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虽厌恶自作聪明的人,却向来喜欢聪明人,想要留在本王手下做事,你就需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话该说。”姑苏亦水一边目不斜视的看着桌上奏折,一边与他随意言道。“草民省得了,多谢殿下既往不咎,允草民在侧效忠之愿。”许生眸中一抹笑意,深深一叩首,知道了就能留下,夜王这是在提点他,果真没有赌错这一回。“殿下,为吕信暗中策应便是历城孙九将军,此人曾派出士兵前往平川郡守府通风报信,也正是因此吕信才知道殿下提前已到平川城的。”他沉了一口气,正色言道。姑苏亦水闻言眸中冷光一动,孙九?果然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忘记了刀剑加身的忐忑。“你可是亲眼见到送信士兵入府,亲耳听到他通风报信的?”她心底一动,徐而开口问道。“草民不曾亲眼见到送信士兵,但消息却是吕信亲口告诉草民的,绝无半分虚假。”许生眉心一蹙,不明所以却郑重承诺道。姑苏亦水闻言轻笑了一声,指下力度一重,面色也沉了几分,“没有亲眼见到,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送信的士兵长什么模样,就算是让你去认你也找不出人来,既然没有人证物证,那你今日所言就是空口无凭,你可知道?”许生心底一冷,抬头凝眸道:“草民到底说的是真是假,殿下心中再清楚不过,但若是要证据,草民确实拿不出来。”“拿不出来,也无妨。”姑苏亦水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抿唇如线,道:“那本王就只当做毫不知情便是,陪他将戏做下去,看看他到底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殿下,草民虽然未曾见过送信的士兵,但不见得其他人没有见过,若是殿下想要证据的话,倒也不算什么难事的。”许生闻言神色微凝,直起身来抬眼言道。“你错了,本王并不想要证据,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用处,本王不动孙九,不是因为证据不足,而是因为如今还不能动,时机不对。”姑苏亦水眸中一抹笑意清冷,挥笔一道丹绫御书,加盖天子玺。“拿着它,你就是内阁侍读学士,至于以后你能走到哪里,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姑苏亦水略一思忱,抬手向前托起,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从四品,不高不低的一个职位,她不愿一句话让他站到太高,就想要看看他到底还能做到什么地步,不逼他一把,又岂能看到成效。“臣,领旨!”许生眸中一抹灵光划过,这个职位与他预想的比确实差了些,但他仍旧欣然接受,只要能顺利进入北襄官场,这些东西并不重要,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论真才实学他也不输任何一人。他克制的上前,竭力平静的接过了圣旨,三叩谢恩,毕恭毕敬离去。“恭喜大人任内阁侍读学士!”齐蒙门前含笑一声道贺,与他各自一礼,侧身让开路来,迈步入殿。“殿下,看来这新任的内阁侍读学士确实有几分本事,如此唐突的闯宫求见还能春风得意而归,倒叫人意外!”他上前添茶倒水,含笑垂眸,状似无意的缓缓开口道。姑苏亦水推了推面前杯子,但笑不语,提笔又写下一道诏书。“去驿馆与高家传旨,今日本王便论功行赏,将他们一个个都赶紧打发了,免得他日听得风言风语,人人都要闯宫来求恩赏。”她慵然散漫一笑,搁笔抬眸,方才端起一旁白玉茶杯。“殿下说笑了,他们哪里敢呐,也就是这许生急躁了些乱了分寸,旁人心底明白着呢,殿下赏罚分明又有何可担忧的!”齐蒙不动声色的谄媚一番,恭敬妥帖的接过圣旨。“给那高远一个正四品京兆尹的位置,至于那个张竖让他去做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虽说本王有心抬举他们,但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是全凭他们个人的。”若非是因为人才单薄,姑苏亦水也不会如此轻易许这几人官位,但非常时刻,倒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先如此稳定大局,以观后效再行定夺。齐蒙闻言眸中精光闪烁,点了点头,后退两步,行礼道:“奴才这便去出宫传旨,绝不辜负殿下的一番苦心。”他一撩紫色太监服,转身奉着谕旨匆匆离去。姑苏亦水掠了眼他的背影,缓缓阖眸,这里的事情还是要再快些处理,平川她不能久待,再过两日安顿好科考之后,她便即刻赶回历城去。后方已是狼烟烽火,正是乱中求利的好时机,轻重缓急她心底自然有分晓,平川虽然重要,但边关更重要,更何况她看重的也并不是这什么江山社稷,走到这一步,谁也不能左右她的决定。……北襄边关,孙九郁郁寡欢的困坐营地,眸中一抹冷桀,心底狠狠的将夜王咒骂了一遍。吕信那老小子果然办事不靠谱,他白送给他消息,竟然都成不了事,还让这夜王怡然自得的活在世上,着实令人恼怒。还有这如今的什么破命令,拉出历城的兵马,出来维护承国,这两方大国之争,北襄又出来掺什么浑水,这可不是以前的抚国,地灵人杰国库充裕,她还要这般不知深浅的胡闹行事,简直是把这人命当儿戏!“你说这夜王到底有几条命,怎么就还死不了了呢?她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神仙下凡,还能如此猖狂得意的活到现在,可就真是苍天无眼了。”他轻蔑的笑了笑,一掌拍在桌案上,当着亲信的面,毫无顾忌的开口咒道。“将军,平川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吕信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亲信在一旁站着禀报道。“哼,他活该!”孙九高傲的抬了抬头,不屑一顾的说道。“你想啊,他要去杀夜王,只要夜王不死,那死的自然便是他了,咱们的这位主子是什么手段你我还不清楚,那可是心思如海的铁血手腕,想要除去什么人向来是言出必行,没有错的人她都能摘出错来,更何况手上本就不干净的吕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亲信仔细想了想,只觉脊背生寒,一个冷颤。那吕信果然是被夜王玩弄于股掌之中,怕是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多狠辣决绝的人物,寻常人犯刺上之罪株连九族,却也不会祸及女眷,可这夜王殿下可是下了铁命,不分老幼妇孺一概死路一条,这可真是斩草除根,毫无情面可留啊。“那将军,吕信会把我们给供出来吗?”亲信担忧的蹙了蹙眉,犹疑片刻,心底忐忑不安的张口提醒道。“他不会的,不必自己吓自己。”孙九一声冷笑,自信的开口道。“他明知一家老小谁也不可能有活路的,夜王下了如此决绝无情的命令,他又怎么可能让她好过呢?更何况,把我们也牵扯进去,谁来给他报仇呢?”吕信就算是再傻,也不会去帮助仇人的,此事他定然会烂在肚中,带到阴曹地府去的。听他这样说,亲信方才放宽心,出了一口气,沉沉道:“这样最好,他都要死了,就只能寄希望于我们能帮他报仇雪恨了。”“这世上的事啊,总是如此的残忍,成者为王败者寇,今日他死了,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谁让他认不清自己的斤两,想要做些出头之鸟的。”他长吁短叹一番,又道:“这有些东西本就是公平的,谁要有本事又够心狠,谁就能抢得到,你看那抚国最后的那个皇帝苏霖,本来是光明正大的储君,顺理成章的皇帝,一样被一个横空杀出来的夜王,搅得风云不得安宁,活的提心吊胆的,还不是因为本事不够硬。”他心底一直对那先帝是不屑一顾瞧不上去的,一个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的君王,又有什么可指望他能守住千万条性命,护得一方安宁的。他出身微末,向来是看不上那些养尊处优却一无是处的王侯贵胄的,在他眼里只有强者才配让他正视。“将军说的对,只是如今的情形,我们即便不满夜王的决定,又有何办法呢?既不能阳奉阴违,又不能当真听令,那该如何是好?”亲信一筹莫展,深深的蹙眉苦思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反正天高皇帝远的,她再怎么神通如今也管不到我们这里来,咱们这几日依旧听令,密切盯住漠军动向便是,只是不要出动一兵一卒,等到什么时候承国卷土重来,与漠国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们再出手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痛快?”孙九肆意一笑,眉心一抹凛冽,饮了一口烈酒,只觉通体都畅快了几分。“反正到时候我们是受利者,又打了胜仗,便是她不满我们不听指挥,又能如何?总不能打杀功臣吧。”他越想越觉得解气,此事怎么样都不会让北襄吃亏,那夜王就算是想要借题发挥,她也找不到理由来。“将军,此计可行吗?”亲信犹豫不决,听了那么多关于夜王狠辣手段的传闻,他着实是有几分吓破胆了。虽说他也曾见过夜王殿下,看着不过是一个生的异常好看的男子,但想起来却总是汗毛竖起,那总是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漫不经心的处事态度,都让他刻骨铭心的发冷。“有什么不可行的!她人又不在此地,下边人谁又知道她传的什么命令,一切还不是以本将军说的为主,还有谁能左右呢。”孙九眯了眯眼,将手中酒水放下,咂嘴仔细思索了一番,越发觉得可行。云筝与夜王都不在北地,如今这里便是他说了算,还有谁能不听话的,只要他将命令瞒下,众人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儿,还不是任凭他指派调遣。如此他只需隔山观虎斗,到时候一举制服承国与漠国,那必然是一战成名天下知,介时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开始了。亲信仔细想了想,又抬头偷看了眼他的脸色,心底将利害衡量了一番,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这承国与漠国相争,自然是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才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再出手,制止他们呢?就算这个计划夜王不认可,但是先斩后奏,介时有了功劳与利益做护盾,便是夜王心中不悦,又能怎么样,她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眼睛,打杀功臣吧。“将军此计甚好,属下愿意追随左右,鞍前马后为您分忧。”他拱了拱手,一个军礼单膝跪地,奉承着开口言道。孙九“哈哈”一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志在必得的昂了昂首,一抹戾气越发显得不可一世。“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本将军的厉害,此番扬名立万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了。”第191章 尽早行事“寒窗十年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可是世上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姑苏亦水指尖顿在一页折子上,垂眸浅笑,继而抬头看了云筝一眼。“向来皆是三月春闱,如今已经错过了时间,北地未曾独立之前又常年不曾举行过,这读书人早就翘首以盼等着这个机会了。”云筝在北地主持大局多年,对此自然也是比旁人更加了解一些,说起这些事来,也算是心中有底。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深深的打量了云筝一眼,笑道:“你在北地多年自然是了解的清楚,这件事不如便交给你去办,你认为如何?”云筝心底一惊,眉心一动,愣了片刻之后肃然道:“殿下可莫要说笑,这科举乃是立国立本的大计,云筝不过是一介武夫,若说是领兵作战倒还行,但这并非微臣擅长的事,不是臣不愿替主分忧,实在是不敢担此重任。”云筝的本事如何,姑苏亦水自然也是清楚的,他的能力不止在于疆场之上,若是能够给他施展的机会,必然不会逊色旁人,更何况北地已经在他手中运营多年,做起事来定然是比旁人更知道分寸,最稳妥不过的。“事情有一才有二,你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好呢?更何况只是让你主持大局,又不是让你去和那些人比才识学问,你又何须担心?”姑苏亦水掠了他一眼,略一思忱反问道。云筝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本来是不敢下手去做此事的,这才刻意拖到了如今,想要交由夜王亲自处理此事,不料这是到头来还是全权落到了他的肩上来了。“殿下您未免也太过放心了,这件事交给臣去做,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堵众人悠悠之口啊。”姑苏亦水轻描淡写的拿起了桌上的笔,从容应道:“御旨在上,谁敢有所异议,你本便是劳苦功高,这些年九城皆是你在打理,有些东西本也是你应得的。”“殿下此言何意?”云筝几分不解的蹙了蹙眉,望着那挥洒自如的笔尖,疑惑的问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北襄的一品军侯,封号忠仁,本王不在朝中之时,允你决断之权,携领百官,为陛下排忧解难,为北襄尽忠职守。”姑苏亦水亲自将御旨交到他手中,并未给他考虑的机会,不容拒绝的肃然言道。北襄她是不能多待,国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云筝此人心性如何,这许多年她早已有所了解,适才将此重任委托于他,苏容年幼无依仗,让他留在平川她也才能安心。“殿下,臣……”云筝犹疑,他并不愿接此旨意,这上边的意思是让他在殿下不在之时,全权主持国事,既然这道圣旨下了,那必然也意味着夜王并不会久留于此。接了旨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军侯,但同时意味着要留守京中,不能再归守边关,他平生所愿不过是金戈铁马,疆场上纵横驰骋,可如今这是要让他在官场中经营,左右为难与阴谋阳谋之中。“臣不愿宦海沉浮,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云筝决然跪地不起,面色一正的诚挚请求道。“边关就不是宦海了吗?你想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但若无王朝根基在,何来大展宏图?”姑苏亦水心底了然他在顾念着什么,但可用之人如今并不多,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了。“抗旨不遵乃是杀头之罪,你若想好了,当真死也不愿接这道御旨,那本王便恩准你一死了之,再也不用为难这些事。”她平淡无澜的表情让人看的发虚,明明并未有什么急怒之色,偏偏让人不敢触之逆鳞,望而生畏。“臣,接旨。”云筝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圣旨,再没有二话,面色微白,却依旧保持着神态稳重如常。“云筝,本王不怕你恨我,因为你要效忠的是北襄,而不是夜王,想必你也该想通了本王不久前说过的话,这九城是你们的依仗与归宿,但却不是苏雾的,你们自己的东西,就该你们自己去守护好。”姑苏亦水毫不留恋眼前的权势地位,这些对她而言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她不会永远是北襄的夜王,也不会永远是九城的依仗,谁视此为归属,那便自己守护。“微臣当真不明白,到底殿下在乎的是什么,是抚国天翻地覆?是九州狼烟四起?还是这千秋伟业权势帝位?可通通不能让殿下驻足停留,都不是殿下想要的,难道云筝这一路追随,换来的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是殿下的一番愚弄众人吗?”云筝握紧手中圣旨,越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一切,这般扑朔迷离的局面,他根本就是入了圈套,到如今是进退两难,一切都闹到无法收场了,明明他原本想的是能追随明主,全一生所愿,纵横疆场叱咤风云,方才不辜负这一生来世一遭,可到头来却是夜王要抛下一切,告诉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不过是一场荒唐,这又算是什么!“明日本王便会回历城,京都交给你,陛下也交给你。”姑苏亦水并不在意他的质问,也不在乎他的愤懑,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阻挡她的决心。这七年来,她日日夜夜苦心孤诣,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争争抢抢却又七丢八舍,或者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但只有她!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到底这些值不值得!只要能为义父报仇,只要能让隐凰城灰飞烟灭,毁了一个抚国又如何?她还敢再毁去半个九州!“云筝,有一种东西存在于性命和欲望之上,它叫做信念,信则有不信则无,却能让人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哪怕为此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姑苏亦水背对他长身而立,略一抬手袖带飞扬,光下投影缥缈虚无,仿佛离世间很远,又仿佛就淬炼在火中。云筝从不知道夜王竟然也会说出如此的一番话,在他心中她是铁血刚强的,是决绝令人不寒而栗的,哪怕是六月最热最烈的骄阳也化不去周身的冰寒,可他以为的却仅仅只是自己为的,只是蒙蔽了自己。如今明明她立的那么的挺拔孤傲,如同往昔一样的无欲无情,可为何他竟能从那一抹投影中看出一悲怆苍凉?原来这世间并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人,有的只是学会无坚不摧的人。“殿下心中有情,所以身在苦中,又不以为苦,只是臣不知到底是何种深情,才会蒙蔽了您的双眼,让您一心只看到了信念,再容不下世间其他。”云筝起身将御旨奉在手中,转身再无犹豫的离去。世人也都有信念在,书生立志高中状元,商人立志敛财万贯,胖人立志瘦成麻杆,乞丐立志要做皇帝,但谁能捱得过世事的磋磨,几十年如一日的忍耐煎熬?因此这些人就成了三心二意用志不专之人,想要的很多,努力的方向很多,最后一事无成,却依旧活的快意潇洒,因为他们都学会了舍弃,而她是从头到尾止步不前的那个,所以永远困在苦海之中,不得救赎解脱。姑苏亦水眉心不悦的蹙起,她并不喜欢旁人这般高谈阔论的来品评她的是非对错。但偏偏他说的都对,也正是因为每一句都戳中了她的痛处,才会让她生出排斥与抵触。她是被蒙蔽了双眼,活在七年前的阴霾之中,却苦的心甘情愿,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历城深宅,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片静谧祥和。往来女婢衣襟染香,浅浅的氤在风中,自廊上一路飘浮。一处小小的院落中,素泠玉悄无声息的将房内的灯火熄灭,她独自一人困坐在窗前,神思不属目光飘忽。离开这里,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有种预感,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因为这些人而起的,只有将这个秘密成功的带出去,才能解决这所有的一切。可关键是,她如今根本没有能力避开这重重守卫,悄无声息的逃出去。那个奇怪的人,每日又都会让她去面前讲述一番那些事情,一旦她偷偷逃走,他即刻便会知道消息的。介时若是派出追兵搜捕,她又怎么躲得过去?况且她偷听到旁人说夜王如今身在平川,她就算逃出了这座宅子,又怎逃的到平川呢?沉沉一声叹息,她知道如今这房间周围必然潜藏这无数的眼线,一旦她有任何非比寻常的举动都会被死死盯紧,就算是府中平常来送饭菜的婢女也都是身怀武艺的,她根本就无从下手。“为什么你如今不在历城呢?”她咬了咬樱唇,眸中水光隐约,一抹怨怼之色,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道。偏偏每次都是错过,她如今受制于人,必须要选准机会,若是不能一击必中,那她就是只能困守在此任人摆布了。当日她曾听那人说……说什么认识又不认识的胡话,还说谁不敢见谁的问题,一切都让她困惑不解,这几日她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人,难道要对一个人下手或者不利,还要提前了解关于此人的一切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麻烦的事,若是要杀人,不就是一刀下去的事,犯得着每日带她过去询问一番吗?她心思沉了几分,转身回到床上和衣躺下,长出了一口气后,半阖眼眸。她故意在熄灯前打开了窗户,屋里边漆黑一片,外边警戒守卫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样也是看不到里边的动静的,可里边的人便不一样了。她怀中藏了一枚镜子,偷偷的搂在怀里,对准外边看过去,借着月光偷偷查看外边人的动向。如今天色还早,夜虽已黑时辰却尚早,她极有耐心的等待着,只要这些人放松警惕的睡过去,那她的机会便到了。佯做睡熟的样子,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竭力平静下心中忐忑的心情,放缓节奏的绵长呼吸,一边警告着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一边又警醒着不要真的睡过去。度日如年的又等了半个时辰,门外守卫已有所懈怠,只是镜子中的人依旧清醒着,并没有丝毫疲惫或者倦意。缓缓眨了眨眼,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有耐心的接着熬了下去,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夜了,那些人总算是相信她是已经真的睡着,不会再闹出什么动静了,继而便开始隐在暗中打起盹来。素泠玉悄无声息的下床,左右扫了一遍,见那一群人当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就借着没关的窗户跳了出去。她虽未曾习过武,但好在练过舞蹈,体态轻盈,猫一般的跳下窗台,小心翼翼的并未发出什么动静来。借着月下树影的掩护,她匆匆离开院子,寻了一条僻静的路径,摸索着去找她平日里放风筝所在的地方。这段时间长期住在这儿,白日里她可不曾浪费功夫,早早便算好了逃走的路线,如今心底有数,虽然天黑难辨方向,却也不曾走错路,跌跌撞撞的终于行到了放风筝的地方。此处临近廊下的那些侍女,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便轻手轻脚的往墙角处靠过去。这里的杂草后边,藏着她白日里伺机搬好的大石头,一块块的累积在上边,如今已有不低的高度,若是再放几块,恐怕便要被发现了。她心底暗叹一声万幸,顾不得许多仪态,撩起裙摆便踉跄的爬了上去,颤颤巍巍的闭上了眼,从墙头一下子滑了下去。不轻不重的摔了一下,她提前垫上的干草起了作用,因此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睁开眼望到陌生而久违的街道,她一横心,慌忙随便选了条路跑了过去。第192章 峰回路转边关的烽火狼烟并未因为不日前北襄插手而休止,境况反而越演越烈,漠国承国之争势在必行。而北襄自那出手一次后,便也再没了动静,任凭边界再怎么喊打喊杀,都铁定了主意巍然不动作壁上观,似有坐收渔利的打算。勰城之中,竞衣每日都要督促着宿衣跑军营几趟,一是时时探查战况,二是让他为徐渭诊脉。宿衣一天几遍跑下来,见着他都恨不得退避三舍,将自己找个缝钻进去。竞衣逼着他汇报完前线情况,总算是肯放了他离去,转身走向厅中向陛下禀告。宿衣偷眼望了一下,便即刻回头离开了原地。“陛下,这北襄为何这又没了动静?难道是生了什么变数,该不会……要出尔反尔了……”竞衣眸中灵光一现,思前想后只能想到此处,心底不由得一寒。叶宸枫笑觑他一眼,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不以为意的道:“莫要整日疑神疑鬼,你们几个这段时间怕是要成惊弓之鸟了,不过是两日的平寂,这便没有耐心了?”“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这是是生死存亡的战场,若是一着不慎,岂非自毁长城?”竞衣颔首低眉,眸中幽光一抹。“朕知道,只管全心对付漠国便是,北襄如何本也不该我们插手,总会有人收拾残局的。”叶宸枫略一沉眸,天边一缕金光,侧颜半明半暗映衬间如玉如琢,只是唇边笑意三分冷桀,带着封存多时的杀意。她倒是仁慈,手下人竟然敢在私下里阳奉阴违,只是他终究不好替她动手,还是留给她自己处置便是。“可是陛下,如今漠国攻势正猛烈,我们若全力与寒歌陌血拼厮杀,日日都会伤亡惨重,这显然并非上上之策。”竞衣一心仍在战局之上,日日听着宿衣传来的伤亡惨状,着实是心底焦灼难安。“那依你所见,什么才是上策?”叶宸枫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反口问道。“陛下。”竞衣彷徨的抬眼,暗中观察了一番,一时呐呐无言。他若有办法,不要就退了漠国的大军了,陛下这怕是不愿听他这样讲,所以才会将问题丢了回来。“竞衣,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莫要被眼前浮云遮住了视野,漠国与承国谁也吞不下谁,寒歌陌与朕僵持着等的就是一个时机罢了,你以为他这般强势猛攻能维持多久?只有无脑之人才会如此不管不顾的以硬碰硬,拼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叶宸枫将手中一只小巧的如意丢在一旁,回身面向他不惊不怒的淡淡开口道。本来他是在等她出手一同对付漠国,但不料她手下之人生出变故,竟然阳奉阴违的按兵不动,那如今就只能与寒歌陌耗下去了,就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当先后退一步。“陛下的意思是,那寒歌陌如今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并没有准备要当真与我们一决雌雄,而是想要掩人耳目借机行事。”竞衣闻言一点便通,这段日子耳濡目染的多是这边关一隅之地的困局境况,他一心只放在了此处了,倒是忽略了不少其他动静。“无论寒歌陌到底想做什么,朕都不关心也在乎,朕之所以不愿再增派兵力解边关之急,朕在意的是亦水她想做什么,若非如此,就凭寒歌陌演的这出烂戏,还不值得朕留在边关亲自督战。”他抿唇如线,眸中一抹无奈,本来此局便是有惊无险,他大可不必做出一副关心着急的样子亲赴边关,还引得寒歌陌起了斗志,非要再闹出这一场,但奈何不留此牢牢的看住她,他根本就放心不。一边是蛊毒缠身,一边又要搅弄风云,她若要报仇他不能拦着,却也不能冷眼旁观着,承国无险,她却未必能置身事外,他如今就只需安静的等着。看寒歌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她要如何从中谋利。“可是陛下,这一战既然可以是漠国的机会,又为何不能是承国的机会呢?如此好的时机,陛下莫非眼睁睁看着旁人获利,仍旧无动于衷?”竞衣不明白的蹙眉,略一抬眸却也不好僭越的掌握分寸,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朕不奉陪他们打斗,但不代表是将利益拱手让人,这一时的得失成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且让天下人都先出手去争去抢,等到他们都打不动了,再也没力气折腾出什么风浪了,介时我们再出手,那才叫一子定输赢。”叶宸枫一指缓缓点在桌案的白纸上,不偏不倚正正中心,沉眸幽冥如渊,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眉。“属下还以为陛下一心只惦记着夜王,已经忘记了先皇后的嘱托,忘记了宏图大志,所幸是属下多虑了。”竞衣心底默然松了一口气,在他心中陛下自然是处在第一位的,可承国的千秋大业也是仅此于此的,二者若能两全其美,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叶宸枫闻言依旧无喜无怒,只是漫不经心的一指滑过纸面,轻袍缓带迤逦在侧,幽光明灭于眸中,负手言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哪一个朕都不会放手,但这不止是为了母后当年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