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丹城,明明可以一举拿下元帝与前朝的卫烨,让他们有来无往,顺理成章夺回统治权,继承抚国大统,还能掣肘住承国不敢轻举妄动,可偏偏夜王那般轻描淡写的任凭国土三分,还放了元帝安然归国,简直就是在拿江山当儿戏。如今她还要下手掺和承国与漠国之间的浑水,不说其他,北地九城若要独立立国,可谓是百废待兴,最需休养生息,哪里还有余力去管两方大国的战事,这不是摆明了要去送死,可笑众人还深信不疑的拥护她,根本不知这是在自寻死路。仰面朝天大步而去,他身上甲胄相撞,身影铿锵带着固有的桀骜,一地灯光抛在身后。……听音寺。清晨的曦光,凝萃的枝叶,房内的药香,一切都恍若隔世,姑苏亦水睡了一夜只觉得像是与人打斗了一夜一般,筋骨都在酸痛,既没有睡意,也难掩身体上的疲倦。她侧眸掠过散在枕边的头发,已经恢复漆黑乌墨,唇边被咬出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她尝试着运起体内内力,周天过后畅通无阻,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起身推开门,她方才回眸便看到了外间的那扇造型奇特的窗户,被板凳正好卡的死死的。她眉心微动,心底了然,无奈微一抿唇,抬眼掠过院中。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接近,走路皆是跌跌撞撞,歪七扭八。云渡缘酒壶不离手,渡一拖着僧衣颠颠跟在后边,手中还提了个四四方方的箱子。姑苏亦水与他对视一眼,笑意轻散,让开门前的路来。渡一喊了一声“漂亮施主”,瞥了一眼身后的师叔,吐了吐舌头,风一般刮入房内,响起一阵叮里咣当的声音。姑苏亦水勾了勾唇,抬手摸了摸伤处,一时没注意力度,险些让伤口再裂开。云渡缘拧眉,抬手打掉了她的手,自怀中掏出一瓶药扔给她,摆了摆手走进房中。“医药费连同修理费,快些结账快走,免得我这里再受池鱼之灾。”他的侧身逆光,姑苏亦水回眸只看到了仰面饮酒的一剪影,不甚风雅,却颇为潇洒。眸中微不可察的一点真实笑意,她自袖中半晌摸出一文钱,抬手扔在了桌案上,转身而去。云渡缘将手中酒壶晃了晃,面色古怪,啼笑皆非的将这一文钱放在手中掂了掂,左右打量。身边渡一偷偷的瞥了一眼,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舔了舔唇角,笑眯眯的拉了师叔的衣角。“师叔将这一文钱给阿一去买糖吃好不好。”云渡缘板正了面色,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一本正经道:“不好,买什么糖吃,牙都要吃坏了。”渡一瘪嘴,将手中铁锤敲得一通乱响……姑苏亦水随便抹了药,便动身离了寺门,转身下山而去。山脚下,一匹马寻迹而来,一跃便到了跟前,打了个响鼻,徘徊原地。姑苏亦水伸手握了马缰,转身望了一眼林中,却未曾上马。“你何时知道的?”她空对一侧影绰树林顾自开口,眸中明光微晃,不疾不徐言道。“汶城之时。”叶宸枫缓缓步出,立在她身前两步,坦言而道。姑苏亦水眉心微动,抬眸掠了他一眼,兀自一笑,言道:“倒也难为你一直装作不知,忍住不开口相询。”“亦水,我并不觉得你做得不对,只是一直不解,你为何要将这些事瞒着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与她相对而视,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态度,偏偏让人不可直视又无处可躲。姑苏亦水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未曾避闪,迎着他的目光上前凑近,微一抿唇,掠过他掌心一道伤口。昨日他来之时,她是知道的,他以为她未曾听到,其实她一不差全听在了耳中。第143章 无人敢娶“我若不再瞒你,你也不许瞒我。”她望他入眸,一字一句言道。叶宸枫眉心微动,片刻后侧眸言道:“好。”姑苏亦水松开手,“你可归阳城?”“朕已让人将苏容带来,战局一触即发,朕坐镇边关朝中也无人敢说些什么。”他回眸深深望她一眼,微一抿唇,一叹道:“朕等你一同归去。”姑苏亦水不曾看他,却也抿唇一笑,言道:“先赢了这一战。”叶宸枫回眸一笑,摇头无奈道:“好,看来与漠国这一战拖不得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姑苏亦水不置可否,回眸与他对视一眼,“漠国不好对付,你我一同出手,寒歌陌未必会与我们正面交锋,介时怕是要白费这一番功夫,干戈起不了,好处讨不到。”叶宸枫微一勾唇,眸中一抹笑意似有若无,从容有余,笑道:“不必担心,必然不会让夫人久等。”姑苏亦水挑眉一笑,眸中幽光潋滟,转身略一抬眼,言道:“我久不久等可与这些无关,你若不能摆平承国朝臣,不如换我迎你过门也可,北地上下也必然不会让你委屈,陛下不如仔细考虑一下。”叶宸枫垂眸望她一眼,眸光微紧,一抹笑意,旖旎风光无限。“叶宸枫,我可是当真的,你若不能做到,就换我来做,我既认定你,谁也拦不住。”她眸中幽光暗魅,一抹笑意深冷,志在必得,他身后有许多顾忌,她却没有,无论是谁来反对三尺之下都不做数,神佛不挡。“如何都好,你我二人必不会变,亦水,一切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他唇畔一缕笑意似有若无,几分邪肆中透彻着疏淡,眉眼之间隽永如画。谁娶谁嫁,谁迎谁,都已不再重要,也不会有人能阻拦这一切,任何人。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转身上马,回眸道:“禹州大相岭,你着人将苏容送来。”她言毕转身而去,身后青山隐隐,败叶萧萧,他衣袖雪白一新,负手而后,孑然一身幽静,未曾看向她离去的方向。不多时,一阵琴音远远传来,起调低沉,尾音颤颤,巍巍然间铺陈开一幅卷轴。乱雨溅珠,玉碎冰裂,疾的像是一骤风雨里倾颓一地的叶,起时兵戈相撞,落时井底沉石。江山枫红,扁舟如星坠洋,缥缥缈缈,落拓人间客,挣扎其中不得靠岸,峥嵘岁月无声,尽是三千红尘苦,不可与人说。云觞琴,回眸已是数年,果然有些事情已经隔得太远了。叶宸枫举步向前,身法如风,转眼已步出许远,琴音近在咫尺,人也近在咫尺。凤兮疑不曾停下指下动作,一心扑在云觞琴上,垂眸一曲终了,恍惚沉默良久方才抬眼。“臣恭候陛下。”他起身施了一礼,不曾起身,衣衫单薄一青。叶宸枫眸光定在云觞琴上,良久后侧身回眸,雍华淡然举步上前,落座在琴前,弹指抚曲,信手拈来。琴音如水,轻时溪流潺潺,重时波涛汹涌,不变的从容自若,人御琴,琴在指尖鸣,琴御人,音在匣中藏。凤兮疑一直俯身未起,音已散,心却不平。“师兄,云觞琴已经多少年不曾响过了。”他垂眸,神色微凉,衣袖被风吹起。叶宸枫不曾抬眼看他,指尖轻磕在琴匣上,一笑道:“里边应该还藏着那把柄匕首在。”凤兮疑闻言微不可察的一缕笑意亦在唇畔,颔首垂眸。“平身吧。”叶宸枫抬眼掠了他一眼,眉心微动,抿唇言道。“是长老们让你来的?”他眸中一抹冷冽,不屑一笑,开口问道。凤兮疑眸中幽光明灭,垂眸浅笑,摇头道:“师兄知道的,长老们都已经等不及了,只盼承国能快些一统九州。”叶宸枫闻言抬眼,不轻不重睨了他一眼,笑意清冷,言道:“兮疑也是如此想的?”凤兮疑眸中清寒一片,一声轻笑,摇头道:“不,臣只盼陛下能够早日一统九州。”叶宸枫倏而一笑,一身白衣覆霜般深冷,眉心一抹冷戾,微不可察的几分阴桀,侧眸掠了琴弦一眼,言道:“或许也该是时候了,承国并不是非绝门不可,不是吗?”凤兮疑颔首低眉,笑道:“臣听陛下的,不破不立,没有什么是会永远屹立不倒的,诚如是抚国那样存世三百年的大国,一朝倾覆不还是片刻间,大势所趋,谁也拦不住。”“而陛下,就是大势。”他眸中一抹明光,忽而抬眼,眸中决然冷厉之色一显,一抹隽永笑意,人如旗帜般飘摇屹立。叶宸枫只是一笑,不置可否,理了理衣袖,天光落入他的眸中,转眼之间湮灭。“朕不管什么大势不大势,阻拦了朕娶妻结亲,那就留不得。”他兀自沉吟低叹,一抹笑意着眼不着心,侧眸而道:“若是他们识趣,不出手便罢了,朕也不愿在大喜之前动刀动枪,毕竟多不吉利,若是长老们实在日子过得无趣,想要找些乐子,朕当然也会成全他们。”凤兮疑眸光闪烁,恍惚如梦,眉拧的深刻,几分急促,言道:“陛下说什么?陛下要娶谁?”叶宸枫微一抬眉,含笑望他一眼,抿唇轻笑,言道:“娶天底下没有人敢娶的人。”凤兮疑只觉脑中嗡鸣一声,心底一空,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却仍是不甘心的问道:“是哪家贵女,或者是哪国的公主,有幸入我承国为后。”“错了,朕要娶的是夜王。”叶宸枫微一勾唇,半阖眼眸,枕臂侧倚琴案,衣袖随风飘起,人亦如坐瑶台之境,缥缈虚无起来。“夜王……夜王,陛下说笑了,夜王乃是男儿,如何能娶?”他掌心攥紧,笑意僵在面上,只觉已经有些呼吸困难,却依旧平静的开口言道。“如何不能,既然天下人都不敢娶,朕偏偏要娶她,让所有都看一看,到底有何不能娶的。”第144章 红妆照人大相岭,冥宫重门紧锁,自从一场杀戮清洗一番之后便加倍戒严,不敢有丝毫懈怠,以防再给隐凰城可乘之机。阿雀接了传信以后便早早的等在了重门外接迎,鹰部十三人暗中把守,时刻警戒着。姑苏亦水翻身下马,冥宫就在眼前,沉默巍峨,带着一向的安静无声,亡命之人甚少有张扬肆意的,而冥宫就如同名字一般,里边住着的半截身子已不在人间。“主人。”阿雀确认了来人后,上前两步接过马缰,拱手点头。身后鹰部众人也走了出来,一身褐衣,沉敛双眸,带着些许古朴而锋利的意味。姑苏亦水抬眸掠了黑砖青瓦上的一面火红旗子,缨穗飘摇不止,像是一只凶兽吞吐舌信,炽热而扎眼,格格不入的立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却与这座宫殿和谐存在了这么些年。“阿雀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她抿唇一笑,多亏临行前的药伤口已痊愈,侧眸扫了一眼身旁。阿雀微不可察黯然了神色,一笑道:“属下为了一碗药而来,躲避追杀,为保命入的冥宫。”姑苏亦水不曾回眸看他,有意无意问道:“如今呢?”“要杀属下的人,早已不知何时死在了江湖中,一切都不再是威胁,便是那人或者,如今也不是属下的对手了。”他一五一十而言,眸中一片平静,多年前的事,早已再难在心底掀起波澜。“如此说,你大可离去,为何还要就在这里。”姑苏亦水一笑,不再停驻,迈步入了大门之中,神影颀长,一人孑然当先。身后鹰部众人眸中微紧,皆是犹疑担忧的掠了阿雀一眼,摇头蹙眉,转身入了宫门。冥宫里边的人,皆是无路可走的流亡之人,江湖上漂泊,难免何时得罪了高权,入冥宫是最好的选择,但若非走投无路谁也是不愿留在如此扎眼的地方,被无数人暗中窥视记恨。江湖之上,有白必有黑,互为依存,各有规矩,谁也不会逾越了规矩,而冥宫也有冥宫的规矩,非无亲无故之人不收,强走者自废武功不留。阿雀沉默的牵马缓缓向前走,他是可以走的,自废武功对他来说已非威胁,他的仇人早便死了,没了武功他依然可以安然渡世,逍遥山水之间。可是,他却从未想过离开,不,或许有一日也会离开,但必然是冥宫不复存在的时候,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这里许多人也一样不知。为何要留在这里?大约是因为里边的人都是徘徊过生死的人,有一个词说来可笑,但或许也能勉强用上一用,同病相怜。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过哪怕一瞬之间,与你感同身受,走过同样的风景,看得到光背后的影子。那样的孤注一掷,抵死疯狂,他见过,不只是在同伴之中,也在高处见过,在主人的身上。而他留下来,也想看到有一日,冥宫的最高处,那炽热的旗帜,当真熔化掉了刀剑,焚烧尽了恩仇。冥宫的所有人都是茫然若失的,而她却是一往无前的,有一种力量,固执的让人动容又悲悯,所有人都想看到,天下为一人让步的那一天,这大概就是原因。松开马缰,他任由坐骑自己识途的跑远,略一摇头,转身走向正殿。“阿雀的命是主人的。”他入殿上前跪在了重重纱帐珠帘的前边,高深空旷的大殿中他的声音隐隐回荡。姑苏亦水九曲屏风后更衣,换下风尘仆仆的外衣,随手翻出一件深紫长裙,窄腰宽袖,没有丝毫缀饰,疏淡的不像是红妆,如同明镜台中流动月光,曲径通幽的恬静溪水。“本座知道你会来,只是告诉你这一开始都只是各自的交换,冥宫你随时可以离开,付出你该付出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抿唇挑眸,伸手推开屏风,一面铜镜比人高。琉璃灯火台,她随手取一点胭脂,流光溢彩的金粉挑起雀尾在眼角,乌木簪挽发三千,黑丝流苏高束,银色坠饰垂下藏在发间零落如星,隐约熠熠。她颦笑一冷,抬起的下颌雪色晃眼,颈间一截白玉般无瑕,横袖一扫,珠帘重纱飞卷而上,勾在两侧腾凰玉柱,灯火罩在琉璃下,天地如幻。“想要见本座的人呢,带她过来。”阿雀僵然倒退数步,只觉眼前尽是乱红碎玉,人间缤纷一夕燃尽,竟不敢认眼前的人。“主人……”他吞下下半句话,俯身沉沉一礼。“属下这便去领人前来。”他脚步无章,回身极其缓慢步出殿门,连同着心底的震惊一块迈过,这没什么的,没什么……男子女子不差些什么,不差些什么的……不差……可怎么还是如此让人心悸如鼓?姑苏亦水几分考量的拎起不算长的裙摆,放在眼前端详过,一声浓淡难辨的轻笑,放手毫不留情的拂落。“母妃?”记得碎雪殿中的海棠开败,紫衣广袖迤逦在地,曼语笑眼忆如梦,多年成疾,久思不得其解。她倒也想知道,该病死的人,如何还在好端端活着,活成了穆国的皇后,活出一个穆国太子。抬手一盏茶在手,从热到凉,人声也逐渐接清晰,近在咫尺,近在梦中惊醒的偶然间,近在深怨旧恨的眸眼里,多年来隔了一个天地,互不相干。她半靠在榻背,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落了几滴茶水,小小一粒珠子,凝在指尖旋转,雀跃起舞,在笑眼注视下,逐渐结成冰,扑面粉碎。“主人!”门外传来沉沉的敲门声,不疾不徐,三下。姑苏亦水微一侧首,似乎敛了目光,又似乎没有,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挥袖一点碎冰撞出。殿门砰然一声打开,月光悄然照亮了一隅,一道曼妙身影柳一般孱弱,芍药一般聘婷扶首,侧身间半边姝色明艳,挡住了些许月光。“夫人请。”阿雀抬手一请,人在其后倒退了数步。第145章 独挑大梁殿门掩上,一室琉璃色,几分绚烂,上首的,台下的,光华扶照间,恍若天人。“听说穆后要见我,等了很久仍不肯回去,如今心愿可了,有何着急之事,不妨直说。”姑苏亦水抬眸紧盯在她眼底,笑意深深,不紧不慢开口,伸手抚过了案上琉璃灯罩,人也蒙上了浅浅银辉。“你可认得本宫?”穆后上前紧逼了两步,虽是笑魇如花,仔细看却也能瞧出几分僵硬,带着幽暧不明的意味。姑苏亦水指尖无意磕在了琉璃上,一声突兀的脆响,如同崩断的琴弦。她微一勾唇,切齿一字一顿道:“在下该认得你吗?又或者说,穆后认识我,不知是苏雾还是姑苏亦水?”穆后面色微白,沉吸了一口冷气,丹蔻攥紧袖子,忽而眼含热忱,隔了远远的玉阶,高喊道:“我是你的母妃啊,雾儿……”姑苏亦水纵然肆笑,案上茶盏打翻流了一地,良久后,她认真的颔了颔首,侧眸笑道:“母妃啊?那可真是多年不见了,有十八年了吗,差不多吧,难为母妃还记得起苏雾这个人。”穆后被她吓得一口气悬在嗓子里,不知该上还是该下,她还记得当年是她让人遗弃她的事?不该的,懵懂稚子,尚在襁褓之中,她不该记得的。“雾儿,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心中隐约有些乱,却知早已不能回头,无论如何都要圆下去。姑苏亦水起身,一步步走了下来,衣袂深冷,停在她眼前三步远。“我知道的,不是真的,是因为皇后,因为昆帝,因为东宫的太子之位是吗?”她慢语沉言,打断了眼前人想要辩解的话,笑若罂粟诱引般开口。“母妃知道我是女儿身,知道父皇若是给了我太子之位,一切迟早都会败露,这才命人送我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母妃用心良苦。”她抬手广袖拂过,始终含笑的顶着面前之人的双眼,无人察觉处一抹讥讽掩藏。面前人这双眼,精光暗藏,颦颦动人,不过却都是谎话连篇,而她愿意陪她演下去,看看这场荒诞可笑的戏码能唱到几时。穆后不料准备好的戏码都没用上,她自己就已经圆上了一切,一瞬的愣住,却极快的恢复,眼泪连连的往下落,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恳切摇头,叹道:“雾儿,你明白一切就好,母妃这些年四下托人打探消息,为的就是今日的团聚。”她哭的真切,哀叹不止,连握她的手都在刻意的颤抖。姑苏亦水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缓缓收回手,背对她转身两步迈过玉阶,坐回了原处,血亲父母,情真意切,都是诱饵罢了,引人坠入泥沼,身受束缚,到最后就是要命的那把刀,淬着封喉毙命的剧毒。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再看到这个该称作“母妃”的人,她以为一切都成了过去,可原来并不是,原来面对眼前这人的时候,她心底竟然还会有恨,抑制不住却又不该有的恨。“母妃想必活的并不顺畅,穆国终究是在他人手上,何时想起,总归是一桩糟心之事。”她平静的扶起七歪八倒的茶盏,水波不兴的信口随意言道。穆后眸中一抹算计,目光闪烁一瞬,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眶,颦眉哀叹着摇头。“雾儿自然懂得这般滋味,若非受制于人,当年母妃何至于送走你,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自然是要互为扶持,再不重蹈覆辙。”姑苏亦水垂眸浅笑,极缓的一声轻叹,“母妃所言极是,穆国会是我们的,隐凰城又如何,谁也拿不走不属于他的东西。”穆后欣慰凝眸,颔首不胜娇弱,蒲柳般矜贵颔首,叹道:“雾儿不知,为了活下去,母妃不得已隐姓埋名再嫁,生下了希儿,他与你是血脉之亲,怎么说都是手足同袍斩不断的情。”“希儿性情温吞恭顺,他早便有心与你亲近,只是每每受挫这才不敢烦扰了你,母妃只有你们姐弟二人,你可莫要当真因为这些恼了弟弟才是。”她瞥见上首姑苏亦水面上并无异色,便也一口气将话讲完,拿起浅绯绢帕轻点眼角泪痕。姑苏亦水抬眼看了远处空中,笑意深深凝在眼底,眸如墨玉,深邃的如同汪洋大海,吞噬了一切。“母妃说笑了,区区小事有劳母妃提点。”她将身上重量压在了榻上,慵然回眸一笑,“母妃觉得穆希能做穆国的皇吗?”她四两拨千斤的将话推到浪尖上,笑意散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是试探亦是敲打。穆后虽有几分心思,但身在后宫禁苑,难免被格局束缚,被她左右一句问的心思难安。自从入了殿门之后,一切都意外的顺利,根本不必她费心解释,她已经顺理成章的敲定了所有,就好比一局棋,她永远把控局势,而她只能被动的被牵着走,这种滋味明明一切都成了,可偏偏让人心底燃起莫名的恼火。她暗暗咬唇,抬眼故作踌躇的摇头,开口道:“希儿哪里懂得做这些,雾儿手握军权,又一向纵横捭阖,朝堂战场所向披靡,如此重任还需你帮衬着才是。”她言间指代不明,模棱两可的应对道。姑苏亦水看她一人演戏,难得独挑大梁一人将两人的戏演的绘声绘色,实在是有几分功夫在手,可惜她并没有心思与她虚与委蛇。“既然母妃心底有数,那有些事就不必儿臣来说了,穆国说到底仍旧残留着不少异己,隐凰城并非是儿臣手中的十万大军能轻易抗衡的,要怎么继承正统,需要的可就是母妃的本事了。”她不需多想便脱口而出,常在悬崖边走,哪有永远立于不败的道理,有多少野心,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穆后眸中精光暗涌,袖底绢帕攥紧,微微一笑,敛眸颔首道:“你莫要误会,穆国太大,岂是区区孤儿寡母能轻易操控的,母妃与希儿也是断没有这样心思的,只求能安身立命之所,平常度日已是大福。”第146章 旧账难了姑苏亦水目光掠过她,微不可察的抿唇,点了点头言道:“既如此,母妃便在这里再委屈一日,明日一早儿臣便吩咐人送你们回去,母妃大可放心,穆国就算再怎么生乱,也不会乱到母妃的头上,若想安稳度日并非难事。”穆后面上几分僵硬,笑容凝固却在勉力镇定,她如此说只是不想动手去解决穆国的那些麻烦,想多存几分余力,哪料得竟被堵到了绝境,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见到人,就这样走她定然是不甘心的,可话说这份上,她已没有台阶下,怎么再开口。“母妃好容易见到了雾儿,这才一面,怎么舍得走呢?雾儿莫非还不肯原谅母妃,那……”她欲言又止,说话间眼泪又盈眶,哀哀蹙眉抬眸紧盯眼前人,情真意切,仿佛只要听到一句话,下一秒便要撞墙弃世。姑苏亦水是当真看够了这出戏,过错就是过错,并不会因为苦衷而改变本质,舍弃了就是舍弃,她身在被弃的尚且不曾落泪,倒是她这所谓的母妃,泪水涟涟,恨不能淹了这大殿,在这里自说委屈。“母妃多虑了,儿臣辩得清是非对错,冤仇在心自有公论,自然,要走要留也全看母妃心意。”她轻描淡写摆了摆手,一笑而过,沉眸抚过袖口,慵然中带着几分冷意,“母妃请吧,何时考虑清楚了,再来见儿臣不迟。”殿门应声而开,阿雀悄无声息入内立在了穆后的身边。“夫人请。”他抬手俯身,不冷不淡的态度。穆后眸中算计一闪而过,想到她的话,又抬眼深深的打量了一眼,艳唇微咬,拂袖转身而去。殿外的风沉闷吹过,她衣角微微翻卷,片刻间便远去不见。阿雀沉默回身面向大殿,心底几分犹豫仍旧不敢抬眼直视,面对身着眼前红妆之人。姑苏亦水勾了勾唇,饶有兴致的瞥过了他的局促不安,仔细想想似乎这是被吓到了,若是他看到可也会这般不适局促?难得心情竟有几分好转,她抛开身外事,眼角微挑,侧眸言道:“记得让人看紧了,莫要让他们有机会与外人接触。”阿雀闻言颔首,心底几分疑问,思量再三问道:“属下不解,主人究竟是何态度?可需留情……”毕竟一层抛不开的身份在,他不敢怠慢冒犯,没有主人的首肯,他不好下手行事。姑苏亦水回眸望他一眼,唇边一抹锋利弧度冰冷凛冽,一声冷笑言道:“何必去管那些,本座都不在乎的虚名头衔,你又何须在乎,放手去做便是,生死都是命。”“主人留着他们是想要用他们掌握穆国,钓出那些隐忍不发的势力,一举斩草除根?”阿雀犹疑了片刻,心底几分揣测,开口言道。姑苏亦水微不可察的一抹幽昧笑意,横眸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而道:“总有人想着能够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又有几人能将棋局看的透彻,机关算尽反被误,她想要借本座的手除去祸患,平步青云,哪有不付出些代价的道理?”阴谋诡谲中混迹多年,若是她还看不穿如此低劣的利用,岂非可笑?穆后想必是太高看了自己,想要仗着一个身份呼风唤雨,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说这一番恩怨未了,权利之下,兄弟阋墙,父子相杀的事又可曾少过?阿雀沉默片刻,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明明是至亲,主人却能如此轻易的舍弃,怕是当年之事,对于主人来说并非像说来那般轻描淡写,能够当做不都存在的一笔带过。这么多年,一路行来可谓多舛多磨,若是当真不在乎,她又何必要以这二人为饵。姑苏亦水眸中清寒一片,她并不否认是在刻意给他们希望,助长人心的贪念欲望,以权利故意来钓他们上钩。既然在穆后的心底只有权利最重要,可不惜以为此牺牲亲子,那么如今她就是让她尝一尝求不得的苦,让她去挣得头破血流,再打碎她的希望。一切又哪有那般轻易?一句苦衷便能将她这么多年的痛与恨一笔勾销吗?任何理由都只是借口,她愿意演戏,她却不愿奉陪,到了如今,一切都该有个了结,天不明理,她自己来求一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也别想全身而退。“阿雀明白了,一切都会安排好,绝不会放了不想干的人前来搅局。”阿雀拱手,神色凝重应下,打着穆国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比不得主人手握重兵罢了,若是让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寻到穆国这母子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风波,闹得不安生。姑苏亦水却并不担心这些事,穆后绝不会任由一番心血白费,她还想从她手中获取更多利益,绝不会空手而归或者另寻他人,不出数日,她必然会再来谋取的。“如今冥宫少了那些碍眼的东西,也还算安生,不需再如同以往一般耗费人手时刻戒备了,鹰部那些人,差不多可以先行去往北地了。”姑苏亦水一抹思忱,笑意微微,早有打算谋定在心。“依主人之意,鹰部之人派出多少合适?”阿雀犹疑张口问道,鹰部其实并不在他的管辖之中,雀部,鹤部,鹰部,向来自有首领,只是他跟在主人身边的时间最长,诸多事都是由他代为主持交代而已。若是要调集人数不多,他一句话便能去做了,可若要大动作行动,少不得还要主人的令牌。姑苏亦水与他相视了一眼,眸中一抹犀利,让人不敢挫其锋芒,抿唇如线,言道:“倾巢而出,全部调走。”阿雀闻言心底一紧,却也不敢抬眼,多加相问,他微顿片刻,垂首迈步走上前,双手结果令牌,紧紧收在怀中。“主人欲举大事,不知可需再派出部分鹤部之人?”他心底虽有几分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姑苏亦水摆了摆手,“不需要,对付这些人,鹰部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