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极女皇凝眸细观,摇头一笑,迈出门槛,一转眼这也多年,云儿已经出落得越发毓秀,眉眼之间,肖似鹤亓。“陛下圣安。”云渡缘俯身微施一礼,只做了长辈之礼,不曾跪拜。明极女皇心底几分怅惘,眉心微动,几番踌躇,片刻后方才叹息扶他起身,“云儿,回来便好。”云渡缘不曾推拒,顺势收礼,抬眸几分缥缈笑意,单刀直入言道:“单云此来,有求于陛下。”明极女皇双眸微眯,一叹道:“朕大约知道所为何事?只是此事并非朕一道圣旨便能解决的。”云渡缘拧眉,一笑而道:“表姐如此行事,未免太过激进毛躁了,说到底为的不过是当年的一纸婚约,单云已经不再是镇国侯府的世子,这门亲事,还请陛下下旨作废。”明极女皇转身走向殿内,凝眸道:“入殿再说吧。”云渡缘顺从跟随入内,阶下抬眼,依旧是抿笑,眸中一抹坚定,心下决定,不可回转。明极女皇扫过他,抬手扶额,几分头疼,端了桌上茶水在手,却久久不曾动过一口,微微考量,言道:“云儿,此事并非一道圣旨便可解决的,栖儿这些年对你之心如何,你必然比朕清楚,便是朕同意作废这门亲事,她便能放弃吗?”云渡缘闻言眸光微动,缓缓勾唇,裟衣微浮,言道:“殿下之心陛下知道,单云之心陛下可知?”“这门亲事注定无果,不下圣旨,单云亦不会轻易罢休。”他眸底一抹决绝,笑意仍在,清冷氤氲,抬眸不退不让。“你这是在逼朕。”明极女皇侧眸,几分冷意开口,压迫看向阶下之人。云渡缘只是一笑,拱手一礼,“单云也不曾想过陛下会痛快同意,此来只是向陛下表明决心,却万不敢逼迫陛下,既然无疾而终,这便告退。”他衣袂掠动,转身便出了殿门,身影如风似雾。……皇寺,晨钟暮鼓,玲珑八宝塔,高耸云天,四方戒严。花栖沅塔顶而立,衣袖盈风,一抹明光殒没眼底,一心深愁,只觉眼前一片不开的漆黑,前路叵测,道途艰难。母皇问她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她怎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走到如今的地步,她与他早就再难挽回,她也早就不再想着挽回,若能挽回,这么多年他早就回来了。如今,哪怕他再如何不愿,这门亲事她也绝不会退让。袖底紧握成拳,她缓缓转身,衣袂飘展,一身冷冽,背影决然。十三领了人马守在寺门外,远远的便见有人飞奔而来送信。他拧眉拆开信封,甩手赏了那人一锭银子,匆匆寻了八宝塔而去。“殿下。”他甫一落地,便匆匆一礼,急道:“驸马爷已经到了,方才去了皇宫。”花栖沅闻言霍然回头,眸中一抹明光隐约闪过。“殿下快去。”十三拱手让开路,几分难掩的激动言道。花栖沅脚步抬起又落下,眉心一动,终究不曾踏出,冷冷凝眸,言道:“不,本宫不去,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本宫主动找他,这一次,本宫哪也不去,就守在这里,等他来找来。”十三眸中微不可察一抹叹息,殿下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强行动手,只是……他心下一冷,开口道:“可是驸马已经入了宫,殿下不去,若是陛下被他劝动,一道圣旨,作废了这份婚约,又该如何是好?”花栖沅眸底一抹笑意深远飘散,微微一叹,轻如云雾,负手于后,缓缓开口道:“放心,母皇知道本宫必然不会因为一道圣旨便打消心思,定然不会同意下旨,更何况……”“留住他,也是母皇的心愿啊,若是没了这份婚约,他怕是会更加毫无留恋的离去,所以这道圣旨是定然不会颁下的。”她凝眸掠过天色,心底不知该作何感想,五味杂陈,他这般努力,只为了能摆脱她,摆脱这份婚约,几分暗恼,他到底为何就不愿留下来?娶她便这么让他难以接受吗?“这几日必然会有人寻过来,务必严防死守,不得有丝毫懈怠。”她摆手,笑意几分凛冽,一字一句言道。十三领命,拱手应“是”,敛眸转身而去。花栖沅目送他走远,再回眸掠过皇寺各处,确认并无遗漏之处,微微松了一口气。一定要一鼓作气,机会并非时刻都有,她此次只是攻其不备这才轻易得手,将“听音寺”僧人一网打尽虏了过来。如今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必然要严防死守,不容任何闪失。……汶城市井小巷之中,云渡缘拎了酒壶,几分醉意上头,灵台却一片清明,一步不错的向着邱林长街而去。脚下步子略慢,却极稳,多年不曾有过这条路,却依旧熟悉的如同昨日,他不在的这些年,这里并无变化,街头巷尾,高门深宅,一如既往。当年自侯府偷溜出来之时,也是这般扶醉而归,只是当日步履匆匆,唯恐被母亲发现了空无一人的书房。如今,却无所谓紧慢,那空荡了的镇国侯府,不过就剩了一副空壳子,再无人守着他回去。抿唇轻笑,不觉竟已到了,繁华落尽,这里已是荒凉的不闻脚步声,门可罗雀。一把已经生锈的锁,随便挂在高大朱门之上。他挥袖用了两分内力,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门,虽是故宅,他并无钥匙,时隔多年,早就不知何时丢到天涯海角去了。庭院中,他举了手中酒壶,一线银珠,浇落平地,一声叹息。“这一壶酒,敬你们。”他随手摔落空荡酒壶,转身一笑,随意寻了一间房,也不顾灰尘遍地,推门而入。冷硬床板,他却恍若不觉,闭眼安然躺下。那一壶酒,敬他们,敬的是皇家的公主,华国的将帅,他们是好臣子,却是不称职的父母。微一勾唇,他掩袖呼吸沉沉,恍若睡去。窗外风声微变,一片绿叶晃悠悠飘落。云渡缘忽而睁眼,微微一笑道:“出来吧。”袖底一抹明光,照眼凛冽,飞身惊鸿飘出。短剑在手,不需费劲,轻松压在了那人肩头。“渡缘大师。”那人拱手,子怀中掏出一方令牌。“在下是冥宫之人,有事前来。”云渡缘不久前方才插手冥宫事务,多少有所了解,见并非伪造,便也收了手中短剑。眉心一动,裟衣随风微拂,抿唇问道:“谁吩咐你来的?为了何事?”来人恭敬垂眸,言道:“在下奉主人之命前来,本是要去承国请大师入汶城,不料竟在汶城正好遇到了。”云渡缘眉头微蹙,抬眸道:“来汶城做什么?”来人仔细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清楚,躬身后退。“主人不日也将至汶城,介时再来打扰大师。”他言毕,转身干净利落翻墙而去。云渡缘缓缓归剑于鞘,几分考量,眸底一抹笑意清冷,大约也已了解了事情经过。既然花栖沅已经将人带来了汶城,就一定会严防死守,不会给旁人可趁之机。偌大一个汶城,她又会将人藏到哪里呢?微微一叹,他着实有几分头疼,她手中有人质,他便只能被动挨打,当真是教人无可奈何。转身回到房中,他拂袖躺下,一时也不曾想到人被囚在何处,最终只能作罢,抛去千丝万缕的念头,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一刻不曾耽搁,如今确实困得不行了。……第115章 山野荒庙汶城城东三十里,姑苏亦水侧眸,几分无奈的看向身后之人。“陛下大可不必如此,汶城并非龙潭虎穴,何至于这般寸步不离跟着?”她一抹好笑,瞥向身后之人,一声喟叹。叶宸枫翻身下马,伸手牵她,侧眸一笑道:“说好同进同退,自那刻起,自然一次也不能差的。”姑苏亦水下马,饮了两口水,一个眼风扫过他,不置可否。眸底笑意隐约,她抿唇道:“你既如此无怨无悔,我又怎好不成全。”叶宸枫一抹无奈笑意融化在唇边,摇头道:“可要入汶城?快马加鞭,三十里地天黑之前还是能赶到的。”姑苏亦水微一思忱,抬眼掠了天色,言道:“不差这一时片刻,明日再入城也不迟。”叶宸枫闻言颔首,回眸一笑道:“也好,这样便可命人提前入城准备一番,整顿干净了,明日一早正常前去。”姑苏亦水点头认同,随意拍了马背,便任由两匹马自去寻食。“荒郊野岭,不知可有人家投宿。”她四下一眼扫过,回眸微不可察一声叹息。叶宸枫凝眸,微一勾唇,拉她坐到水边青石之上,言道:“既然找不到人家,那便自给自足,晚饭还是要用的。”姑苏亦水目光掠过明净溪水,一抹笑意隐约,侧眸道:“抓鱼吗?”叶宸枫随意拾了几颗石子,指间微一用力,带起一道劲风砸落水面,溅起水花一闪。竟还真有半臂长的黑鱼摔出,落在水畔石子上,艰难的喘息着。姑苏亦水颇有几分赞叹,望他一眼,言道:“陛下眼力非凡,真是无所不能,都说能者多劳,不如生火杀鱼之事,陛下也都全权揽下可好?”叶宸枫闻言指下动作微顿,含笑温和望她一眼,开口道:“亦水未免高看朕了,便是朕揽下生火杀鱼之事,那谁来烤鱼呢?”姑苏亦水闻言敛眸,几分思量道:“陛下生火杀鱼,我来烤。”叶宸枫闻言眸光微漾,片刻后笑意深深,开口应道:“好。”姑苏亦水微一勾唇,山野鸟兽她倒烤过不少,年幼时茹毛饮血之事常有,烤鱼嘛……叶宸枫不曾察觉到她心底所想,抬手召来竞衣,一笑吩咐道:“去让人将鱼杀好,再生堆火来。”姑苏亦水安心的由得他吩咐下去,耳边只听得一片忙活之声。不多时火堆生起来了,鱼也杀好了,竞衣恭敬的摆在一边。姑苏亦水熟练的穿起鱼身架在火堆之上,笑意深深。叶宸枫几分考量,看她动作娴熟,便靠在大石上安心等着开饭。姑苏亦水随手翻了几下面,怡然抬眸欣赏日落西山,夕阳无限之景。一片朦胧的红霞中,她微微仰头,越发显得肌肤如玉,欺霜赛雪的白,罂粟荼糜的艳,不需回眸言语,已是不可方物,群芳黯淡。他侧眸,一缕笑意氤氲,染了春暖风香,只觉一刻便是万年,这般静谧安好。只是……火架上,噼里啪啦几声动静,一道灰烟飘出,隐约带了焦糊的味道。姑苏亦水蹙眉,忽而惊觉来自何处,回眸掠过火架上的烤鱼,微顿片刻,一声叹息。叶宸枫回眸拧眉,抬手拿起火架上的烤鱼,左右打量片刻,一抹无奈,叹笑道:“看来晚膳又没着落了。”显然,她并不会烤鱼,他更是不会这些的,皇宫御膳房,材料俱全或者还能勉强下手,这荒郊野外,就地取材,委实难到了他。姑苏亦水一声轻笑,她确实不会烤鱼。伸手接过他手中焦糊一片的烤鱼,上下欣赏一番,她一笑道:“陛下此言何意?这鱼明明烤的很好,外焦里嫩,何不一尝?”她亲将烤鱼送到他面前,火光雀跃下,眸光潋滟隐笑,故作玄虚。叶宸枫闻言神色微动,抬袖一笑,就着她送来的手,当真咬了一口。姑苏亦水眉心一动,惑然抬眸,却不及出声,便被他一吻封住。似轻似重一吻,落在心底,落羽般惹人心痒,一轮明月正出天山,高悬穹顶之上,投下人影成双,微微重叠,火光烧红。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欲火焚身间,转眼成灰。她一瞬间有些迷茫,心思不觉竟已飞远,想到了溪边青竹,想到了天山皑雪,想到了菩提落泪,想到了……嗯,竟然不曾有焦糊味道,果然那一掩袖并未真的吃到。微微喘息,她手中烤鱼不觉早已落地,沾染了一片土灰。“这下当真没有着落了。”一声叹息,她伸手推他肩膀,一眼扫过,几分责怪抬眸望他。叶宸枫一笑,抬手更紧的握住她的手腕,侧眸俯身道:“没了便没了,朕的心也早就没了着落,又该怪谁?”姑苏亦水一抹笑意氤氲,微抬眸眼,几分冷魅妖冶,附在他耳边,细语道:“那便一笔勾销两清了,你我互不相欠。”他一抹笑意微凝,抬手敲了她的额头,“想的倒好,这辈子都清不了,下辈子也要欠着。”一抹佯怒,她伸手重重推开他,飞身而去。叶宸枫随她身后,亦步亦趋,几分无奈笑意,陪她入戏。却见眼前一座破败小庙,茅草屋顶难蔽风雨,当真是“望月楼”,她身影一掠便落了下去。叶宸枫随后推门而入,接了身后竞衣递来的手帕,擦手后方才伸手拉她。“这里怕是不能住人。”他一眼扫过四下,蛛网灰尘纠结,两张陈旧长桌,着实没有容身之处,甚至可以说,无法下脚。姑苏亦水抬头一瞥,空了一块的茅草砖瓦的屋顶,一轮圆月正正入眼。微微一抿唇,她含笑回眸,道:“就住这里了,怎么就不能住人?”叶宸枫微一挑眉,隔了手帕,拭了桌子上的角,望了积灰甚厚的桌案,抬手予她看,问到:“当真?”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打量一眼,颔首侧眸道:“当真,真金白银。”无奈一叹,他四下观望,言道:“这要睡在哪里?”姑苏亦水亦四下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角落几张草席之上,抬手一指,言道:“命人洗一洗,或可一用。”暗处,阿雀闻言悄无声息飞下,拖了席子扔到水边,极快的清洗好送了过来。“主人。”姑苏亦水一道掌风拍出,长桌上灰尘沉铅般一丝不扬的坠落,露出一片干净木质。叶宸枫目光掠过她,挥袖拂过另一张桌子,尘埃委地。将两张干净了的桌子拼在一起,他拉了草席铺上,一眼扫过,“勉强能睡人了。”姑苏亦水掠过这方寸之地,目光停在他身上。“放心,不与你抢。”他解下外衣,塞到她怀中,转身带门而出。姑苏亦水倒也不曾拒绝,翻身躺下,盖了他的外衣,缓缓闭眼。门外,竞衣俯身递上披风,恭敬后退两步。“陛下,可要属下领人去寻其他住处?”他凝眸,垂首问道。“不必,朕就睡在房顶,也好替她守夜。”叶宸枫飞身一跃,卷了庙中一张席子,铺在房顶。缓缓躺下,他侧眸向下一瞥,清晰便看到了下边庙中的一切。微微一笑,他闭眼,浅眠而睡,平生显见,难得体会了一次,伴着清风明月,一同入梦的滋味。……天上一轮月,共沐九州人。河水岸边的溪石缝隙中,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沉睡了数日后,缓缓的睁开了眼。宁弦一瞬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飞速旋转,扭曲成了一团,显得如此不真。这是哪里?他出了隐凰城了吗?原地躺了一刻钟之后,他方才动了动手指,抬手按了按突突泛疼额角,几分恍惚的扫过四周一切。直到现在,方才确定是真的活着出了葬花花海,离开了隐凰城。一声痛吟,他扶地借力,缓缓站起身来,几个踉跄,扑在了树干上。他又坐在原地良久,仔细回想了当时的一切。葬花花海之中,他失足掉入裂缝里,摔得太高想是昏了过去,之后一切就不记得了。直到,大水湮没地道,他无力挣扎,卷入水中,再次昏倒过去,而醒来,就已经是刚刚的情形了。“唔”一声低声痛呼,他扶额,仔细思量,地道不会无缘无故被水湮没,必然是人为破坏的,才有可能引得河水倒灌。而当时他坠落之时,隐约记得五公子也掉了下去,那么打穿地道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她,若是如此算来,那么她必然也已经安然脱困了。沉沉呼出一口气,他心头大石坠地,五公子不曾死便好,只是……他心底几分酸胀,只是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姑苏上清之人,他这便算是已经暴露了,一步行差踏错,便有可能被人察觉出不妥,继而牵连到身后。该如何是好?如今,他既不能回去隐凰城,也不能继续跟在五公子身边,更不敢轻易联络身后之人,唯恐落下线索痕迹,被人顺藤摸瓜找出其中关键。那他要往哪里去?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第116章 誓死隐瞒一阵冷风吹过,他裹紧衣衫,毅然站直,踏入深林之中,夜色昏昏,融入其中。片刻后,仍是那处水畔,一片匆匆脚步声接近,数十名鬼面人提刀携剑,来势汹汹。“有脚印。”“人大约是从这里走的。”“你们去追,留下人赶回去向城主回禀。”一行人兵分两路,迅速行动起来。姑苏含烟秀眉微挑,笑眼弯弯,随后走了出来,俯身鞠了一捧水,缓缓收紧,洒了一地。“跑?宁哥哥,呵呵。”她神色微凉,月光下笑意盈盈,难掩森然,微微歪头眨了眨眼。“你们这些人呐,真是太坏了,一个两个,混入隐凰城,用心不纯,看来父亲果然老了,心慈手软,对你们太宽容了。”她回眸一笑,身缠清风,林间起落穿梭,如同猿猴般身手敏捷,转眼将鬼面人甩在身后,当先一步。一道影子,隐约已在眼前,不需多想,她也知那是谁。只是她却悠然落后,保持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曾打扰。随着他,一路奔驰下山,直到四野空旷的山间小路。宁弦凝眸四顾,停下了脚步,察觉到了身后异常。“宁哥哥。”姑苏含烟抿笑向他招了招手,月光绰约下,微微眨眼,如同有情人的眸光,荡漾柔和。宁弦猛然一颤,掌心紧握倒退一步,目光晦明变幻。“宁哥哥后退什么?难不成还要跑吗?”她眸中笑意渐渐凝结,一抹冰冷的勾唇,极缓的抬眼打量他的神情,如同猎人观察着盯上的猎物。“真是可怕,你和五哥都在骗人,为什么呢?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不,或者我不一定是你们,你和她,或者并非一路人。”她慢语轻声,响在深夜中如同一张大茧,将他丝丝寸寸包裹,不留丝毫余地。她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兀自一笑,月下抬手透光打量,鲜红丹蔻,艳丽多情。“看来果真是如此喽……这样啊……那就有必要问一问,到底是谁——”“谁在暗中指使你!”她袖底一道明光,闪电般出手,一剑飞驰,霍霍风声入耳,直袭他前心。宁弦眸中微紧,后仰身形一翻,电光火石间险险躲过。地道中河水一冲,他的兵器要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如今赤手空拳,自然讨不到好处。牙关一咬,他自袖中滑出保命用的匕首,堪堪抬手挡住了姑苏含烟再次袭来的剑。“咦”,姑苏含烟笑意深深,微一用力,分开两把兵器,后退半步。“原来宁哥哥丢了剑呀,拿这匕首出来,是要吓唬人家嘛?”她咬唇哀怜,抬起手中长剑,平举胸前,似乎在考量着要不要丢弃。忽而一笑,染了殷红,显见的一抹娇艳,她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再次出手,毒辣刁钻一剑,直袭他颈间。宁弦一时掉以轻心,错过了躲闪的时机,只能反手再用匕首去挡。长剑杠上匕首,她侧剑一滑,借着匕首顺势袭向他的手,他大惊失色,脱手舍弃了匕首。只一个回合,胜负已分,她含笑轻掠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宁哥哥。”她喊的亲昵,颦笑动人,侧眸凑近,一字一句咬在齿间,极缓道:“真是没用啊。”“其实,人家并不想杀你呐,要不然,宁哥哥你求求人家饶了你,说不定我会心软呢?”她妙目含嗔,天真无邪一笑,对他眨了眨眼。宁弦掌心微微生汗,却并无畏惧,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如此快到来。“六小姐不必如此戏弄,这条命尽管取走便是。”他睫毛微颤,神色却坚定不移,一抹决然。姑苏含烟秀眉微动,“呵呵”一笑,侧眸道:“宁哥哥怕是误会了。”她手中长剑一转自他颈间滑落,反手刺入他的肩头,一脚将他踩在地上。“谁说我要杀你,我只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神色一冷,她拔出剑任由他痛苦的倒在地上,鲜血横流,染红土地。“是谁?”她长剑再抵在他的颈间,低头敛眸,冷然逼问。“不——”“唔。”他一声难抑痛吟,大汗淋漓,青筋凸起,“无人指使!”“无人指使!”姑苏含烟勾唇一笑,眉头微蹙,凝眸道:“看来还不够。”她伸手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匕首,目光霜冷一掠,反手利落在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狠狠一挑,快而精准。“啊……”宁弦咬牙难抵痛楚,双唇已被咬破,血迹斑斑一片,痛呼一声。躺在地上,他一声声喘息,冷汗如雨,犹如被困沙滩的鱼一般,艰难存活。“是谁?”姑苏含烟满意挑眸,再次望他,含笑问道。“无……”“无人指使……”他声音嘶哑,颤抖不止,却仍是这一句话,重复不变。姑苏含烟失望垂眸,哀哀一叹,“宁哥哥不是向来最忠心隐凰城的吗?真让人想不透,若是无人指使,你又为何要背叛父亲呢?”宁弦无言喘息,神色痛苦,一张脸苍白得吓人,额头青筋暴起。“难不成……”姑苏含烟笑意一闪,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难不成,当真是因为五哥?”“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她掩唇惊呼,故作姿态的睁大双眼,继而冷“嗤”一笑。“你以为不开口,就能藏得住吗?”她将手中匕首随手抛出,收剑于鞘,缓缓起身。“你不说出幕后之人,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将你交给父亲了。”她眨了眨眼,笑容可人,言道:“父亲手中有的是让你开口说话的蛊虫,你若现在告诉我,说不定人家还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但落在父亲手中的话……”“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断无活命的机会。”她笑容愈深,指下漫不经心的摩挲了剑柄,忧愁一叹。“呵……”宁弦眸中一抹冷光划过,一张脸已经痛苦的略显狰狞,倏而一笑,冰凉而悚然。他飞身一扑,用尽全身力气,紧握住地上匕首,举起。姑苏含烟冷不防他竟还能有力气飞扑,一时疏忽,再抬眼便见匕首已经被他握住。举起,刺下。鲜血喷洒,一地殷红淌成河。他安然闭眼,拿命去维护,终究不曾辜负。一抹笑意仍在,气息已凉。姑苏含烟秀眉拧起,止不住的冷怒,几分暴躁的抬脚踢了踢地上尸身。“起来。”她恨恨不甘心,俯身为他渡去真气,发觉已无呼吸,只能收手。月下她微微一叹,缓缓站起,闭眼,紧握手中剑柄,半晌后冷然勾唇,一笑冷戾,“这便坏掉了,难得出手一次,可惜了。”她几分怅惘无趣,略有魂不守舍,抬步离去,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抚国,天上一轮明月,廖星台上入夜难寐之人,一身清寒,满目苍凉,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虚妄。卫烨缓缓闭眼,双袖迎风招展,手心一封火漆密信。关于她,看?不看?他犹豫不决,夜不能寐,本已在宫中躺了下去,却又起身来了这里。她与他早就成了陌路之人,本就应互不相干,最好死生不复相见,可为何?为何他依旧无法放手,为何他仍回派人暗中搜集她的讯息,为何她能做到,他却只能困在原地,不能迈出。到底是他输了,赢了这半壁江山,却失了魂魄,一颗心仍在她身上,不能自拔,不由自主,可悲却也无奈。自从他走出皇陵,第一眼见她开始,自从她救了他,给了他新生开始,从那刻起,就注定了他不再只是卫烨,也是……销幻。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伸手拿出信封,借了灯火橙明,缓缓拆开。信纸在手,他一眼扫过,眸光微顿,继而一字一字仔细看过。刹那间,面如覆霜,他将信纸团在手心,一点点攥紧,粉碎成灰,散落在指间,随风飘远。他眸光冷凝,退后一步,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怎会死在了隐凰城?怎么会?一定是假的,他转身背对灯火,拂袖负手,心底一片荒凉,大火烧火般寸草不生,不可抑制的往坏处去想。平生未有之煎熬,身心俱疲,他身负着家国重任,身负着不计其数人的希望,是不配谈论情爱之人,这些东西放在他身上,只能是累赘,只能是他的奢求,远在天边,不可触及。就算是听到了她的死讯,他也只能如此身在千百里之外,一心空悬,却什么都做不了。“亦水,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他还没有死,你一心要杀之人还好端端活在世上,你又怎会轻易离去。”他一双碧色眸子,幽光明灭,吞没了漆黑夜色,惊涛骇浪也成一片死水,亘古而漆寂。这消息,必然不会真的,可是又是谁在肆意传播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她若未死,迟早会现身,而在此之前,那些借机生乱之人,又到底是在钓谁上钩?神色一寒,他隐隐察觉到一切都不曾如同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造谣之人或许另有深意。第117章 进入汶城姑苏亦水霍然睁眼,眸中异光一闪而逝,头顶夜还未尽,月已隐约。梦中血溅三尺,狂风大作,似是山间野道,一具尸体冰冷躺在血中,面色惨白痛苦,唇角却带着笑容。诡谲,阴冷,却有那般真实。脑海中不断闪现,历历在目,如同亲眼目睹一般让人心悸。她抬眼环视周遭,慢吞吞坐起,仔细思索,那张脸隐约像是宁弦。地道之中河水倒灌,他应也被冲到了岸上……虽是梦境,她却隐隐觉得并非虚幻,莫非是隐凰城之人已经察觉到迷瘴林中的不妥,随着痕迹追了过来?按捺下心中不安,却也没有了睡意,抬头望见塌了一角的屋顶,她悄无声息飞身而上。微一怔然,她犹豫片刻,原地坐在了屋顶。身侧他依旧未醒,安然躺着,夜风吹过他衣袂,带起浅浅几分冷香隽永。她并不怎么喜欢熏香的味道,觉得太过软绵,但他身上的香,雍华而凛冽,如同深渊之水,幽莲融冰,渐渐让竟让她有了几分眷恋。她微微垂袖,一时心不在焉,再回神时,他竟已抬眼,眸中暮雪千山般清明一片,显然早就已醒。她一眼掠过,并不惊讶,他身处高位又暗中筹谋多年,自然不会毫无警觉之心,倒是她无端扰人清梦了。“这才几时,如何便醒了?”他侧眸问她,躺的久了带了几分低哑。姑苏亦水犹疑片刻,微一抿笑道:“无事,做梦惊醒后,便睡不下去了。”他缓缓坐起,扬起身下披风,替她披上,“下去吧,这里风冷。”姑苏亦水不曾推拒,忽而抬眼望他,片刻后方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