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亦水一抹无奈,她又不是蒙童稚子,哪里是因为怕黑。蹙眉掠过手中明珠,她微一摇头,叹道:“快走吧。”叶宸枫闻言拉住她手腕向前行去,明珠照亮方寸之地,地道狭隘,二人勉强通行。行了一刻钟,还未到尽头,姑苏亦水只觉几分晕眩上头,地道之中太过狭隘窄小,她虽勉强维持面色如常,冷汗却已湿了衣襟。“这里地道怕是时日已久,早已坍塌了。”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定在面前坍塌的地道之上。姑苏亦水眸中一紧,托了手中明珠,照亮四周,缓缓开口,“这地道年久失修,若是贸然以蛮力打通,恐怕只会塌的更厉害。”叶宸枫亦是赞同她的想法,退后打量上下,却并未找到任何机关。姑苏亦水勉力举步欲探前路虚实,却一瞬踉跄,险些昏倒。叶宸枫伸手扶住她,只觉她指尖冰凉,微不可察的几分虚弱。“可还好?”他眉心一蹙,担忧问道,疑她是在林中受了伤,伸手去探她脉息。姑苏亦水借他之力站稳,缓缓摇头,回眸望他言道:“并无大碍,只是待不得密闭之处太久,都是年少时落下的杂症。”叶宸枫眸光微紧,抿唇如线,一手扶她在怀,隐了几分寒意,掠过面前的坍塌之处。“定然会有转机,不必着急。”姑苏亦水倚在他怀中,一时窒闷,闭了眼低声微哑言道。密道之中空荡,安静下来便悄无声息,她闭了眼后,听力更清,竟隐约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心底几分犹疑,她运功五识越发清明,耳边声音也更加清晰,那是……水声……一瞬之间,灵光一现。“宸枫。”她伸手推手臂他,维持清醒,缓缓睁了眼。叶宸枫闻言敛眸望她,蹙眉道:“更难受了吗?不然我们折回地上去。”姑苏亦水微一摇头,凝眸道:“这里有水声,你仔细听。”叶宸枫一怔,凝神聆听,眸中明光一抹闪过,勾唇道:“果然,既然此地有水,便说明确实能通往地面。”“既然有路,那边不防打穿地道,引水入内,顺流而出。”姑苏亦水眉心一动,开口道。叶宸枫自然也想到了此法,但她此时如此虚弱,若是水流湍急,只怕她承受不住。“亦水,既然有地道,就说明是人为修建的,一定会有机关在,不如再等等,或者能找到别的办法。”他微一抬眉,与她对视,温声劝道。姑苏亦水只一摇头,抿唇笑道:“既然已经有了最快的办法,何必多费功夫,不必顾忌太多。”叶宸枫掠过她微白面色,还欲再劝,却被她决然打断。“眼下快些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此地危险四伏,何况这里太闷了,我实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知他顾虑,却更不愿留在这危险之中。叶宸枫微不可察一叹,拉她退后一步,运功起内力,一掌袭出,带起罡风轰然一声,撞上地道。土石四溅,还未曾落地发出声响,便被铺天盖地的大水吞没其中。水流倒灌,地道承受不住冲力,四下坍塌更狠,一片狼藉。混沌之中,叶宸枫躲开土石,抓住时机,一手拦在她的腰间,随着水流沉浮起落,不断向前游去。姑苏亦水水性并不好,只能勉力维持清醒,沉沉浮浮之间随他水中辗转,竭力追上,不被水流冲散。不知游了多久,她已再无力气,心神一散,人便如浮萍一般向下沉去。叶宸枫一瞥之间,见她竟似昏倒过去,心神一凛,匆匆收紧揽她之手,运功十分,一掌击在水中,放任惯力穿彻,借机一浮数丈远。水花四溅,“哗啦”一声二人破水而出,他一口鲜血,唇边蜿蜒而下,不及拭去,一心都在怀中之人身上。“亦水。”他声音几分低哑,伸手抚过她脸颊。见她毫无反应,他眸光冰冷凝结,伸手探向她呼吸,察觉她只是昏了过去,方才放下心头重石。眼前乃是深山老林,却显然迥同于早前十里之境,只是寻常树木。他伸手抱她下山而去,寻了附近猎户人家,借宿歇脚。只装作寻常富家夫妻,失足落了水,付了些许银钱,便轻易的取信了这户质朴人家。叶宸枫放她榻上沉睡,并未接受主人寻来的衣物,只运功烘干了二人身上衣服,搬了张木椅,守着她醒来。姑苏亦水呛了水,睡得并不安生,不过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目光环视左右,她看向他,徐而微微抿唇,问道:“这是哪里?”“山下猎户人家。”叶宸枫掠过她依旧苍白面色,心底一悸,伸手扶她坐起。姑苏亦水颔首,缓缓坐起,一动之间却只觉钻心入骨的疼,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经水浸泡裂开。她冷汗瞬间落下,不敢轻易挪动分毫。“可是落水之时伤到了?”叶宸枫握住她的手,眉心一抹清寒,扬眸望她问道。姑苏亦水平缓下来,言道:“不是,先前旧伤而已。”“伤在哪里?”他凝眉问道,不容拒绝的目光看进她眼底。姑苏亦水与他对视良久,一叹道:“膝上。”叶宸枫伸手掀开她身上被子,一抹冷怒,面色沉凉如水。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外衣,一片殷红,甚是可怕。“还有哪里?”他沉声开口,眸中幽光明灭,让人不敢直视。姑苏亦水敛眸,不愿触及他的目光,缓缓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一声轻叹,言道:“没有了,别处都好了。”他闻言心底更是几分道不明的冷怒,郁积在心,隐隐闷疼。眼前鲜血模糊一片,刺痛在他心底,这便是她所谓的全身而退?……隐凰城,城内戒严盘查,数到鬼面暗影一掠而去。姑苏含烟水榭楼台中独立,默然看着数道人影来来去去,袖底指尖紧握发白,面上却不改笑意盈盈。自从那日她告诉了宁弦,五哥死在了悬崖下的消息后,他出了府门便不知所踪,再未出现过。现在好了,从找一个变成找两个了,宁弦,你到底是父亲的人,还是五哥的人呢?一道指风弹过,水花四溅,漾起层层涟漪,她几分烦躁,坐在了桌案前。“宁哥哥,真叫人失望!”她一抹冷光眼底划过,伸手收了棋盘上的黑子,一把扔在了玉盒中,“咣当”一阵,清脆声作响。高檐之上又是一抹黑影飘出,她眸中清寒一过,人便追了上去,拦住了那人去路。“六小姐。”姑苏含烟笑意深深,秀眉一扬,言道:“隐凰城这些时日颇不安生,这么多人倾巢而出,不知父亲吩咐你们去做什么?”鬼面人微顿片刻,知推脱不过,便也直言道:“城主吩咐属下等前去寻找五公子下落,另外宁使者不日之前,突然消失不见,亦需留意追查。”姑苏含烟闻言一笑,侧身让开了路,房顶上坐了下来,碧衣翩翩,眸中一抹冷光明灭。“果然,五哥不曾死。”她冷笑一声,微有怅惘叹息道。一缕笛声隐约传来,便在不远处,她极目远眺,望见主人,眸底有幽光一亮。飞身而下,她直奔了方才的水榭亭台落定,眸中一抹笑意娇俏,伸手去夺笛子。姑苏子复五指一转,玉笛已收在腰间,摇头笑叹:“六妹莫要顽皮,好端端的饶人雅兴,可不讨喜。”姑苏含烟秀眉弯弯,亭亭而立,嗔道:“三哥哥!”姑苏子复闻言温雅一笑,伸拍了拍她的肩头,眸光掠过桌案上的棋盘,转身道:“六妹一人下棋,可有意思?”姑苏含烟提了裙角转身,抬眼看向姑苏子复,委屈言道:“还不是没人陪我下棋,自攻自守,能有什么意思,都要无聊死了。”姑苏子复眸中笑意一深,缥缈清寒,挑眉道:“既如此,不如我陪六妹妹下上一局,可好?”姑苏含烟水眸一漾,眨了眨眼,无邪一笑,颔首道:“好啊,我还未与三哥下过棋呢。”姑苏子复面色不改,从容依旧,拂衣落座,道:“六妹执黑子还是白子?”姑苏含烟秀眉一动,拎起裙角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取了黑子,一笑抿唇道:“我要黑子,三哥可要让我先行啊。”姑苏子复含笑应下,抬手取了剩下的白子,言道:“六妹自便。”姑苏含烟一子落下,笑意盈盈的眸中隐了万千心绪,不动声色揣测他的用意。姑苏子复应对她的棋路游刃有余,不紧不慢的接下她所有杀招,含笑淡然。“三哥真是厉害,这么多年深藏不露,外人只知五哥天纵之才,却不知三哥亦是不遑多让,比之毫不逊色。”姑苏含烟依旧一派天真烂漫,笑容清浅,抬眸望他开口。第109章 相信一次“六妹过誉了,如此推崇我,怕是要失望了。”他手下白子漫不经心落下,此局胜负落定。姑苏含烟秀眉一扬,笑意纯善,微一侧首,言道:“过誉?三哥哥,隐凰城中,小妹最佩服的人是五哥,她虽来历不明,与父亲貌合神离,多年来隐忍不发,但一朝出手,却连父亲都奈何不得,只能任她妄为。”“但是——这隐凰城最厉害的人,却非三哥莫属,这么多年,从不卷入任何纷争,独善其身,这可是随便一人便能做到的。”她眸中一抹清光,掠过桌案上的棋局,微微勾唇。众人皆以为五哥得父亲看重,连出隐凰城也要派宁弦跟随,时刻守护,乃是不二之选,引得众人注目,让大哥不惜赔上一切,也要狠下杀手,殊不知这一切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她身在其中却看得清楚,三哥才是父亲寄予厚望的选择。姑苏子复不可置否,兀自一笑,缓缓开口道:“独善其身不过是因为无力相争罢了,六妹想多了,不说旁人,便是六妹,哥哥也是比不得的。”姑苏含烟笑意一顿,倏而一抹冷光划过,言道:“这么说,三哥是准备拱手相让了?”姑苏子复凝眸,笑意隐约,几分幽光掩藏,意味不明一勾唇,言道:“让,也不是不可以,那要看是谁留到最后了。”姑苏含烟抿唇,伸手推乱了棋局,懒懒一笑,一如往常娇俏,道:“既然三哥哥赢了我,小妹就不多留你了,不送。”“六妹也早些回去。”姑苏子复一笑起身,身影转消失在廊桥之后。姑苏含烟眉心微锁,一声唏嘘,细语轻叹:“让?相信才是傻子。”她摊开掌心,露出手中一颗黑子,冷声嗤笑,微一用力,碾成粉末。“五哥,果然还是你有意思。若说你就那般轻易的死了,我本来也就不相信的。”她瘪嘴一叹,继而想起了什么,歪头眨眼一笑,“你还活着的好,这样我才能打败你啊。”想到这里,她一身畅快,趴在桌案上笑弯了腰,毫不在意棋盘翻到,洒了一地的棋子。一阵风吹过,过水榭亭台,过花房檐角,却吹不到深不见底的暗室。昏昏灯火下,一室阴森诡谲,空荡荡的安静。一双灰褐眼眸,几分戾气,姑苏上清袖底数条红线,一头系在拳头大的蛊虫身上,纠缠成团,缓缓收紧。蛊虫吃痛挣扎,几番冲撞,折腾半晌,却毫无作用,躯体逐渐开始僵硬,昏死过去。一声冷笑,幽幽回荡。“逃出去又如何?蝼蚁只能是蝼蚁,受制于人,可不只是对本尊有用。”他缓缓松开指尖缠绕红线,后仰躺下,玄色广袖垂下,袖底五指握拳。真是该死,若非当年急于求成,如今他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为了杀那个人。这隐凰城,本就该是他的东西,明明他才是长子,却要费尽心机去争去抢,非要逼着他痛下杀手。……“别动。”他替她清理了伤口,认真细致的擦上伤药,不敢大意半分,既怕她疼,又怕留下伤疤。姑苏亦水注目他半晌,只觉心底某处酸疼,冰霜消融,一池心水半边瑟瑟半边红,不知是是苦是甜。“叶宸枫。”她忽而抬手,一把拉住了他。“怎么了?”他不曾推拒,顺势靠近,另一只手在她肩头,咫尺之距,四目相对。“若是当年我不曾出手助你,是否一切都不会存在了?”她与他的纠葛,都始于当年的一剑。若是当年她不曾动了心,出手招惹他,是否如今一切都不会存在了?所谓的情意,所谓的非之不可,到底从何而起,又能维持多久?“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他眸中笑意似有还无,温润如玉,雍华依旧,却不想谈及。姑苏亦水抬眸望他,微微一笑,轻的风吹即散,一字一句道:“叶宸枫,或许我动心了,却不愿承认。”心悦之,却拒之千里,不过都是因为不敢,不愿,一个人的重量她尚且避之不及,要去接受,谈何容易?他是长虹贯日,是霁月清风,是光是暖,是她看不透的,不愿意触及的,却又不可自拔深陷的。他拿这一切,设下圈套,她到底不能自主的跳了下去。叶宸枫一瞬恍惚,凝眸望她良久,继而言道:“当真?”他认真凝重的如同处置军机政要,冷静而理性,毫无波澜询问。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抿唇道:“当真。”他忽而一笑,俯身一吻在她唇边,轻如点水,一触即分,相视一眼,却有决然清冷一闪而过。“还不够,亦水。”他轻而易举挣脱开她的手,伸手与她鬓发,一笑贴近,低沉开口。“动心太浅了,朕要的是非君不可,要的是生死相同,要的是奈何桥头,黄泉碧下,相携而往,此心不渝。”他字字入耳,却久久不肯离去,气息萦绕,逼得她无处可躲。姑苏亦水只觉耳边发烫,半晌不能动作,几分悸动,一颗心无处安放,却面不改色的推开他,回眸看进他眼底,缓缓开口道:“是你求的太多,生前死后,来世今生,哪有如此霸道之人?”叶宸枫伸手拦下她的手,敛眸望她,抿唇道:“情之一事向来如此,若不霸道,便也算不得真心,你若觉太多,那也只因不够动心。”姑苏亦水闻言凝眉,微顿片刻,抬眼望他道:“你还不不曾回答我,若是当年我不曾出手,是否便不会有今日的一切?”他眸中笑意飘散,几分缥缈,半晌一叹,道:“我对你之心并非是因当年那一剑,就算你不曾救我,一切也都不会改变,只要遇见,便会泥足深陷。”姑苏亦水扬眸,抿唇如线,言道:“若你我不曾遇见呢?若早一步晚一步,总是错过呢?”他几分思索,无奈揽她入怀,摇头温声道:“你就是我的劫数,躲不开,避不掉,没有早晚,没有错过,亦水,既然一切都正好,何须顾忌?放手一搏又能如何?”姑苏亦水缓缓抬眸,一笑清冶,几分艳色,染了罂粟幽魅,言道:“义父死前,这世上我只信他的话,义父死后,我便再不信任何人,但如今……”“我能信你吗?叶宸枫。”她一字一句,正色望他言道。他低头,伸手抚过她冷冶眉眼,一笑拂醉春风,“自然。”她勾唇倾艳,伸手攀绕在他肩头,抬头一吻,呼吸相交,辗转缠绵。进退间,不知是她乱了他的分寸,还是他乱了她的心神,陋室矮床,一池春水荡漾,一片旖旎风流。她发簪落地,散落青丝如瀑,寸寸如绸,游曳于他的指尖。一吻久久方歇,她心口几分微痛,靠在他的肩头,埋首凑紧。怕是过几日又该蛊毒发作了,她沉吸一口气,平复体内绞痛。他抚上她散落的发,垂首细嗅,一抹幽光明灭,勾唇言道:“亦水,你我同生死。”她微不可察一抹寥落笑意,侧头颔首,颈间一抹雪色,肤如凝脂,笑若红梅,荼靡之艳,三千青丝散下,人如梦境幻化,不可方物的妖冶清魅。“好。”信一次,她愿意孤注一掷,只为他。……他为何不愿娶她?花栖沅想了这么多天,只能想出一个可能,他不爱她,他心中已有了别人。她不明白,九州之中的女人,哪个比得了她?云渡缘蹙眉,透窗见她依旧守在树上,敛眸不做理会,早已习以为常。“单云,你到底喜欢谁?”花栖沅半晌寻思不出答案,开口问道。他出家入寺,整日青灯古佛,哪有机会看上别人?怎么就无端的心底有人了?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云渡缘拧眉,侧眸扫过她,言道:“我喜欢谁并不重要,殿下只需知道,那人不是你,便足够了。”花栖沅闻言怒火中烧,他这般轻描淡写,却毫不留情,将她伤的体无完肤。她沉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咬牙回头道:“不是管喜欢谁,你也要同本宫完婚。”云渡缘拧眉,实在是不解她的执着,世间悲苦,求不得,放不下,最是折磨人,他也喜欢别人,却不会强求别人的喜欢,为何她却非要冥顽不灵,为难自己也为难他。“殿下,明极陛下想必已经久等你归国多时了,你该回去了。”他无奈摇头,凝眸放下手中茶杯,兀自言道。花栖沅一摆手,靠在树枝上,紧握五指,冷道:“你休想拿母皇来压我,本宫此次便是为你而来,绝不会空手而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云渡缘笑意微凉,敛眸一声轻叹,微不可察,言道:“既如此,总归都是白费功夫,殿下愿意待在树上,便待着吧。”花栖沅眉头一皱,冷冷一“哼”,颇有几分烦躁的,将手中石子砸在他的桌上。若他再不同意,那她就只有硬来了,虽说打不过他,但要带走他,也不是只能明着来这一条路。第110章 华国之城花栖沅从日出待到日落,一颗心也起起伏伏,眸中一抹决断,扫过依旧无动于衷的云渡缘,一跃而去。她转身落在所在客栈之中,伸手提起玉管细笔,神色冷凝写下一封书信,笔走龙蛇。“殿下。”亲随伸手自窗外召来信鸽,俯身递上前来。花栖沅伸手绑好书信,送飞信鸽,回眸一抹冷色。“十三,去召集所有的人都回来,咱们即可连夜出阳城。”她再无耐心与他虚耗,好言相劝无用,那便别怪她心狠手辣了,有些手段她本不愿用在他身上,如今却只能如此了。十三凝眉,惑然不解,问道:“殿下不是要带走驸马爷吗?便如此放弃了?”花栖沅闻言抿唇,一抹笑容缓缓勾起,几分凛冽:“自然要带走他,不止如此,我还要他心甘情愿回头找我,既然他翻脸无情杀了我们那么多的人,那就休要怪本宫不念旧情,用上别的手段了。”十三微微颔首,蹙眉道:“殿下还是莫要下手太过了,毕竟驸马爷本就不愿回华国,若闹得太出格,怕是女皇陛下也说不动他了。”花栖沅摆了摆手,一抹低叹,言道:“本宫自有分寸,你且速速去将他们召回来。”十三点头,推门而出,匆匆离去。不多时,一行人骑马出城,扬起一道沙尘,踏了夕阳残红,一转眼便是数十里。小院内,树木葳蕤,风过卷起簌簌轻响,一派悠然寂静。云渡缘依旧坐在桌案边,八风不动,眸中一抹倦意,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掠过窗外。几分犹疑,他倾耳细听,心底忽而一紧,没人了?她竟然将所有人都撤走了,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一声叹息,他推门立在小院树下,抬眸掠过黄昏天色,惊觉心底清净再也不见,满是焦躁不安。她究竟是否安好?此时身在何处?可恢复了视力?看不看得到这残红照晚,暮色沉沉?他当年出华国,入寺向佛,随师父修身养性,本就是为了避开尘缘烦扰,躲得一方清净,如今兜兜转转却仍是入了这泥沼之中,求不得,放不下,欲渡世间悲苦,却反困于七情之中。说到底,都只因当年金杏林中,一时贪杯,误了下山路,这一误便是一生的魔障,再不愿安分守己。一个“情”字,难倒了多少英雄汉?古往今来,不外如是。他二指一并,一片绿叶准确夹住,摇头怅惘一眼,挥袖拂落。“到底是落叶归根,华国?恍若隔世啊。”他身上流的的是华国皇室之血,这是抹不去的事实,他的母亲,华国鹤亓公主,父亲镇国军侯,为保明极女皇帝位,平诸王之乱,双双战死沙场,自此之后,他便不顾众人阻拦,去国离乡,遁入空门,再不愿掺和权欲之事。这世间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之争,便有情仇恩怨,乱世之中,又有哪里是真正能出尘脱俗的,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再人间再乱,他却都想给她所有的平和静好,隔开阴霾血腥,为此甘愿堕入红尘,从头来,摸爬滚打,不惧暗箭明枪。她的心,在不在他,又如何呢?喜欢,谁又规定必须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的情,也能地久天长,照见天荒地老,直到沧海桑田。……山下小道,阡陌交错,姑苏亦水身负清风,无奈的自牛车中掀帘,看向如此潦倒窘况下,依旧朗月昊日,从容自若赶车的叶宸枫。她踌躇片刻,默然一叹,甚是无可奈何,他非是认定她身受重伤,不易行路,不易运动,便寻整个村子,却也只寻得这简陋的牛车。她本以为他定然不会屈尊降贵,没想到这万金之躯竟也迁就了,倒显得她目光短浅了。“陛下当要真如此赶路,依着这牛车的速度,怕是一日也就行上数十里的路。”她眸中一抹促狭笑意,缓缓开口。叶宸枫帘外靠门而坐,连赶车都懒得赶,任由老牛不紧不慢的顺着小路向前,回眸望她一眼,笑意绰约,言道:“数十里足够了,等到了附近城池正好落塌住店,翌日换个好点的车马,正好赶路回去。”姑苏亦水闻言微微颔首,几分思索道:“如今身在华国,还需谨慎行事,虽说出了隐凰城,一时之间没人寻不到这里,但免不得有人察觉蛛丝马迹,追踪而来。”叶宸枫面色一沉,唇边笑意微凉,侧眸道:“亦水,既然已经到了撕破脸,你死我亡的地步,便无需再与他们虚与委蛇,直接下手便可。”他并非对隐凰城一无所知,当年天隋皇朝在时,它便超然世外,遗世独立,既然早有一合九国之心,他怎么可能不去着手准备?姑苏亦水微一勾唇,笑道:“我自然不会留情,到了如今,一切都已摊开在了明面,箭在弦上,不容后退。”她等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为的便是这一天,持浴血之剑,指不可一世之处,杀窃位灭门仇人,不留余地,了结这多年纠纷。若侥幸,不死,或者……或者此后应许一人的地久天长,来世今生,漫漫长夜,同剪烛火西窗。这是她从不曾料到的,情让她有了顾虑,有了心,原来一个人,还能为了另一个人活着,而这个人,是她亦是他。“叶宸枫,我会活着,如同当日所言,活着回来见你。”她抬眼望他,一抹天光落入她眼中,有潋滟清光,有星河灿烂,是承诺,一言九鼎。他却移开了眼,掠了田野风光,掠了倦鸟归林,忽而低沉一笑,言道:“不必你来回辗转,天上地下,刀山火海,我随你同进同退便是。”草露清香,和风吹的枝叶微垂,岁月静好,陌上花开,何必缓缓归矣,天南地北,皆有人相随。四十里山路,不觉日暮西山,城池巍峨,便在眼前。“果真是行了一整日。”姑苏亦水掀帘下车,与他并肩。城门百米外,放任老牛自行,慢吞吞顺着原路吃着路边野草。“天色不早了,入城便该投宿。”他伸手拉她入城,转眼没入人潮中。二人随意寻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姑苏亦水思及早前穆后之事,提笔书信一封,送往北地。当日事发突然,她仓促之间只能将人送去历城,困住手脚,免得在此紧要之际,再生无端是非。穆国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她临行前将一切交由云渡缘全权处置,自是信得过他的能力,只是扰了他的清净,倒颇有几分过意不去。自从遇到她,他便从未安生过,跟在她身边,不是办些下毒杀人之事,便是忙着争权夺利。只是他虽身在佛门之中,谋略见地却绝非不入世之人能有的,怕是他必然也出身不凡,耳濡目染多了,这才融会贯通。各人自有不想提及之事,她与他知己之交,互不问来历,他不提及,她便也不会去问。单云也好,云渡缘也罢,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个他而已。一入城门她便留了印记,只等着线人前来。她将信封压在窗前,转身入了内室,不多时便走风声一动。人影一掠,信封便消失不见。姑苏亦水草草用过晚饭后,沐浴更衣,几分倦怠躺下休息,片刻之后,面色一白,心下一冷。缓缓打坐起,她强行运功,压制体内躁动蛊虫,必然是姑苏上清动了手脚,想要阻碍她出隐凰城,只是晚了一步,让她先行出了城。沉沉吸了一口,她体内真气运行周天,大半个时辰方才有了几分好转,勉强躺下,闭上眼却难以入睡。仅仅是蛊虫躁动,并不足以让她担心,真正让她畏惧的是蛊王苏醒,先前姑苏上清钻研各种毒物的毒性,取之鲜血让她服用,饲养她体内蛊王的同时也压制了蛊王的苏醒,如今若她必须早做打算,及早找到替代的方法才行。到如今,一切看似都已成定局,实则局势却越发扑朔迷离,宁弦到底是谁的人,她依旧不知,也想不通,为何他会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背叛姑苏上清?而他潜伏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又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想要求些什么呢?缓缓睁眼,她心事不解,难以入眠,直觉一切都躲不开隐凰城。披衣起身,她缓缓抽出枕侧湛血剑,左右端详,抬头望向天边明月。这剑的主人原来并不是她,而是义父,湛血剑,危险冷戾,魔魅焚心,恨不能连用剑的主人都吞噬下去。而义父向来行事温和,便不喜此剑锋芒毕露,平时鲜少动用过湛血剑,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在姑苏上清眼前,将这柄剑留在身边多年。若有一日大仇得报,这柄剑怕是她也不会再动,藏剑于匣,连同过往的种种,恩怨情仇,尽数尘封。她缓缓伸手,抚过剑身,指尖微顿后紧紧握住,握住的不再只是过往恩怨,亦是今日真情。一切,都会结束。然后,新生……第111章 明极女皇华国汶城,一只信鸽扇翅落下,窗棂前“咕叽”叫唤,悠然歪头。一只苍白的手解下它绑着的书信,眯了眯眼,挥手柱了龙头拐杖,身姿挺拔,如历经风霜后的青松,迈步落座。亲随女官拱手奉上茶盏,恭顺立在一侧。明极女皇,华国的传奇,诸王之乱中力挽狂澜,以女子身份称帝,杀伐果断,是华国皇室的骄傲,二十年已过,却依旧受举国尊崇。“栖儿越来越不像话了,简直是胡闹。”女皇陛下袖底拐杖一杵,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依旧英气犹存,飞眉点黛,双眸犀利明亮,一蹙眉间,威势十足。“陛下莫气,可是殿下又为了驸马爷闹出什么事端了?”女官红箐侧眸,几分灵动聪慧,一伏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