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宸枫平静走上玉阶,落位首座。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红衣一拂,迎着众人打探目光,一一奉还,淡然处之。她这样从容不迫,竟将众人瞧的心虚尴尬了,一个个敛眸屏息,酒宴气氛瞬间冷凝。哪有客人在他国如此无礼,简直胆大妄为。万祜面色青白不虞,沉声喝道:“阁下身为使者竟如此无礼,难不成欺我承国无人?”姑苏亦水环视了一众人,颔首抿唇,兀自一笑,“这位大人何出此言?人人观我我观人人,难不成诸位朝廷大员竟如同深闺女儿一般,容不得人瞧了?这道理恐怕可说不通。”她十五岁便可纵横朝堂,这般段数的小打小闹,还不曾放在心上,想在她手上讨到便宜,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老大人胸怀坦荡,想来亦非毫无肚量之人,总不能因此便定在下死罪?”她四两拨千斤回敬,三分笑意清冷,疏懒落座。万祜一口气堵在了心头,不上不下,着实可恨,这般讲来,他若硬要以此指责,便成了她口中睚眦必报的小人了,有失主国体风度。一声闷哼,他拂袖而坐。众人眼见这老相爷吃了闷亏,也都悻悻坐下,收了再去挑衅的心思,这可不好惹,三言两语便能反将异国大员一军,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姑苏亦水依旧不紧不慢的顾自斟酒,毫无不适,举止大方从容不迫。叶宸枫但笑不语,难得见她这样一面,还真是有趣得很,他并不介意隔岸观火,看她大杀四方,毕竟朝中有些人的气焰早该消消,免得整日上蹿下跳不得安生。余相眼珠一转,笑呵呵起身,拱手敬酒,“使者不拘小节,颇有潇洒之风,不知从何而来,身兼何职?”姑苏亦水却未曾起身,以她的身份,承了一杯酒已是给足面子,她抬手尽饮杯中酒水,极缓一笑,眸中清寒,“历城而来,无名之辈不足为道。”余相饮了酒水,却未曾轻易放弃,含笑再言,“历城可是闻名九国,虽说抚国不在,可北地九城却也不容小觑,阁下能代表北地而来,怎么能算无名之辈呢?还请莫要谦虚,一解这众人疑惑。”姑苏亦水指下酒杯搁置,抬眸看向对面空着的位置,笑意微聚,“承蒙夸奖,却之不恭,在下姓苏。”众人面色一肃,青白而过,或讶异,或惊叹。这苏可是原抚国皇室之姓,承国刚揽尽抚国东八城,这抚国皇室怎么会如此随意出使承国,还一派坦然无畏。余相不再追问落座,放下手中酒杯。齐介抬眼掠过那一袭红衣似火,却愕然睁大了眼,抬手一指,半天道:“是夜王苏雾?”众人恍然,如身在梦中一般打量了她,又望向上首陛下,这和谐相处的二人,怎么这般不真切,隔了灭国深仇,难道不该分外眼红,拔刀相向才对?姑苏亦水举杯,只是一笑,不曾作答。众人目光瞬间警惕,隔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距离。叶宸枫倒不知她的名声如此响亮,竟震慑到了这承国朝堂。姑苏亦水当年行事确实狠辣了些,只因初出隐凰城急于落稳脚,少不得用些手段,名声便也从那时传的离谱起来。她抬眸掠过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插手的打算,无奈瞥眼。“北地是北地,抚国是抚国,苏雾也只是苏雾。”姑苏亦水殷唇微挑,眸中笑意清寒。“陛下,这……”余相眸中笑意隐约,拱手看向上首。众人一致抬眸。叶宸枫镇定自若,眉心一动,抿唇抬眼间,不怒自威,道:“夜王与朕乃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得同饮一杯。”他一杯清酒在手,抬手间众人自然只能掩袖陪同。“不知国师如何未至?”齐介落杯,目光一扫右上首,问出了众人疑问。叶宸枫目光扫过空着的席面,“许是有事耽搁,不必等候开宴即可,事毕他自会寻来。”姑苏亦水无可无不可,歌舞升平,烟娇百媚,看得多了便也入眼不入心,着实提不起兴致来,倒是不乏有心者,暗送秋波,目光盈盈。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也不避讳,随意而笑,疏懒清冷。叶宸枫却看的眸光微紧,他的皇宫竟成了她的风月场,真是恼人。旁人不觉他的异常,姑苏亦水却早早看穿。见他掩藏在平静下的气闷,她却兴致盎然,颇觉有趣,便也更加不作收敛,甚至对他遥遥举杯。他无奈扶额,不去看她,随手举起酒杯微止饮尽。姑苏亦水没忍住扬了唇角,颠倒容华,几丝缱绻魅惑,如同染了桃夭胭脂色,一霎倾艳。众人屏息,沉敛目光,不忍直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妖艳,偏生还不知检点,众目睽睽之下,这眉目传情,像什么话,不成体统。“近日朝务繁杂,难得歌宴得闲,卿等且尽欢,朕与夜王有事相商,先行一步。”他停杯敛眸,眼底一抹微不可察的抑色,扫过她的笑容。姑苏亦水视若无睹,对他信口雌黄的本事却佩服五体,拂衣欲起。殿外一声脚步传来,瞬间吸引了满室目光。“且慢。”凤兮疑笑意一显,撩衣而入,俯身拜下,“臣来晚了,陛下恕罪,当自罚三杯。”他不紧不慢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余相一笑,“刚还说到国师大人,这厢便来了,不知是为了何事绊住了脚?”凤兮疑一抹冷光悄无声息滑过眼中,长身玉立,隽雅如松。一侧怀济匆匆而来,附在上首,无声低言。叶宸枫目光一掠大殿,指下动作微顿,笑意微凉,“国师来的正好,朕与夜王先行,你便留此代朕饮宴。”凤兮疑颔首而笑,“陛下不急,可容臣说完方才答案之后再行?毕竟此事颇有几分意趣,牵涉之人……不可不言。”他目光停留在姑苏亦水身上,微微侧首。姑苏亦水几分惊奇,缓缓抿笑,这是意有所指,来者不善?叶宸枫眉心一动,抬手,斩钉截铁,“不必,今日欢宴为主,不为外物所扰,此事压后再言。”姑苏亦水几分笑意凝结,沉沉睨他一眼,转眼看向凤兮疑,“哦,看来这位国师大人是为苏雾而来的,既如此,听与不听想来也该本王说了算。”知险而为,她倒也想听听,是何与她相关之事,“不妨,讲来!”叶宸枫目光一冷,她既开口,此事便压不住了。凤兮疑却未曾接话,只是抬眸看向上首,“陛下可允?”叶宸枫目光浅淡,笑意单薄,“她想听,你便讲吧。”凤兮疑拂袖侧身,面向她,“夜王殿下,有人想见你,不远千里而来,他说……”叶宸枫一抹笑意清冷,屈指磕在案面,一声闷响。姑苏亦水眉心一凝,掠过他的动作。“够了。”她抛开一切,疏懒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有人想见我?想见我的人世间多了去了,有侠士剑客,有深闺碧玉,更不乏王侯将相,拒绝的多了,免不得有人借机生事,国师此言,耳熟能详,不需再讲了。”她心底了然,明镜般澄亮,他是不愿意她听的,他不想她知道,那么,信他又何妨?情愿不知。凤兮疑眸中凝结,笑意不改,出乎意料她竟然反悔了,怕了吗?好戏开场,亦不怕等。“如此是我疏忽了。”他两步退后,隽雅如旧。“陛下,既有要事相商,自然耽误不得,行否?”她抬眸看向他。叶宸枫叹息,笑意飘散,“自然。”他起身拾阶而下,二人相携而去。外庭花树,泠泠如雨,美景多娇,姑苏亦水却毫无欣赏兴致,眸中一抹清寒掩藏。“你不必说,不听也罢。”她缓缓开口,红衣缱绻,孑然一身,微微仰面,白皙下颌曲线优美。叶宸枫落后她两步,眸中一抹灰暗,不变的笑意温凉。“亦水,以前的十五年发生过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第86章 千里来人(三更)她的某些执着是他所不解的,他看得懂她要做些什么,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某些时刻,她病态般的疯魔,让人莫名心悸害怕,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会坠落,深渊之下,不见天日。亦水,困住你的囚笼,又是什么呢?姑苏亦水缓缓侧首,注视他良久,倏而一笑,“叶宸枫,你害怕吗?只要一念之差,你我之间,一切都会结束。”叶宸枫平静如水,“朕从未怕过,十三年前母后逝世之时不曾,十三年后站在这儿面对你时亦不曾。”姑苏亦水再言:“世上可还有你怕的事情?”他默然片刻,哂然一笑,“有,朕怕你如同母后一般长眠不起,永远消失。”姑苏亦水兀自一笑,“我也怕,本来以前不怕的,如今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了。”“三年前拔剑相指,不想也有今天,你既想听,也没什么不可讲的。”……抚国,天成二年初冬,贵妃产子,昆帝大喜,行第五,赐名苏雾。那时的苏霖还不是太子,中宫皇后惊怒,为了争东宫太子之位,动了所有棋子设法除去祸患。碎雪殿一向清冷,贵妃不喜人多嘈杂,夜里值守的宫人都被赶得远远的,连影子都模糊到看不清。肃静的宫殿只有摇篮靠窗轻晃,正映入亭廊上一双人影。姑苏亦水至今仍旧记得,那男女相拥调笑的场景,夜深人静,娇声喘呼,一双眼妩媚妖娆,纵情欲海。平日清冷娇弱的贵妃颦笑冷戾,伸手拨弄着檐下风铃,漫不经心踢了黑衣人一脚,目光掠过窗口。慢语轻声,“留下的麻烦,扔的远远的,挑座荒山,最好尸骨无存。”那般轻佻而冷漠,随手丢落灯盏,火星点点,汇聚成汪洋一片,烧红了半边天色。那一双不容抗拒的手,似命运巨轮,将这一世钉在了三生石上,荒唐开篇,潦草收场。隆冬的深林有多冷,她知道,蛇虫走兽躺在哪里冬眠,她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怎么活下去的,谁又知道?他闭上眼,仿佛也回到了她的记忆中,寒风刺骨,枯叶掩埋之中,连呼吸都开始困难。“我在深山之中活了三年,不通人情,不知苦乐,陪在身边的,只是一条火红狐狸,它有锋利的爪子,会爬树,打得落单过野狼,三年的时间,它教会了我怎么活着,怎么活下去,直到最后,我借猎户之手杀了它……因为已经没有留它的理由了,它能教我的也不过如此,我都学会了,甚至比它做的更好,它死了,我并不喜欢亦不悲伤,因为那时的七情六欲都还太远,远到我已经放弃,可真当我学会一切的时候,都已经晚了。”她语气清淡的如同一碧如洗的天幕,娓娓道来,只是觉得难得,如此久远的事,回想起来竟然还能记得,还以为都已经忘了,却原来只是不曾触及,所以可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谁又是当真能做到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过一生呢?罪便是罪,无人知晓,不再触及,一样是枷锁。她太过坦然的目光让他叹息,天下间能做到像她这样毫不避讳承认自己罪孽的人,又有几个?他一直知道她是聪明人,看的比谁都透彻,却偏偏总是在做傻事,那些错,其实本与她无关,可她为自己上了锁,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亦水,不要为别人的错去怪罪自己。”他上前与她十指相扣,并立廊下。姑苏亦水侧眸,“自然,这之后我也犯过很多错,但这并非我一人之过,事虽有错,但我从未后悔过,世间本就不公,物竞天择罢了,若非我做的这些错事我也活不到现在。”叶宸枫指下微微用力,眉心一抹怅惘,“亦水,不让你插手穆国动乱,朕确实是存了私心,有些事本可以永远尘封,撕开了表相就是鲜血淋漓。”姑苏亦水敛眸望他,“那就不必再说……”她并不想知道太多,那些迷瘴会干扰她的选择,那不如不知道的好。叶宸枫蹙眉,“可……”话音未落,一声窸窣动作,墙头摔下一个人。姑苏亦水抬眸,目光冷凝,笑意沉凉。叶宸枫指下一僵,她霍然抬眸,“穆国太子?是他来找我,你知道?”“不知。”他敛息片刻,几分看不出的阴沉。姑苏亦水再一次感觉到心跳牵引着痛楚,像是穆国皇宫的那次一样,几乎要忘记呼吸,却依旧面不改色,笑意氤氲。穆希撞得七荤八素,沾染了一身尘土倒在树下,一双眼飘忽不定,却每每落在她身上,怯怯犹如受伤的小兽。姑苏亦水抬脚便下了石阶,带着审视的意味缓缓蹲下身来,“你来找我?”穆希瞪大眼睛,干咽了口水,试探着轻轻点头。“谁带你来的?”她一声冷笑,再次问道。穆希这次却没有再开口,只是望她,泫然欲泣,好凶,母妃骗他,宫里那么多姐姐,都没有这么凶……姑苏亦水耐下性子再问:“是国师吗?”穆希撇嘴,委屈皱眉,几次三番张嘴,到最后只剩微弱声音,“姐……姐……”“闭嘴。”姑苏亦水抬眼,凉薄笑意如利刃,不可弗挡。花门外又是人声接近,嘈杂含笑,扶帽撩袍,竟是凤兮疑领了朝中大臣出来透气。“呀?陛下!”几人一礼,目光又转向树下二人,这是做什么?夜王和谁?怎么竟将这孩子吓哭了?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起身,微微侧首,看向凤兮疑一眼,有笑无温,机锋暗藏。凤兮疑笑意深深,八风不动,飘向她身后一眼。“噗通”一声,接了他目光的,穆希慌忙当着众人跪了下来。叶宸枫眉心隐怒,笑意不再。姑苏亦水勾唇,缓缓回眸,退后两步。穆希却不依不饶,上前拉住她的衣角,就差保住她脚踝了。“姐——”他一个口型,声音还未喊出便被掐回肚中。“想我留下你的命吗?那你就该想清楚,到底要听谁的。”她低语沉吟,兀自一笑,缓缓松手。“看来陛下的大臣们对本王颇不放心,既如此苏雾便先告退,不扰大家赏花兴致。”她拉起穆希,转身便走,背影挺拔。叶宸枫负手,一步未动,没有追过去,也没有留人,只是目送她消失。“兮疑,领人散了。”他眸中有笑,温润如故,凤兮疑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敛眸一言不发的俯身领人退去。……姑苏亦水毫不费力的带了穆希出了皇宫,幽深庭院,阿雀躬身开门。“主人。”阿雀欲言又止,目光掠过穆希,又看向姑苏亦水脸色,悄无声息退去。“姐姐。”穆希再次开口,站在庭院中身影单薄的可怜。姑苏亦水只是蹙眉,“是穆后让你来的?”穆希点头,“找到你,才能回去。”姑苏亦水抿笑,抬眉,克制,拂衣,开口:“找到了,你可以回去了。”穆希踟蹰不前,袖中双手紧握发白,忍不住颤抖。“怎么?”姑苏亦水看他只觉得刺眼,额头阵阵闷疼,扎针般难以忽略。她冷笑,忽而不想再忍,一抹嗜血锋芒,“不愿意走,等我来送吗?”“姐姐。”他触上她的目光,忍不住退后,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袖中一物翻滚落出,露出玉色一角。姑苏亦水拧眉,伸手掀开外层黄绸,四方玉玺,一掌大小。她转身勾唇,半阖眼眸,静默良久,挥手扔向身后,面色覆霜。“她让你来送这个?”穆希惊慌失措,眼眶红红,兔子般怯弱的抱住玉玺,低头沉默不语。姑苏亦水杀机一显,本来她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天下熙熙为利而来,何必较真。可既然利用到她身上,便是躲不开了,什么血脉至亲,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苏雾早就死了,死在碎雪殿的大火中,万劫不复。“阿雀。”她开口,冷然淡漠。阿雀飞身而出,立在一侧。“派人送他回去,这一路上,不许任何人接近他。”她无喜无怒,回身看向穆希。“你可以回去了,让她来见我。”姑苏亦水上前两步,扶他站好,眸中清寒一闪,勾唇一笑。妖异敛眸,低音喑哑,“想要穆国帝位,就要好好听话,告诉穆后,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姑苏亦水没有再回皇宫,屏退了阿雀就入了房内,平复了紊乱呼吸,几声低咳,手扶藤椅。从穆国皇宫出来后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当时无心深查,再后来苏霖的一封信,已经让她隐约猜到了些大概,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二者之间当真有所牵连,毕竟太荒唐了不是吗?抚国的贵妃,穆国的皇后,谁能想到,抛夫弃子的抚国皇贵妃,一转眼就成了穆国的皇后,甚至成功隐藏了十七年无人察觉。母妃,呵呵……她仰面躺下,闭眼一抹笑意飘散,轻如早晨被吹散的薄雾,不过都是阴谋算计,若非她握了穆国十万军队,哪有千里相认这一说,可笑至极,难不成那女人以为拿了玉玺而来便会让她回心转意,相信这粗糙低劣谎言,跳下圈套?利益当前,皇权在上,多少杀戮罪孽才能成全那一身的万人之上,为此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若她当真如此天真,就走不到今天,所以啊,想要从她手里拿走一些东西,岂会这般轻易,你想要,就来见我,拿出诚意,才有机会翻身,仅仅一个太子,一块毫无意义的死物,在她眼中分文不值。“叶宸枫,你未免太看轻我了,母妃如何,穆希又如何,你不拦住他们,我也不会受其所扰?这些东西,早就弃之敝履,留在了火海里。”她想到他费尽心机让她避开穆国,甚至从不提及,一声叹息,低不可闻。……紫宸殿,怀济恭候殿外,察觉到陛下的异常,自觉噤声。殿内,竞衣恭敬立在一侧,忐忑不安。“何时朕的皇宫竟能任人随意出入了?”叶宸枫平淡开口,眼角眉梢,不着一丝温度。竞衣俯首,“人是国师带来的,所以隐卫便没有阻拦,夜王……实在是拦不住,属下等不是她的对手。”叶宸枫目光明灭,手中玉子“啪嗒”掉落案上。“还是太慢了,要再快些才行。”竞衣闻言一凌,深吸一口气,“属下遵命,必然不会再有下次。”“他来了吗?”叶宸枫抿笑,一抹冷意似有还无,敛眸不曾抬眼。“国师在殿外跪候听宣。”竞衣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言道。“你下去吧,让他也回去。”他平静如常,竞衣丝毫看不透其中深意,这是对国师既往不咎,还是冷落疏离?“属下,遵旨。”竞衣犹疑片刻,转身快步而去。殿外,怀济拂尘一扬,凑近问道:“陛下何意?”竞衣沉沉一声叹,“不见,请国师回去。”阶下凤兮疑笑意微凝,云淡风轻起身,一言未发,拱手对他二人一礼,转身淡然离去。怀济白眉微垂,摇了摇头,“都是命数,陛下的心思,越发难辨了。”竞衣颔首,一笑而过,“我们只需听令就好,陛下的决定,从未错过。”“是。”怀济目光深远,飘向远方,似真似幻眯眼而应。……宁弦望着茶楼外连绵不绝的细雨,思绪也飞了出去,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做成这件事呢?“宁使者,城主吩咐之事,难不成你都忘了?”鬼面人一闪而出,冷笑嘲讽倒。宁弦闻言也不恼怒,缓缓一笑,“不急,有的是时间,缺的还是时机。”鬼面人不屑一顾,神情冷厉,“到底是什么难道使者不清楚,城主虽下令让我们听你调遣,可不代表你能只手遮天。”宁弦依旧沉静如水,微微抿唇,目光锐利,“你什么意思?”“想必是使者在五公子身边待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主人。”他眼底一抹冷光,一张惨白鬼面具越发瘆人诡异。“使者别忘了,我们也不是死人,还能张口说话,若传到城主耳中,你可要好好想想代价!”宁弦眸中笑意微凉,“既然你们已经这么迫不及待,本使自然不会阻拦,五公子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宁弦忠于的永远是隐凰城,那么,就开始吧,去找我们的盟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鬼面人眸中嗜血之色一闪,飞身而出。宁弦居高临下透窗一览,望他消失的方向,抿唇如线。“承国国师凤兮疑,可不要让人失望。”一叶飘零,萎落泥土,雨依旧细密,水雾蒙蒙。……姑苏亦水昏昏沉沉挑亮灯火,已是夜黄昏,浑浑噩噩起身,夜风袭来,颇有几分寒意。阿雀见灯火燃起,抱了成堆信件,推门而入。“主人,隐凰城有动作了,穆国之机若不能把握住,只怕要功亏一篑。”姑苏亦水蹙眉扫过被堆满的桌案,随意翻了两下,“此事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既然已经有人想要借我们的手,来争权夺利,何不顺水推舟,且等一等,看好戏登场,坐收渔利。”阿雀挑眉,疑惑问道:“是穆后?”姑苏亦水勾唇妖冶,不疾不徐翻过一页,“或许是她,或许另有其人,但都不重要了,这局棋,赢到最后一定会是我们。”阿雀一向木讷的脸,竟难得一见的染了笑意,拱手而言:“主人只要控制住承国,轻而易举便可束缚住隐凰城的手脚,何愁不能得偿所愿。”姑苏亦水目光冷了几分,笑意也渐渐飘散,“是,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拦路者死。”“阿雀可有留意承国国师凤兮疑,此人颇不安分。”她几分思忱,敛了眸光。阿雀拧眉想了片刻,道:“此人深居简出,弼西宫便如同铁桶一块,三部之人很难打入其中。”姑苏亦水冷声“嗤”笑,眸如深渊,不可观望,“既然冥宫之人接触不到,那就从别处下手,他怕什么,我就要让他看到什么。”“敌人既然已经主动出击,自然要回以敬礼,不然怎么对的起这份高看呢?”阿雀不解,“可我们接触不到他,该从何处下手?”姑苏亦水抬眼瞥向殿外夜色,一抹暗光闪烁,不动声色冷了笑意,“皇宫。”“我们动不得他,自然有动得了他的人在,若能借力打力,岂不省心。”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穆后还是叶宸枫,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仇恨早已植入血液,根深蒂固,毁了隐凰城,杀了姑苏上清,一切都会结束,那才是解脱。在此之前,谁都不能动摇信念,哪怕是她自己,亦不能,只有这样,她才能狠的下心去利用所有人,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一击毙命。“主人难道不怕元帝察觉被人利用他?”阿雀眸中几分忧虑,总归放心不下。姑苏亦水指下动作微顿,眸中笑意晦明莫测,“如他那般心思如海之人,若非心甘情愿,又怎么会给人利用的机会?既然他甘之如饴,本座又何必手下留情。”……第87章 杀机暗浮(四更)东安寺,木鱼声声,青灯古佛,沉沉夜色里一切都是如此祥和,耸立在寺内一隅的玄石宝塔内,隐约有痛苦呻吟之声。“寒太后,这倒刺鞭的滋味可好受?不如再来些有意思的。”禾衣蔑然扫过地下不成人形的寒太后,一把扔了手中铁鞭,缓缓低下身来。“贱人,当年你不过是哀家膝下的一条狗,跪在数九寒冬中恳求哀家的时候,连畜生都不如。”寒太后冷眼相看,依旧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鲜血自她额头滑落脸颊,疯狂大笑。禾衣悲悯叹息,伸手抓了一把白盐晃在手中,冷笑起身,均匀洒落。看着地下女人痛喊呻吟,撕心裂肺躲闪的狼狈之态,不屑一顾的转身。“寒太后,报应不爽,天道轮回而已,我们跟随陛下多年来隐忍求存,为的就是今天,成王败寇,当年先皇和皇后如何死的,你受的这些苦远不及其万一,更不及陛下这些年来的万一。”禾衣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抵在墙头,目光如刃,刮过她的全身每分每寸,冷冷一笑,宛如毒焰,“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让太后娘娘轻易死了。”“贱人……贱人!贱人!他赢了,呵呵……不……”她一口鲜血喷洒,瘫软晕倒过去。禾衣一脚将她踢开,转身走出,漠然离去,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了,柳崇要死了,寒太后也要死了,多年恩怨,白骨黄沙一抔土。活着的人,却要继续饱受折磨,带着刻入骨髓的痛前行,对于陛下和他们来说,何时又才是解脱呢?她院中独立,抬眼间偶然掠过松下之人,怔然片刻,默然走上前去。“死了吗?”竞衣蹙眉,望她问道。禾衣幽幽一叹,“没有,陛下上次传过旨意,不许她死,我们又怎么敢逾越。”竞衣眸中一冷,“快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禾衣眸中几分殷切问道。“禾衣,不必心急,等她死了,你就可以回去了。”禾衣沉吸一口气,略有失望。“那陛下吩咐你来做什么?”她疑惑,水眸剪剪,飘了他一眼,“该不会是你相思泛滥,偷偷来见我的?”竞衣红了脖子,目光飘忽,不自然别开眼,佯怒道:“谁喜欢你了?我可不像宿衣那没眼光的家伙。”禾衣轻笑,“不打自招,到底来做什么的?”竞衣低咳两声,板正脸色,“陛下命我找方丈取本医书。”禾衣“咦”了一声,“是宿衣那家伙要的?”竞衣摇头,道:“不是,是陛下要看的。”禾衣眯眼不解,“怎么好端端的研究起医术来,陛下朝事堆积成山,哪有功夫看?”竞衣摆手,“你只管去取便是,陛下做事自有道理,这不该我们过问。”禾衣颔首,咽下疑惑,看了眼藏经阁的方向。“那你跟我来,方丈就在藏经阁,要哪本你自去取来。”她迈步走在前边,竞衣颔首跟上,去往巍峨楼阁。……弼西宫,栗梨打着哈欠在殿外守夜,脑袋栽啊栽,就这样便睡着了。凤兮疑内室灯火昏昏,伸手挑了窗棂,转身坐了下来。“多亏你们将穆国太子送过来,这局棋,才能继续下去。”他抿唇,伸手为桌案灯火罩上丹青灯罩,投下色彩斑斓,人也在光下显得光怪陆离起来。“各取所需而已,国师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人影落在梁上,一张脸隐在黑暗下。凤兮疑颔首,指尖一柄雪光照人的匕首,辗转摩挲。“放心,人是你们的,我只要她再不能干扰承国。”梁上人眯眼,“国师可要快些,莫要误了我们的事。”凤兮疑不可置否,“自然是越快越好,放在眼下太久,真是碍眼呐。”梁上人满意一笑,悄无声息退去,不了首尾。凤兮疑指风一弹,头顶红纱掩下,千丝万缕,方圆之地,宛若迷瘴幻境,熏香飘过,诡谲中一抹幽凉。脚下一踩,中间一方丹炉升起,九头蛇身,滚烫温度,“滋滋”直响。“生死幽冥境,六道轮回途,一曰术,二曰法,三曰道,道法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