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哼”,明极女皇拂袖,抬起手中茶盏,微抿半口。“殿下自小便是极有想法的主,于驸马爷一事上更是执着,偏偏撞上了南墙,两地相思音信杳断,少不得行事冲撞了些,却也是情理之中。”红箐眨眼一笑,温声细语劝道。明极女皇手中动作微顿,半晌重重放下手中茶盏,神色一冷,道:“她是我华国太女,未来的一国之主,怎么能如寻常小儿女般耽于情爱,云儿也是,当年去国离家朕只当他是一时之气,哪料得他竟真了断的干净,再不曾回来过,这让朕百年之后如何对皇妹与单军侯交代?”“难不成朕就样眼睁睁看着云儿遁入空门,这辈子无妻无子,一个两个都不肯让朕省心。”她讲来越发头疼,这两人真是一对冤家,一个穷追不舍要撞南墙,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不认。红箐亦是一叹,她也是亲眼见公主与驸马一点点长大的,这份情也着实坎坷,隔了鹤亓公主与镇国侯爷的生死,隔了文武百官谏言为难,神女有梦,襄王无情。“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或许哪一日驸马便想明白了,能够放下多年心结,被殿下的真情感化了呢。”她微一摇头,唏嘘道。“栖儿是朕的女儿,云儿是朕的外甥,朕自然也盼着这一天,但栖儿这次却是错的离谱,怕是要南辕北辙了。”明极女皇眉头微蹙,叩指磕了桌上信封,一缕怅惘叹息。“殿下虽对驸马一事略有偏执,但行事向来有分寸,不知此次……”红箐眉心微锁,眸中一抹疑惑,见陛下面色不豫,不解问道。明极女皇心底一抹恼怒,却终究不曾表露,到底身居高位多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兀自抿唇,摆手道:“你去派人接应栖儿,让她尽早归国,莫要让她再胡作非为了。”红箐心下虽疑惑到底殿下做了何事,竟引得陛下动怒,但她向来懂得察言观色,陛下不想透露,便是不该她多事插手。敛襟屈膝一拜,她恭顺应下,转身带门而出。迅速调集了人手,前去接应殿下归来。……承国。云渡缘抬眸掠过匆匆忙忙而来的阿雀,眸中一抹惊疑,不解蹙眉。前些日子花栖沅整日守在此处,阿雀为避免暴露身份,便领人躲了出去,如今匆忙而来,不仅让他心底微微一紧,仿佛猜到了是关于什么的消息,无端生呼吸都收了几分。“如何了?”他一言问出,敛息拧眉,正色看向阿雀。阿雀俯身,激动之色难掩,拱手奉上书信,言道:“主人传来的信,安然脱困。”云渡缘闻言眉眼也缓和了几分,伸手接过,一行一字,凝眸细细掠过。“她如今人在华国,随时可能被察觉到,你们仍需速速赶去支援,此间事了,她安然无事,我便不随你们奔波这一趟了。”他眸底一抹幽光划过,华国实在他不愿归去之地,既然她已安然无恙,他便也可功成身退,回去听音寺了。阿雀闻言颔首,侧眸问道:“大师不等主人回来再走吗?”云渡缘微一抿唇,笑意清淡,裟衣漂浮如云雾,捉摸不住,言道:“不必了,你们且去吧。”阿雀点头,拱手道:“大师保重,有缘再会。”他转身而去,迅速调集人手,追备赶往华国。云渡缘微一摇头,独坐静室,饮尽手中茶水,回味片刻,朗然一笑道:“果然还是酒好喝。”拂衣起身,他将手边书信折好,收入怀中,一掠间出门而去。她安好便是,见不见又能如何?她只需要的时候,他总归会在便是。纵马出城,他身影如风,行云流水,驰骋潇洒,不为世事所拘。一日百里,沽了醇酒,伴着微风霞光,他飘然上山。听音寺依旧如同往日般耸立在眼前,令人安心。他半刻钟便落在了寺门外不远之处,眉头一蹙,袖中盈风。暮色沉晚,寺中一片空荡钟声,毫无平日木鱼诵经之声,寂静一片。神色一冷,他一拂袖,寺门大开,空荡荡一片,唯有风声盘旋入耳。举步迈入寺中,他面色沉凉,几分凛冽,伸手拔下柱上短箭,一张字条,龙飞凤舞两行大字。欲要人,华国恭候。他袖底成拳,握紧手中字条,微一运起内力,粉碎成末,风过一吹,荡然无存。不需去想,他也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字条。花栖沅——华国是吗?他眸中笑意陨灭,挥袖拂衣,一口酒水下肚,飞身下山。……姑苏亦水端了茶盏,在叶宸枫的注视下,微抿一口,眉头一蹙,侧眸掠他一眼,言道:“还是太苦。”叶宸枫无奈接过她手中茶盏,就着也饮了一口,挑眸望她,含笑道:“亦水是有多怕苦?”姑苏亦水摆了摆手,懒懒靠了软椅,三分笑意清冷,言道:“你大半日都耗费在这煮茶上,有什么意思?有这番功夫,倒不如寻了酒馆喝酒畅快。”叶宸枫闻言抿唇轻笑,望她道:“煮茶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耐得下心来,才能体会得到其中真意。”姑苏亦水瞥他一眼,但笑不语,敛眸阖眼。他修的是帝王心术,学的是权欲制衡,图的是九国天下,自然需要磨炼心性,将一切都掩在雍容自若下,起落不惊,从容底定。而她便不同,她行的是杀人之道,求的是快准狠,雷厉风行,一击必中,大多时少了些顾忌,出手锋芒毕露,直指人心。“想什么?”他伸手拍在她肩头,几分笑意眼底氤氲,温声言道。姑苏亦水抬眸看他,良久后一笑道:“想你……到底是怎样的?如何用了一张温润如玉,霁月清风的表相,欺骗了所有人?”叶宸枫闻言微顿,继而微扬唇角,笑容清雅,伸手抚过她的鬓发,倾身而道:“亦水,所有人中,并不包括你。”他望她眼底,正色道:“狠辣与手腕,是用来对付敌人的,隐瞒和伪装也是用来迷惑外人的,而你不是,亦水,你是我的人。”姑苏亦水勾唇,推开他,垂眸一笑,言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见不到陛下心狠手辣的一面。”叶宸枫伸手端起茶水,不紧不慢饮尽,笑道:“这么想与朕交锋?”姑苏亦水侧眸掠他一眼,蹙眉道:“不想,我又打不过你,何必自讨苦吃。”叶宸枫指下动作微顿,与她对视一眼,言道:“打不过又如何?朕的性命不早就在你手中。”姑苏亦水只是一笑,他将命交给她,逼着她担了一条性命,不去贸然拼命,你的我的,到如今,谁又分得清呢?“何时动身回去?”她转而言道,一抹思索。他们已在客栈又耽搁了一日,早些回去,还有许多事情亟待了结。叶宸枫目光掠过空无一物的茶盏,侧眸一抹明光隐约,勾唇言道:“不急,再等等。”姑苏亦水眉心微动,考量言道:“此地并不安全,难免何时会有追兵赶上,何以久留?”他闻言颔首,面色不改,依旧从容自若,开口道:“既然已出了隐凰城,便无需再顾忌太多,此地终究是异国,便是隐凰城也不会贸然出手。”“无需着急,朕已传信出去,不日便有援兵将至,到时再走不迟。”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想到阿雀他们如今怕是也在往这里赶来,大约这便是这几日便能赶到。缓缓颔首,她微不可察一叹,言道:“那便再等等吧。”她体内蛊毒已经隐隐失控,怕是压制不了几天,便要发作起来,这才急于回去,怕的是到时体力不支,当误了返程,落入追兵包围之中。偏生此事她又不能告诉他,否则便又要一通风云翻涌,闹到不可收拾了。叶宸枫伸手与她十指相握,眸中笑意清浅,几分郑重道:“放心,有朕在,必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姑苏亦水指下微紧,几分温凉,回眸望他,倏而勾唇,言道:“宸枫,我并不委屈,想要一些东西,便要付出一些,都是公平的,不过是有舍有得而已。”第112章 困入皇寺华国汶城,三十里外,一队人马乔装打扮,高头大马拉了数只巨大车厢,宛如寻常商队一般,稳步赶路。花栖沅当先前行,眉心微蹙,几分若有所思。身侧十三加鞭追上,马上拱手道:“殿下,差不多就要到汶城了,红箐姑姑必然已经派人出来接应了。”花栖沅闻言却依旧不曾松懈下来,抬手侧眸道:“越是近在咫尺,越要谨慎,此刻功亏一篑更是可惜。”十三应“是”,郑重拱手道:“属下这便去吩咐加强戒备。”花栖沅颔首,眸中幽光隐约,不知如何总觉得心下不安,一声叹息。她抬眸掠过天色,神色几分悠远,这次出手,必然彻底将他逼到绝境,怕是他们之间的这道沟壑,更难有填平之日了。一路上众人马不停蹄,既要保证那些和尚不出意外,又要保证不被人追赶上,时时戒备,也甚是辛苦。离着大队人马百米之处,阿雀领了雀部之人潜伏追随,同是自承国而往华国,这一路上难免同行,他隐约觉得这队人奇怪得很,除了一身行头,丝毫不像是商人车队。昼夜行路,倒像是急于赶路,躲着什么似的。一路追来倒也有几次可以下手的机会,只是主人身在危险之中,当务之急是赶去会和,身在异国他乡也不易节外生枝。阿雀领着人一直暗中潜行,虽不曾有插手打算,但遇上不同寻常之事,也要提防一二,不可正面交锋。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行了大半日的功夫,汶城城门处,一队人马整装而来,竟直直向着城外这一队商车而来。阿雀屏息,心底几分讶异,却见当先一人竟下马俯身对着商队前黑衣蒙面的女人一礼,态度甚是恭敬。花栖沅看向迎来的人,摆手问道:“红箐姑姑让你来的?”来人颔首,拱手道:“殿下路途奔波辛苦了,姑姑已经吩咐过了,车上那些人就交给我们处理即可。”花栖沅眸中一抹灵光闪过,一笑问道:“姑姑可吩咐了将这些人送到哪里?”那人眉头微蹙,犹疑片刻,开口道:“大约是送去皇寺,毕竟这些人的身份,送到哪里都不合适,这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花栖沅一勾唇,几分考量,笑道:“确实再合适不过,那便依姑姑的意思去做吧,只是莫要唐突了他们,这可不是犯人,免得本宫到时不好交代。”那人应了,吩咐身后人速去接手,转身道:“殿下放心,属下们省得分寸。”花栖沅回头掠了四下一眼,见并无不妥之处,便也翻身上马,扬鞭直往宫城而去。阿雀虽离得远,听不大清他们的谈话,却从这群人的态度中,察觉到策马而去的那人身份非凡。心底隐约一个猜测,不可抑制的生根发芽,他已大约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怕是和纠缠渡缘大师的那女子脱不开干系。只是眼下,还是见了主人,将此事呈上再做打算。心下已定,一行人避了汶城,再不用顾忌这队车马,行去如风,奔驰而去。……云渡缘再踏上华国之土时,已经能做到了心如止水,当年离国之时,一心悲创,满是愤慨,到如今,一切也都成了往日烟云。当年之事,也怨不得谁,说到底不过是两厢心甘情愿,一骑飞驰,他匆匆而往,直奔了汶城。花栖沅掠去寺中众人,说到底不过是要他追往华国而已,定不会危及他们性命。飞眉入鬓,他一抹少见的怅惘之色,一声哀叹飘散在风中,尘缘之事,大多难求,世间安得双全法,此次既入了华国,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易了。汶城,华室宫殿,金碧辉煌,却空荡荡的只余了二人,各立一边。风声窒闷,气氛冷凝,竟有僵持不下之状。花栖沅半晌后,默然双膝跪地,眸中却有坚决与固执,无声抗争。明极女皇手中龙头拐杖杵地,眸底一抹隐忍不发的冷怒,凝眸开口道:“栖儿,你可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可还有分寸在?”花栖沅瞳眸一紧,抬眸看向高座上的女皇,敬畏却也固执,一头叩在冰冷玉石地面,连同这些年的不甘与愤懑,倒灌心底,一时倾泻。“儿臣知道,知道分寸,知道对错,知道在做什么,但凭母皇责罚。”“可是……单云他为什么会对儿臣避如蛇蝎?他为何会去国离乡?他为何要执意遁入空门?”“这一切,难道母皇不知吗?都是为了母皇的千秋大业,为了您的皇权巩固,鹤亓皇姨母与镇国军侯才会双双死在了战场之上,单云他不愿回来,不愿接受儿臣,难道……难道母皇就没有错吗?”她一时冲动,不曾按捺住这么多年心底怨念,后知后觉触犯了母皇逆鳞,一时垂头侧眸,五味陈杂。明极女皇袖底紧握龙头拐杖的手越发苍白,面色也冷如覆霜,却不曾发作,只是缓缓起身,广袖垂落,一手负后,冷声而道:“看来你参与国政这么多年,毫无长进,眼界依旧如此狭隘,如何堪当大任?”“你只道鹤亓与单军侯是为朕而死,却看不到皇权之下还有数百万的黎民,他们战死,为的是华国的太平,为的是百姓的安稳,这份舍身之重,你可看的了?莫要小情小爱蒙蔽住双眼,若你当真懂得,就不该口出此言,这便是折辱了他们。”明极女皇一身肃穆,庄重开口,首次正面提及了当年之事,这是她心底永远的痛,至亲之死,其中痛苦,不可与人言。花栖沅闻言抿唇,面色微白,底气不足,当年之事确实并非她可以随意品评的,彼时她还年幼,只是一心悲痛,这些年又因为单云的疏离,免不得存了偏执怨气。只是,此事她无权置喙,但婚约之事,她绝不会退让。“是儿臣见识浅薄,母皇责骂的对,此事儿臣无话可说,但婚约一时,儿臣绝不会退让。”她一抹坚决,顶着头顶压迫视线,不屈挺背,绝不退缩。明极女皇望了女儿瘦削却固执身影,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终究无可奈何,摆了摆手,落座言道:“栖儿,此事勉强不得,一厢情愿如何能有结果,更何况你这般行事,这是在逼云儿啊,他只会越发避你千里之远,这是南辕北辙啊。”花栖沅闻言一抹苍凉笑意,隐隐竟有悲怆难掩,开口道:“儿臣也知是强求,可不如此,又能如何呢?他心如铁石,这么多年,任凭儿臣如何努力,都打动不了他分毫,拖到如今,除了强求还能如何呢?”明极女皇几分头疼,端起手中茶盏微抿一口,家务事最难断,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外甥,难道如此地步,皆非她所愿,却偏偏情之一事,又最是强求不得。“朕不管你如何行事,私情便是私情,你要拎得清,莫要与朝堂之事混为一谈,被其冲昏头脑,闹到不可收拾。”她几分倦怠抬眸,重重睨了花栖沅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花栖沅闭眼,片刻后沉吸一口气,再睁眼已是清明一片,拱手道:“儿臣知道,不会辜负母皇多年栽培,不会辜负我华国上下。”明极女皇摆手,不愿再看她,敛眸掠向案上奏折,言道:“退下吧。”花栖沅缓缓起身,俯身告退,身影决绝出了殿门。殿外,红箐远远看到她出来,微微一笑,上前一礼。“殿下莫要生女皇之气,陛下都是为了您好,为了华国安稳着想。”她几分笑意深深,规劝言道。花栖沅一笑,颔首道:“本宫知道,母皇有她的考量,华国安稳也是本宫的责任,不容推脱。”红箐一叹,眸中几分怅惘怀念,摇头道:“转眼殿下也已如此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鹤亓殿下之死与陛下怄气,绝食明志的懵懂孩童了,一切都过眼匆匆啊。”花栖沅敛眸,一抹自嘲笑道:“是,一切都匆匆而去,再难回来了,那是的单云,还不曾对本宫退避三舍,如今却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了。”红箐笑意飘散,亦有感伤,面对这样的殿下,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默然一叹。“殿下带来的人,都好生安顿在皇寺之中了,老奴已经吩咐过了,绝不会有人敢慢待的。”花栖沅闻言神色一动,勾唇道:“多谢姑姑成全,栖沅的心思,姑姑最懂了,必然不会有错。”红箐后退一礼,敛眸道:“殿下折煞老奴了。”花栖沅单手扶她起身,回头向着宫外走去。十三早早备好车马,等在了宫门口,见她出来,上前俯身一礼,替她掀了车帘。十三眸中一抹迟疑,恭敬问道:“殿下想要去哪里?”花栖沅掀了车帘入内,一眼掠向天边某处,几分笑意凛冽道:“去皇寺,本宫亲去看守,免得出什么意外。”第113章 华国驸马天光方亮,姑苏亦水睁开眼,眸中一抹明光隐约,披衣下床,抬手推开了窗棂。“出来吧。”她一抹笑意清冷,氤氲唇边,拉了椅子颐首而坐。阿雀飞身而入,恭敬行了一礼,抱拳的手忍不住激动的颤抖。“主人当真全身而退,太好了。”他平稳下心绪,敛眸沉吸而道。姑苏亦水微一抿唇,也算不得全身而退,毕竟这一趟也付出不小的代价,只是侥幸逃了出来而已。“近日如何了?”她眸中三分疏淡,侧眸一笑问道。阿雀沉思片刻,言道:“隐凰城中传出主人身亡的消息,当时不辨真假,我们的人便主动对隐凰城出了手,明里暗里敲打震慑。”姑苏亦水片刻思索,笑意如旧,再问道:“可是渡缘大师吩咐下去的?他如今人呢?”这样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倒像是他的作风,不妄动也不退让,可以说是十分高明了。阿雀闻言踯躅,拧眉微紧,缓缓开口道:“渡缘大师想是与华国有所过节,不便前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华国人马潜入阳城,不断在骚扰大师行事,大师忍无可忍杀了一些人后,他们方才安静下来。”姑苏亦水闻言指下一顿,一抹笑意冷冶,极缓的抬眼,心思几经翻转,华国……华国姓单的大家有哪几户?他说名为单云,可华国朝堂如今并无姓单的贵胄大家,不过,若是往前些年来算的话——镇国侯府。她眸中一抹幽光闪逝,下心便已了然清明,抬眸道:“可还有其他?”阿雀凝眸,面色微沉道:“属下赶来的路上,发现了一队人马乔装改扮,行踪诡秘,暗中跟了一段,发现这些人竟有些熟悉,像是阳城中缠上渡缘大师的那些人。”姑苏亦水眸光微动,笑意微凉,几分凛冽,言道:“那些人去了哪里?”阿雀答道:“是汶城,华国都城。”姑苏亦水一抹考量,再问道:“他们一路上可有何异常之处?”阿雀微微思忱,片刻后言道:“拉着几个马车,车厢甚大,车辙印子颇深,重量不轻,虽说他们昼夜赶路,但早晚都有人提着食盒进去。”姑苏亦水一声沉吟,侧眸道:“看来里边应该是活物了。”阿雀早就有此猜测,闻言赞同颔首道:“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当时不敢打草惊蛇,又急于赶路,便没有多做理会。”姑苏亦水微抬下颌,一抹殷红,笑意清冷,微不可察一缕凌厉,开口道:“没关系,接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调查,前往汶城一探究竟。”“你着人去查一下渡缘大师下落,告诉他这一路所闻所见,请他务必亲来华国一趟。”她心底几分考量,隐隐已有不好预感,若是体内蛊王觉醒,也只有他能为她续命了。所以这一趟,请他务必前来,不止是为了汶城一事。阿雀郑重应下,转身道:“属下这便下去吩咐。”姑苏亦水掠过窗外天色,微微一叹,显见的几分困倦上头,寻了软榻躺下,竟又睡了过去。巳时,日头明媚,透窗照下,她朦胧醒来,微不适应的抬手挡了眼前强光。扶榻下地,她上了伤药,更衣洗漱,出了客栈房间。大堂入眼也不过屈指可数几个客人,颇有几分冷清。她目之所及,一眼便看到了他,靠窗而坐,身侧竞衣已寻来,俯身低声禀报些什么。姑苏亦水微一勾唇,未曾下楼,也不曾开口,栏杆前独立。楼下,叶宸枫听得竞衣禀报,微一颔首,抬眸间便掠见她在楼上,正正望向此处,四目相对,片刻停顿。“陛下,您看此事如何去办?陛下……”竞衣敛眸,长久不见回答,微一抬眸看去,顿时默然,自觉不语。叶宸枫收回目光,白衣微动,如月似雪,一抬手中茶盏,几分说不出的疏冷,眸底笑意微凉。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目光始终留恋在杯中碧色微漾之上,漫然言道:“人既然死了,那就该做好最坏的打算,让徐渭去吧,当年禹州之事他做的不错,留他在那里守着漠国,朕放心。”竞衣俯首称“是”,回眸望向楼上之人,微一颔首示礼,转身退了下去。姑苏亦水不动声色勾唇,不紧不慢下楼,迈步落座在了他的对面。“阳城可有要事处理?”她几分思索,倒了一杯茶水漫不经心辗转指下。“说不得要紧,都是些可大可小的事。”叶宸枫目光一侧,掠过她指间白瓷茶盏,缓缓应道。姑苏亦水挑眸,抿唇道:“你若有事便先行离去也可,我怕是要在华国多留几日,有些事情需要查清楚。”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凝,一瞬之后,仍是温润之色,抿唇轻笑而言:“大约几日?”姑苏亦水眸中一抹明光隐没,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你可知华国镇国侯府之事?”叶宸枫眉心微动,想了一下,抬眸望她道:“华国镇国军侯名为单轲,娶妻鹤亓公主,也就是如今明极女皇一母同胞的皇妹。”姑苏亦水闻言眸光微闪,再言道:“如今的镇国侯府,可还有亲族血脉?”叶宸枫闻言一笑,摇头道:“单轲乃是独子,当年华国诸王之乱中战死,侯府便也没落了,不曾有亲族可言,不过倒是留下了一子,多年不曾听闻什么消息了。”姑苏亦水凝眸,兀自一笑,开口道:“镇国军侯之子,唤何姓名?”叶宸枫眸底一抹异光闪过,掠过她的神色,温声言道:“单名一个“云”字。”单云,姑苏亦水勾唇,果然如此,云渡缘便是单云。叶宸枫敛眸再道:“此人自从诸王之乱双亲皆亡后便不见了踪影,偌大一个一品军侯府,无人继承,一夕之间倾塌,散了个干净。”“亦水对此人很感兴趣?”他眸底一抹笑意微凉,扫过她神情开口道。姑苏亦水蹙眉,闻言侧眸望他,一声轻笑道:“确实有些兴趣,不止如此,而且相识多年,只是今日才从你口中得知他的身份。”叶宸枫眸中几分凛冽,笑意不改,抬眸道:“不知是哪种故人?”姑苏亦水一顿,一抹促狭笑意,后知后觉掠过他眼底凛冽之色,垂眸言道:“生死之交,酒肉好友。”“生死之交?酒肉好友?”叶宸枫目光微凉,极缓开口重复了一遍。她秉承了几分解释的心思,颇是费功夫想了一番,这才用到了这两个词,却不想他还是冷了脸。几分无奈,她缓缓颔首,抬眸一叹道:“一起杀过人,江湖饮过酒,仅此而已,再无别的了。”叶宸枫眼底霜冷依旧未减几分,凝眸片刻,冷色开口而道:“不许再与他喝酒。”姑苏亦水闻言蹙眉,几分困惑不解,瞥见到他冷然神色,片刻默然,心底一声暗叹,言道:“好。”他闻言微一抿唇,这才面色稍霁,许诺般郑重言道:“以后朕陪你杀人饮酒。”姑苏亦水眼底一抹笑意,不曾忍住氤氲,指下微侧茶盏,引得碧色茶水一片荡漾,挑眸望他:“我替陛下杀人,陛下为我煮酒。”涟漪水波,情人眼眸,落下的却是凝着罡风血气的尾音。叶宸枫不曾反驳,只是一笑而过。窗外云空晴好,天光明媚,莺啼婉转绕芳甸,新黄嫩绿,娇花照水。……云渡缘打马勒缰,凝眸眯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古朴城池,石匾之上,两个大字风霜摧袭多年,愈显风骨料峭。便是为了这份威严肃穆,母亲与父亲前仆后继双双送命。一声叹息,几分无聊,几分怅惘,几分悲切,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愤懑。一切都已成了往日云烟,深埋在心底深处,轻易触及不到,只有痛时再能记起,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还有这样一段前尘,刻入骨血,带入黄泉,并非出家立地便能当做不存在的。眸中笑意随风飘散,他策马入城,转眼消失在城门之中。盛都繁华,早前穿梭而过,入眼不入心,他纵马过西市,过引魂台,过邱林长街,霍然打马。眼前巍巍宫城,遮天蔽日的琉璃砖瓦,连绵不绝。禁军刀剑在侧,城头竖箭,一身凛冽肃杀,拱卫着高在头顶的皇权,视如信仰,不可侵犯。微一勾唇,他慢条斯理收缰,甩蹬下马,视若无睹向前迈去。“止步!”箭在弦上,一声冷喝,带着铁血杀伐之气,远远传来。云渡缘闻言眸光微敛,脚下动作却不曾停顿,一只铜红色金属之物微微一抬,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入。霎时间,众人跪地,甲胄之声相闻,黑压压一片。那可是虎符,除了传国玉玺之外,象征着最高权势的印章,多少年不曾有人见过了。众人目光下,云渡缘步伐如风,一掠之间,竟已消失在众人眼前。身后众人方才回身,怔然起身,一片惊呼之声。有人低呼道:“还不快去报给太女殿下,驸马爷回来了!”“虎符在手,定然无错!快去,快去!”第114章 请旨悔婚红箐蓦然抬头,看见步步接近的青年人,心头一酸,一滴泪险些落了下来,一转眼,都已经这么高了,当年他去国之时,不过刚到她肩膀而已。“姑姑向来可好?”他立在一丈之外,一袭裟衣银白,立在金玉辉煌之中,仿若局外之人,明台菩提与凡尘烟火,泾渭分明,两不沾染。红箐掩袖拭去泪眼,敛眸一礼,笑道:“难为世子挂念,一向安好。”“世子可见过太女殿下了?”她眸底存了几分试探,一抹笑意抬眸,有心撮合成全。云渡缘眸中一抹幽光湮没,面色如旧,不改清冷,侧眸道:“聚散随缘,该相见之时必会相见,姨母可在殿内?”“陛下确在,奴婢这便去通禀。”她抿唇答道,转身入内。殿内明极女皇凝眸安神,听着动静,微一蹙眉,问道:“何事匆匆忙忙?”红箐跟随她身侧多年,向来稳重,轻易不会如此冒失行事。红箐一下跪在地上,抬眸双眼仍有几分红肿,却难掩喜色,言道:“陛下,世子回来了。”明极女皇双鬓一星银泽闪过,柱了龙头拐杖起身,几分激动难掩,匆匆问道:“哪个世子?云儿吗?”红箐叩头,抬眸正色道:“正是云世子,驸马爷。”明极女皇一声叹息,平复了心情,方才笑出声来,沉吸一口气,走下玉石高阶,迈向殿外。殿门外,一道颀长身影,清晰入目,波澜不惊,自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