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爱,她怎会如今站在这里与他四目相望,若不爱,她又怎会眷恋他指尖温度,不舍挣脱他的怀抱,若她不爱他,世间再无深情在。“我不逼你抉择,你想要回阳城,就先做回我女人,不然即便看你老死在我怀里,我也不会让你见他一眼。”他一抹笑意冷如深井严冰,喑哑声音附在她的耳边,辗转厮磨的亲昵姿态,却说着最为决绝无情的话。她侧首躲一分,他便挪步追一分,肌肤相亲之上,能触到血液流淌的温度。姑苏亦水放弃抵抗,沉沉的喘息一声,伏在他的肩头衣上,长久的站着,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更别说挣脱他的桎梏。“你无情起来,才是真正的狠心,叶宸枫,你想要我如何?”她的话,湮没在他的亲吻中,狂风扫地般的迅捷,浪头拍岸般汹涌,不同于两情相悦时的缱绻缠绵,她只感到了压迫与凛冽,深刻的无力感蔓延,她失去力气不由自主的下坠,却被他圈在腰间的手环住。“我带你回去,你想见他,我便送你去见他,不要再挑战我的忍耐了亦水,我并非时时都能克制得住,你只许见他最后一面,下一次,即便他只剩下一抔黄土,我也能让他挫骨扬灰。”他将她抱起,转身前望了一眼江水茫茫,略一垂眸。“我只想带你来看看这片江水,你上次离开之后,我站在渡口许久,只想着既然已经放你离开,说出口的话,怎么也要将这份情放下,可站的久了,却成了无尽的懊悔与想念。”他的心思,她总要往最坏的地方揣测,他本不想解释,却怕她当真以为他是在拿北襄或者穆国威胁,他与她之间隔得东西已经太多了,他不敢再大意分毫。姑苏亦水听着只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他便也不再停留,转身带她离开。阳城并不是好回的地方,如今带她回去,他与他都将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四地调令未止,只为了找出她,承国上下皆乱,调兵严锁关口,这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若如今回去,这份罪名势必要全落在她的身上,为了保她,他必要为这调令重新寻一个缘由,甚至不得不提前动作,出手拔剑。……别时故人仍是故人,再见新坟一冢,花栖沅不可抑制的泪落如雨,她只觉双腿灌铅般沉重,迈步开步子,只远远的便跪倒在了地上。她按照信上所写的地方,昼夜不停歇的奔赶过来,只盼着不过是朝堂上那些人的把戏,只不是戏弄她的手段,可眼前的一切,却将她击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单云!你不肯爱我,你不愿回家,可为何我都已经走了,你却死在了这里?”她颤抖着伏在地上,不敢抬眼去看眼前,她不能相信,那般清风朗月,惊才绝艳的他,如今只能永远的睡在这里,没有光没有热,再也听不到世上任何声音。“你为她不眠不休,为他朝生暮死,到最后她根本不见踪影,你看到了吗?你死了,也只有来哭,只有我来痛,因为我的心在你身上,不可分离,而她没有爱过你丝毫,所以仍能够逍遥度日。”花栖沅感受着脸上泥土的冰冷,贴近着有的土地,久久泣不成声,只能一动不动的僵着动作,攥紧拳头。单云,你都已经死了,她却没有出现过,这里草木丛生,一片荒凉,若非写一封信,她此生也不会知道,他已经辞世长别,这辈子也不会相信,这样简陋凄凉的地方,最后竟要埋葬他的一生。“啊!”她千百声压抑的抽泣,只化成了一声凄厉,无尽苍凉,悲从中来。他怎么会死在这里?是谁杀了他?她再次翻过袖中信纸,颤抖着几次方才成功打开,目光随着一字一句的仔细追寻。“姑苏亦水,姑苏亦水,姑苏亦水!”“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她一张脸逐渐苍白如纸,上边并提及是谁下的杀手,可她知道,此事定然与这个名字脱不了关系。能够害死他的,只有他足够在意的东西,他那样的喜欢他,除了她,再没有别人,能轻易取他性命。第294章 分外眼红半边城池,拢了花色滟滟,飞鸟掠起湖水,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如斯美景,却无人有心留恋。凤兮疑目光灼灼的放下笔墨,掠过一旁两人,从前只栗梨一人在侧,如今多了个宿衣,他要做事便不那么方便了,很何况他还有十分正当的理由,身受皇命。“国师不画了?”宿衣翻了个身,拍了拍一旁栗梨的脑袋,眯眼笑着坐了起来。“不如来请个平安脉。”他上前走近,俯身行了一礼。“平安脉请给陛下看的,属下既然来了,可不敢玩忽职守,再犯错恐怕国师就看不到我了。”宿衣眼底恳切满含,仿佛心存畏惧的言道。“好。”凤兮疑面无表情的颔首,伸出一只手来放到案上,他不能拒绝陛下的关心,不同意就是违抗旨意,后果不言而喻自然要被人好生借题发挥。如今朝中今非昔比,三相皆是权势凋零,新上台的诸多武将开始倍受重视,朝中是徐渭仍在把持庙堂,宫内有怀济宦官干政,偏生弼西宫惹了马蜂窝,掺了此事,怕要惹怒圣颜,只能作壁上观,任由这些武夫们做大。叹息一声,他只觉头疼,若不是因为那个人,他与师兄本该肝胆相照,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相互防备,就连他闲赋弼西宫,也还要派人来时刻紧盯着,都只怪美色误国,红颜害人。“国师身体一切安好,只是近来忧虑多了些,都说医者不自医,虽说国师医术造诣深厚,可也要小心贵体,不然卑职可又要发配下去了。”宿衣收回手,目光微动,开口继而道。“你如今在弼西宫,这里想来清冷偏僻,没人会注意到,不必担忧。”凤兮疑笑意微挑,缓缓的收回了手,接着又道:“陛下找到了人,却依旧没有回阳城,甚至公然现身席城,这让朝中百官作何感想?”“国师向来是最懂陛下的人,此事必然为能看出一二,何须属下班门弄斧?”竞衣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推了回去,此事自然是陛下的想要维护皇后,只愿风波平定后,再携人归来,至于朝中文武百官如何做想?他们只会看到最后的结果,而他们看到的自然也只是陛下想要他们看到的。“君心似海,只怕如今无人能懂陛下所想,你我为人臣子,唯矢志不渝效忠罢了。”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凤兮疑便也如此作罢,他需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印证而已。宿衣既然避而不谈,那就说明陛下确实仍在席城,至于原因他也并不难猜到,说到底还是袒护那人,可她总还是要回来的。他就在这里坐等着,台子已经搭好了,人也已经来到了阳城,就看接下来一切如何上演,总归是新仇旧怨,敌人见面分外眼红。……姑苏亦水再一次望见阳城城门,只觉心底一阵悲凉一阵可笑,这地方走的时候不容易走,来的时候又这样的难来,当真是比阎王殿还要磨人了。“窗外风大,莫感染了伤口。”叶宸枫伸手拉下她手中窗帘,目光停留在她脸侧好上许多的伤口处,短暂的摇头。姑苏亦水自从棺中醒来便能感觉到许多的变化,明明她的伤势这般严重,险些将性命丢在姑苏上清手中,可为何竟在一路颠簸中顽强存活?若这只是偶然,那身上大小伤势惊人的愈合能力,也决然不会是意外。“再上些药。”叶宸枫目光扫过她有些出神的脸,扬手板正她的肩膀,喊她回神。姑苏亦水在他的注视下侧眸,任他左右擦抹一番。他欺身向前,指尖按上她腰间束带,目光淡如止水,开口道:“身上也要换药。”姑苏亦水抬手制止了他,“不用,已经好了。”她着实不愿看他为此日日耗神,哪怕是一丝疤痕不留,于她也一样是无所用处,好不好得了已没有意义。“只上药,不做其他。”他一怔之后接着言道,并未与她想到一处去,只想着她是不愿与他亲近。姑苏亦水听他说完,便收回了手,他想如何便随他,她又何必与他小事上纠缠,多言便要分歧,既不能开口解释,那便如此吧。他畅通无阻的做完一切,倒也讶异于她的配合,只是越是如此他心底竟越是不安。“亦水。”他开口喊了她的名字,半晌没话,许久后突然接着道:“你真的只去看他一眼吗?”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闪,抬眼看向他,也没说话。他见状神色微敛,抬手将她搂在了怀中,接着道:“我只要你留下来,好好的去做好自己的事。”姑苏亦水目光晦明莫测,垂眸看过他脸,半晌后,也方才收回了手,没有抗拒他的怀抱。“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要以此换取什么的意思。”姑苏亦水只留在了原地,任由他的手揽在腰间。一切都像是一场有目的的预谋,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一切确实是她在一步步有所预料得走着。抬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她不只是心中愧疚还是一缕的舍,这一别之后便是一生峥嵘眨眼,朝生暮死的短短须臾,他是她总不能忘怀的人。微微一推,她没有只一点决绝,便放弃了其他动作,将重量放到了他的身上。叶宸枫闻言微微一顿,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路顺着抚过她的脊背,这样单薄的身体,已经在世事漂泊中零落得千疮百孔,他只怕她下一秒便要碎在怀里。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入阳城,并未惊动任何人,他本来便不打算大张旗鼓的闹得人尽皆知。有她在侧的时候,他便不愿太过显现凛冽的一面,只愿她的眼底,他永远是白衣无尘,是她永远的依靠。如朝中正值变局,无数人将眼睛都放在了他的身边,只等候着能够抓住吹毛求疵的错误,挽回一盘来。可他却不能眼见这一番心血功亏一篑,因此方才没有光明正大的归来,而是遮掩了行踪。说到底他的目的也只有两个,一是护她安然无忧,二是谋大业千秋。一路行车倒也不慢,他带她直寻了目的地而去。逐渐远离喧嚣繁华,马车行入的地方越发的安静,甚至沾染着几分与世隔绝的荒凉,遍地野草疯长,翠竹一碧如洗,仿佛转眼换了人烟。垂首低嗅她发间幽香,他心底越发的眷恋不舍,竟连片刻分离都觉无比艰难。他不愿入内,亲眼见自己的女人,跪在别人坟前祷告,更不愿再看到她的眼泪,这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折磨与考验,他怕会忍不住做出些不可控制的事情,便不随她一路入内。“我会一直等你。”马车停在林外,过了许久,他方才在她耳边,低低的启唇道。姑苏亦水自然知道他言间深意,不想见她逃跑,做无谓的抵抗,却仍旧不可抑制的沉沦在他的言语之间。他就是如此的让她着迷,哪怕是一句话,都足以让她溃不成军,她险些闻言落泪,并非触动心弦,而是知道这一去,就成了诀别,生生死死,山山水水,过眼千帆尽后,她才方知心中唯一所爱,是如何的刻骨铭心,倾尽所有。“叶宸枫。”她埋首在他肩上,沉沉叹息道,怅惘无限,心底更有油然而生的悲凉揪痛,仿佛一颗心被谁给狠狠地握碎,成了一地掬不起来的水,顷刻间蒸发于天地。她声音有克制的颤抖,更有不尽的情意萦怀,他只觉忽冷忽热的不安,只能更加用力的搂了搂她,回应她的深情难掩。“亦水,一定别再走开,这辈子长不过短短百年,你我还有几寸光阴虚度?余下时间,我们不该浪费在追赶上,能活着有今日,委实不易。”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觉心底柔情万般,都放在了这一人身上,但现在竟越发的开始松不开手,只想这样与她生死为依。“我知道。”她一时喉咙干涩,声音出口带着几分僵硬,依旧无动于衷的应了一声,可掌心的温度,指尖的颤抖,却却出卖了她心底的心慌意乱。“这里是承国的土地,就在你的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不在这儿,又还能去哪呢?”她笑了笑,眼底有盈光一抹,转眼闪过,她不会走,她只会永远的留在这里。直到一切都结束,看九州争乱结束,看风云诡秘宁静,看斯人佼佼出渊,介时四域水火都会在他掌下,便也不差这匆匆来去过的一人了。她抬头望他一眼,目光隐含了这段时间来,仅有的灼热。倾身与他肌肤相贴,她一吻若有所有的残存在他的唇角,继而乱花渐欲之中转身离去,背影也如同眼前翠竹一般,那般契合而共情。她一步步入了墨色浓浅处,只留下他遥遥注目,眼神化作千丝细网,层层嶂嶂只愿挽住一人脚步一人心。若且退一步,能换的她心中安宁,清清静静的留在身旁,那他便成全她最后一次。这里周围,他带来的人皆已重重围住,他不怕她再次反悔,中途逃之夭夭而去,既然亲自送她来,他定然也要亲自接她走。姑苏亦水知道感觉不到身后目光,方才放缓了脚步,她一路顶着无数窥探,仍未曾露出丝毫异常。越是接近记忆中的方向,她越是不敢回想,迈不动脚下步子,只觉一身血液通体间刹那冰凉,就连方才与他短暂亲近的灼热,也抵不过漫天袭来的悲痛心伤。有人永远的躺在了这里,长眠辞世,而她最后来看他这一面,甚至未曾能带上一壶老酒,只这样两手空空,一身清风的造访,当真是有负许多。她欠下他的东西,太多太多,这不知不觉之间,早便已经还不起也还不尽,只盼来世云渡缘不会再遇姑苏亦水,一生顺遂,佛祖留心,终能得证大道。她脚下一顿,越过最后一步,眼前便是已经荒凉了的坟冢,空空茫茫的立在这里,只有风声相依为伴。脚下一软,她瘫坐在了冷硬的土地上,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头顶上有飞鸟鸣叫一声离去,竹叶萧萧而下。不知来路,不识归途。日落西山,倦鸟归林,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这辈子不到二十年。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世上从没有人永远的停在原地等她,初初懵懂之时,她的世界便安静的可怕。既然注定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为何要来这世上轮回一遭,难道只为了从生到死一段经历?“阿缘,我终于了结心愿,再也没有牵绊在了。”“你走的如此的早,比我还要快一步,这轮回路上倒也追赶不及,今日我便在此向你赔罪。”“这世上若我这般无几,若你这般亦无几人,你若能在泉下听见,来生便离我远远的,再不要相见。”她眼底光芒缓缓沉入深渊,背着身侧众人的地方,一只银簪坠落,簪中小剑带着一线殷红,天地万物都静在悄无声息之间。汩汩鲜血流淌在她手腕,在逐渐复原的伤痕旁,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殷红融入黑土,长风卷起绿叶,她无需闭眼意识已逐渐模糊。正寂静中,一道窈窕而幽冷的身影忽而一闪而出,正迎着她的眼前飞来。“你还敢来?”花栖沅气的整颗心都在揪痛,她不曾想竟然看到了她,甚至是还引来了无数的人,围住了这竹林。她方才不知情形,只隐了踪迹查看周围,哪知道竟然看到了她!他都已经死了,她竟还要来扰他清净!“你有何资格守在他的坟前?”“你有何颜面来看他?”“他死在了这里,你却还活着?你不配,你才是该永远躺在这里的人。”花栖沅目光冷如冰锥,拔出腰间剑,毫无犹豫的直指她的首级。她的心中已无理智残存,只剩下一身冰冷,与毁天灭地的仇恨,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好,她只想逃避眼前一切,斩尽心底愤恨。第295章 分晓生死一剑霜寒,正是电光火石之间,带出血光如雾。叶宸枫方才赶到,他被花栖沅手下惊扰,匆匆而来。花栖沅剑锋被撞开了一寸,本能取人首级的一剑,只留下一线血痕,殷红飞洇。叶宸枫移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冷眼瞧向花栖沅,戾气微动。“华国的女人,来朕的眼前撒野,明极女皇已经自顾不暇,却还纵容你来他国兴风作浪,果然是老的昏聩了。”花栖沅握剑的手已能听到骨头作响,尽然身在承国,她也并无什么畏惧,心已死,她便将生死也置之度外了。“华国虽不比承国地广势强,却也不容旁人肆意践踏,我华国世子死在了陛下的国土之上,此事不破,本宫绝不善罢甘休。”她言间字字冷如珠玉溅落,冰面迸裂水涛。“这与朕的皇后何辜?”叶宸枫目光平寂,水波不兴的抬眼,挑起一抹冷笑,“杀人的又不她?”“你怎知不是?单云若非是为她所惑,早便回华国完婚,成为本宫的驸马了,除了她,谁能让他舍生忘死,这与她脱不开关系。”花栖沅说着抿起唇角,心底一抹酸涩凄楚,那般惊才绝艳之人,世上何人匹敌?都怪她那日走的匆匆,他正是落拓脆弱之时,无人在旁劝顾,必然是实力大不如前,被人钻了空子。“朕自然知道不是,太女殿下不看管好你的驸马,就莫怪旁人出手无情。”叶宸枫不以为然,言间轻蔑,他并不在乎竖敌,亦不在乎真相暴露,既然敢杀单云,华国他便从未放入眼中。从前华国能够在飓风中立足,不过是因为出了一个铁血的明极女皇,一个巾帼国的鹤亓公主,如今大浪淘沙,数十年已去,终将难逃凋零之日,区区一华国选不出一个堪当重任之人,早便不足为惧。“你!”花栖沅双眸血红,提剑的手微颤,眼底几番翻涌,呕哑吐字道:“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对不对!”她只觉一句话脱口而出,整个人都坠入了无尽深渊轮回。她利叱一声,转身迎向面前人,举剑不成章法的挥了过去,只恨不能化为狂风,荡尽幻海劫波。叶宸枫剑未出鞘,只一抬手便毫不费力的挡了下来,既然来了承国,他不介意斩草除根,除去这个隐患。花栖沅被挡下攻势,重心不稳的倒退数步,甫一站定,便心有不甘的卷土再来,却被一道坠力拖得偏坠数步。一阵暴雨梨花般的暗器飞撒,十三拼尽全力的拉住了她,转身向外突围出去。“殿下,留得青山在,您若死了,谁还能替世子报仇!”他神色匆匆焦灼劝了一声,总算按住了花栖沅不顾一切拼命的动作,慌忙见缝插针的脱身战场。叶宸枫挥了挥手命手下人追去,俯身去探伏在地上的人。手中锦帕按在她颈间伤口上,他伸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她却无声无息的垂首,一张脸隐在青丝之下。“亦水?”他喊了一声,在欲伸手,却发觉掌心有些粘黏,一低头却见不知何时何处,染了嫣红刺目。她玄色衣袖浸染发红,地上斑斑血迹点了青翠竹叶,长风卷起她的衣带,迤逦着血腥气扬起。他再喊,她依旧是悄无声息。不知哪里一支发簪落地,正撞上一片小巧锋利得剑刃。他有些无由的恐慌,指尖掀开她的衣袖,一道深可见骨的新起伤口,鲜血已不知流尽多少。“姑苏亦水……”颈间,手腕,他自处也未曾止住,她无知无觉的躺在他的怀中,风吹起长发,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双眼紧闭,毫无察觉。姑苏亦水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只是望见那一道霜寒剑光,她不曾躲避,亦不曾辩解,只沉入在了混沌之中,人间清风难留,轮回奈何永在。此生所欠,她还完了。叶宸枫伸手探她呼吸,久久的僵住,停顿在这里。他仿佛再回到了不可触及的梦魇,一身伶仃的独对幽宫深阙,白衣跪地,是为着孝,袖底暗刃,却仍在滴血。他曾以为这是平生最难熬的一日,却在此刻发觉,原来爱之深处,融入骨血,失去的那刻,才是剥皮换骨的疼痛。身后隐卫上前行礼,踟蹰许久不见回应。“陛下,没有追上,花栖沅的侍卫,护她逃走了。”没有回应。“陛下……”隐卫不着头脑,斗胆抬眼,只扫到了半幅衣袖,白衣银绣,一尘不染的颜色上,绽放出朵朵妖娆。方寸间只剩下风声回荡,连大点的呼吸声都觉刺耳,没有人敢提醒,没有人敢再开口。叶宸枫缓缓的站了起来,怀中之人被他紧搂在心口之上,眼中天地万物,已然蒙上朦胧血雾。“去追,她不死,华国亡。”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而空乏,像是闷在盖子里的钟,又像是落点稀疏的鼓,与众人逆行,转眼消失在风中。……弼西宫里一柄如意自手中跌落,正砸在了顽石上,整齐断作两半。凤兮疑一怔,眼底笑意缓缓收敛,袖底龟甲略动,沉沉的握紧。“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紫玉!”宿衣咂舌讶异惊呼,心底一阵肉痛,好好的如意,竟这样断成了两半,真是不吉利,可谓是凶兆了。“破财消灾,也不是没有道理。”凤兮疑眉心微动,缓缓的勾起一抹笑,弹了弹衣袖,冷冷的言道。宿衣皱起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地上碎玉捡起,勉强拼凑在一起,放在了磕碎它的石头上。这东西贵不贵也不是他的,只不过看到精致无瑕的东西被毁,总还是难免跟着痛心惋惜,他只略一摇头,走开向岸边走去。这些日子里,他最重要的计划,就是要从那小童的口中,问出些什么东西,这偌大的弼西宫,只有他能贴身伺候在国师身侧,片刻不离,朝夕相对。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了。平日里栗梨素来喜水,今日竟不在?他稀奇的“咦”了一声,寻顾四下。这一回头,却只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焦灼匆的奔来。他心底讪讪,被发配到弼西宫,自然是犯了错,这等不光彩之事,这个时候他是有些不愿见禾衣的。“你如何来了?我这里过的很好,你不必牵念,也别让竞衣那家伙得意,早晚我会将功赎罪,回去继续折磨他……”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对着又来的人不自然的低咳,眼神无定的乱飘。禾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向后扔去,眼底带着焦灼与不安。“哎哎!”宿衣拉下被风卷起的袖子,扑腾了几下,“往哪去哇?禾衣?”禾衣没有理会他的挣扎,接着继续大步向前走去。“你去皇宫,陛下见你。”她面前结了一层霜,整个人透着凛冽寒意,一脚踢开了挡路的花盆,直奔了目标而去。凤兮疑掠了眼碎了的如意,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悠悠然道:“禾衣将军脾气不小,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火也未免点错地方了。”朝中局势动荡,陛下毫不客气的直封了手下两名亲卫,竞衣与禾衣自皇宫而出,担着天子亲信的名头,可谓是风头正盛。“国师,陛下请你入宫。”禾衣不曾机会他言间机锋,只寒着一张脸,冷冷淡淡的说道。“圣旨何在?”凤兮疑挑眉一笑,和颜悦色的问道。“国师不信?”禾衣亦挑眉,凌然开口。“倒也不是,但风口浪尖上,总要小心稳妥为上。”凤兮疑收回目光,不疾不徐的答道。“陛下口谕,国师不信尽可不去,但承国自此以后,再无弼西宫。”禾衣沉沉凝眸,甩手转身。“且慢。”凤兮疑笑意微顿,起身离开了座位。“岂有不信之理。”他跟上禾衣的脚步,目光沉入深渊中,出了弼西宫,直往皇宫而去。……“这是怎么了?”宿衣站在紫宸殿外,有些怯怯的问道,想到那日犯错之事,他便无颜面圣,心底发虚。竞衣没有理会他的心思,一路直将他提到了门前。“进去,万莫在陛下面前多言,否则谁也救不得你。”竞衣将药箱塞到他怀里,摇头叹息一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宿衣哑然失色,不敢抬手拍门。殿内太静了,所有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丝声响,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宫人噤若寒蝉守着,人人自危的氛围不胫而走。抱紧手中药箱,他瞬间端正了神态,有人受伤,救死扶伤当仁不让。他迈步走了进去,对着面前白衣身影跪倒,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幸而那血水不是陛下所伤,叩头而拜,“属下有罪,斗胆面见……”他话未说完,变被一道袖风推到了龙榻之侧。“你说,她是死是活?”叶宸枫将他按在榻前,徐而松开手,声音带着几分异样的沙哑,低沉而隐忍。宿衣一时被惊不轻,身体短暂僵直,脊背后知后觉的一阵发寒。他方才已在生死边缘轮回了一遭,他能感受到,那指尖的力度,在竭力的克制着决堤的潮水,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另一种结果。云雾之中,他茫然彷徨的抬眼,目光放在榻上的人身上,不出意料的见到了一切问题的根源。他抬手去探她呼吸,又在她颈间穴位按过,一颗心沉沉坠入冰水。“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他惊诧的睁大双眼,慌乱的反复再探,许久后瘫坐在地。“陛下——”叶宸枫俯视他的动作,眼底血丝上涌,“是死是活?”“死……死了,已经死了。”宿衣几番开口,以手撑地直起身子,垂首跪在了地上。叶宸枫凝眸,额上青筋若隐若现,沉沉握拳。“为什么死了?她怎么死的?”他已然怒不可斥,琅华剑架在宿衣的肩上,不到一毫的距离,冷而无情。宿衣没有挪动一分,他低喘了一口气,“属下探脉。”他顺着琅华剑的方向,伸手去探榻上人的手腕,却只见一片血肉模糊,淋漓殷红一片。没有再动,他收回了手,颓然闭眼须臾,“失血过多,回天乏术。”他没有一丝欺骗,只将看到的结果如实禀报,等着琅华剑斩下,半晌却没感到痛意。回眸只见肩上已无物,“陛下——”他抿唇,掠过榻上尸体,掠过眼前背影,痛心而不忍,只呐呐而道。“滚出去。”叶宸枫没有再理会他,只将琅华剑丢在一旁,俯身坐在榻上,将里边人双手放好,仔细揣摩过她鬓边眉梢,一身戾气散尽数分。“你不会死。”他取出一旁药膏,依如往昔替她涂抹旧伤,仔细擦过她脸上隐约发红的伤疤,动作轻柔爱怜。没有人能轻易带走她,天不能,地府也不能,这世上没有人,能先他之前,决定她的生死。宿衣五味陈杂的看着眼前一幕,只觉痛到不能呼吸,既有悔恨亦有担忧。他若是当日不曾欺君,今日一切是否便不会如此,从前先皇后离世,陛下亦能自持冷静的保有理智,如今却仿佛活在异世一般,迥异于常。他只怕一个不慎,陛下就要随眼前人,一同的倒下,再不睁眼。踟蹰徘徊,他缓缓的起身,跟着一侧宫人离去,不敢惊扰里边人,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