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一叹,“是,三年了,转眼的功夫。”素泠玉回头望了眼高墙宫阙,四方天地,人在其中,如同囚笼,只能身负枷锁前行。“阿雾,一切都回不去了是吗?素泠玉已经不再是素泠玉,苏雾也不再是三年前的苏雾了对吗?”她有些凄惶,能怎么办,三年前一切都错了,错的离谱,如今依旧无法挽回,她是苏霖的皇后,她还有了孩子,一切都再难回头。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望了眼来路,看不到头,“不。”她抿唇,清冷中三分温润,“其实一切就都没有改变,苏雾还是苏雾,只是泠玉,你该从梦中醒来了。”第54章 谁的网中素泠玉茫然抬眼,怔怔一笑,“什么梦?什么醒来?阿雾,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姑苏亦水只是负手,毕竟她是无辜的,她并不想害了她,只能帮她能指出出路,至于怎么选择还是靠她自己,“你该为自己而活,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其实你并不了解苏雾,因为你看到的,都不是完整的,那只是一部分,不要被感情左右了判断,蒙蔽了双眼。”素泠玉抿唇,凝眸锁眉,她不明白,苏雾难道不是苏雾,她要什么……姑苏亦水也不多做解释,转身而去。坤云殿,飞檐上扬,风过树叶“沙沙”作响,起风了,一切都才开始。抚国靖元三年,春分,禁军统领练戈宫变,夜王归京,议政殿内寅帝亲述先帝中毒真相,指认逆贼,晋国公入狱,又是权利更替,清洗朝堂。寅帝身受逆贼毒害,放权养病深宫,夜王重领文武百官。坤云殿桃花初绽,粉白一地,煞是好看,姑苏亦水石案前提笔,一封书信发往北地。此刻朝局虽乱,但他们却是时候来了,北地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些事如今她已经可以做到,她并不准备着手收拾朝局,抚国的根基已经从底子里腐败衰落,不伤筋动骨耗费数年根本挽救不回来,既如此何不彻底推翻,一时一痛好过病入膏肓。销幻木然立在花树下,脚底花瓣堆成一片,他出神的望着桃枝,一双碧色眸眼异光明灭,落入一汪深水中消失不见。他绛紫衣袖盈风,吹的翩然,共着绸缎般青丝三千,自成一幅笔墨浓淡相宜的画卷,天光明媚,相谙静好。有些困倦的闭眼,他干脆倚在树下扶膝而眠。姑苏亦水蹙眉,一眼瞥过,并未出声惊扰,他记忆仍旧不曾恢复,她却已经迫在眉睫再也等不及了,只是若她死了,放心不下的是,他该何去何从呢?她静坐着,想他的身世,冥思苦想不得其果。她也曾派人暗中打探却是一无所获,他的一切都是空白一片,来历似乎也被人刻意隐藏了起来,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跟随他,只是这种感觉到了抚国就不再有过。想来这些人应该并无恶意,只是不知到底是为她而来还是为他,当时钱囊一事至今也毫无头绪,她有种直觉,一直有一张网,将她困得死死的,暗中操控着一切,但只是直觉,没有丝毫证据与线索。未央宫中,止落守在殿门外,皇后已经将自己关在殿中一整天,他也守了一整天,对他来说皇后就是一切,保住皇后的宠爱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事情,夜王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这颗棋子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这个替身会不会马上被抛弃。殿内一片死寂,殿外也安静清冷一片,这高阙宫瓦之中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乳娘匆匆忙忙抱着太子跑来,看到殿外守着的止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殿下,快去禀告娘娘,太子殿下咳血了……”第55章 太子苏容“太子咳血了?”姑苏亦水回眸瞥了眼传信宫人,秀眉微蹙,思索片刻。“御医已经赶去,殿下不必担心。”宫人娥眉婉转,低低一礼。“带路,本王还是去看看。”姑苏亦水想到或许没那么简单,定是晋国公曾经对太子动过手脚。宫人低眉垂头,微微屈膝,自前方带路。姑苏亦水一步入东宫便是一股扑鼻药味,乳娘抱着太子苏容,御医团团围的严实。众人见她,一瞬讶异后恭敬行礼,让出一条路来。姑苏亦水伸手探了太子体温,微烫,她蹙眉问道:“太子何病?”院正上前一礼,“启禀殿下,太子乃夜惊之症,睡不安宁从而又染了热病。”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东宫一应起居用具,略有所思。“殿下,太子该用药了。”乳娘抱了苏容,眉间一抹焦虑,眼中隐有水光。太子不为皇后娘娘所喜,出生后便由她喂养,她亲子早夭,便视之如命,情真意切半丝不作假。姑苏亦水挥手,侧身避开,御医自递了药碗上前。乳娘捧了温热的汤药,一勺一勺喂去,太子却苦的直蹬脚,吐了舌头,全吐了出来,流了她一身。乳娘捧了药碗,无计可施眼中泪光点点,苦涩哀求,目露绝望,“奴婢求求太子殿下,殿下喝一口好不好。”姑苏亦水锁眉,接了一侧宫人递上的帕子,伸手替苏容擦去脸上药汁。苏容却睁了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转了一圈,“咯咯”笑了起来,胖乎乎的手指抓了帕子,再不肯松手。苏雾挑眉,松了手,勾唇一笑,这孩子倒是丝毫不像苏霖,粉面团子般软糯可亲,一笑吃了蜜般的甜,大眼珠子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子。殿外又是一片脚步声,有内侍唱道:“皇后娘娘驾到。”素泠玉一袭素衣青碧,挽了云髻,一只八宝攒凤钗,耳坠白玉,目光掠过一室,停在她身上。“泠玉来了,容儿暂时无碍。”姑苏亦水三分笑意似有还无,带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素泠玉千言万语化作无言一眼,收了目光,上前看了眼乳娘怀中的苏容,微微颦眉,“容儿怎么这般虚弱?”乳娘抱着太子“噗通”一声跪地,“娘娘恕罪,太子殿下不肯喝药,奴婢无能。”素泠玉却抿唇一冷,并不开口。苏容一张小脸却白了白,又难受的咳了两声,乳娘目光焦灼,却一动也不敢动。姑苏亦水见状俯身,接过乳娘怀里的苏容,摆了摆手,“药来。”苏容落入陌生的怀抱也不惊慌,一双黑眼珠子绕圈转,扯了她衣襟,嘴里吐着口水泡泡。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眉头一皱有些嫌弃,这小子真是大胆,一点也不怕她,就是还流口水有点脏。素泠玉讶然,这可也是苏霖的儿子,她竟然毫无介怀,还肯亲自抱。她坐了下去,接了宫人重新奉上的药碗,舀了一勺,喂他喝下。却见苏容又是折腾,吐舌蹙眉,又要顶出来,一众宫人诚惶诚恐,唯恐姑苏亦水一个嫌弃扔了太子。“不准。”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冷了眉眼,惊得众人都心底一寒,乳娘眼一翻,吓得几乎晕倒。苏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几眨,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吞了下去。姑苏亦水拽了苏容手里还紧攥的帕子,擦干净了他流出的口水药汁,将他交给一侧宫人,随手扔了潮湿的帕子在桌上,真是麻烦。第56章 终有轮回坤云殿中,销幻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碧色眸中异光一闪,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伸手接了一捧桃色花瓣,微嗅指下一动,柔软花瓣瞬间枯萎,随风飘荡化成灰烬。“皇陵。”他一抹笑意沉沉染了灰暗,转眸之间绛紫衣袖染了冰冷,松松散散束起的墨发飞扬。这样的他,如同异域妖王,一双碧眼活了起来,三千浮华不染纤尘,最是无邪也无情。他是谁,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愿记起,三百年啊,三百年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谁又有权利选择,谁又有资格逃避,只是他私心太重,想要再留片刻罢了,她对他有四年相护之情,他不愿利用她,但没有办法,只有她才是突破口,他不能让追随者失望,他只能留在这里,守着她亦等待着时机。天边云卷云舒,他眼中有天光落入,片刻悄无声息沉没。靖元三年,三月十一,北地大将军云筝,领命回京,议政殿寅帝三封圣旨赦免北地,三年反军一朝成了护国勇士,街头巷尾,一片唏嘘议论。姑苏亦水坤云殿中一封书信,自有暗卫北往承国,诸事已靖,这把火也该烧起来了。红纱帘飘飘,殿中冷香暗浮,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却是内侍官。“夜王殿下,陛下召见。”内侍官一扬拂尘,低眉垂眼。姑苏亦水不为所动,指下一颗棋子光下剔透晶莹,人也美玉般无暇。“伴伴,陛下病重,苏雾如何敢去烦扰?”内侍官自知夜王殿下不愿见寅帝,这般风头浪尖,最忌招惹是非。他躬身奉上一封手书,陛下早已料到夜王不会轻易前往,特地交待他若有万一,便将这封手书交给夜王即可退去。苏雾挑眉,接了手书,内侍官安静退下。殿内一片寂静,苏雾拿了手书,思索片刻,缓缓打开。信上字体略有潦草,她蹙眉,这字她自然识得,这乃是昆帝所书。抚国苏雾,皇贵妃陌氏之子,非我族类,非我族类,非我族类……短短数字,却是淬着毒的刀子,暗藏杀机。非我族类?所以昆帝舍弃了她,三年前推波助澜,与苏霖同设了杀局,她才会成了弃子,被放逐北地,被推向修罗场。可是不对,怎么会?她明明记得,记得碎雪殿,记得昆帝口中的皇贵妃,记得那个女人决然无情的抛弃,只是……她目光一冷,挥袖手中白玉棋子摔落,抚国天成二年,皇贵妃经丧子之痛缠绵病榻,三个月后,薨。怎么会,什么丧子之痛,她亲手所弃怎么可能会痛,所以哪来的什么缠绵病榻,没有伤病又如何会薨?皇贵妃,到底怎么会死,又或者,其实根本就不曾死!姑苏亦水一抹笑意仍存,手心却攥的深刻,她的母妃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真相,藏了十八年了,她原以为往事早已作古尘封,不曾想当真是世事轮回,竟有人查到痕迹。而这个人,苏霖,这便是诱她前去的饵啊……姑苏亦水慵然一笑,手中手书飘入香炉之中,化为乌有。圈套如何,三年前她敢入局,三年后一样也敢。她只身行往乾元殿,悄无声息避开宫人,片刻便入了内殿。苏霖便坐在阶上高座,神情恍惚,出神的一笑,春天了,冰雪消融,天地复苏,真好。姑苏亦水也不惊扰,行到窗前,清风徐徐。她指下一动,机关弹出,一方锦匣,里边是玉色温润。苏霖看清其中之物,忽而大笑,再也不顾什么帝王威仪,笑的滑下龙椅,坐在了玉阶之上。“一个皇帝,登基三年,没有传位遗旨,没有兵符军权,没有朝臣拥护,算什么一国之主,算什么真龙天子,连这玉玺,传国玉玺,今日才见得。”这一刻,他忘记了眼前人乃是最大敌人,毫无顾忌的放肆情绪。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走上前来,手中玉玺随手扔到他怀里,“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她并不介意将玉玺交给他,一个皇帝如果只能靠死物来维持自己的威仪皇权,注定失败,而且马上抚国就会从九州消失,传国玉玺,对她早已没有了价值。苏霖一把挥开玉玺,冷冷一笑,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嘲弄,“想知道吗?”“当初母后为了保住朕的太子之位,可没少在碎雪殿花功夫,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皇贵妃死了,你也是该死的!”他畅快淋漓,甚至抚掌而赞,龙冠倾斜。姑苏亦水并不生气,她对于这个母妃并没有任何感情,若非为了求一个真相,她根本不会来这里。“果然什么?先皇后发现了什么?”她目光掠过他的狼狈,冷冷勾唇。苏霖怔然一笑开口,声音干涩喑哑,难以听清。姑苏亦水两步迈上台阶,俯身。苏霖却冷戾一笑,手中一柄阴寒匕首极快的刺出。姑苏亦水锁眉,反手一掌将他击开,“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哈哈哈”苏霖癫狂而笑,躺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染红玉石。“苏雾,你永远别想知道当年真相,痛快,真是痛快!”几声撕心裂肺的低咳,带着决绝疯魔。姑苏亦水敛眸,她下手自有分寸,绝不可能伤他吐血。她抿唇如线,他竟有勇气拿性命来栽赃她,果真让她刮目相看。姑苏亦水知走不掉,也不着急,衣袍一撩,坐在了玉阶上,望他扭曲狰狞的脸,只是一笑。“苏霖,既然你不愿告诉我真相,那不妨让我告诉你一些真相,反正你也要死了。”她嘲弄一眼,笑的冷漠,伸手握住手边匕首,拍在他的脸上。“当年你私通漠国,对先皇用毒,我早就知道,并且依着你的愿望亲手将毒药喂给昆帝,依着你的愿望领兵出征,依着你的愿望让出摄政之权,但是你看到了,哪怕我不跟你抢你也坐不稳这帝位,废物就是废物,哪怕送你上去,你一样会被人踹下来。”苏霖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不肯闭眼,只死死的抓住她的袖子,怎么会,他能当上皇帝是因为他运筹帷幄,是因为他雄韬伟略,是因为他才是真龙天子,怎么会是她的功劳,怎么会是她的相让……不是的,不是!第57章 愿入天牢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看着宫人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禁军守在殿外刀剑在手却不知所措。她手中匕首染血,人却坦然自若,伸手将苏霖沾上的的血迹在他的龙袍上擦拭干净。“来,镣铐枷锁给我戴上,本王随你们去天牢。”她扔了手里匕首,微微抬手,平静无畏。禁军队长哪敢上前,只吞了口水,踟蹰不前。“我来。”练戈接过镣铐,上前两步一礼,毫不迟疑的锁了上去。“殿下请。”他拱手,不动声色敛眸。姑苏亦水起身走在前边,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她在哪里并不重要,这局棋已动,她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入了天牢又如何,一样不影响她得到想要的。天牢不与寻常牢狱相同,设在地下,暗无天日,阴冷潮湿。姑苏亦水环视了四周,坦然自若的坐了下来,拖了“哗啦啦”的镣铐,摆了摆手。练戈蹙眉,扶剑一礼,吩咐人道:“去告诉牢狱司,该怎么做让他们想清楚。”言毕,他转身离去。姑苏亦水调整了镣铐锁链,身下的石头倒还算干净平整,那破絮黝黑的床褥她实在是不想碰。她难得无所事事,落得清闲,忍不住整理了近来发生之事,一切都还是一团迷雾,尚未清晰,这让她忍不住动摇,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查清楚了,只能按照原来所设定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死局。沉闷的牢狱中气息一乱,幽暗灯火下一道身影如鬼魅,悄无声息落在牢门一侧。姑苏亦水抬下颌,微微一笑,“阿幻,怎么跟来了?这里脏乱,回去等我。”销幻只是缓缓抬眼,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笔直而沉默。姑苏亦水不再劝说,只一叹,靠墙浅眠。千里之外,承国紫机殿内人影成双,一局棋杀机暗藏,风波诡谲。叶宸枫伸手落了最后一字,黑子一落,胜负已分。“兮疑,你输了。”他指尖叩在案面上一声闷响,风云落定,再无回寰余地。“师兄。”凤兮疑蹙眉,一颗白子握在手心,用力克制自己,“贸然出兵,实非上策,万一有诈怎么办?臣请陛下三思。”他原以为师兄不过是一时执念,不料竟走到如今的局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值得师兄冒着被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相护,明明可以再等等的,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就为了三年前的那个人吗?“愿赌服输,朕给过你机会了兮疑,输了就要认,下去准备吧。”叶宸枫缓缓抿了口茶水,不容置唆的摆了手。凤兮疑泄气的松开手中白子,起身一礼而去,师兄的决定向来不会被旁人左右,便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又怎能可能赢得了师兄呢?对于师门来说,师兄就是传奇,是可以与师父们比肩的存在,远在云端之上,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叶宸枫抿唇,一抹笑意冷在眼底,藏在云淡风轻的神态中,不动声色,了如指掌。凤兮疑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他的病态仰慕,他自然看的清楚,只是不愿理会罢了,在他面前除她之外,其余皆为局中棋子,手下傀偶。第58章 成大事者三月春风格外柔情,如同一杯陈酿的酒,醉人不倦,他手中是宿衣传来的书信,关于她的事,他总要了如指掌才行。拆了火漆密封,他有些无奈的蹙眉,怎么就又闹到天牢去了,她总能做出让他意外的事,不肯安生。他想做的是她的依靠,是她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而她却永远不会信任别人,若他不主动招惹她,恐怕她一万年都不会想起他,直到白骨黄土,这份情意永远埋葬,依旧还是陌路殊途。按信中所讲她应该暂时无碍,寅帝猝然离世,抚国必然生乱,她身在囹圄无暇顾及,倒也正好躲开是非,此时出兵事半功倍。“陛下。”怀济捧了拟好的圣旨,低头平举而上。叶宸枫伸手接过,一方玉玺,沾了鲜红印泥,落子无悔。八百里山河狼烟,江山旧新,无非是弹指一挥间,岁月峥嵘。怀济再领了圣旨,匆匆而去,烽火一燃,燎原之势,他追随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些,国师以为陛下乃是被三年前的执念蒙蔽双眼,冲动行事,他却深知实则不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得了陛下,自从登上帝位的那天起到如今,十年磨一剑,关山亦敢平。当年啊,那一柄匕首,沾的是至亲之血,一念之间,从此后便是皇权不归路,孤家寡人。这么些年,谁都不敢说看得懂陛下的心思,但他知道,自从睿献皇后去了之后,陛下便被困在了逃不出的梦魇中,心有枷锁,承了所有人的责任一肩挑起。李光接到密令的时候喜极泣泪,激动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首领,怎么了?”黑衣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探脑的从暗处走出。李光抹了一把泪花,宽慰大笑,更是意气风发,道:“好,果然苍天有眼,少主他想起来了,这密令真是久违啊。”四年了,少主当时入皇陵的场景历历在目,少主失忆了四年,他们便潜伏等待了四年,骤然闻此喜讯,他怎能不喜极而泣。黑衣人亦是惊喜,眼睛都亮了几分,急迫道:“少主说了些什么?”李光握紧手中密令,神色决然铁血,锁眉凝眸,“入抚国,图三百年欲成大事。”黑衣人神情期翼而怅然,近乡情怯,三百年的计划终于落入了实际行动之上,让人热血沸腾又惶恐不安,能成功吗?一定要成功啊,浪费了四年时间,大家都等不起了。李光将他神情看入眼底,郑重的拍了他的肩膀,神情肃穆,“阿槐,我们要相信少主,他可以做到的,他一定会带领大家光明正大的站到天下人面前,告诉世人我们是谁,重新开创曾故去辉煌。”黑衣人目光中燃起了火焰,缓缓一笑,“抚国就是我们曾经的故乡,三百年前也是这九州最繁华的地方,母亲死前曾说,要我将她的遗体火化,有朝一日重回故土,将她的骨灰撒入秦河,我相信,这一日,不会太远。”李光沉吸一口气,释然一笑,“阿槐,放心,我们的付出一定会有回报。”三百年已是四代人的轮回,一个王朝都已经湮灭,而信念却根深蒂固的植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上,灵魂深处,至死不渝。而代价,总有人要付出牺牲,令人心痛却也无可奈何。代价,别人有没有尝到不清楚,姑苏亦水却是感触深刻。天牢内潮湿阴冷催快了蛊王的苏醒,千万只蛊虫噬咬骨髓血肉的痒痛足以让任何人溃不成军,她一动也不敢动的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唯恐一个忍耐不住发出声来。这样的后果早就在意料之中,从她决定杀姑苏东昊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准备是一回事,真正痛在身上还是让人难以想象。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煎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嗡嗡乱窜,电流般划过全身,她一双眼眸慢慢充血深红,体内阴阳两息紊乱,此消彼长,缠斗不休,她就像是身在冰冷海水与沸腾火山的边缘,进退维谷,生死不能。她极力的稳住至阴内息的躁动,不敢多想,若是此刻白了华发,必然难逃眼线,无端再生是非,少不得有不开眼的要借机生事。销幻缓缓俯身,伸手欲探她体温,却被她猛的躲过,落了个空。第59章 绝不收回姑苏亦水一退间不由自主滑落石面,身下遭乱的枯草潮湿,腐败的闻到刺鼻,她极力稳住心神,摇头示意销幻不必担心。销幻碧色眸眼微敛,一抹波涛骤聚又散,缓缓收了手,如同收了放纵的心思,收了不该有的犹疑,收了心,握紧,捏碎,从此后,大道独行。一刻钟,她额头细密汗水滑落,喘息了两下,重新坐在石面,双手仍有些微微颤抖。“谁来了?怎么如此吵闹?”姑苏亦水蹙眉,牢狱之外的嘈杂声音隐约,何时天牢也如此热闹了。销幻敛眸,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惜字如金,答道。姑苏亦水也不再多加追问,摆手示意他藏起来。销幻能留着必然也是练戈与牢狱司打过招呼,只是到底不该让外人见到多生是非。销幻思索片刻,踱步找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刑架轻松遮挡了身影。姑苏亦水不欲多想,筋疲力尽,锁链沉沉落地,闭眼休息。不远处几声争执转瞬湮灭,有脚步接近。“阿雾。”姑苏亦水倦然抬眼,不用看也知道了来的是谁,她锁眉,声音略有喑哑,“回去吧,我没事,不必再为难下边的人,局势不稳,莫要再生事端。”素泠玉黛眉微蹙,颦颦动人,她水眸焦灼,“我放你出去。”姑苏亦水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一叹道:“泠玉,没有人敢对我动手的,你自扶持太子安稳了朝堂,其余之事不急,可徐徐打算。”素泠玉却抿唇,望她苍白面色,一颗心沉入深渊没有着落,“不。”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执念,冥顽不灵,固守己见,这些东西没有人比姑苏亦水更清楚,所以更不知该如何劝她放下。“泠玉,为自己活,放下吧,我不爱你。”姑苏亦水正色望她,决绝冷漠,不留丝毫余地,这本就是不归之路,何必逼着她也成为疯魔之人。素泠玉却只是缓缓一笑,顾盼之间,光彩动人。“不,放不下,苏雾,你会爱我的,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我会等着,总有这一天。”“为什么不肯放弃?”姑苏亦水目光一冷,嘲讽一笑,不知是笑他人还是笑自己。素泠玉转身,不再看她,纤细背影孱弱而倔强。“我爱的是当年国公府内与父亲盟约时从容而笑之人,是比日光夺目,比星光耀眼,会弹琴下棋的少年,她杀人染血,她纵横朝堂,她被人畏惧,她来历成谜,可她会为我雪中煮酒,月下听风,那么大一个皇宫,数不尽的心机算计,可她会信我,会为我永远留着坤云殿的密道,给出去的心,融入土的水,要我怎样才能放下?苏雾,素泠玉的爱,给出去,绝不收回。”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坤云殿,那里没有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没有什么陛下太子,那里只有月下少年,红衣翩然,七弦琴上,她读懂了她的指下之音,染血的剑,淬毒的恨,直击人心的悲廖与落寞,从此后,如在幻境,不愿再醒。“我走了苏雾,爱,控制不了,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她不曾回头,唯恐面对那冷漠的目光,决然离去,背影伶仃。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姑苏亦水勾唇,光下阖眼,劝诫自己,所以啊,要受教训,爱?给不起的东西,就不要给。第60章 一个人走靖元三年,三月二十,乱糟糟的朝堂依然争执不休,乌烟瘴气一片,金纱垂帘后,一双凤头绣鞋,素泠玉枕臂屈肘,垂下的散发贴在鬓边有些痒,她神情困倦的一笑,下边的朝臣说的什么家国大事,她不懂也不感兴趣,但她却依然坚持着每天都要坐在这儿,因为只有她坐在这里,才没有人敢对皇室动手,对天牢动手,她就要守在这庙堂之上,绝不放手。玉阶下,李寄指了原晋国公一派,气的眼睛都发直。晋国公在时这些人贪图享乐惯了,三年前这些人中又不乏被夜王贬谪过的,如今抚国局势不稳,寅帝死因谁都不清楚,又怎么能一直空悬主位,可偏偏他们非要一口咬上夜王,喊着要细细查之,不可随意行事。说到底不还是舍不得锦绣安乐的日子,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时若无人安稳朝局,谁又敢保证三年前沂城战事不会重演,谁又敢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漠国攻城掠地,谁又敢保证……抚国还能出第二个夜王,所以,莫说寅帝死因难查,哪怕寅帝真是夜王所杀,此刻也不能困之牢狱啊,这抚国天下落在皇后一个妇道人家身上,太子殿下又不过满岁,大局危矣,大局危矣啊!他一口气卡在胸间,心灰意冷,竟倒头晕死了过去。“尚书大人!”“李大人!”“老师!”一派之人神情一悲,团团围了过来,还有几人甚至与晋国公余党争执起来,闹得不可开交。上座,素泠玉沉沉蹙眉,冷冷抿唇,“诸卿安静,成何体统!将李卿家速速送往御医院,其余人都回去面壁思过,退朝!”乳娘怀里的太子睡梦中骤然被吓醒,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嘴一瘪,嚎啕大哭。众人跪地,眼观鼻鼻观心,匆匆撩袍退下。大殿瞬间空旷一片,安静下来。素泠玉伸手就着止落送来的手臂起身,按了按一团乱麻的额角,目光掠过苏容。乳娘屈膝福身,一动不敢动。“容儿近来好了不少,连哭声都响亮了起来。”素泠玉恍惚出神,伸手接过太子,轻轻拍抚几下,送还乳娘怀里,怅然若失一笑,转身而去。她必然是喜欢容儿的吧,那般喜洁之人,肯亲自喂容儿喝药,真是难得啊。止落扶她出殿,消失在长廊。空落落的议政殿,乳娘抱了太子起身,疼爱的擦了苏容的泪水,抬头目光掠过帘外金碧辉煌的高椅,九九八十一条龙纹,神态不一,威不可侵。她缓缓一笑,抱了苏容让他倚座在龙椅上,眸中有水光,摇摇欲坠。“太子殿下,这该是您的位置,以后,您一定是我抚国最厉害的皇帝。”她俯身,一个朝拜大礼,跪地,稽首,终于一滴眼泪,夺眶而出。苏容蹬着腿眨眼,冲着下方“咯咯”直笑,小嘴咧开,眼睛眯成月牙弯弯。乳娘抬头,亦是慈爱一笑。“抱……抱……”苏容口齿不清,含糊张嘴,口水流了下来,伸了两只小胳膊不安分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