有个大致暖阳的模样,暖意达不到人的身子里。林烟摆弄药草的手一直未停,露在阳光下隐隐有些作痒。日头的热意达不到人的身子里,却可被她这双冻伤颇重的手感知个十足。与以往开春回暖之后一样,一双手渐暖起来,密密麻麻的痒意从骨子里泛出来,难熬至极。小时候,这双手被爷爷抓着护着牵着,觉着冰冷了便有爷爷端着火炉子过来,唤她取暖。哪会有冻伤这样子的事儿。她不过是刚刚眼盲那时,爷爷去了,满腹心思都在伤悲事儿上,哪有余力顾忌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多久,身子可见儿的瘦弱下去,脸上那胖乎乎的肉也偷跑着隐藏起来。手上冻伤长了冻疮也是正常不过的,此后年年冬日,冻疮便岁岁常相见了。双手相叠,林烟止不住抓了几回双手手背。长了冻疮,实在痒的难耐,与那臭男人一样讨厌。这般又是回到昨儿夜里纠结焦灼的情绪里。詹瑎的那句话……直白的吓人。……下了平石陡坡,林烟耳闻了脚步之声,步子踏着厚重稳实,听着他这伤确是好得差不多了。詹瑎迈了步子过来,粗布短衫还穿着,一副山间农夫模样的打扮,铁甲盔帽一齐整在包袱里后背着。剑眉粗浓,长在他一张脸上可属英气,薄唇一抿,便同林烟请辞。“小瞎子,草药晒上去了么?”林烟颔首,下颌崩得也紧,轻笑了道:“晒上了。”只是今日日头不暖,晒与不晒实际也都无有两样。那几位草药早几日便就干的透了,多晒这几日无益处。詹瑎怀抱粗布包袱,托了一把,里面盔甲相碰出了几声响动。“诶…小瞎子,我要走了。”林烟小手在身后也攥了衣角,神色还是如常,“我听到了。你…你记得替我找找钟叔他们的下落。还有,你身上那伤,回去之后得找要一些的大夫好好瞧瞧,将养些时候才可真真好的完全。”“案上备了两日的红薯,熟的。带着吃罢。”……一月有余的日子过去了,一日三餐中最多的就是红薯。可谓早也红薯,晚也红薯。红薯粥,红薯饼,烤红薯,蒸红薯,红薯泥拌大红辣椒,试问还有哪一样没有试过。在阳城,不论是宫宴还是家宴上头出现的红薯,制成各色的小点,皆可唤出一声极为风雅的菜名,配上最是讨喜的寓意敬词。哪里会像这里,完完全全成了果腹的主食,一日日吃的人舌苔无味。林烟再言送他两日的红薯,惊诧过后,他一珍视起来。“多谢姑娘了。”回去之后,是得办起正事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尝到这些日子的滋味。西北的战事拖上了一多月也不知是怎样一副样子,他虽不喜打打杀杀,能躲就躲,可也是出身将门。既是好的基本无碍了,就该回到本职做该做之事。除去战事,另还有旁的事情太过蹊跷,需查。陈家。百里琢。京都右军带出的四万余人,包括同他一起的前锋军,有多少人不在二者的阴谋布局中?那日他劝了又劝,劝那百里老将莫要安排军士入山涧之地。四处山高坡危,是极容易设防之处。岂料百里琢一句“多带些人还惧怕埋伏做什么”,便将他们尽数送到曲子军的口舌之下。若真只要他一人的性命,为了与将军府相争兵权,冲他一人而来也就是了。目的若为此,搭上近万人的性命,可堪为人?多得是如小瞎子般的平民小百姓,失了亲人失了镇上可帮扶着的人,孤露一生。小瞎子既不愿随他一起走也好,也少了顾虑。她应自己所问的是否不舍,也是清楚明白的答应。“并非不舍,只怕不习惯。”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6 20:47:54~2020-02-07 22: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憶城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日呦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4章踏出药庐,他转了头见林烟身子隐在屋里。屋子偏暗,想来自己走后里头只堪变得更暗了,小瞎子的一双眼不需烛火。脚步不曾停留,詹瑎迈着步子朝山道口而去。只是脑中的思绪还在那药庐中:住了一月之久,自是知道药庐不生炭火便是干冷的很。她瞧不见东西又惧怕火苗子,多半是不愿去碰那些个黑炭的。一时间,他竟也难以想到林烟往常的冬日都是如何一日日熬过去的了。她那性子,若真遇到的事屈子国的军士,只怕同对自己的照料一样,绝非会有不尽心的地方。倒不是夸说自己多少的正人君子,他也只是个言语无状的憨子。只是心怕那小瞎子来日遇着旁人,吃了亏去。思索的半晌何处最是安全,思着想着也便行了好几里路。抬眼望远,左侧外河滩石遍布,河水却是半干,大石之上颜色深红……近处山涧之道,视线可视的延绵几里外,满满皆是深红沙石砌路。詹瑎顿足呆视片刻,蹲下身子长指捻了足下几点沙土。嗅到的血腥气还是极重。他料想的不错,这处地方便是前锋军月前得了主帅令,进山之后遭遇埋伏的地方。小瞎子那时便是从这处地方将他背回去的罢。忆想那日,詹瑎委实有些记不清了。万余人的前锋军,遭遇山上肆意而落的巨石阵仗,前锋军难有抵抗之力,不多时便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开来。巨石横飞之间,詹瑎脑中也是懵然,扯着嗓子便嚎,“往回撤!往回!”前锋军实则不过日前开拔大军时抽组,各类军种皆有,聚在一起未经实练,散沙一盘罢了。詹瑎顶了个信威将军的名头,“百里”的帅旗在前,他便须得在帅旗之后,随着前锋军阵前开道。现在想来,那些个屈子国埋伏的军队在山上未免太过沉不住气了些。前锋军都未来得及全部进入谷中涧道,他们迫不及待就早早动了手。那时,应还有半数多的前锋军军士没来得及进入埋伏中……直接放下巨石,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些?如今尸体尽数都已被抬走了。战时有如此心善清场之举?不论是百里琢带的右军还是屈子国那头的军队,都不该做这样的事。除非……他们在寻些什么。大概是在找自己的尸首罢。相通了前事,踏一地染血的沙泥,詹瑎难言的有几多歉疚。终是那么多人因为自己丧了命,而他因着小瞎子的心善,活到现下。当真讽刺的紧。是也不知晓百里琢带着右军去了何处扎营。会否离得过远,叫屈子国觉着是黎国之人将边境之地拱手相让。离了将军府的庇佑,陈家与将军府的旧怨新仇是该轮着记到他的身上了。兄长的救驾遇刺而亡,到如今都无有查出些什么。乱党抓住三两,来不及审问几句,一一暴毙。这些消息他不是不知,只是还未来得及去查。父亲不在府中,他万事当以照料母亲心绪为先,这便耽搁了许久,遗漏良多。走到这一步,当真还有旁人可助他行事么?想来是不会有。最最安全之处,不是将军府不是那处药庐,亦非军中和朝堂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是,自己的羽翼之下,自己的身侧!……*詹瑎真正寻到黎国右军驻扎之处,已然半月之后。果不出所料,那所谓名将百里琢年逾六十,比自家父亲还要大上五六岁。壮年时是打过几场极其漂亮的胜仗,赶了南宁楚国一帮憨子出国界,收复失地四城。他又是如何以葬送家国的军士做代价,狠下心肠非要杀了自己呢。另。屈子国那头会这样听话,陈家与百里琢到底许了多少好处给他们?!百里琢的帅旗插在里岑州不足五十里地的杏钺河侧岸。詹瑎伏在后边儿山背,择了一隐蔽地方蹲守了一阵儿。薄唇抿得不可再紧了,一双剑眉也是蹙的难看,詹瑎忧虑事儿哪里只止一两件。右军驻扎的军营,做饭食的炊烟已起,眼看着便要天黑。他还没有想到进去的好法子……堂而皇之的亮身份进去,必被蚂蚁啃大象,啃得渣渣都不剩下。他总还没到蠢成这样的地步。与命相比,多等些时候显然算不得什么。詹瑎伏下身子等在那处,一下便是两三个时辰。一身粗布短衫穿着,没了外头的夹棉外袍,到了晚间就是明摆着挨冻。那夹了棉絮的外袍乃是小瞎子的物件儿,他是没有兀自取来的道理的。出门便就将外袍搁在林烟屋中的椅凳上头。心觉未带走外袍是对,是以冻得鼻涕星子一个喷嚏连一个喷嚏的甩将出来,也没有觉得后悔。估摸着时间到了子夜,詹瑎总算是站起身子。近二十的年岁了,身板子长得也是壮实,蹲着太过久长的缘故,一下站起伴着还有一阵的晕眩。他低骂了声,蹲伏下身子,步子挪动的飞快,继而紧着窜进了杏钺河。啧!河水当真是刺骨的冰寒。……这夜。林烟以炉火烘着手,摸索着抓住一根细细的铁棍子,挑了几下炭火炉子。那人在时喜欢一些许炭灰盖上炭火,到了后半夜可挑上一遍,炭火不会这样容易烧完变冷。说起来,她默默然又算着那人走了多少时日。大概十五六日了……她是学会自己生起炭火炉子,比起前头胆大了许多。詹瑎那人许也是个半憨,也不知在思虑何等矫情的事,冬日里却是会将加棉外袍脱下归还的傻子。记忆里那袍子是竹青色的样子,袖口绣有茶色之花。想来是娘亲为爹爹绣上的花色……她已记不清爹娘的模样,爷爷说与她自己这张脸五五成的相像。乡邻是也常说她这张脸长得极好,肖极了爹娘。她也是个有本事的,见不到爹爹娘亲也就罢了,活到一十六岁,连着自己的脸也再瞧不见了。试试想着,爹爹的衣衫穿在旁人身上会是个什么样子。该也是很好看的罢。林烟起身,椅后的袍子也由她抱在怀里。正欲进去屋里除些衣物,早早睡下,一双耳朵听闻的响动怔了她半刻。等得时刻愈久,便觉那些响动愈发的近了。林烟骇得抱了外袍蹲在地上,捂了小脑袋,身子颤颤的开始发抖。那声音是如镇子被屠那日,又如捡到詹瑎的那日,并无二异!马蹄声震,踏在沙石路上发出似如打鼓般的声响。齐奔的马匹一多,恰似万鼓齐鸣,是极其骇人的一副阵仗。这声响林烟实实在在的听过两回了,体会越来越近的响动,一时间气也难喘过来。前两回,明显不是朝她药庐的方向而来的。可这回听着,除了来她这药庐,林烟当真想不出这些军士还要去什么旁的地方。再者,药庐背靠的山脉是为黎国边境天然一处屏障,直壁陡坡处处皆是,比起其余的群山险上百倍。总不至于领军之人愚蠢到想要攀山而上……林烟粗喘着气儿,强压着心头恐惧,站直身子。外间的马蹄声又近几分,不消片刻就该到她药庐门前了。再如何惧怕也该现在就跑才是!步子迈着都如千斤重,将怀中袍子胡乱一卷甩在肩上,林烟欲逃,那根随身的木杖子竟是“啪嗒”一声的滚落在地。无了那根杖子,她哪里走得远,登时又蹲了身子下去摸它。直到摸了满掌的土灰在手,木杖子还是不见影子。林烟失了心气,瘫坐在地,不可视物的双眼里泪珠子滚滚而落。外间那样多的人,下马的声音已然传进了她耳朵里,少说也是五六十人……这遭是当真躲不过去了么……屈子国的人抓到活人俘虏是个怎样的对待,她不是听说过。男子被抓带回屈子国便是为奴为宦,再无二路。女子遇上军士,大抵难逃一个死字。军营中的男人整日混迹军营战场,哪知上次见到女子是什么时候呢。兽心兽行全在解开衣带,褪下铁甲,欺压上身时朝女子们说道了个明白。这般过去几天几夜,即便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想来未有几个女子可接受这样肮脏污秽的自己,多多是选择一死了之罢。即便心智坚强,活了下来,身子的损伤是用上多少药石也是难全的。她这样预料一回,哭得声哑气歇,双手撑着地面使了蛮劲儿往后躲闪。樱唇咬破,她倚靠在柜子前头,尝这口中铁锈味儿的浓浓血气,脑中忽得跳出半月前同自己同吃同住的男子。他唤作詹瑎,脱过她的衣衫,擦过她的身子,处置过她浑身的伤处。也……曾为她做过一顿饭食。纵使不大好吃,她还记着那味道。酸涩难咬的很。药庐的门抵不过外头军士几脚的狂踹,哐当一声巨响,连着门板一起落了地,扬了灰。林烟闭了眼儿,亦认了命。早知…就该随他走的,即便做妾亦是一人之妾,不必受那人尽可夫之辱……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7 22:39:03~2020-02-08 23:1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顾溪溪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憶城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ldl快更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5章杏钺河里的河水颇为静态,并非那样汹涌澎湃的江河之水。詹瑎一个大活人窜进杏钺河中,胜在动作放的轻巧,无有惊起多大的波浪。夜色之下,河边值守的军士瞧东西也不尽真切,这便让他成功潜进杏钺河中去了。冬日西北的河水,真似寒潭,融了万丈寒冰在内里一样。詹瑎的水性算不上好,勉勉强强可在水中保命而已。好在河水不急,运气是极好的。他这算不得纯熟的水性还是儿时在舅舅在住的那段时日,同那位性子顽劣的表哥学的。他与自家兄长年纪差的有些大,兄长而后又是常年在外的。之于他而言,大约兄长比起自家父亲更像父亲一些。舅舅家中那几年也是忙时,无暇管他们几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不论做些什么,只要不被捅漏出去,便就万事大吉。他们学这凫水也是不务正业,全然是听从表哥的话,学好了凫水可先行一步穿过那泯谭,亲眼见一见旖阳公主的及笄礼……可惜最后,及笄礼还未开始,皇家卫队便将二人围了个水泄难通。只瞧了旖阳公主不足片刻,就被拘押带走送至天牢了。唯一记得的,除去一顿板子,就是觉着那旖阳公主的衣服是当真好看,迷迷蒙蒙的好似仙女的彩衣,精致华贵的很。……待詹瑎脚下可踩着河底沙石了,身子早已冻得没有知觉,僵着身子浮出了水面儿,一双利眼盯着军帐沿线几个值守的。天气深寒,几人也都以粗布巾子蒙住了口鼻,拄着铁枪借力半靠着。那还管得了身子是否麻木,河岸里营帐的一段距离詹瑎上岸,撒开腿便往里间火把照亮不到的地方跑。即便穿着这短衫,可也带上不少河水,踏步间发出的声响即便散在风中也是可听到的。值守的几人侧过了头,盯着詹瑎跑过的那暗处,继而相视,问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其余几人点头应道:“听到了……”发问那人又道:“那,那谁去瞧瞧?”“瞧什么瞧!还嫌不够冷么。要去你们去,我可是早就受够了一般的日子!老子这都快冻死了!”“……”……詹瑎牙齿打着寒战,闭上了一双眼。原是等着人来抓自己的,待听到这般的几句谈话,真一时间不是该如何作想。军营现在便是这般风貌了,三两句竟也能将如此明显的漏洞蒙混过去。罢了,若不是这群睁眼瞎,怕是登时就要被抓走关押起来,连命都不在的。这般风纪和做事方法,来日定有机会去整改的。躲过军营前头值守的人,后头的巡防应付起来也就方便的多。右军的规矩,半刻一巡。不论营帐范围几多广阔,每处地方不可过半刻而无人巡守……算着时间,詹瑎一会儿离下一刻巡防的时间也是近了。万事需得当机立断。身子卡进营帐布防的木桩子空隙中,滋溜一下钻进里头去。幸亏幸亏他没能长成自家表哥那样庞大的体格,钻这样的空隙还是不费气力的。岑州刺史膝下有两子,一子年幼养在膝下,一子从军。长子荆学林同他亦是自小的交情,曾随着岑州刺史荆大人过府上做过客,那时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后至军营,詹瑎于名册上一眼瞥见那个名字,颇为惊讶。荆学林这人委实有那一副傲骨,从军便从军了,半个字竟也不曾透露给兄长和自家母亲。想想他自己,一进去便是个将军的职位,比起一般的军士可谓一步登天。荆学林是无此心,若真有心,混个军校的职分是稳稳当当的。可惜人家不屑。倒是这样的人,他在军中最为佩服。荆学林既是岑州刺史的长子,便是不会站到陈家那头去的。且,荆学林的行事作风他了解的很,此时去找他怕是比去寻那些个无用的兵副要有把握的多。……詹瑎将荆学林的帐队记得清楚,摸着黑躲着巡防一路寻过去。到了帐子外头,詹瑎蹲跪下来又是躲过一队巡防。知晓荆学林此人警惕性奇高,几乎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可察觉到,果不其然。巡防的一小队人过去才眨眼的功夫,荆学林便执了佩剑从营帐内警惕而出。詹瑎惊了一道儿,忙去一掌自他正前方捂住起口鼻,压着声音道:“别叫!是我,詹二。”从前初见,告知了对方姓名,还一同出门登楼望景。再见之时是在军中,荆学林却连他姓名也记不清了,只尬着脸面粗粗唤了一声:“詹二……”荆学林一双眼瞪得极大,口中发出“唔”的一声粗响,反应了一瞬身子便随着他的动作营帐后头退去。……外间风头正紧,荆学林实在预料不到詹瑎为何忽然回来!他料到詹二那小子性子瞧着放浪,实际倒是个顶聪明的。可也没料到,詹二那那样多的死伤之中竟也能完好的回来。难道真是……詹家将军府的儿郎,同他们一般家的都是不同?瞧他现在的模样,一身湿漉,也是狼狈的紧。詹瑎一将捂着的手掌送来,荆学林急着喘了几口子气儿,慌张道:“你,你怎么回来了?”詹瑎一把将他按下,二人蹲在暗处。他低声道:“我懂你话间的意思。你也认为我已经死了,是么?”荆学林默然,后道:“死的人太多了……拖回来那样多的尸首,有些弟兄都已被巨石砸的分不清面容了。你这近一个月未归,百里琢也已为你立了碑,同那些前锋军的弟兄葬在一处。”……荆学林此话同他设想的无二,只是看来那百里琢的动作快的不是一点半点!“我运气好,得了贵人救我一命。这次回来也是有所察觉,是以不敢堂而皇之进来,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荆学林叹了口气儿,一咬薄唇,难道:“你还是走罢……右军现在早非来此驱逐敌寇的,更似因着朝堂党争来此铲除异己的腌臜地方。”话题到了这处,詹瑎再难忍住,直问道:“百里琢究竟为何如此做派?!”只听荆学林叹道:“我原也想不明白。可现在看来退到岑州之外也非他所想。”“屈子国进兵已将边境十三处镇子全部占了,包括周遭的田地商铺百姓,怕是都躲不过去。不必想,下一步便是岑州。他此时退兵至此也算明智,丢卒保车……”詹瑎惊的站起身来,“什么!十三处镇子全占了?可有驻军?”“自然是有的。”……脑中一瞬的懵然。那,那小瞎子呢。她就一人待在药庐,若是遇上,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是连跑都无有机会的!不成!他得回去。“马匹!哪里有马匹?”那小瞎子不可有事!作者有话要说:低烧了好久,抱歉更新的晚了,也有点短小。抱歉。感谢在2020-02-08 23:14:51~2020-02-09 23:5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憶城、40589367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6章“詹二,你找马匹做什么?”荆学林按他在地,一把按住詹瑎的嘴,同前头反了个模样,低低吼道。幸好巡防的小队方才过去,不会这么快又来一队。不然以詹瑎方才的音量,前头怎么着命大躲过去都没有用处,也就一朝葬送在这里了。詹瑎心下瞬时不知如何再做计较。衣物全湿贴在肤上,随夜间的风一吹,当真奇冷。时间一长,冻得脑门上都觉刺痛。但荆学林那句“十三个镇子皆被占了,附近的各处都有驻军”一事,正如一阵猛锤子敲打在他心上。一颗心是谓蜷在一起,他似连呼吸吐纳都已忘了……小瞎子……小瞎子的小药庐,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她一双脚长了与没长有什么区别!眼睛坏了跑都跑不了,只得等着被俘了。心神全乱,詹瑎扯了荆学林颈上的风巾,狠狠道:“我得回去救人,告诉我马匹在哪里!”他一路半寻半行,走了不少弯路,花上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寻到这里。现在要是走回去,不论怎样赶都不可能赶得上回去救小瞎子的!是以要寻到马匹,一定要寻到马匹!荆学林怔了瞬儿,其后本也想问去救何人,瞧他六神无主的模样也是咽下了要问的言语。……下半夜,右军军营忽得哄闹起来。数十匹战马拔了马桩子,跨了军营设防直冲外间马蹄嘶嚎惊了大半营里军士。上头派遣军校来查,荆学林快瞟了眼远处。詹瑎那家伙已经跑得远了。放出那几十匹战马实属无奈。沙石之地,质地是软,詹瑎一匹战马单单跑了出去,马蹄印子那样深硬,有双眼的人都知道这地方跑过一匹马去过,更何况是军中之人,洞察力可比常人好处许多。要寻着那马蹄印子一路追过去,詹瑎也是难保一命。更不需说救人云云了。战马放出去,真当不够时还可去岑州向父亲那头讨要。詹瑎这人若是出了事,可真算是要了将军府当家主母的命……詹瑎临走前留下的话,荆学林虽是想不明白,但也决定照他的意思去做。詹瑎的意思,莫要告诉任何人他还活着的事实,即便是和将军府中派来之人。只需将他已死的事情广而告之便可。荆学林想不明白这事儿,却也知晓他有旁的用意,自己也只需相信便罢。一人一马跑得没影了,但愿他还能赶得上去救人罢…………*幸而是在半夜回去,马蹄声忽过,疾行之下叫人瞧不分明。且他前几日将这处地方的大道小道摸了个熟,夜间也可分辨出路来。这几日屈子国军队进驻山源道周边地方,隔三差五也有飞马疾驰之况。得了这个便宜,詹瑎一路而去,寒风刮面挥汗过额,无人拦阻。奔走一路,他始发觉这一日日他行过的道路竟也有这般的长了。自己离开药庐那干净之地已然半月之久,这会儿他倒无比希望小瞎子进山去了忘记了时辰,还未曾归家。“这般委实太慢了些!”詹瑎狠狠骂了句,随后用劲儿一拽缰绳,调转马头,鞭子一抽马屁股,喝道:“驾!”过山坳里头直接穿过两个山道,会比从外间弯道进到药庐要快上许多。只是苦了这马匹。既是军中战马,多吃些苦头想来也受得住。若是可以撑住这一回的救那小瞎子的事儿,一路上要回京都,将这匹马做匹上等马带回京都也是可的。他这一程的所有保障,全寄在这匹马身上了。“小瞎子,你可得等着我!”……离林烟的药庐门口不远,詹瑎便已发觉,药庐大门里间火光极盛,像是有人点了火把照明。哪忍得住心头一顿。心跳都似停了一拍,他只差齿间咬出血来。“小瞎子……”里间已有驻军占走了地方,那她会是怎样的下场……只需用脑子一想,转了个弯儿,詹瑎一双眼便猩红了。几日没阖过的双眼,没了在阳城的魅然气度,疲惫的紧。血丝布在眼睛上,眼眶子也是微红,衬得凄然人哀。荆学林的佩剑来时予了他,挂在马鞍前头。詹瑎右眼挂了条泪下来,用力以手一摸,继而握上长剑抽出剑鞘。小瞎子若是殒命在此,那是要送这些混蛋下去陪她的。以他在安远候那儿学到的本事,大不了鱼死网破为她抵上一命!家中的事,是他不孝了,未有陪着父亲与母亲颐养天年。作态的活了这样久,到了这一步着了陈家的道儿,连救命恩人的大恩都还不了,明知她受了大罪还能看过眼去,怎堪为人。他是可躲起来,躲过这这处的驻军返回京都去,还可得将军府的庇佑,即便战中前锋军的死伤尽数算在他头上,他还能保命,而后无为的活着一世。可他如今不愿了!谁可知,他是真真正正想要将小瞎子带回京都呢……离了药庐的时候,他便想好了。往后再不作那么恶心模样同家里乱闹,好好学父亲的带兵之道,他许是也能同自己兄长一样有所建树。他有那羽翼,诚然便可护得将军府、护得小瞎子一世万全。这个眼瞎的女子都已这般进了他的心里,怎么就可轻飘飘的被这些败类伤了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