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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闻长乐钟声响》TXT全集下载_3(1 / 1)

路炳章想必也是见那妇人前来哭诉后心底才起了疑心。毕竟不管怎么看,这件事蓄意比偶然的可能性都大一些。路炳章家规森严,自是不能将人带回府,也不可能暴露自家身份带去密林阁。虽在府外给她们安排个住处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路炳章必是想从她们身上挖到些线索,找到暗藏在幕后的人,以好扭转如今敌在暗的被迫局势。这样一来,这对母女不仅得放在可控制的势力范围内,却还得让背后的人放松警惕。向来悬壶济世、与世无争的聚雪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你既然也猜到了个中缘由,为何还硬要蹚这趟浑水?前几日同你说的那些话,左右是对驴弹琴了?”面对他语含怒气的连续反问,秦书停下喝茶的动作,平静的望向他,“我为什么蹚这趟浑水,路炳章尚且不知,洞察人心的蔺楼主也会不知?”蔺远近一时语塞。他瞧着那双静而无波璨眸凤眼,忽而笑道:“我确实不知,不知这王希孟究竟到底为何需得你这般费力筹谋接近?”如何解释?脑内转了一圈,依旧找不到好的说辞。秦书搁下茶盏,指搭杯身,语调平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不是事事都须对朋友毫无保留,凡事都得解释。”蔺远近面上常年不变的笑意难得一滞。虽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神态,笑面依旧。但她到底没错过他须臾间的神色变化,秦书心头一颤,迅速别过了脸,低下头来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烛光映着她的脸晦暗不明。没由来地不知所措,却也不知说何。默了一会儿,蔺远近微哂道:“行,明白了。”话毕也不道告辞,起身提步就走。她低头不语,听着他向门外走去的脚步声,却听足声见熄,推门声未闻。稍稍诧异抬头,见那抹背影立在门槛处,耳畔传来他略带僵硬的声音:“多加小心。若有何事……记得同我说。”他沉声嘱咐完毕,不待秦书作何反应,推门径直而去。秦书听毕那嘱咐,望着那背影,霎时如针砭骨,心绪多舛。她能感受得到,今日蔺远近的那些讽刺也好,恶语也罢,一切不过源于关切二字。那些担忧是真,思虑是真,气急也是真。可自己分明回以不知好歹的冷漠,企图就此让他恼怒撂手不管不问她的事,可他却还是会强忍着不悦,临走之时也不忘嘱咐……握着杯盏的手指关节处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经此一番,秦书着实信了这份青梅竹马的关怀友意。可她为了尽早返回现世,却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与王希孟建立联系。日后万一蔺远近再次追问,她真的能还像这次一般冷漠应对吗?她不由苦笑。世间情义,还真是……带着暖的负担啊。她饮尽杯中茶。可扎扎实实地体会到心中熨帖比烦恼似乎更胜一筹。话及另一头,路炳章受了秦书恩惠,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回府便立即吩咐了密林阁的一干弟兄,要牢牢盯紧秦书宅子的动静,看是否有人暗中去与那母女联系。安排妥当后才突然忆起之前的诧异。自己与秦书不过是因着路如芒的关系而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交情,对方也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但就今日相见的情况来看,她多半已经从蔺远近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如何会答应的如此爽快?身为聚雪堂三堂主的秦书,听闻向来都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她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念及此处路炳章忽而自嘲一笑,自从上次受了埋伏之后,便像个惊弓之鸟一般处处生疑警惕。或许人家就是单纯的发自善心呢?不管怎么说,聚雪堂如今算是搅和进来了,于情于理都不该拖他们下水,还得想个计谋让他们全身而退才是。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须得去一趟婵娟坊找个帮手。趁着四下安静,循入了夜色之中。第8章晓风残月,虽已夜至,开封城内依旧灯火如昼,行人如织。蔺远近从秦书那里出来后,一时气结难抒,想着索性沿街吹吹风,踏着夜色缓步回到住处。他着实郁闷。刚刚分明被那人的话语和态度气到想撂桌子扬长而去。不管就不管,谁爱管谁管,反正也碍不着他的事。本转身的姿势够潇洒,迈开步子足够硬气,怎么最后……就没忍住要多说那一句话呢?自己好歹堂堂楼主,京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番好心蹭一鼻子灰就算了,末了居然到头来还嘱咐人家再来给自己蹭灰?他郁闷到想挠头。又游荡了一会儿,转念又安慰自己道,秦书那番话虽是毫无温度可言,可这本就是她说话行事的风格。一惯独来独往,凡事自己拿主意,不喜他人多管,也不祈求他人援手。自己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好歹相处了上十年,跟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好计较认真的……蔺远近走走想想,心神恍惚间却不知怎么,不知不觉地行到了婵娟坊门前。门口正在揽客的姑娘们,眼尖的立马就瞧见了那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玄衣男子。姑娘扯扯其他姐妹们的衣袖,朝蔺远近所站的方向指了一指,立马一群莺莺燕燕提着衣裙朝他围了过来。蔺远近心道,哎,这是天意让他进去。苍天可鉴真不是他自愿来的。“蔺公子好久都未来听奴家弹琴了呢。”“蔺公子今天可是来听梦儿唱曲儿的?”“瞎说,蔺公子一定是来找玉儿下棋的。”蔺远近笑着巧妙地搪塞了一二,才问道:“你们坊主今日可在坊内?”姑娘们交换了下眼神,猜测他此次前来想必是有正事要谈,也不上前缠闹了,传话的传话,带路的带路。名为梦儿的姑娘将蔺远近带至坊主的厢房里,摆上茶具在一旁斟茶侍奉。“不知蔺公子找坊主是为何事?坊主近日来心情不大好,若是烦难之事,可不一定能应答您。”蔺远近双手接过梦儿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不急不慢道:“怎么?她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梦儿撇撇嘴,“您又来了,每次都变着法儿套话,害得我们总是好一顿挨坊主的骂。”蔺远近笑道:“这话说的可就没边儿了,我同你们感情好,你们有心里话都主动来同我讲,怎地事后反过来赖我?”梦儿闻言娇嗔地剜了他一眼:“是是是,都是咱口风不紧,与你蔺公子可无关。”蔺远近正待接着说话,一道婀娜妩媚的身影推了门挑了帘,媚声如丝道:“哟,今儿吹的什么风,怎把蔺楼主给吹来了?怎地?又想空手套白狼,跑来套坊里姑娘们的话了?”蔺远近笑眯眯地起身迎道:“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来关心关心你?这么久没见了,怎么一见我就说话带着刺。”单起舞俯身坐下,玉指卷着头发丝儿玩,笑骂道:“得,有事说事,我可不是懵懂少女,不吃你油腔滑调的这套。”蔺远近望了梦儿一眼,梦儿会了意,立马知趣告退,顺带替他们关好了门。蔺远近收起平日里笑眯眯的惯常神情,斟酌了半晌,索性直接挑明问道:“刚听梦儿说你近来心情不大好,不会是因为江湖上传出的那则喜讯吧?”那喜讯便是林屹和殷橘儿的婚事。转着头发丝儿的玉指,顿了一顿才又恢复了刚刚的动作,单起舞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快到无法捕捉,瞬即垂眸掩下眼中情绪,才复开口道:“你……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不等蔺远近开口,单起舞又恢复媚笑抢言道:“算了,是真是假又与我何关呢?”蔺远近叹了口气,心道这单起舞独有一身无懈可击的伪装术,却在此刻伪装不了自己的情感。怀有无不可破的媚术,攻得下无数男人的芳心,却会为一个男人暗自神伤。“喂,你脸上摆出这种可怜同情的神情是怎么回事?我可警告你,再摆出这副表情,就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蔺远近嘻嘻一笑,即刻转言道:“几日不见,单坊主的媚术功力与增不减啊。这一出先是神伤,后是强撑无事的戏码手段,连我这种见惯大风大浪之人,都险些暗生保护欲和怜悯心。”单起舞被他的言语逗乐,娇娇一笑才正色道:“不过心情不好倒是真。近日来我两枚得力下属不知所踪,现在我都还没查到她们的行踪去向,竟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蔺远近奇道:“怎会出这事?那两人我可认得?”单起舞点头道:“你应该见过罢,小菊和小桃。”蔺远近略略沉吟道:“这可就更奇怪了。如果说叛逃,断断也不应该是她们二人。我记得你不仅对她们有救命之恩,她们也视你如亲姐姐般。可若不是叛逃,怎么会找不出她们的行踪?”单起舞揉了揉眉心,娇媚的眸子此刻也盛满苦恼:“头疼之处正是在这儿啊,我也没琢磨明白呢。但自从前几日发现联络不上她们起,至今都没查到任何线索。小桃倒也罢了,小菊那孩子最是谨慎聪明。若是事出有因,被什么事耽搁了,怎么也会传个信儿让我知晓放心才是。哎,如今只能但愿她二人没事吧。”蔺远近埋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过来知会我一声?旁人倒也罢了,她们二人可是知晓不少隐秘之事。”单起舞不悦道:“我识人断物的能力还是有点的,她们二人断断不会叛我。再说我婵娟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查个消息寻个人还非得靠着你们羽扇楼,岂不是惹人笑话。”蔺远近听了这话摇头,神情严肃道:“这可不是你争强好胜的时候,近来江湖颇不太平,莫掉以轻心,小心为妙的好。我明日派些人手助你查查。”羽扇楼与婵娟坊虽算不得一脉相连,两者却都做的是消息买卖生意,时常会有互通消息协力合作的时候。一来二去的,两个领头人便也相熟了起来,性情脾性也算合得来,私交愈发好了。困难时候时不时相互帮衬一把,倒也称得上是风雨同舟过。虽是盟友,平日里也不会过多干预对方行事,以免互相制肘。不过蔺远近所言不差,单起舞耸耸肩,算是默许羽扇楼插手了。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单起舞正准备开口询问蔺远近今日究竟是为何事而来,忽然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咚咚”敲窗声。两人闻声俱是一怔,屏息对视了一眼,蔺远近无声地指了指内室,单起舞点点头。待蔺远近悄无声息地躲在内室藏好后,单起舞才起身去开窗。看清窗外来人是谁后,单起舞稀奇道:“嗬!摸檐走壁惯了?好好的不从门走,这是做什么?”路炳章迅速翻身进了屋,又将窗紧紧阖上,才说道:“此事不同往日,即使打着寻欢作乐幌子过来,也怕教人跟着起疑心。”单起舞柳眉一挑:“这么谨慎?看来这单生意可以好好敲敲莫阁主了,说来听听罢。”路炳章言道:“我需要你派个易容伪装术极佳的女子,前去调换一个人来。”“换谁?”路炳章把今日跳湖女子的事细细道来,又讲说了此前得到假消息而受埋伏之事,阐释清楚了此突破口的要紧性。单起舞立刻了然其中的利害关系,微作思索便道:“行,我明白了。事不宜迟,今夜我就派琴儿前去。不过术业有专攻,这怎么不惊动旁人,把真人偷出来换个假的进去,还得靠你们密林阁想办法。”路炳章颔首道:“这是自然。这是那姑娘的画像,你去安排一下,等会儿我就派手下来接人。”单起舞连声应到,路炳章这才从窗而去。单起舞关好窗,回头看见蔺远近从内室走了出来,娇媚的眼睛里露出了促狭之色,“我想我大概猜得出你来找我是为何人了。定是为了那聚雪堂三堂主罢?蔺楼主想到的主意都和莫阁主想到了一块儿?”蔺远近神色坦然,笑着道:“真不是,我就是来关心关心你。”单起舞哼了一声,明显不信。倒也不直言拆穿,只奇道:“不过这秦堂主何时这般好管闲事了?听闻她素日里可是个不怎么关心医术事外的人。”蔺远近对此事同样是百思不得解,摊摊手道:“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单起舞笑道:“那看来你这是碰上对手了?要知道平日里蔺楼主只消过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心思几何,究竟是人是鬼。现下却瞧不出一个与你青梅竹马的人的心思,也是奇了。”蔺远近笑道:“行了,你就别折煞我了,这说得我跟通神了似的。”单起舞摇了摇手中的画像,莞尔一笑道:“好了,我得抓紧时间去办正事挣钱了。既然蔺楼主没其他的要紧事,那就好走不送喽。”说完扭头迈步,作势要走。蔺远近果不其然立即喊住了她:“欸,等一下。我刚听路炳章把事情经过重新一说,突然想到……”单起舞闻言转过头来,神色表情丝毫不意外,一副“我就知道你有话要说”的样子。蔺远近面无惭色接着道:“……突然想到那跳水女子的老母所言,她还有个女儿被卖入了青楼。这开封城的青楼大多都是你名下的,想来查上一查不难,行事也比羽扇楼方便。若是查到了,记得详细问问缘由,看两边的说辞对不对得上。”郁闷归郁闷,该操心的却总归放心不下。再不情愿掺和路炳章的事,但如今秦书插手干预了,毕竟无法真的能撒手不管。单起舞回以意味深长的打趣眼神,慢悠悠回道:“行啦,知道了。明日我必去详查,误不了你的事儿。”第9章路炳章伙同单起舞连夜将偷梁换柱的事情办妥,忙活完已是晓鸡声断残夜,天亮已至。单起舞将真苏苏藏在婵娟坊内禁足起来,琴儿则易容打扮成假苏苏,待在秦书宅子里,静等幕后之人现身与她联系。为保苏苏的老母发现她女儿是假冒的,还特地买通郎中设计了一场“落水失忆”的戏码。戏台搭好,唱戏人就位,只等看戏之人现身。为让此事越少人知道而绝无泄漏的可能,路炳章连蔺远近和秦书都未前去知会一声。当然,他也无从得知蔺远近早已知晓此事。蔺远近那边则忙着帮单起舞追查小菊和小桃的下落,可惜一时尚无头绪,也算扰神烦心。而秦书呢,私下里秘密请来了教书先生来教学识字写字,只顾埋头苦读,已盼尽快识文断句。一时之间各忙琐事,倒也相安无事风平浪静。数日过去,单起舞派了姑娘前去邀请蔺远近前来看新编排的诸宫调。蔺远近知是事情有了进展,赶忙儿过去,到了却又端出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样,来了婵娟坊先是看了戏,又听了曲儿,这才去见单起舞。单起舞在房中等了又等,站起又坐下,反反复复几回才见蔺远近姗姗到来,啐道:“你这家伙!装模作样一把好手,既不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干脆就别来了!”“这不是姑娘们许久没见我了,缠得紧,我也不好驳她们面子,”蔺远近讨好地从怀里掏出个做工精美的匣子,递与单起舞,“前不久才从季风絮那里搜刮来的好物,全当借花献佛了。”单起舞劈手夺下,也不打开正经瞧,直直切入正题道:“昨日打听到了。苏苏的姐姐名为巧巧,上个月被卖入西市的青楼里,那地方不是我的地盘,由张妈妈经营,打着歌娼舞妓的幌子,只做暖帐勾当,进去的姑娘多是遭人践踏了。”蔺远近摸了摸下巴:“这么说,那妇人倒不是在扯谎了?”单起舞摇摇头:“那也不好说,有一蹊跷处甚是奇怪。这个巧巧一个月前被卖入青楼,才过半个月却被人赎了出去,上周又被人卖回了原处。因不堪青楼里其他姑娘的嘲笑,当日就自尽死了。”“死了?”蔺远近沉吟半晌,“可查出买了又卖了巧巧的人是谁吗?”单起舞道:“尚未查到。想是不会是普通百姓。”蔺远近对此事倒也不纠结了:“查不到就不用查了,我看这个事说不定就是路炳章多心。不过他既然不放心,左右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的时间久一点儿,也无其他妨碍。行了,就按路炳章的想法来,让琴儿在秦书那儿候着吧。”单起舞头疼道:“只盼路炳章的怀疑没差,而那幕后之人也能早点现身。那苏苏在我这儿醒了之后,成天哭天喊地的,我怕她又寻死觅活,只好每日给她灌些教人四肢乏力的药,让她没劲儿闹腾。”蔺远近听完逮着机会只管煽风点火,教唆单起舞好好往那路炳章身上多捞些辛苦钱。苏苏之事尚无进展,且待后提。此时江湖却有一喜事和一盛事引得满界注目。喜事乃武林盟主殷沉的独女殷橘儿与江湖第一大帮帮主林屹喜结良缘;盛事则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定于仲夏召开。在一派喜乐祥和之色中,秦书宅里却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迎来了个失意落魄人。秦书正欲就寝,门房却慌慌张张跑来向秦书传报,说是二堂主的妹子昏倒在了大门口,看模样极是糟糕。可怜她不仅不认识传闻中的聚雪堂二堂主,更无从得知他的妹子是何许人也。思虑片刻决定还是让贴身丫鬟去寻蔺远近前来,望其能解所惑,也能顺道替那女子医治。丫鬟听明白了嘱托,正欲退下出发去羽扇楼,却抬眼瞧见秦书望着窗外,眉间带郁,似有所思。丫鬟不禁问道;“堂主可是还有旁的吩咐?”瞧着外头风雨大作,秦书转过脸来,犹豫半晌才道:“若是……蔺楼主不愿前来,你就去寻个别的郎中前来,不过切记莫找多嘴多事的。”丫鬟诧异道:“找郎中?”这便是秦书首先想到要找蔺远近来的第三个理由——聚学堂的堂主找郎中来宅里给人看病,想想就匪夷所思。秦书也不多作解释,只淡淡道:“快去罢。”心道这贴身丫鬟心细,想来蔺远近就算不来,她也能办妥寻找郎中之事。如此一来才宽下心来,随着门房赶到偏房。秦书赶到之时,下人们正手忙脚乱地把昏倒的女子抬上了床。丫鬟们又赶紧将她被雨水淋透的衣裳脱下,换上了干净衣裳。秦书往榻上瞧去,这女子满脸泥泞,头发这一撇那一捺湿哒哒的耷拉在脑门上脸颊上,蓬头垢面的模样甚是狼狈。秦书向来是喜洁之人,见此心里委实不适,便将自己的帕子用热水打湿后,一点一点地耐心拭去她脸上的污垢。污垢将将拭净,便听到屋外敲门声响,料想是丫鬟带人来了,秦书起了身去开门,本以做好了如何应对郎中的打算,岂想门外之人却是……蔺远近挑挑眉:“怎么?看你的样子似乎看到我很是惊讶?”可不惊讶吗……此时长夜过半,春雨阑珊不说,自救下苏苏那日不欢而散后,两人时隔了半月有余未见,想想现如今一找他就是寻他来解围,不免有些……尴尬。但他还是来了。丫鬟见他们在门口立着,一个不进,一个未让,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量,小心翼翼开口提醒道:“堂主,林姑娘她……”秦书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侧身给蔺远近让道。擦身而过之时,却注意到附在他两侧衣料上将落不落的雨珠。有伞有车还惹了一身湿雨寒气。这雨果然太大了。都道阴雨拥天添心堵。难怪今夜,她心口有点闷,还有点堵。蔺远近见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女子,微不可几地轻叹了口气。掀起衣袍坐下,细细听诊。过了半晌,开了祛寒退热的方子让丫鬟拿去抓药煎药。正欲起身去倒杯水润润嗓,一条长帕突然递到了眼前。他抬眸,见捏着帕子的秦书道:“擦擦吧。”蔺远近但笑不语地接过,一边随意地擦了擦身上,一边说道:“她是聚雪堂二堂主季风絮的妹子林倩兮,季风絮尚在千里之外怕是无暇顾及她。待她醒后,她若愿意说就由她说,不愿意也莫追问,为情所伤的痴情人罢了。问了免得她伤神。”羽扇楼毕竟消息灵通,自然推测地到这女子为何落得如此狼狈。秦书的重点却偏了:“季风絮的妹妹为什么姓林?”蔺远近答道:“擎天帮的老帮主与季风絮的父亲是故交,据说是季风絮父亲重男轻女,林倩兮自幼被送往擎天帮教养,被老帮主极是宠爱,收作义女,十岁那年换了姓氏。当然,传闻是这么传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秦书点点头,又将刚刚放在一旁摊凉了些的姜汤递与他:“温度正好,赶紧喝了罢。”以他对她的了解,这便算是一种表歉示好了。其实这大半个月过去,他心里早就不气了,毕竟从小到大的交情摆在那儿,实不可能真的细算计较。不过,秦书既肯表歉,蔺远近笑眯眯接过姜汤,很是受用。另一边,擎天帮大堂里黑云笼罩。七八个门生低头跪成一片。林屹不怒而威,偌大个厅堂鸦雀无声,只听得堂外雨声沥沥。过了许久,林屹才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众人皆是冷汗涔涔,俱不敢答话。好一会儿,为首的才支吾回道:“属下们实未料到林姑娘身上会揣有麻药毒粉,一时大意不察才让她钻了空档……”是啊,谁会想到平日里纯良无害、唯唯诺诺的女子,会懂得使用这些手段。林屹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她,当时可有说些什么,或者问了你们什么?”为首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回道:“林……林姑娘当时问了我们……您的打算安排……”果然此事未能瞒住。倒到底她是如何起了疑?他自问将消息封锁得很好。林屹怒道:“她问你们就答?”为首男子的头已触到了地上,惶恐道:“帮主恕罪,实在是,实在是被逼无奈……”林屹这才注意到,为首男子脖子右侧有着斑斑血迹,血迹虽已干涸,却也着实触目惊心。竟低估了这丫头,想来这事本就不好瞒住。林屹叹了口气,淡淡道:“都起来罢。”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站了起来,只是都微低着头,不敢与林屹对视。“她当时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神情?”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实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何作答。为首的男子的感受最为深刻。他们众人皆是林倩兮的同门师兄弟,感情哪怕谈不上深厚却也于心不忍伤害这么善良温柔的女孩。听到现下的提问,他其实很想反问此时坐于上位的帮主——你可曾见过被逼于困境无路可走的小兽么?那副呲着牙、红了眼、竖起全身的毛,又急又怒又无助的模样。她的眼里盛满着凶狠和咄咄逼人,面色惨白到无人色,连脖子都透着青筋。让谁都难以将面前这个人与往日里见人就温温怯怯的笑,害羞又拘谨的女孩联系在一起。而当她将簪子对着他的脖子——哪怕簪子的一头已经刺入了皮层,鲜血汩汩流出,疼得让人咧嘴,生命受到了威迫感,可他在那一刻居然一点也不怨她,甚至说怕她。因为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在发抖,不仅举着簪子的手在抖,身子在抖,连嘴唇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冷的、怒的还是紧张的。待他回答完她的问题,她手中的簪子“哐当”落地,留给他们一个清瘦纤弱而又落寞萧索的背影。哪怕他们此刻被她的毒粉麻在地上动弹不得,也依旧会对这个女孩产生怜悯同情之心。林屹看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表情,一瞬间不想知道了。忽然右手一挥:“都下去罢。”众人一一退下,留林屹一人独坐在那里,望着满目的红“喜”字静静出神。殷橘儿从堂后挑帘而入,刚刚的对话她已然听到。神情倨傲地提醒他道:“你可别临时想弃我而不顾,去追你那什么青梅竹马,眼下什么事最重要你心里得拎清。”林屹阖上眼睛,显然疲累不堪:“知道了。”第10章林倩兮这一病,连着烧了三天。在迷迷糊糊中,她的脑子里浮现了许多断断续续、未连成片儿的画面。相同的是这些画面里总有一个身影出现,那个身影时而会让她幸福的咧嘴笑,时而又会让她难过的要哭。那些一齐习武练剑的画面,溪中捞鱼的画面,秉烛夜谈的画面……一幅幅,一帧帧,让她在情绪的旋涡里飘飘浮浮,越沉越深。直到她睁开眼睛,意识清醒过来,才终于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开封,而不是山高水长的浣溪山。“你醒了?”耳旁传来了淡漠的女声,抬眸望去,那双清绝出尘的丹凤眸唤起了她的依稀记忆。林倩兮乏了乏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小声道:“是秦书姐姐吗?”秦书略略颔首,言道:“你需要进食。”林倩兮这才觉起胃内空空,正巧下人端来了清粥。林倩兮向上蹭着起身,用手肘向下撑着,妄图支起身体,却不曾料想手肘一样虚浮无力,身子仄歪了一下向下倒去。秦书眼疾手快地托扶住了她,手上的触感让她微一愣怔,只觉都是瘦骨,硌得人难受,第一次对骨瘦如柴有了如此切实的定义。林倩兮借着秦书的托扶才终于坐稳了身子,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声若蚊蝇说了声谢谢。秦书见她力气虚浮,实在看不过去,便从林倩兮手中夺了刚从丫鬟那里接过的碗勺。瞧见她一幅傻傻愣愣、不知所为的模样望着自己,秦书舀了舀勺子,表情略僵道:“张嘴。”她确实不习惯照顾人。林倩兮蓦然回神般,听话地乖乖张嘴。秦书喂了半晌粥,才不过小半碗下肚,林倩兮就吃不下去了。秦书见此不由皱眉道:“多吃点,你太瘦了。”林倩兮听了无由地不敢违逆,乖乖听话地接着张嘴。一边小口吃着,一边趁着喂食的空隙偷偷打量着秦书。秦书虽不爱笑,表情变化少之又少,可五官出色,气质天成,无端惹得人注目三分,不由自主地打量。秦书不是没发现林倩兮转着圆溜溜的眸子打量自己,不过只消抬眼看下她,她就立即像被捉住犯错的小孩子,慌乱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有点可爱。两人安安静静不发一言的一喂一吃,一个认真的喂,一个努力的吃。场面竟也是说不上来的和谐。终于一碗粥见了底,林倩兮表情瞬间像如释重负般松口气。秦书有些好笑,心里只道这二堂主的妹子还真是孩子气。秦书放下碗勺,望着她道:“我已经通知二堂主所在的分堂了,但据说你兄长行踪不定,短期内我不确定是否能联系上他。”顿了一下又道,“另外你兄长的朋友路炳章也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但因为特殊原因,白日里他不方便过来探望,大概今天夜里会偷偷过来。”林倩兮感激道:“谢谢秦书姐姐。”后又面色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秦书见状直言道:“若你有其他不想见的人,我可以替你挡了。”林倩兮目光怔怔,心里一下五味杂陈,说不上恨,也无法不怨,不想见他,可又盼着他来向她解释。缓了一会儿双手环抱住双膝,垂下眸子眼睫颤了一颤,涩声道:“可我总是得面对他的。”情之一字,苦煞众人。秦书目前尚且参不透、悟不懂、也想不明,只觉天下女子总为绝情男子伤心伤肝实在是不值。不过他人感情之事,秦书也不欲多加打听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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