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宸枫接过一旁滚烫药碗,他一手划过琅华剑,殷红鲜血满溢。指下温度已经肌肤烫的发红,他一无所觉的俯身,将她扶起,喂她服用。汤水流出,她毫无动静。他仰面饮下,俯身渡去,强硬的撬开她唇齿,一点点送她服下。苦味与血味充斥他与她的口中,咸中带着腥甜,他眼底也已泛起血红,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脸。这样好看的容貌,只恢复了些唇色后便已妖冶的不可方物,尽管脸色苍白,闭紧双眼,依旧不掩她一丝风华。“你不肯睁眼,是在留恋些什么?地下那样的黑,那样的冷,朕知道,你不喜欢,从来不喜欢。”第296章 归去来兮凤兮疑随竞衣来到殿门外的时候,四里静寂,他脚步只微怔一瞬,便醒悟了过来,侧眸掠了身后禾衣一眼。他道:“陛下在里边?”禾衣冷笑,眼底一抹幽光宛若冷星,她道:“国师不出弼西宫而知天下事,自去掐算啊,何须明知故问的装糊涂?”她性子谨慎机敏,向来沉默少言,低调做事,可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容不得任何人后退半步,该崭露锋芒的时候,她亦能化作最坚韧的利剑,为陛下为承国,披荆斩棘。“何须动怒,陛下有召,为人臣子者,弼西宫上下仍凭驱驰。”凤兮疑略一摇头,眼底笑意缥缈了几分,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他要对付的并不是师兄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不想这些人竟各个将他视为了洪水猛兽,承国想要安稳,想要开疆拓土,离不开众人的相互扶持,方才能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拖累承国内斗怠外,并非是他所愿看到的。禾衣没有说话,只挥袖转身,松柏般守在了一边,手中扶剑。怀济匆匆拂净了一身烟火气,遥遥的疾步走来,一张脸皱成风中枯菊,叹息连连。谁也未曾想到,归来竟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世上能够劝止的了陛下的人,都已经两只脚踏进了黄泉,忘川水中,奈何桥头,半碗清汤都入了轮回道,竟无一人,能与陛下分担诉说一二。“国师既到了,便也进去见一见,总要得出一个结果,无论是生是死,活着得人总也还要抬头往前看。”怀济只死马当作活马医,陛下不肯松口,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这总归就是两个结果,难逃其一。若说是活人,那也不会说话,不能动作,没有呼吸,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大逆不道一句,这当真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可陛下不信,旁人之言听若未听,那汤碗照旧一碗滚烫的端进去,简直是荒唐,难不成都喂给一具尸体了?心有难言,说多必失,他不再多说什么,只向内通禀了一声,没得到赶人的话,便将殿门再次打开。殿门口宿衣颜色霎白,魂不守舍的站着,只向后躲开一步,让出大门。凤兮疑举步路过他身侧,短暂停留,垂首抬眼。“里边可是有人重伤?”他张口问道,眼底光芒沉入万丈深渊。宿衣怔了片刻,方才醒悟是在同他讲话,便蹙眉叹息连连。惊魂未定的想起里边情形,带着几分慌乱的言道:“是。”“不知是生是死?或者命在垂危?”凤兮疑神色一凝,引诱他接着向下说下去。宿衣沉重的摇了摇头,只缄口不言,片刻后再退后一步,让开殿门。“国师且请吧。”他立场自然坚决,能追随陛下身侧受命,自不会木讷无脑,胸无半点城府,若一句话便被人轻易的套入陷阱中去,那才是真正的笑话。凤兮疑略一颔首,不再近前多言,迈步踏入了紫宸殿内。“陛下。”他蹙眉,望着里边的背影,不确定施了一礼。无人理会,他便多俯身一会儿,长久过去后,察觉面前背影当真是是心神不在,他自起了深,上前了两步。隔了龙榻不过数步的距离,他已然看清了里边之人是谁,心底自是欣喜若狂,面上却要克制表情,隐忍不发。他缓和了心底情绪,不想华国太女竟还当真成事了,一时大出所料,他再次开口:“陛下,臣已至。”叶宸枫这才方听到了他的话,却也并未回头给之一眼。“她死了吗?”再次出言,他已然平静许多,甚至是毫无波澜的问着。凤兮疑面色凝起,面色沉痛的扫过榻上任,伸手放在她的鼻息上探过,一把跪在了地上,悲叹一声。“皇后,薨了!”“陛下节哀,保重龙体为要。”他两句话并不如何铿锵有力,落地却如平地一声惊雷,振聋发聩的只喊醒了一室屏声静气的宫人。众人纷纷拜倒,四里响起哭声一片,祭慰死者。殿外不明所以众人,见里边已经结束一切,四里响起哭声一片,只当做已经盖棺定论,轰然全部跪倒了下来。“陛下节哀!”叶宸枫无动于衷,已然忘记了脚边还有人跪着,只伸手放下纱幔,被哭声惊扰,听得皱起了眉。他起身面对众人,“起来。”并不如何凛冽的二字,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让人不敢触其锋芒。顷刻间哭嚷声一滞,顷刻间便换了一番天地,从哄闹到死寂,人人面面相觑的交换目光,顿时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叶宸枫直走出里间,直面了殿门外众人,亦未遮掩身后宫人窥探目光。“太乱了,领他们下去。”他目光落在了怀济身上,挥袖如白云般来去自如,除却眼底泛起的几丝血红,他看上去与平时无差,谁也不会认为此刻的他是不清醒的。略一凝滞,怀济将众人一圈掠入眼底,指尖微动,依言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命令。所有人皆识趣的或退的远远的,或隐入暗中,唯有一人仍就木头一般立在殿内。怀济扫了凤兮疑一眼,又望了叶宸枫面色,见并无下一步吩咐,便踱步退到了一旁,远远的不去打扰殿内一室宁静。叶宸枫转身将人晒在一旁,视若无睹得再起回到里间,伸手去探榻上人额头温度。凤兮疑默然紧随着落在了后方,他将一切望入眼底,只哂笑一声,一张脸神色转眼沉寂,眼底覆霜一层。“她死了,师兄。”“她不会再睁眼了,师兄。”“她今日有此一劫,是天注定,天意如此,要夺她性命,无论是承国或者是米,都不该逆天而行。”“结束吧,师兄。”他一双眼扫过纱幔内隐约身影,沉沉的压下一腔怒气,满心怨妒,依旧维持寡淡如水的面色,言间至诚至衷,字字恳切。她就是最大的劫数,今日死去,便是对所有人做的唯一有用的是,没有她一切才会重归正轨,再不会有人能离间他与师兄的情分。他仿佛已经望到了一个煌然崛起的王朝,看到了一个万象初新的太平盛世,没有硝烟战火,没有流离失所,没有朝不保夕,这便是第一步,万载功业,留名千古得第一步。而着一片天下,注定始于他与师兄的手中,就算是不能以心底的念想,永远守卫在宫闱之侧,他也会以另一种身份,永远留在最近的地方。而榻上已然冰凉的那个人,她此生便已止步于此,再不能威胁到任何人一分一毫,无论生前如何壮阔辉煌,又留下多少畅想传奇,死后也不过是一捧骨灰,风一吹就消散在风中,谁也触不到摸不着。“她没有。”叶宸枫第三次开口说出这句话,三个字便倾注了所有感情,五味陈杂,铺天盖地。“你做过什么事,你该心中有数,错事做的太多,朕便不会再信你的零星半句,更不会在这里听你搬弄是非。”叶宸枫顿然换了一番神色,目光犀利而透骨的定在了面前人的身上。她有没有死,旁人说的他都不信,无论是神医还是巫师,每一个字在红尘中跌宕了一圈,那还有什么纯粹在,他只相信自己心中认同的。不说话,不动作,不睁眼,就算是死了吗?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就叫做尸体了吗?谁规定的这些,谁散布的这些?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她有没有死,没有人能比他感觉的更为清楚了。“师——”凤兮疑一字出口梗在了喉中,触到他生冷的目光,硬生生按在了最后一字,换了个称呼接着道:“陛下,难道只为了区区一人,眼前的宏图,未来的霸业全都放弃了吗?”“即便是再看重,但人死如灯灭,她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不需要多久,所有人都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陛下走如何不能?”“臣一心赤诚奉君,到底是不是在信口雌黄,搬弄是非,难道陛下还辨不清楚?”他是当真恨极了这样命不由人的感觉,观星占卦,背地筹谋,他一日日的苦心经营,只等着能到一日,上天开眼,能看到弼西宫亮着的轩灯,燃起的青烟,可她竟然连死,也不肯安安分分的躲在无人角落,寂静离世,非要拖着活人不得安稳。“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是天命注定还是暗动手脚?”叶宸枫徐而回眸,甩落纱幔,正对上面前人波澜不起的双眼,冷而清冽的启齿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天意,若真有也是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才一步步能将对手逼至悬崖,以天命为由,迫对方别无选择的跳入万丈深渊,说到底不过是人心作祟,而眼前之人……“陛下怀疑臣在其中暗动手脚?试问弼西宫闭门不出,宿衣日夜监守,臣又能做出哪些伤天害理,十恶不赦之事?”凤兮疑没有再退,只迎了问题而上,毫无畏惧的坦荡抬头,眼底笑意消散清净的对峙众人。“凤兮疑,你打的什么心思,朕从头至尾,一清二楚。”叶宸枫毫无避讳,言语如刃,直取了人心深处。他态度平静,言间却不平静,听到的人心里更是浪涛翻涌,澎湃了一身的热血。叶宸枫从未避讳过这份关系,与他二万,眼前之人不过是一枚相处多时,又颇为熟悉的棋子,既然绝门想要在朝中发展,为了稳住他们的野心与手臂,这才会有了弼西宫的存在。而弼西宫最终交到了凤兮疑的手中,自然是他早便定下的安排,凤兮疑何许心思,他早便清楚明了,也正是这样永不会背叛的考量,他这方才留下了他掌管弼西宫。毕竟念头总归只是念头,凤兮疑如何想的他并不在意,愿意倾慕便随他倾慕去,只要将这份心思放在心底,莫要拿到他眼前耍花招便是,可他从未想过,这一粒飘絮有朝一日能生成苍天大树,逐渐变得疯狂而碍眼,甚至成为了一柄反手相向的匕首,不止伤人更伤己。“你做了什么,朕无需追查,亦能猜到几分,但若深究起来,这条命不够你赔的。”叶宸枫离他远了两步,负手一身雪衣迢迢,只有衣袖仍染着大片鲜血,未曾来得及换下。“你已经不再顺心趁手,好好的在弼西宫等着,朕会让绝门的人,将你好生的带回去,从此以后你就和阳城永远没有了关系。”叶宸枫缓缓的负手,眉心微动,眼底深处一抹决绝。他的手中只需要合适的棋子,有了独自意识的棋子,只会坏了大事,无论从何而言,这都是致命的危害。而今日他如此举动,不止是为了惩戒凤兮疑,更是为了深远打算,这局棋,要换一个下法了。从前他不需要依靠绝门,对于他而言,那里仅仅是师门,情分谈不上几分,更多的不过是各取所需,他离开绝门时,更是以最决然的方式走出,伤尽了所有的师徒情分,为的亦是从此后再不受恩分胁迫,清净一身,不遗余力的做成大事。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再次回到绝门,凤兮疑不过是一个叩门砖而已,此后仍需付出更多代价,因为他想要做的东西,也并不是随随便便能办到的。可为了她,他绝不会轻易罢手,绝门觊觎承国庙堂良久,又焉知他亦想要绝门良久,谁胜谁负,一切犹未可知。凤兮疑面色顿时霎白,他倒退数步,仿佛刹那间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忘记了方才的所有话。回去?回绝门去?不必回来?他从未这般混乱过,如同狂风落叶掠过水面,被浪涛无情的尽数吞噬。一颗滚烫的心,也在这刹那间,被冰冷的水浪吞噬,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良久,连一个动作都勉强吃力。“为什么?”他呢喃呓语一声,恍若自问,片刻后,又似倏而清醒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紧盯着眼前身影。“不,我不走。”第297章 只能自救平川宫城上大风吹起旌旗,飞扬直到了人心底,卷起波澜跌宕。云筝的心,也随着渺无音讯的人,跌宕起了波涛。北襄军平安归来已经数日,而夜王没有消息,也已经数日,虽则心有担忧,但在他的心底,也始终认为夜王自有办法,无论何等艰险,她总会平安无事。可越是等下去,他心底便越是开始惴惴不安,而事实也越发的证明这并不是他杞人忧天,夜王是真正的失去了音讯,就连同那些盘错在北襄的暗人,都开始逐渐消失。不过是一夕之间的功夫,却转眼换了一番天地,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到来的会是什么?他只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经营北襄这片天地,连同着穆国大变都未曾敢去主动出击,硬生生错过了分一杯羹的机会。他处理完堆积成山的政务,一双眼逐渐蒙上了一层疲惫,治国理政,当真是最劳心劳神的苦功夫,自从接手了这摊子,未有一日敢稍加怠慢。“侯爷,可添茶?”仆从站在一旁,提着茶壶问道。“不必,凉茶败火,总对着这些琐碎繁杂的大小事,真是让人片刻不能安宁。”云筝摇了摇头,抿了一口手边凉茶,心底暗暗叹息。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指望着别人,他也想看到北襄独立,能够泰然面对九州风浪,可事实上是时间实在太短了,这样紧促功夫里,他即便是昼夜不歇也不可能一朝壮起北襄。帝幼无主,国狭财缺,除却依靠着夜王,至少如今他再找不出可以指望的第二人。“有没有消息从历城传过来?”他黯然伤神了片刻,抬头看向左右,开口问道。“仍无。”仆从眉心微动,沉沉的叹息一声,自从夜王失联承国,侯爷每日必问一遍此事,可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依旧是没有丝毫音讯。要他来看,说不得是人被承国皇帝给扣了下来,毕竟已经是入了承国皇室的宗谱,那岂是玩笑儿戏的?这去的时候容易,想回来可就难了,尽管夜王是个厉害的人,可不是有句话叫做双拳难敌四手吗?当初事发之前,侯爷竟也不劝阻着些,这到如今事情怕是要难办了。云筝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眉心蹙的深刻,他确实不知,夜王竟然当真是个女子身,此事虽则令人惊诧,但他当时考量的却是大局,无论如何,这一步夜王要向承国踏出,他是怎么也拦不住的,既如此他便也顺水推舟全了这场婚事,可他从未想到的是,一切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曾以为,夜王殿下与承国宸帝皆是冷静深沉之人,自不会是为了儿女情爱之事纠缠,里边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利息纠葛在,定是为了大局考量,可夜王这一去,竟真是渺无音讯,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了。他常常忍不住去想,北襄到底对于她而言,还有没有价值在,若是她当真要留在承国,一去不返,扔下这半壁江山风雨飘摇中,谁又能一肩挑起重担?越是位高权重,走的路越长,他便越是学会了清醒与自持,未雨绸缪并非是杞人忧天,若有一天北襄失去了夜王,那就休养生息的时间结束了,硝烟与战火会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人人皆苦苦挣扎在熔炉之中,还在虔诚的祈祷神佛保佑,但须知,人要想活命,需得自救。“送出去吧。”他愁眉深锁,满腹心事已然藏不住的表露面上,摆了摆手命人将案上折子送出。历城军中若能够一致对外,他倒也不惧什么风霜刀剑刮往北襄了,可如今这番局面,他在平川脱不开身,夜王渺无音讯,如今军中孙九仍在蛰伏观望,一有苗头必然还要兴风作浪,无人坐镇中逵,就势必崩于内乱。徐而闭上了眼,他只觉太多有心无力,若非是分身乏术,他很想亲自去承国一趟,看一看到底是何情形。他方才卸下几分心神,恍惚神游之中,却倏而听闻一声叩窗声响。“谁!”刹时戒备,他睁开双眼,迅速向外望去。“云将军。”阿雀木讷的言了一句,飞身而入,站在了他的面前。“是你。”云筝顿时喜出望外,方才担忧着没有任何联络方式,平川暗人都顷刻蒸发不见,这便看到了他。那是不是说明,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进来平川中消失了许多人,在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呢。”他颔首一笑,起身站了起来。阿雀闻言眸光闪烁,短暂后归于平寂,只抬眼紧紧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接着开口道:“确实出了问题,但不是意外,这是主人的命令,冥宫上下自当唯命是从。”“是夜王殿下发令的话,必然是有她的道理,只是自从不日前北襄军回来后,便再也没有收到殿下的一字消息,再加上此事,难免人心惶惶。”云筝闻言略一沉吟,接着言道。仅凭他这个身份,强行摄政已是勉强,再不见殿下信令,局势就不是他能镇压得下来的了。“云将军,一切都不是意外,主人已经放弃了。”阿雀打断他的沉思,冷冰冰的一句话,没有丝毫遮掩修饰的脱口而出。“放弃?”云筝一怔,喃喃一语,惑然不解的接着问道:“什么意思?”“主人放弃了穆国,放弃了冥宫,也同样放弃了北襄。”“冥宫已然无存于世,因此他们人这才会消失在平川,而今日在下之所以来此,亦不过是完成主任交代的最后命令。”阿雀目光微有波澜,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抹微不可察的惘然叹息。“从今往后,北襄之事全凭北襄之人做主,主人并不是抚国皇室后裔,更谈不上什么血脉之亲,一切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换,而现在合作结束了,卿等自便。”阿雀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换了下气,默然立在原地。他心底仍有波澜未定,暗自无奈叹息,主人若真对于北襄无情,便也不会让他最后来此一趟了,他虽然如今也不清楚主人现状,但想来必然不好,她是因为无力再护,这才与北襄了断干净,此后若有什么万一,才好不让敌人握住威胁北襄的把柄。“云将军,这便是主人的所有意思,从今日起,北襄自由了,你也是自由的,何去何从但随所愿。”云筝眼底暗光隐没,将所有话都听在心中,从头到尾越发觉得心底冰凉,可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或许是因为早便做好了自救的预想,又或许是忘记了表达。“结束了。”他只是僵硬的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沉重的落在案前,一只手扶在椅背之上,字字分明的言道。若非是因为她,九州不会有北襄,更不会有此后的许多,他如今所做的每一点一滴,都不过是旁人眼底的一场虚妄,毫不怜惜的肆意丢弃,这样的滋味,落在心中,绵绵刺痛的滋味,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他背影有些伶仃,却没有挪动半步,只是在原地站着,阿雀抬眼深深的掠过,转身离去。这样的滋味,他心底也隐约能有几分体会,冥宫散尽的那一刻,他亦是怅然若失,无比痛心。眼见一切平底拔起的,再眼见它繁华落尽,这种滋味确实难言。云筝长久的沉默在寂静之中,并没有阻拦他的离去,也未再多出一言,这世上有许多种情感,不能以言语表达,他如今便体会到了各中真切的心酸。“何去何从?”顾自自问,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一室清冷,转身坐回了原处。为什么夜王殿下要舍弃北襄他不得而知,但他却知道,如今的情形,是为孤立无援。若不能成功的渡过,北襄将不复存在,北地无数百姓要陷入战火之中,老无所依,幼无所养。自救,并非是轻飘飘一句话间,便能成功解决的事,这其中艰险,远非他力所能及。“来人。”他提笔一挥而就,写下一封书信,传了仆人入内。“侯爷。”仆人匆忙而来,恭敬一礼。“送往历城,交给监军张竖。”云筝郑重的将信交到他的手里,眉宇之间微不可察的透露出心底沉重。平川乱,他近在咫尺尚能控制得住,可历城远在天边,若是介时出了什么是非,他一人必是顾此失彼,忙不过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张竖此人是有能力在的,他对他的看重,更是源自于夜王的看重,既然他能担起重任,只身入历城险境披荆斩棘,必然是有其厉害之处在,他愿意相信此人的能力,可以帮他稳住军中大局,稳定民心。手下人抬手接了过来,转身告退,再次将信送了出去,注意到是要发往历城的,更是马不停蹄的起身离去,军令十万火急,不敢有丝毫怠慢。望着手下人离去的方向,云筝缓缓的平复方才写信后激荡的内心,伸手一把紧攥了椅子,克制心底冲动。若非是时不待人,他真想亲自去承国看一看,问一问那个远在天边的人,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又为何要做的如此决绝?值此左右无援的时候,一切也只能拼一把,死马当活马医,只盼能够多撑一刻。……穆国风云叵测,一片鸦雀无声,静寂的望着面前的染血棺材,姑苏应锦眉心轻微一蹙。他已经许久不曾碰到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了,竟然以这般狂妄的姿态,挑衅他的底线,看来如今的隐凰城确实有出了许多个有趣之人。略一沉眸,他起身走下座位,现在下边近距离的打量这口棺材,指尖掠过上边血迹,他心底温度转瞬沉凉。姑苏上清死了,他是如今方才接到的消息,她早早便不在了穆国,他仍在此地上天入地的大肆搜查,她却已经悄无声息的在生死边缘轮回了一番。万幸的是,她赢了,他不敢想象若是她没有成功,如今的下场会是如何。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够想象得到她如今的情景,必然是好不到哪去,毕竟姑苏上清的功夫,也还算是鲜有敌手,世上没有几人能够夺其性命的,可她却做到了,这不得不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远远旁观的这些年,他果真错过了她的许多,到如今方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竟已如此厉害了,可面对这样的结果,却让他不知该欣慰还是该责备。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自袖中掏出里面,将手上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神色淡淡的觑向里边,却在下一刻,倏而变了平静的脸色。手中锦帕坠地,被他毫无察觉的踩过,他忽而想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这里边装的人,会是她?隐凰城中的那人,既然要送棺材来挑衅下战书,必然不可能只做表面功夫,抬一口染血的空棺材来恐吓于人。若这一切所料不差,那便说明这棺材里边是抬着人的,只不过路途中出了些意外,这才损兵折将,还将里边的人看丢了。那若是挑衅的话,这里边装着的又还能是谁?他须臾之间,心中已有了大约想法,且越发觉得事实正是如此。她虽杀了姑苏上清,自己却必然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这样身受重伤的落入敌人手中,那些人必然会极尽所能的想出无数种折磨办法。而这棺材上干涸的血迹,显然是有人在里边待过许久,才能留下的,那些人想要挑衅他,引他大发雷霆投入圈套之中,结果便无需多问,已有论断。除了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装进棺材里,送到他的面上,他们也没有什么花招,是能圈住他上钩的了。缓缓的握紧手指,他按在棺木上,目光仔细的端详了里边痕迹,每一处都是她留下的伤。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她是何等苍凉虚弱的躺在这里,一路跋涉的颠簸到穆国城门,可如今,到底人在何处?第298章 弼西宫锁弼西宫内一片冷寂,座座亭台楼阁皆被无情包围,禾衣带着众多隐卫,凛冽一身冰冷,一丝不苟的严守在外。她奉陛下之命,务必严防死守,不放走弼西宫任何一人离开。无论陛下是否按照所有人预想的方向走,是不是把江山霸业放在首屈一指之上,她都会遵守与先皇后的诺言,鞍前马后效忠,誓死追随。她不是宿衣亦不是竞衣,他们二人所看重的东西与她不一,在她的心中,只要陛下心之所向,她皆愿意肝脑涂地,不问对错。只是……若皇后仍在人世,无论陛下如何去做,她都愿意不遗余力的助力,可如今人已然不在尘世,到底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不明白,更不愿去看清。陛下甚至命人千里迢迢送来寒冰棺,只为了一具已经没有人气的尸体,所有人都认为,既然人已死去,那至少便该入土为安,可偏偏面对如今的陛下,竟无一人敢进言劝阻。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沉沉的叹息了一声。无论如何,她只盼陛下莫要被悲痛磨灭了心志,跌入渊谷一蹶不振,这对她与承国而言,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风吹起花色如雨,却将愁绪留满枝头,如今美景盛势,却无一人有心留恋观赏。楼阁之上,凤兮疑一身金丝黑袍,他已经站在栏杆处久矣,极目远眺,晴天朗日,一川烟柳,他却只望到了一片漆黑。一个死人,她活着的时候,他只能暗中隐忍筹谋,如今她已死,可他竟连一具尸体都奈何不得,这简直是可悲可笑,可怜他忙忙碌碌一场空,始终不能走近师兄身侧半分,这世间所有,仿佛早已命中注定一般,半点不由人。可是他却要逆天再行一回,无论是成是败,他绝不甘心就此放弃。绝门无论如何,他是都不会回去的,他可以不去肖想那些注定不会实现的事,但有些东西,却他倾尽所有都不能放弃的。承国已经是他满腔热血唯一的寄托,他要看到九州归一,四海来朝的那日,在他心底除了师兄,世上无任何人配高居万人之上。哪怕是只做他手底的一颗棋子,他也要不惜一切办法,做成此事。天光没入他的眼眸,坠入无边暗渊,凤兮疑神色一瞬之间,变幻了许多种神情,他曾经只想着除去这个眼中钉,从未料到竟有一日,被逼到如此地步,这一步的计划,他虽在心底酝酿了一段时间,却仍旧是发自身心的不愿迈出。拂袖转身,他一身冷气在明媚夏日里,却似乎要将空气冻结。这世上有许多的情非得已,他亦难逃其中,无论如何,只要留在师兄身边的人不是她,那么一切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她可以是任何人。走回了阁楼内,他将门窗紧闭,拉上了密不透风的帐缦,一身金丝黑衣,在琉璃灯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幻光幻彩。一抹神秘的笑,他抬手放在了一旁香炉之上,将里边香灰收敛入盒,珠光宝气映衬着枯白灰烬,越发显得格格不入。他却满意的笑了,将其好生收敛起来,缓缓打座在蒲团之上,盘膝端正脊背,自袖中取出另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