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歌陌面不改色的听完她最后所言,短暂的凝眸一瞬,转身掠过被释放回来的戚名等人,见并无虚假之后,再无停留转身领人离去。“主人,就这样放他们离开?”阿雀开口问了句。“已经结束了,成不成都已经是以后的事了,无需再多牵挂,走吧。”姑苏亦水并未详细的说明其中事,只命人不必追去,转身退回营地。阿雀一步不离的如旧跟随,一路行过战后染血黄沙。“这里已经用不着北襄军了,你即刻命人休整,拔营回去吧。”姑苏亦水目光不动却已对周围境况了如指掌,北襄军中如今也是风波四起,留在这里惹出什么是非只会更加难办,回去之后要怎么争斗,也好放开手去做。“主人为何放任那孙九肆意挑衅,此人一看就绝非善类,如今卸了他的兵权,他又岂会安分的坐以待毙。”阿雀身在军中这些时日,免不得要与此人颇多接触,其中更是免不了摩擦磕绊,毕竟各自为主,注定难以融洽相处。“不让他好好的张狂一把,怎么对的起他惹出的这许多事端。”姑苏亦水并未将话说完,留了一半自然是要付诸在行动上,就看什么时候他会忍不住了。“本座会留在勰城,你将人送回去后放手便可,记得中间不要插手军中任何事。”“是,属下将人送回去后便即刻回来。”阿雀不动声色的领命。姑苏亦水却又开口道:“不急,你去命人传信平川,亲自递到朝堂上,就说本王自请入承国,惟愿二国永结秦晋之好,自此后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第214章 这也很好这世道乱了,人心散了,可还真是什么样的罕事都能碰到。这好好的纲常风纪全都跑偏了,听说承国与北襄要结成姻亲了,可这事放到两个男人身上是不是怪异荒诞了些,再说这到底是谁要娶了谁?该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北襄百姓难得平静了些的生活被打乱了,人人对于不久前昭明天下的圣旨心存担忧疑虑,当然他们存疑的并不是两个男人联姻,他们担心的是以后北襄到底归属何处?他们又算是哪国的百姓?至于什么姻不姻亲男不男人,与他们又有何关系,掌权者愿意如何折腾那都是他们的事。北襄早年身在抚国之中为国中之国时,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如今夜王突然看上了男人,还是个身居高位的男人,这倒是颇为耐人寻味了,他们大胆揣测了一下。第一种结果,认为这就是强买强卖,必然是夜王殿下勰城中一见承国元帝惊为天人,立时围兵困锁勰城,于是乎万不得已之下,承国只能忍辱负重的同意这般荒诞之事。第二种结果,这就是承国吞并北襄的阴谋,夜王入勰城,被元帝掳去牢中百般羞辱,万不得已之下屈服承国,同意如此丧权辱国之事,那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夜王落了下风,北襄这是要臣服承国的魔爪之下啊。天杀的,是不是该收拾东西跑路了?勰城中,众议纷纷的主人公对此表示不解。“为何这一定要是强买强卖?不能是你情我愿?”叶宸枫对此深深不解,并耿耿于怀许久。“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手握大权的一方君主会耽于儿女情长。”竞衣道。“更没有人相信火烧历城的夜王真的会屈尊降贵。”宿衣道。“这怎么看都像是荒诞拙劣的阴谋,事后必有陷阱。”禾衣叹息。“这样看来这桩婚事确实像是目的不纯。”叶宸枫并不曾在乎他们的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似乎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天下人都当笑话,独他与她当真,这也很好。“陛下可要出面?这样下去天下人都要将此事当笑话看了,夜王这件事做的未免太唐突了,风言风语再流传下去,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没人会相信这个中真相了。”三人成虎并非说的虚言,竞衣倒真是仔细的将此事思索了一番,到底还是此事本身就是荒诞无稽,传言才会越来越凶猛离谱。“她做的很好。”叶宸枫缓缓开口,略一沉眸,并未有任何出手干涉的打算。宿衣对着竞衣翻了个白眼,就你瞎操心。禾衣沉默不语,抬眼看了竞衣却也不曾出言。她心底比这二人透彻许多,旁人越是当做荒唐笑话,就越不会对此事多加阻挠,这正是陛下心底希望的,夜王怕也是想到了此处,才会突如其来的出此一计,打的众人措手不及。但尽管如此,她仍旧放不下心底的担忧,别人是放下戒备不会轻易出手了,那承国之内呢?她不信满殿大臣文武左右能坦然接受此事,更何况还有绝门……叶宸枫此时却未曾将心思放到此处,这都是后话,他如今想的是,她如今可醒了。北襄大军离开了勰城,她却留了下来,可这两日他却是一眼也不曾瞧见过她的人,自从来了府中后,她就睡得昼夜颠倒,不止睡眠时间比平时多上许多,更是毫无规律可言。他今日丑时听闻手下来报她方才醒来又睡下,如今已经将近午时,怎么说也该醒来了。“将这些收拾起来。”他侧眸扫过一旁竞衣,洗笔吩咐道。竞衣俯身上前,禾衣上前接过紫玉管细尖笔再次清洗。宿衣赖在一旁不动,眼珠转了转,忽然道:“陛下要摆驾出去转转对吧,属下陪您。”他眼睛眯成一弯,躬身让开路,紧紧跟在后边。叶宸枫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带路。”宿衣点头如捣蒜,当先开门带路。“陛下,夜王自从来了后,可是连房门都不曾出过,您何不直接守在里边,也免得要时时刻刻的分心记挂了。”他口无遮拦的出言,不知想到了哪里忍不住扬了笑。“做好你的分内之事,跟着国师学了这么些天,若是还没有长进,那你就留在这勰城陪着徐渭,不用回去了。”叶宸枫不轻不重的迈步,眸底沉沉浮浮不见边际,仿若静夜里的空谷,唯有寥落的风声。宿衣闻言瞬间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轻易出声,木头一般敛眸带路。“到了。”他乖觉的守在门外,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叶宸枫推门而入,放轻了声音,到了内室前却发现里边竟然上了锁。略一沉眸,指下一线银丝穿过缝隙,只一用力便再无阻碍。他手放在门边停顿了一瞬,继而推门而入。垂地白纱后,隐约有极细微动静传出,非习武之人几不可闻。伸手掀开纱帘,他眉心微动,缓缓抬眼望向床帐内。默然无言片刻,他走近了床榻,掀开床帐。姑苏亦水缓缓抬眼,仍旧有些半梦半醒,她已经坐在了床头许久了,自丑时醒过到如今,这中间她似乎就这样睡了过去,也似乎从未睡着过。若是睡着那她就是在梦中,若是未睡那她就是深陷记忆,她确有些分不清真假黑白,直到他开门的瞬间,她才真正的清醒了。“醒了吗?”他坐在了一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凉,并不像是刚刚睡醒。姑苏亦水恍惚了片刻,缓缓蹙了眉,点了点头。“应该是真的醒了。”她道。她梦中的时间里,他还没有出现,那这应该不是在梦里了。“亦水,你是不是又毒发了?”他一眼便可看出她神色异常,不由得便想到了此处。姑苏亦水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又有些恍惚,又似乎是在思索。“我在历城遇到一件难事,大概是因为它,我这两日一直都在梦中,一个不该再出现的梦,自从义父离开后,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记起那日。”“我有些不真切,那些似乎本就是我的记忆,但又隔得太久了。”在梦中,她似乎再见到了义父。第215章 斯人未忘“发生了什么事?”他闻言眉心微蹙,问道。姑苏亦水并未立刻回答,因为这件事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一切都是她的猜测,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盯上她,这些她都并不清楚。“有人暗中隐藏在历城,大约是想借着机会谋些什么,但我也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或许要等到他们出手,才能知道有什么目的。”她斟酌良久,方才简要说明了大概。“因为这些做梦?”叶宸枫并未追问什么,只是随口接言。身在权利漩涡中心,被人紧盯是在所难免的,对她而言这应该也不算是意外之事,但因此心慌意乱昼夜梦魇,这并不应该。“大概是,又或许不是。”她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就头疼不止,那种刺骨锥心的疼仿佛冲破了时间的枷锁,疯狂如浪潮般涌来。这些年她能清醒自制的暗中绸缪,原以为这就已经是摆脱阴影了,可事实却证明并没有,仅仅一个虚妄的梦境,就能让她节节败退狼狈不堪。一双手忽而揽她入怀。“别再想了。”是或者不是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想要的是她能够尽快了结前尘旧梦,那些记忆是她最深的羁绊,若是放任不管,只会让她万劫不复,所以他成全她的意志,给她余地去放手而为。叶宸枫有些动摇,他原以为她只是困在了过去中走不出来,所以才无法全心放在他的身上,到如今看来,她的执着并非报了仇杀了人,就能了结的,看到她混沌不清坐在床头的第一眼,他就怕了,他怕她此生都走不出过去了,到底是什么人?有多好?才能让她这样挂牵,将这辈子都赔上了。他有些心浮气躁,她在怀中的温度始终是捂不热的温凉,指下触碰到的后背,清瘦而削弱,让他不敢用力拥抱,生怕折断了。“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过他,是不敢亦不愿,但却永远不会忘记,永不忘记。”姑苏亦水瞬间思绪飘远,远到未知的梦中,她看到了真切的,清晰的,深念多年的人。月下蓬莱阁,水上云阙宫,风声絮絮扰扰,一曲一剑,白衣背影,苍茫了目光。“朕不想知道。”叶宸枫有些冷意的打断,眉宇之间染了阴霾,显见的暴露了心底想法,望向她飘远的目光,强硬说道。“他已经离开了,你也该离开那些旧事,一切很快都会结束。”姑苏亦水被他的话拉回了清醒,不再继续讲下去,也不曾有任何回应。真真假假,梦里梦外,有何所谓?她本就活的不太清楚,他不想听她就不再提。“我还是有些困。”她总也打不起精神来,连带着什么都想不出结果来,历城中压在心底的疑问,挥之不去却又无疾而终。“不行。”他见她又要闭眼,出言制止道。“晚上再睡,起来。”已经接近午时了,再睡下去又要昼夜颠倒,夜里也睡不好了。他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到了椅子上,顺手将纱帘拉开,日光照下一片明亮,带着几分绚烂。姑苏亦水抬手挡了挡,适应了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一阵突如其来的恍若隔世感。“我要更衣。”她瞥了他一眼,开口道。叶宸枫闻言笑了笑,“那要如何?朕伺候在侧。”她顿了一瞬,起身赤脚背对于他,如常宽衣解带。日光下地上倒影,风光旖旎。他眸光沉了几分,默然移开眼,不动声色的站的远了些,挥袖再次拉上可纱帘。姑苏亦水更衣后回眸望他一眼,只是一个背影。她微微扬起唇角,上前两步伸手拉了他一下。“不会等太久,不是已经让他们递了国书了。”她眸中清滟一晃,从容不迫的缓缓道。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只要是你,朕有耐心等,天下人都当是儿戏,那是因为不明真相。”她的身份他知,天下人却不知,虽然她将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他却不愿让她有任何将就之处。“不明真相也没什么,让他们亲眼看到便是了。”姑苏亦水本也无意隐瞒身份,只是当年入抚国正好借由了五殿下的身份,不料竟也闹得闻名天下人尽皆知,但这也无碍,是男是女都没什么不妥的,既然她想嫁,就没什么能拦得住的。北襄她早就表明了态度,如今不过是相互依存罢了,要来要去也没人能拦得住她,对于北襄之人来说,只要没有任何损失,这一桩婚事倒也没什么可阻拦的。“亦水,你当真心甘情愿吗?”他心底总是多少存了几分不真,本以为她不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但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她亲口提出的。他原本打算的是要等到山河清晏,再怎么也要等到她心愿达成的那日,再无牵绊束缚,但如今她亲自提出,他喜出望外更无法拒绝。“自然。”她含笑点头,确实是心甘情愿,她也知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可以说是紧要关头,但她只想如此选择。怕的是,等不及啊,她时日还剩多少,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万一她赶不上变化无常,万一就这样抱憾终身了,已经没有时间顾虑下去了。“亦水,只要是你想做的,朕都会成全。”他并非是一无所觉,只是没有什么比她的意愿更重要的了,她想要选择这个时候,那他就奉陪到底。至于其他的,他会替她去做,不论付出多少,他都绝不会放手,而这一切她都不需要知道。姑苏亦水笑了笑,极轻缓的眨了眨眼,颔首道:“我知道了。”她活下去的所有理由,就只是为了他,所以她怎么会不懂,她已经将剩下的全部,都孤注一掷了。你不知道,这并不是全部,他并未说出口,只是在心底默然回答。他想要的很多,并不只是仅仅这样就够了,她心中空缺了一大半,深埋在了过去中,还有一块角落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比如说苏容,再比如云渡缘,这些分散下来,剩下的就已经太少了,对他来说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她的眼中心中再无旁人,或者说,他要她除他以外,无牵无挂,无亲无故,这样她就只是他一人的,实在再好不过了。第216章 有来有往阿雀回来了,还带着云筝的一封亲笔信,外加各种礼单。姑苏亦水看到这封信的时就已经知道了里边大概的内容,无非是要问一问此举何意,再讨论一下北襄的以后。她的答复很简短,想要知道结果静观其变即可,以后的路如何走他们可以自行选择。手下人加急送信回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一切是真的要结束了,前半生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今日,她凭生空乏无力之感,天地之大,人心之繁,了结了前尘,她又该是谁呢?她本不是苏雾,更不是姑苏亦水,但这半生却都在这两个身份间不断轮转,说要彻底摆脱,倒也没有那么轻巧。“主人可要再看看这礼单?”阿雀安静的立了片刻,想到还在手的礼单,上前了两步问道。姑苏亦水并未推拒,这礼单必然是云筝亲自挑选落笔的,若交给手下人去做必然不敢接手。因为这礼单上边一无金银二无珠玉,写的是寥寥数笔,十万大军,城池国土。虽然北襄九城是她亲手谋划过来的,但她也并不是非要握在手中才行,只要能帮她成事,这些东西她都可以不放在眼中,她要的是功成身退,而非是什么雄兵百万,大权在握。“既然送了过来,那就暂且留着吧。”这东西说是北襄送出来的,倒不如说本就是她在左右手中转了一圈,本就是她的东西,又怎能算是送呢?虽说是留着,但也是留在北襄之中,算来算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云筝怕是刻意如此为之,毕竟婚事不知真假的情况下,他是不敢轻易动作的,送来这份礼单再合适不过来。若是她对于此事当真有心,那就正好留下这份礼,若是不过是虚假阴谋,那承国什么也落不到手中,怎么说北襄都还是不会吃亏的。这点心思她虽看透,却也不会如何,毕竟也算上什么。阿雀闻言便退了下去,他已习惯退守暗中,这里往来众多口舌繁杂,更何况他并不想被元帝派人盯上。姑苏亦水向来不怎么拘束他的自由,只随他来去自如,留在暗处也好方便行事。方才将此事搁下,却又见门外有脚步声近。不需多想她知是谁。“午时前你不是方才来过,膳也用过,茶也喝完,又过来做什么?”姑苏亦水略一抬眸,正正望到了他推门而入,衣角走动生风,想必是来的急迫。很好,她也料到了他是为什么来的了。“听闻北襄送来了礼册,朕自然要来看一看的。”他从容不迫的坐了旁边,顺手便拿起了一旁的礼册,嘴上说的期待,翻的却是心不在焉。他等的不是礼册中的东西,而是这一份证明,表示她即将是他的。“那就要让陛下失望了,这礼册可是半点价值也没有,不过是要我左手所握换到右手,金银珠宝香车美人,一样没有。”她想着里边的内容,促狭的笑了笑,犹如一抹幽光晃过清潭,勾起一线殷红朱色。“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般铁血大气的礼册,朕是否自然也该送出些厚重点的聘礼?有来有往也好迎得美人归。”他眼中清晰倒影她的举止颦笑,只觉这已是最好的礼,什么礼册不礼册的厚重与否的,都可抛开九霄一边去。“你想要什么亦水?抚国东八城,亦或者是任何。”他从不与人在家国大事上相让,因为在他心中始终介怀着多年前大权旁落的惨剧,可她却是唯一的例外,让他甘之如饴。姑苏亦水闻言心底忽冷,“叶宸枫,我不想。”她并非为了这些才愿意这桩婚事的,爱便是爱,不爱便陌路殊途,谁又在乎其他。她已经很少这样喊他,自从应了他的要求后,她就不再这般疏离冷漠的开口。“亦水。”他平静的应下,却深深看向她。有些东西并非是你情我愿,就能地久天长的,她要不要与他给不给,两种意思截然不同。她不愿此事与利益家国挂钩,只想当做是两情相许的男欢女爱,但他却万不会同意,因为她不懂的这些代表着什么,他亲眼见证过下场。他的母后,就是因为四处无依,因为父皇不肯稍稍庇佑,更因为没有荣宠在侧,方才那般绝望离世,墙倒众人推,她想要真心,他可以给,却只能在她面前给,世人眼中,无论她愿还是不愿,他都要给她宠,让所有人都看到。“难不成要让世人嘲笑朕给不起聘礼吗?好狠的心。”他抿唇而道,眸中笑意浅淡,却仍旧无动于衷。姑苏亦水与他对视一眼,他依旧是让她无可奈何的坚持己见。“你明知就算送出去八城,最后也不会落在我的手中,何必大费周章。”就算他不肯,她也不会轻易退让。“朕送出的是聘礼,本就不是给你的。”他并不在意的垂眸浅笑。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无力反驳,他固执起来也是雷打不动,他的脾性她未必全知,却也窥出了一二,轻易不出手,动则雷霆万钧。而对她来说,他虽多番容忍放纵,但始终都是在底线之内,他的看法观点,并不因她而有任何变动,他若要坚持什么事,她难以左右。她原以为是本并不在乎他是否会因她改变什么的,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还是难免头疼。“此事乃是你我之间两人的事,你不能如此独断专行。”她略一沉眸,凝眉道。“朕不左右你带何嫁妆,你不左右朕送何聘礼,不谈此事可好。”他伸手将手中礼册放下,转而拉她在侧,抬手揽在她的腰间半拥入怀。他虽不能如她心意,却也不想看她为此不快,只能将此事先翻过去,暂且不提。“随你。”她显见的竟觉有些生气,寻常情况下,就算不能与旁人意见统一,她明面上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只会暗中动手便是,心中更不会有任何波澜,但如今竟会与他争执不休,实在是已经脱离掌控之中了。而正因此人是他,她不只明里无可奈何,暗中也是什么都做不成。第217章 不悔此心夜三更,姑苏亦水却并无睡意,她方才吹灯,便有不速之客。人未现身,却又故意暴露破绽,让她察觉到。那人似乎有意留下踪迹,她随后跟出时还能看到现场的蛛丝马迹,阿雀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这里,说明此人武功在他之上,既然是个高手,怎么又会露出破绽,故意让她看到。她只顿了一下,心思流转间就已经顺着线索追了过去,但并未惊动周围守卫。那人似乎在故意钓着她,一路将勰城逛了个遍,就不肯停下脚步相见。一阵风送来了酒气香醇,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停下来,立在城郊桥头,不再有所动作。“再跑你今晚就晒着月亮抱着西北风喝酒去吧。”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轻功精进了许多,至少今日她是真的没追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懈怠了,毕竟有些日子没练功了。靠着石头坐下,她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眼,果然见到了有影子飘来。“喝不喝酒?”淡淡的一声问,他语气并不如何好,带着平日少见的郁气,沉闷的坐在了另一边。“不喝。”姑苏亦水想了想,拒绝了他的相邀,她是偷溜出来的,若带着一身酒气回去,被人撞到不太好。“还没与他大婚,就要这样束手束脚了吗?”云渡缘拧了眉,他也不知为何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往日种种自持都把控不住他此刻的抑郁沉闷,只觉有种东西暴戾冲撞。姑苏亦水略一愣,侧眸掠他神色,心底有一道口子,似乎透入了一线微光,动人而珍稀。她想着笑了笑,与他相识也算不短了,原本的戒备与利用之心,早就消散在光阴中,他也算是这世上的活人中,第一个让她愿意信任的。“你说得对,确实束手束脚,我竟还因争辩不过他生气,也真是一桩罕事了。”她白日里与他争辩不过,竟为此事落了下风动了气,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寻常哪有人值得她浪费口舌讲上半晌,意见相左直接打压下去便是,但换成了是他,她倒真是无计可施。“亦水。”云渡缘忽而沉眸紧盯着她看,沉默了良久。“我破功了,人间苦行僧,天上清净佛,师父说的入红尘而不染,我果真不行。”他显见的带着几分自嘲,颓然锒铛如大雨打过的叶子,一瞬萧索而寥落。天下人都知道她要嫁给另一人,流言蜚语绘声绘色,他知道后连酒都没敢亲自下山买,生怕从旁人嘴中听到关于她的只字片语,怕守不住这清静道行,被妒恨乱了心智。“我从不知何为佛,单世子也好云渡缘也罢,你还是你,妒恨是你,潇洒是你,又为何非要成什么佛呢?”她目光似乎深了几分,幽幽的像是一团黑水,却又粼粼有光。“云渡缘,若有一日你真被妒恨驱使,我不会恨你。”姑苏亦水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看上深不可测的叶宸枫,仅仅是短暂的相处,就愿意倾尽所有。但她却清楚的知道为什么不是云渡缘,因为她羡慕他,他就是她想要活成的样子,如风似雾,潇洒一身,不为世事动摇,不沾片叶千红。她是拒绝他,也是拒绝她自己的梦,断了这仅存的软弱念想。云渡缘与叶宸枫,本就是恰恰反的存在,一个是外看浪荡不羁,实则霁月清风,另一个貌似温雅如玉,本性却诡谲冷桀。常人追逐光明温暖,而她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她怕光也畏惧这些,只有黑夜才能让她安心沉沦。“若是坏了你们的婚事,你也不恨吗?”云渡缘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狂风骤雨都沉在笑容背后。“不恨,因为这并不能阻止我。”姑苏亦水缓缓的点头,笑意氤氲在眼底深处,始终不曾散去。毁了一个大婚算什么,不要任何规章礼制就直接成事也好,她本就无所谓旁人看法,与谁睡一张床是她与他的事,天下人看到知道有什么用,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她心底想到别处去,一晃神的功夫,却不料竟被他猛的搂入怀中。唇齿之间,退无可退的余地,呼吸中都是暧昧与依恋的味道,春雨淋了秋湖,夏风融了冬花。“无论你嫁给谁,我心底你永远都是我的人,我也只会是你的,此生不悔,终生不负。”他的话连带着轻吻,细碎的落在她的耳鬓,抑制而灼热,不只是夜色撩人,还是人暖了夜色。暗处却有一双眼,冷冽的,深邃的,一丝不落的清楚瞧见。这一切,圆月,桥头,相拥,亲吻,他始终是镇定的,面色沉白心思却不着表露。直到结束,拂衣,指尖冰冷而微颤,迈步,举止矜贵而落霜。姑苏亦水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却也不知要那他如何是好,带着敌意的接近,她能覆手捻灭,但怀着守护的亲近,她却只能竭力避开。“你醉了。”她冷颜蹙眉,只觉唇齿间也有酒香绵延,醇厚而火烈,他的酒量很好她知道,但这只能是醉了。“我没有。”他毫无停顿的反口否认,缓慢的抿了一抹并无温度的笑。“我说过爱你是我的事,绝不会施加负累与你,此言永远作数,今夜你若非要我醉,那就算我醉了吧。”他执着的紧握住她的手腕,忽而仰面醉倒在桥头,酒坛碎地洒了一地香。掌心脂玉温凉,这是天赐的,他此生逃不过的劫,艳烈而清冷,无坚不摧又让人惋惜,这一难,算是他败了个心甘情愿。若她前半生过稍稍安稳,他绝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必然要与那人拼个玉石俱焚,可如今……他是当真舍不得。她已活的如此辛苦,他不忍。更何况,他此次前来,也不只为了这一心不甘,他还有更重要事情。所以哪怕是再不愿看见那个人,为了她,他也都会忍住,就算不能伴她一生,他也会竭尽所有护她一世,至于其他的东西在她的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第218章 定情信物叶宸枫坐在她的房间内,灯火惺忪,尚有余温暖意,他心却像是沉入了冷水中,不想去想刚刚看到的一切,却控不住的砸了一壶茶水。“进来收拾。”他冷冷淡淡的甩手,又仔细擦去残留的水珠,将外衣脱下扔到一旁。宿衣透过窗户偷偷的向里边瞟了一眼,一阵风一样刮过,手脚麻利的清理好地上,命外边的人递来新的外衣。“陛下。”他将衣服递了过去,瞥到一双深沉结霜的眼,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一脱手就赶紧退了出去。叶宸枫半倚木榻,过了许久方才换上手中的外衣,若有所待的坐着。大约半个时辰,他仍旧没有一丝困意,清醒而沉默的等着,面无表情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直到一声推门的轻响,他的面上方才有了一丝动容,缓缓抬起了头。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有灯火燃着,她开门走了两步便对上了一双清冽而深沉的眼眸。“你怎么在这坐着。”她并未惊讶,却还是有些意外,疑惑问道。“去哪儿了?”他没有回答,语气有些淡薄的说。“有人闯了进来,我追过去看看。”她话未说完却也算如实坦言,只是不想牵扯太多,解释不清。“人呢?”他似乎笑了笑,带着夜里久坐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