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子复闻言眸光微动,几分考量,勾唇一叹,哪里是什么天罚?分明是人为,朝堂之上有人想借机翻覆云雨罢了,不然消息为何如此快的传出,还不由分说直指花栖沅。她可是华国皇室唯一的继承人,若是因此被打压下去,免不得又是一番权利分割,皇储争夺,一切都是早有所图,人心诡谲而已。“那就再等几日,吩咐手下的人藏好首尾,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他摇头指下轻触冰凉茶盅,心底谋算未止,若有所思言道。鬼面人颔首称“是”,郑重应下。第136章佛陀花,雷公藤,天香露,番木鳖,胡蔓草,最后一样便是人血。姑苏亦水微微蹙眉,目光掠向云渡缘手中已经制成大半的药碗,里面液体五彩斑斓,各种毒药互不相容,一眼便是渗人至极。“为何还要人血?”她抬眸掠过他的神色,犹疑不解的问道。“一是为了让各种毒药融合,二是激起你体内蛊王的活动。”云渡缘微一侧眸,拿了一只不知什么制成药匙,置于碗中随意搅拌了两下,可再怎样里边依旧是一片斑斓,色彩不一。姑苏亦水听得云里雾里,微一勾唇,问道:“不是要抑制,怎么反倒要引它活动?”云渡缘拧眉,深深望了她一眼,微忱片刻,放下手中药匙,言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你只需知道介时我会施针让你昏睡,然后等药效发作放才能可以运功为你压制下蛊王的觉醒,如今我已有九成把握能成功,只是这一时之效能让蛊王沉睡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长则数年,短则几月,一切都是未知。”他下手药剂用的极猛,几乎是天下间至毒的几种药物了,如果再一次毒发,纵然是他怕也回天乏术了。姑苏亦水听懂了十之八九,其实她也并不想知道那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信得过他,一切听他即可。“何时能够动手?”她眸光微动,睫毛似乎轻颤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只是笑意如旧,从容疏懒。“怕是需要再等等。”他似乎片刻的走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依旧抬眼望她入眼。“嗯?”姑苏亦水几分疑惑,这药不也差不多齐全了,还要等什么?并非是她操之过急,而是时不我待,眼下亟待处理的事不在少数,若是她不能尽早回去主持大局,早晚都要生乱子,她不解,他似乎有所顾虑,难道还差些什么珍稀药草不曾寻到?云渡缘似乎有些动摇,眸中幽光明灭,微微垂首片刻,方才再抬起头来,无奈一叹,言道:“上次给你的药,还未曾用完吧,应该还剩了一两包。”姑苏亦水眉心微动,微一颔首,言道:“确是还剩两包,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忽而抬头望了她一眼,继而又迅速的抽离了目光,敛眸而道:“既然你有牵绊,不想死,那么能多活一天就要珍惜一天,你懂吗?”姑苏亦水目光晦明,施针用药晚一日蛊王再次觉醒也会晚一日,如今她体内尚且能用那些药压制着,他的意思她懂得,越是懂得越不能辜负,可迫在眉睫的各种事务也不能不去做,一面事关生死,一面事关存亡,怎么选都这让她难以抉择。她抬眸回看他一眼,四目相对,一瞬即分。“好,那就再等等,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微一抿唇,一抹清艳笑意,将全身重量靠在了椅背上。“他当真如此好,值得你这般倾心相许?”他低不可闻一声低笑,带着不易察觉的几分自讽,面上依旧不动如山的调试着药剂。姑苏亦水只是一笑,不曾否认,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饮了一口桌上已凉的茶,一声叹息,微阖眼眸。“我要他,志在必得,此生只此一求,无论如不如愿,都不后悔。”原本在她看来,报仇就是一切,到如今的动摇让她不得不正视己心,其实这辈子真正算作所求的,不过是他一个罢了。所以要活着,哪怕多活一天,也要是好的。“那么,你一定要好好的,莫要让我寻到杀他的机会。”云渡缘几分笑意凛冽,若有若无的眉心微跳,他愿意成全,却不代表退让,若有一日但有辜负,哪怕玉石俱焚,他也绝不会容他。姑苏亦水勾了勾唇,颔首而笑,挑眉戏谑道:“但有辜负,我自去杀他,你就负责盯梢善后便可,合你我二人之力,便是大罗神仙,也教他难逃此劫?”风过幽篁,吹入偏室窗棂,言笑晏晏渐不闻,闪逝而去。寺门口,一道缝隙悄无声息打开,渡一偷偷瞄了瞄四下,踮起脚尖,轻手轻脚的出门又关门,整僧衣都提在手中,一路飞奔跑下山去。他走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溪边,蹲在石头上洗了把脸,躺在上边休息了片刻。“怎么捉到鱼呀?”他蹙眉盯着水中不时冒出的水花,心底跃跃欲试,却又无从下手。冥思苦想片刻,趟着水凑近,想要徒手去捉鱼,大半晌的功夫僧衣都湿透了,却还是一无所获。蔫蔫的息了念头,他垂头丧气的爬上了岸。原来这么难啊,他本以为捉鱼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当日看师叔捉鱼,只需随手几个石子,就有数条大鱼上岸。心底难掩失落,他伸手抓了几颗石子,泄愤般随手扔在了水中。水花四溅,忽而猛的甩在了渡一的脸上。“唔!”渡一蹙眉哼唧了一声,摸了把脸,刚要跳脚站起,却连岸边竟有一条黑鱼躺在了岸边,嘴巴一张一合的呼吸。惊喜的“咦”了一声,他挠头仔细的摊开双手看了看,这真的是他做到的吗?怎么有些不真实。他四下张望了一眼,看四下当真无人,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的在地上被拉长。几分试探的上前,他小心翼翼的拎起岸边的鱼,却不防鱼儿一个翻肚摆尾,滑不留手的鱼鳞根本无处着力,竟然让到手的食物,就这样眼睁睁的落入水中跑丢了。这……渡一欲哭无泪,瘪嘴垂头坐在了一旁连胜叹气,不一会儿就打瞌睡,眼皮打架。“噗通”一下,又是水花四溅,洒了他一脸,刚有的睡意彻底的败光了。“谁?”渡一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揉了揉眼,四下环顾却依然没有人,这就奇怪了,他狐疑的眯了眯眼。嗯,方才垂下头来,他竟然又看到了那条鱼,就落在了他的脚边。这是怎么回事儿?该不会是山中的女鬼吧。渡一激灵一个冷战,望了望脚下的鱼,拖了僧袍,一头奔上了山路。太可怕了,怪力乱神的,他还是回去诵经理佛吧。第137章 离开历城宿衣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跳了出来,捡起地上的鱼,掂量了斤两,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小和尚消失的地方,这小子傻吗?白给都不要。撇了撇嘴,他随手将这条上岸两次的鱼扔回了水里,真可怜,险些没命呦!他忽而叹息了一声,纠结的蹲在了原地,到底要不要上山去呢?反正陛下是彻底不管他了,打定了主意让他赖在夜王殿下身边,可关键是他要有本事赖上呀,他现在上山去,八成会被毫不留情的赶下来。如今看来他也算是和那条鱼一样可怜了,风餐露宿不说,还要守着荒山野岭喂蚊子。他仰面向天,一只雪白鸽子恰恰飞来,“咕叽”一声跳了两下正正落在了他的面前。“来的真是时候,竞衣那家伙也不怕我饿的把你烤了!”宿衣嘀咕了一声,取下字条,一眼扫过,神色几分古怪。“陛下什么意思?”他蹙眉怔了怔,又低头看了眼字条,确认无误后,眉心蹙的更深了。将手中字条攥紧,他团成一团,用力握在了手中,沉默以对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河水。半晌后,身边的鸽子已经飞走,只剩他一人守着一山一水,天地安静,他却始终想不通,到底为什么陛下会被一个“情”字绊住脚步。在他的心底,尽管佩服夜王,但无论何时何地,他还是认为承国的千秋基业才是最重要的。若有一天,二者不可共存……沉沉哀叹,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干等干看了。手中字条微一用力就散入了风中,转眼飘过山林,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历城城门,风过一地落叶,有马蹄声远远传来,阿雀快马加鞭出示了令牌,直奔了大将军府而去。匆匆入内,守卫先前领路,厅堂树木转眼行过,抬头便是书房在望。“属下先行通报,贵客稍后。”守卫入内一番通禀,片刻便推门一礼相请。阿雀闻言颔首,侧身而入。“云将军。”他只是微微低头致意,并不曾行大礼,除了主人,他向来不跪任何人。云筝也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小事,只是抬手言道:“阁下快起,可是殿下有吩咐传来?”阿雀眸光不动,子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郑重的递上前去。“主人的意思想来应该都在信中,并没有其他交代阿雀通传,云将军一看便知。”他言毕,安静立在一旁,不多言语,微微敛眸。云筝打量他一眼后,垂眸掠向手中书信,指下动作微顿,片刻后心底一声暗叹,拆开了火漆密封。他目光掠过纸面,一行行看过,心底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作何表现才应该,又重复看了一遍后,他方才将信件填入脚下香炉之中。火舌吞没,转眼化作飞灰,一切都消失殆尽。阿雀见他已看完信件方才侧身,拱手抬眼。“还有一事,需要将军安排一下。”他抬眼看向上首,眸光坚定。云筝仍旧未曾从信中回过神来,闻言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颔首道:“不知是何事,阁下乃殿下亲随,但讲无妨。”阿雀闻言眸光微动,抿唇而道:“想必穆国那两位贵人在此折腾多日,将军也已是不胜其烦了。”云筝眉心微蹙,一笑而过,言道:“倒也不至于,殿下的吩咐云筝必然会尽心而为。”阿雀抬眼言道:“将军接下来可以安生了,主人吩咐阿雀将人都带回去,烦请将军命人将他们请出来。”云筝眉心舒展了三分,微一颔首,起身言道:“阁下稍等。”“来人。”他招来了门外的侍卫,上前两步吩咐了下去。“阁下随我前来。”云筝侧眸掠过一旁之人,颔首言道。二人随了侍卫推门而出,转过亭台楼阁,不多时便来到了北苑。门外守卫之人见来的人是云筝皆拱手尊称“将军”。“里边如何了?”云筝抬手,眸光微敛,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问道。“这……属下等不知。”一人当先站出来答道。“自从那对母子入了北苑之后,便不许我们随意进出,稍有逾越半步便要吵闹不休,因此除了一日三餐在,并未有人随意进出。”那人如实禀报了情况,俯身垂头,退后了两步,等候吩咐。云筝闻言眸光微紧,却也不曾下令责罚,毕竟里边住的人身份非比寻常,不愿让人惊扰也在意料之中。他摆了摆手,吩咐道:“开门,去请里边的人出来,告诉他们,可以去见想见的人了。”那人闻言称“是”,俯身一礼后,拿出钥匙开门,抬脚迈过门槛,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不多时里边便有争执之声传出,一阵器具碎裂在地的声音不绝入耳。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门外阿雀神色微凝,方才入内的守卫便狼狈归来了。云筝一见情形便了然于胸,正欲开口便被人先一步开口。“还是在下亲自去请。”阿雀拱了拱手,上前了一步,抬眸望了云筝一眼,道:“既然人是我们的人领命送来的,那么由在下前去说不定他们还会相信几分,还望将军准许。”云筝闻言倒也不好多说,微一思忱后抬手相请,又道:“还是我与阁下同去,若有何事也好应对。”客随主便,阿雀点了点头,二人前后入内。北苑幽深,花树葳蕤繁盛,掩映下显得越发幽雅别致,只是如今的景况却是一地凌乱狼藉。穆后听到门外脚步声,手中刚端起的茶盏还未待饮上一口,便狠狠的向外扔了出去。里边穆希睁大眼睛,躲在了她的后边。阿雀与云筝一左一右避开掷来的茶盏,对望一眼,转身入内。“夫人安好。”阿雀抬眸掠了一眼里边,拱手言道。云筝想到她的身份,犹疑片刻亦是微微拱手。“是她让你来的?”穆后冷“哼”了一声,抬手扶了扶鬓边钗环,明眸皓齿,艳唇微挑。“也是她让你们拘着本宫,迟迟不肯相见的吗!”她心底怨气不轻,无端被折腾着一番来回,什么好处没落着不说,还被拘束在这狭窄的院墙里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说都是来气。身后穆希眨了眨眼,几分窃窃的声音,低低传来:“你们是来带我们出去的吗?是不是骗人的?”阿雀瞥了云筝一眼,言道:“夫人放心,此次必然会让您见到主人,不过若是您不愿意,属下等也不会强求,您大可自行离去。”他此言以退为进,心知穆后不会如此轻易的离开,打消心底的阴谋诡计,便以此来退步,让她自己选择。穆后冷笑讥讽,染着艳丽丹蔻的手指拍在了椅背上,眸眼一挑,字字冷戾,言道:“你休想如此轻易的打发了本宫,让本宫见到她,迟早有你们还会来的那一天。”云筝心底已有几分冷意,抬眸掠了眼前的女人一眼,微不可察的厌恶后退半步,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深宫里浸泡出来的都是不好招惹的,只是此人如何竟会与夜王殿下扯上关系,还有那穆国的十万大军,这些始终是他想不明白的。阿雀闻言却只是不屑勾唇,侧身让开门口,垂首言道:“夫人请,若是见到主人之后,但有责罚,阿雀任凭处置,绝不推诿。”穆后回眸掠了身侧爱子一眼,抬手抚了抚他的衣袖,缓缓一笑,眸中明光闪过,言道:“希儿,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跟好母后。”穆希怔怔的看了穆后一眼,点了点头,直了起身子来。“希儿听母后的,母后说去哪里,希儿就跟去哪里。”穆后欣慰的含笑,回身面对下边二人是又犀利冰冷的目光,蔑视的扫过眼前,聘婷拂衣起身。穆希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二人当先走出,身影一高一低,骄傲的挺直脊背,带几分不可一世的意味。阿雀与云筝目送二人出门,眸中一抹清寒,相识一眼后各自回头,一前一后走出。“去准备车马。”云筝立在北苑门外吩咐下去,立即便有人去做。不多时便有马车华贵行到眼前,穆后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拉了穆希二人踩着垫板而上,甩帘关门。阿雀目光也掠了马车一眼,却不曾多说什么,按理说赶路在外,理应不露财在外,这般华贵的车马,必然惹人注目,搞不好还会引来劫匪多生事端,但如今的情形,若是不遂他们的愿,怕是又少不得一番折腾。比起这个来,他宁愿去杀山贼,也免得再让他们借机闹出什么幺蛾子。云筝自然是早就揣摩好了一切,方才准备了如此华贵的马车,眼见终于将这两尊大佛送走,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以心静两天,不用再担心时不时生出什么事端了。“阁下一路走好,可需将军府派人沿途护送?”他侧眸掠了阿雀一眼,微微抿唇一笑问道。阿雀闻言摇了摇头,上了马车,拱手道:“不必了,在下这便离去了,将军莫要忘了主人信上所写。”言毕,他驾马车直接从大将军府的北门离开,消失在众人眼中。第138章 救治阻拦听音寺一如既往的梵音诵语,天地之间风暖花香,河水一碧明澈如镜,倒映着遗世之景,见者心旷神怡,而宿衣偏偏就是个例外,再美的风景如今入眼也是枯燥无味的。他已经愁了几天了,眼看日子接近,更是越发的愁眉不展起来,这到底要怎么办?陛下若是来了,他是以死相谏还是顺水推舟?难得竟有他如此至关重要的一次,可是就算他拦着劝着,怕也挡不住陛下的决心啊,为了解决夜王殿下体内的蛊王王一事,陛下可谓是煞费苦心,寻常在紫宸殿中一有时间便研读医书,虽说时日尚浅,但书中的药理怕是已经比他还要精通了吧。若是陛下打定主意,非要如此行事,那可当真是被儿女私情给冲昏了头脑了。他纠结不定,怎么想怎么不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什么双全的办法,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到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的不再多虑了,随它吧,若当真有此一劫,也是避无可避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吧。日上三竿,寺中众人已然结束晨诵,准备挑水预备做饭。偏僻的一角,静室之中气氛格外冷凝,桌案上药方已经散落了一地,无从下手收拾,而桌上的碗中的颜色仍旧是斑斓不一。良久不闻人语,只有风吹起一地纸张簌簌声响。“成了吗?”姑苏亦水微一抬眼,眸中有焰光一瞬明灭,只剩下一片空旷,似乎看了一切入眼,却不曾走心去看。云渡缘手中针袋铺展开来,长长短短各有粗细,锋芒清寒,他指尖一一抚过,神色沉凉。“成了,万事俱备。”他心底已有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面上依旧是沉稳如山,神色镇定。若是败了,若是败了,说是九分把握,可若是当真碰上那一分败了呢?不说本身他并不熟悉蛊王习性,若有意味无从下手,便是施针让她昏睡过去这一关都是极难的。这一碗药饮下后,若是药效发作,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疼,恐怕倒是施针也是惘然,她极有可能会硬生生被疼醒,清醒状态下蛊王的抵抗会越发剧烈,药力与蛊虫此消彼长,她若抗不过,极有可能承受不住疼死。姑苏亦水打量过他的神色入眼,心底有几分了然,大概情形她也是看出了些端倪,风险是绝对少不了的,她也从不畏惧,若是相要安稳苟且活着,那她大可听话的回去隐凰城,接着用鲜血换取解药。可是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泥沼,只会越陷越深,不破不立,想要解脱的话,她就只能放手一搏,赌上一切换一个短暂自由,若侥幸能活下去,杀该杀之人,爱此生所爱,哪怕只是一时一刻,也才算是不枉此生,死也无憾。“我不需要万无一失,你放手去做便好,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活的下来。”姑苏亦水话出,恍惚又想起了当年抚国皇宫碎雪殿中的情形,他就过她不止一次,若是没有云渡缘,姑苏亦水早也不知死过多少次。当时不知,她有一日竟会抛开仇恨在外为生死挣扎,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大约这句话也不妥帖,但对她来说,这当真算得上是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了。落到如今困窘地步,进也难,退也难,只能一拼了。云渡缘闻言亦是一愣,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讲这句话,却每每听到,都莫名沉重,呼吸都开始凝滞了起来。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负担与枷锁,让他情愿折磨在其中。“既如此,那我便放手一试。”他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指了指里间不大的床铺,指尖磕在了桌面上,蹙眉道:“躺过去,我先为你施针。”姑苏亦水目光晦明,却也当真起身坐了上去,半晌抬眸望他,问道:“施针后我不是便会昏睡过去?那这碗药……”她掠了一眼桌案上的药碗,窗外风声微微一紧,似乎卷起了树叶扑在了窗纸上,一阵声响。云渡缘回眸与她对视一眼,无奈抿唇,摇头道:“你不是喝不惯苦药,等你睡过去了,我再灌你入喉,免得你又要折腾拖延一番。”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又深深瞥了他一眼,再无其他话,倒头躺了下去。她是不喜苦味,却也不会拎不清轻重,但他既非要推到她头上,她也无可奈何,或许是他怕她吐出来糟蹋了这碗药吧。她心底对这药着实是有那么几分的抗拒的,那花花绿绿的颜色看着便让人不舒服,要她清醒服下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少不得要在心底挣扎一番,如今他愿意接了这活儿,她便也一切随他去做了。袖底指尖温凉,她侧眸看了一眼,他仍在远处查看银针大小,眉心微蹙,她忽而想起了一时,这药还需要人血做引来着。“取我的血入药可行?”她眸中笑意疏淡,明光若隐若现,开口向他问道。云渡缘拧眉,清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敛眸道:“不行,你的血起不来作用,放心,取不了多少血,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血,便没了治病的力气。”姑苏亦水闻言一笑,转过头来,闭上了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分困倦,还未等他施针自己便先睡了过去了。云渡缘掠了她面容一眼,指下银针微不可察的抖了分毫,一声叹息,他卷起针袋走向里间。……宿衣刚刚等在寺门的墙头上有了两分睡意,便被从天而降的一颗冰凉的玉子,敲在了脑袋上。“唔”,他痛吟一声,清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眸中瞬间清亮一片。“陛下。”他嬉笑一声,挠了挠头,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栽下了墙头,跪在了地上。落地之时,原本嬉笑的一张脸,已是苍白一片,汗湿额头,神色凝重悲怆,他也想纵容这一切,只当做眼瞎了什么都不曾看到,可没有办法,他还是跪在了这里。不能,不能这样做。“陛下,您这样做是错的,您不能去,您儿戏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身后的眼前的活着的人死去的,您……您是一国的天,是九州的太平盛世,怎么……怎能……”“属下愿意一死,也要冲撞这一回……”他急声连讲,脑中一片空白,前言后语出口磕巴,心悸如鼓,紧张的情绪久久难平,冷汗如雨,分不清是害怕多些还是焦灼多些。叶宸枫白衣还未曾沾他眼前之地,便一步踏过向前而去,根本没有丝毫理会这一切的打算。“陛下!”宿衣疾呼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飞身一扑便落在了他的脚下,死死的抱住他的靴子。“三思,三思!”他不觉间抬头,已是泪流满面,此刻才知这十数年不曾流过的眼泪,攒到现在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刻。他不想的,不想这样拿命阻止,像朝中庸碌的大臣一般,动辄痛哭流涕,以死相谏,可是真到这一刻,这数天的思前想后都成了惘然,他到底还是跪在了这里,赌上了一切,也赔上了所有,这叫什么事啊!叶宸枫未曾再动,一侧眸间春红凋谢,半壁江山飞灰湮灭,若波涛暗涌,成支离破碎,雪上覆霜,冰上灌水,半分不见寻常温润之色。他依旧是镇静的,是冰冷且从容的,宿衣却知已触上了逆鳞,半边身子如在寒窖,另半边就在火坑。“你在拦谁?”他悲喜不见,只剩一双沉渊般漆暗的眸,打量着脚边的人。“属下在拦陛下!”他倔强抬眼。“你为何拦朕?”“属下不能看陛下不顾一切去救一人。”他义正言辞,心底激昂起伏。“朕救的是谁?”“陛下救的是夜王,是苏雾,是姑苏亦水。”他切齿字字掷地,斩钉截铁。“呵。”“陛下笑什么?”“朕笑你错的离谱,朕救的不是她,是朕自己,你此刻拦着,便是弑君!你此刻拖着,便是要朕死!什么是忠奸对错,你分的清楚?就不该在这里,害她害朕!”他依旧不紧不慢,条理清晰,甚至面上毫不见着急之色,只是一声清寒,近者如在数九寒冬。宿衣脊背微颤,越发不可自持的指尖发抖,片刻后,颓然松手一掌按在了地上湿土之中,眼前发黑,脑中却更空了,似乎耳边嗡嗡一片。什么时候,夜王的命就是陛下的命了,什么时候,江山抱负都排在了其后了,这可是先皇后的遗言呐,千叮咛万嘱咐,至死的不甘啊。当年……当年一宫二后,千古不曾有过,整日便是乌烟瘴气一片,黑云压城,就遮在了承国皇宫的头顶之上。先帝庸碌,不愿出手掺和这血腥争斗,终日闭门不见后宫,直到最后,云鸾殿压在了碧凰殿的头顶上,利斧悬头,先皇后已是奄奄一息,不需任何人再出手已是病入膏肓,再无一争之力。太子生母,一国之后,偌大的皇宫,无一人能请来御医院任何太医,到最后……先皇后死了,死在了陛下手上,至死不曾见过先帝还探望一眼,再后来,先帝也死了,死在了陛下手上,至死不曾闭上双眼。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承国百年基业落在了一个他国女人的手上,可到最后,谁也不曾赚到,谁也不曾好过。到如今,以前的一切陛下都已经忘了,忘了血淋淋的教训与下场,将这些通通的都抛在了身后了。就只为了这要人性命,毁人一生的儿女情长,就只为了,那一人!或者,国师大人是对的……第139章 雪山冰莲姑苏亦水隐隐能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几分刺痛,继而身上几处穴位也被施了针,可却再没了痛感,她羽睫微微轻颤,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要抬头再看一眼,可人便不由自主的昏睡了过去。云渡缘拧眉将手中银针松开,目光掠过她一眼,见她当真昏睡了过去,便起身退开两步,转身去拿桌上药碗。窗外叶子飞卷,哗哗作响,光影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云渡缘手低动作不改,面色微沉,周身一片冷凝。他手中药碗不动声色停滞在桌前,药匙搅拌,一柄匕首明光晃晃的摆在一旁,反射着寒光。倏而风声一紧,窗外一条银线长眼般破窗二入,直取案前人的手腕。云渡缘神色一冷,反手避开,一把抓起案上匕首,勾指转圈一划,割向依旧没有收回的银线。金属相撞不闻其声,只有火星冒起,两端各自胶着不下,内力相持,罡风之下窗纸撕扯成了漫天飞雪。“哐当”一声窗架断裂,突兀一声砸在了地上。叶宸枫收回袖底银线,窗纸着地的瞬间人也立在了房中,眉心微蹙,沉眸睥睨,一眼横扫身侧。“又见面了。”云渡缘眼皮未抬,拂袖护住了案上药碗,以免被窗纸碎屑玷染。“用朕的血。”叶宸枫并无寒暄的打算,上前两步,眸光掠过他衣袖下的药碗,单刀直入道。云渡缘眸中一抹不屑笑意,摇头一声轻“嗤”,冷言相讽,“元帝此来便是为了这点小事大费周折吗?谁的血何差别,不过是一道疤,这还要争。”叶宸枫抬眸沉沉望他一眼,抿唇一线冰冷,掌心拍在桌案上,不轻不重一声闷响。“雪岭冰莲,绝门圣药,就在朕的体内。”“救她,无论多少血,多少代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