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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闻长乐钟声响》TXT全集下载_10(1 / 1)

王希孟确实感觉身子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昏沉,当下也不再逞强,拾掇好了东西,便往住屋走去。蔺远近同秦书商量道:“快到午饭的点儿了,不如我去做饭,你去替王希孟诊诊?”“我?”秦书不可置信道。蔺远近觉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你开玩笑吗”的表情煞是有趣,笑道:“逗你玩的。就你现在的水平,万一不小心来个误诊,恐怕路炳章又要去同你拼命。”秦书催促道:“你再磨磨蹭蹭,王希孟病情耽误了,你看路炳章先来找谁算账。”诊断片刻,蔺远近眉头舒展道:“不过是普通感冒,吃几帖药就好了。就按昨天郎中开的那个方子接着吃吧。不过要多注意休息。”王希孟苦笑了一下,现在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就是时间。秦书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冷声道:“若你硬是不听医嘱,强行透支身体,病只会好得更慢,反而更耽误事。”王希孟本不欲小酣,还想要起身继续。听了这话确实思来有理,便闭眼与周公相会了。蔺远近看了看窗外天色,说道:“快到午饭的点儿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等他睡醒了正好吃饭。”秦书道:“需要我帮忙么?”蔺远近想起之前秦书被林倩兮赶出厨房的事,笑道:“算了,我一人就成。你自己找点事儿做。”说着便往厨房走去。蔺远近在厨房找了一圈儿,瞧见了一堆发了芽的土豆,蔫了的大白菜,一阵无奈。心道这家伙一开始作画起来,便对生活旁事都敷衍凑合,也真是个画痴。摇摇头,又翻翻找找了一会儿,勉强找到了还算新鲜的茄子和西红柿,决定简单做两个菜,能填饱肚子就行。茄子炒到一半,秦书突然跑了进来,一面说道:“你快去看看,王希孟突然开始发烧,而且好像还是高烧,额头摸着烫手。”蔺远近把锅铲递到了秦书手上,嘱咐道:“再翻炒一会儿,放少许盐就可以出锅了。”秦书点点头:“知道了,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吧。”蔺远近洗净了手,来不及甩干就步履匆匆地往王希孟的房里走去。待秦书将茄子炒好后,来到了房间里。将声音压到最低,用气声向蔺远近问道:“如何?”蔺远近也用气声回道:“无事,发热是药效起作用了,出一身汗反而有利于康复。”秦书放下心来,“那就好。”过了没一会儿,王希孟便被热得醒了。蔺远近说道:“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再睡。”见王希孟点了点头,蔺远近便去搬桌子端盘子,预备三人直接在房里吃。夏天饭菜不易凉,现下温度正好。秦书早上吃得晚,还被林倩兮塞了小半肚子糕点,如今并不饿,也没什么胃口。便没有添饭,只是盛了一碗番茄鸡蛋汤慢慢喝。喝了还没两口,就听王希孟嘀咕道:“这茄子怎么没味道?难道是因为生病,味觉出现了问题?”蔺远近闻言,搁下手中的番茄鸡蛋汤,夹筷也尝了一口,皱眉看向秦书:“你是不是忘了放盐?”秦书无辜道:“没有忘啊。”也举筷夹了一块茄子送往嘴里,没嚼两下也皱起了眉头。艰难地将它咽下,奇怪道:“可我明明放了盐的啊。”蔺远近问道:“你放了多少?一勺?”王希孟厨房的盐勺格外小巧,正常应该需要两勺才够。秦书回道:“半勺。”“......”蔺远近失了语言能力,无语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秦书小声辩解道:“你自己说的‘放少许盐’啊,两勺还算‘少许’?”“嗯,怪我。是我用词不当,描述的不够精确。”王希孟听了他俩的对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不过还好我说的是‘放少许盐’,而不是‘放多许盐’,现在去回个锅好歹还有的救。”说着便端起菜盘往厨房走去。秦书大窘,脸上像块染了红的羊脂玉,噌噌冒着热气。已经因为厨艺丢了两次面子,她的好胜心又被激了起来,下定决心明天回去就好好学做菜。待蔺远近将茄子回锅端了回来,秦书碗里的汤已见底,百无聊赖地望着他们吃。“不过我之前有看过林倩兮的菜谱,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少许油’、‘少许糖’、‘适量水’,这么不具体,别人怎么知道到底是多少呢?”蔺远近噗嗤一笑。“你笑什么!”蔺远近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你之前数街上经过多少匹马的光辉历史。按你讲究数量准确性的习惯,菜谱上岂不是应该写‘放五十粒糖’、‘放七十粒盐’才行?”秦书剜了他一眼。王希孟闻言也是一笑:“其实我觉得做饭和画画很像。”秦书闻言奇怪道:“做饭和画画像?一个柴米油盐,一个殿堂高雅,像在何处?”王希孟道:“炒菜佐料和画画调色,都不是一板一眼的事,一样是看感觉,并没有严格的规定。”秦书又问:“可是我记得你们调色的时候,不是也得按照一定的比例才能调得出来想要的颜色么?”王希孟微微一笑道:“就和做饭一样,中规中矩的话确实会有个界限。但真正的大厨反而会大胆用料,有时候端上桌的东西也就更胜出一筹。”秦书心道,难怪《千里江山图》能脱颖而出了,或许正是他的大胆用“料”,让其散发出与其他画作的别样光彩。蔺远近忍不住插嘴教育秦书道:“和你说过多次了,不要总是固执于那么些‘精确性’、‘准确性’的,但凭你随着感觉些,也不会看着一锅茄子,放半勺盐了。”秦书讪然不得语,却觉有理。第29章在蔺远近和秦书的悉心照顾下, 王希孟不出两日便摆脱了病体。又开始忙碌连轴转,为画卷操劳了。秦书再次向王希孟提议留下来帮忙制作颜料,却依旧还是被他婉拒了。一如当初那个在聚雪堂婉拒多住一天的崴了脚的少年。秦书有些无奈, 却又有些动容。恍惚回想起当初那个为了回报被聚雪堂收容一夜的恩情, 通宵连夜作画回赠的稚气少年。如今不管境遇如何,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品性。不愿意麻烦他人,也不习惯给别人带来任何困扰,温和又良善。既屡屡被拒, 秦书也只好从其他方面给予帮助了。隔三差五跑来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或是替他打扫一下卫生,并时时监督一下他的健康状况, 叮嘱他按时吃饭,适当休息。每次过来也会观看一会儿他的制画进度和成果,常常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欣赏, 也不敢出声惊扰。第一个月看到的还是水墨粉本, 第二个月已经上完了赭石色。秦书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千里江山图》并不是直接用打磨好的宝石颜料直接进行涂抹,而是做足了勾勒处理——这却仅仅只是底稿, 但已耗时两个月。到了第三个月便到了重头戏部分,王希孟开始动手着色。但这个月,他看上去精神明显不济了起来,神色眉目间揪着怎样都散不尽的倦色。夙兴夜寐的赶工, 日夜无歇的提炼研磨, 以及越来越近的交画日,无疑都使他日渐憔悴。秦书屡次劝说他多加休息皆是无用, 开始改变策略,拉上了蔺远近一齐前去。“我说, 你劝他都不奏效,我劝会有用?”蔺远近左腿搭在右腿上,闲然自得地悠悠说道。“不是让你劝的,是让你给他诊诊脉,多给他开些补品。”蔺远近摇摇头:“照他这么个拼命劲头,我看是开再多补品都没用。”秦书听见车厢外热闹的吆喝声、驴声、说笑声,思绪拉扯间想起了刚到宋代的日子。那时只觉车外嘈杂盈耳,不甚烦扰。满心只盼早早回去,那时的她,恐怕最期盼看到的便是王希孟埋头苦画《千里江山图》的场景。正如当下的场景。可就这样日子覆过一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由心产生了阻挠的想法?这实在太可怕了,难道她不想回现代了?而更让她百感交集的,是接下来她和蔺远近站在王希孟门前,不经意听到的对话。“你这孩子,和你说多少次了不用这样赶、这么拼!你年纪这么轻,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作画。现在就把身体搞垮了,以后怎么办?”少年憨憨一笑:“没事的,我有数。”老者闻言气冲冲道:“还敢说有数?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那么长的画卷你竟然完成到了这个程度!当我老了,看不出来这得多耗时耗力吗?”“可是离封禅大典只剩三个月了......”老者声调又拔了高,气笑道:“凭我如今在朝廷的地位还需你一个毛头小孩来巩固?”少年却用四两拔千斤的语调淡淡地说道:“您是不需要,可我必须得回报您。”老者闻言一愣。“我知道陛下对这次封禅大典的重视程度,我相信送出此画的最好机会就是三个月后。我是您举荐给陛下的,这份知遇之恩您可以不介怀,我却不能不报......”少年的眉目间俱是光芒,“所以哪怕陛下给了我一年的期限完成此画,我也一定要半年内完成。”老者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地摇摇头:“哎!你这孩子......不知说你什么好。行了,心意我领了。但我还是那句话,好好保重身体比其他事都重要。要量力而行,不然若你身体垮了,一切都是白搭。”少年温温一笑,连称好。待长者拉开院门,发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微微一愣,接而和蔼地笑着说:“是希孟的朋友吧?你们多劝劝他,叮嘱他多多注意休息。”蔺远近立即回好,秦书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长者看,忘了回应。长者虽觉这女子煞是奇怪,但也未多作他想,上了马车绝尘而去。秦书却还在院门口望着马车消失在地平线,久久未能回神。“刚刚那个人,是蔡京?”她听到了什么?蔡京居然在劝王希孟不要拼命赶画。宋徽宗居然给了王希孟一年的期限作画。半年时间赶制完12米的长卷画,竟然是王希孟自己的主意。是王希孟渴求相报知遇之恩,不是被谁利用、受谁钳制。长久已来根深蒂固的认知,瞬间被推翻、被颠覆,是怎样一种感受?如同海啸过境,如同浪卷千里。一切都不复原来的模样。返程的牛车上,秦书依旧不发一语。蔺远近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这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不过是见了一面蔡京,怎么像失了魂一样?”秦书闻声,双眸似望着他,又似没望他,喃喃低语道:“其实我醒来的第一天,奇怪过一个问题。”“什么问题?”“我奇怪为什么听你所述中,聚雪堂分明是个医术极佳、名声极好的招牌,却不在城内设立医堂。其实后来不足半月我便找到了答案。”她看到城里不仅设有给穷人治病的安济坊,还有提供社会救助的居养院,就连没钱安葬的尸骨都有漏泽园来妥当安置。救济制度的推行力度和完善程度可谓是令人咋舌。谁会想到,远在宋朝就有了现代的医保和社保概念?而这一切制度的建立者和实施者,居然都是蔡京。“满城都是方便又实惠的官家医馆,聚雪堂当然不用设立在城里了。”她又想起位于北宋三次兴学成效之首的“崇宁兴学”,令增税显著的“变钞法”,以及“北宋四大书法家”的名单......秦书以手掩面,双目微闭。早该知道的,再如何大奸大恶的人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中国史学传统一向重道德评价,只要有一处污点,史学就不会有何好的评价。蔡京或许的的确确为人不足道,做过的恶事也绝无洗白的可能,但真的能直接将其一棍子打死,笃定他举荐王希孟只为升官发财吗?难道里面没有丝毫的惜才和个人感情吗?历史的尘埃终究覆盖太多太多。都道是蔡京的利欲熏心逼死了王希孟,未曾有人料到是乌鸦也会反哺。蔺远近听着她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絮语,却也大约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蔺远近淡淡说道:“这便是为什么我此前一直同你强调,任何信息都有它的局限性和迷惑性,需要妥善合理运用。不然反被牵着鼻子走,信息工具存在的意义反而变了味。”秦书怔怔道:“是啊,变了味......”让人存有偏见,一味执念。自从撞见蔡京过后,秦书变得越发的话少。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偶尔向林倩兮讨教讨教厨艺,剩余时间里看看医书练练字。连丫鬟都觉察出,秦书情绪一日低过一日,似乎常常心不在焉,思绪出神。等蔺远近问她已经多久没去看王希孟了,秦书才恍惚想起已经又有数月没去那里了。蔺远近担忧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还是因为蔡京的事?”毕竟对于性格要强的人而言,长久以来的价值观和处世方式受到了冲击,或许打击确实挺大,一时难以释怀可以理解,但这分明已经过去了数月有余,蔺远近不免感到忧心。秦书摇摇头。她叹了口气,似有所指道:“当一个人实在太美好时,只会衬托出他人的世俗和粗鄙,让人自惭形秽。”她其实是有些害怕去面对王希孟,明知他为作此画将耗尽生命,那她前些日子的那些关心和劝阻,到底算什么呢?她甚至觉得自己有够虚伪。不想回现代吗?她说不出违背心意的话,说不出“不想”二字。真的能真心实意劝阻王希孟画此画吗?她藏有私心,虽真的不愿看着他的生命消耗殆尽,可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蔺远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你这人,要么妄自尊大,要么妄自菲薄。不过还是妄自尊大的时候可爱,好歹让人不会担忧。”秦书勉强拉扯了下嘴角:“你若得空就帮我去看看他罢。叮嘱他......好好吃饭休息。”蔺远近摇头道:“你先答应我恢复以前的样子,我再答应你。”“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他略略沉吟:“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自私自利?总之行事作风唯我独尊吧。”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秦书冷冷地望着他。他笑道:“但是也因此好像不大会像现在这样伤春悲秋。”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虽然现在的你有些爱多愁善感,不过好像变得更加柔软了,现在至少心里装得下旁人,会听取他人意见,也会关心他人感受,没以前那么死板无趣。”虽是表扬之语,细细琢磨却又品出别种意味,她不见喜色道:“原来我之前在你心目中这么不堪啊,难为蔺楼主宽容大度,包容至今了。”他狐狸眼睛顿弯:“咱俩啥关系,好说好说。大恩不言谢。”第30章历时半年, 耗费宝石无数,穷尽王希孟所有心血精力的《千里江山图》终于完成!王希孟完成最后一笔后,长长松了口气。五个层次关系, 层层渲染和接染, 相当于画了五遍如此长的画卷。日夜无歇的日子终于画上句号了......他擦了擦手,陡然感到鼻腔一阵热流,连忙仰头,取了手巾塞住片刻。脑海里却是兴奋不已地想象着旁人欣赏这幅画作的时候该是何种表情。待鼻腔异感退却, 放下手巾, 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去请蔡京来品鉴。当蔡京走进屋子,看到成品的那一刻, 七分惊叹,三分讶异,他立刻便知这幅画必将流芳百世, 与日月同辉, 受世代景仰。咫尺千里,青绿厚敷重彩;墨赤绿青黄,全卷五色备焉。远看层峦入霄似仙境, 近瞧屋舍渔船烟火气。好一个青山绿水与天娉婷,千里江山无限风光!蔡京久久未能出言,斟酌半天却说不出任何夸赞语来形容它,语言的力量在此刻显得那样苍白且无力。王希孟见他半晌不语, 小心翼翼地出声道:“蔡大人?”蔡京这次稍稍回神, 苍老浑浊的眼睛望向他,眼里的激动仍是未歇。王希孟见他回神, 郑重一拜道:“这画还得送往宫里的裱画匠处装裱,届时装裱好后, 还请您将此画呈给陛下。”蔡京诧异道:“为何你不亲自上呈?”这无疑是个绝佳的赏赐机会,宋徽宗见了此画必定喜爱非常,也必然会大大佳赏。王希孟回道:“我这副未加修容的模样,恐污陛下眼。再者我也确实想好好休息了,只能劳烦蔡大人到时跑一趟。”蔡京何以听不出这不过是他胡诌的推脱说辞,心下明了这孩子还是一腔执念想要报恩,让他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推辞半天,最终还是盛情难却。王希孟犹豫半晌,开口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或许得请您帮忙......”政和三年,又是一年元宵佳节。想来去年元宵节时,月上梢头,五人还一同出门赏灯游玩。一齐观赏舞队萧鼓振振,连亘十里;一齐穿梭只在灯海烟花里,偶尔拈诗猜谜。谈笑晏晏,不知愁滋味。时过境迁,月与灯依旧,只是往日欢声笑语不在,独剩孤影一抹混入人群,更添惨凝。路炳章顺着人流走,行无目的。偶尔驻足买买小摊吃食,偶尔观看他人猜灯谜。只是几乎所有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成群,唯他孤身一人,在人群中显得尤为扎眼。迎面走来个身上污臭不堪的乞丐,行人纷纷皱眉避让,密密麻麻的人群横空生出了条道。一妇人躲避不及,退得急了,直直撞到了身后女子。路炳章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了那位被妇人撞地向前倾去的女子。待女子站定,庆幸道“好险好险”,转过头来正要言谢,两人看见彼此俱是一愣。林倩兮喜道:“炳章哥哥,竟然是你!”路炳章再往她身旁一看,果然秦书和蔺远近也在一旁。目光又搜索了片刻,为什么独独不见那个人......林倩兮又道:“我们要去西桥那边猜灯谜,不如同我们一起吧?”路炳章嗯了一声,向秦书和蔺远近点头示意,三人便算打过招呼了。他们三人亦是很久未有联系,也不再像曾经那般常来常往,经常小聚。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心中猜疑一旦涌起,便很难再真的能回到往昔。而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也甚是别扭。隔阂已在,心照不宣地渐行渐远或许就是这样吧。路炳章正琢磨该如何开口问“那个人”怎么没来,又听林倩兮说道:“后天兄长便要送我回浣溪山了,正想说明天要同你还有王希孟道个别。”路炳章面上一笑:“就要走了?想必不久便能等到你的喜帖了。”林倩兮红霞染颊,转移话题道:“听说王希孟他身体不适?元宵节这么热闹他都不出来,他还好么?”林倩兮并不知晓路、王争吵的事,也不知他们二人已有半年未见,当然更不知晓此前在秦宅也发生过一段争执。若她知道,想必必然不敢像刚刚那般贸然地发出邀约申请,徒增几人间的尴尬。听闻王希孟身体不适,路炳章心里一咯噔,连忙转头望向蔺远近和秦书,目光中无声的求证。蔺远近立即答疑解惑道:“我让手下去通知他出来赏灯,他说想要好好休息。据手下回话,说瞧着他模样并无大碍,大概是绘画累着了,想要多睡睡吧。”思量须臾后又接着道:“我们明日要去探望他,预备一起吃个饭,权当给倩兮饯别了。你要不要一起去?”路炳章犹豫了片刻,才回道:“明天我可能需要处理一些阁里的事,或许会被耽搁。若去得晚了,你们也不必等我。”言下之意道是一定会去了。蔺远近点头称好。说到底,路炳章与王希孟两人自幼为友,相伴长大,关系亲密程度自与旁人不同。二人即使吵架生气,也不过是因为太过紧张对方所至。但也还真从未有过如此之久不曾联系的情况,更未发生过这么大的争执。两人心下虽早已翻篇,只是皆不知如何处理,以至一拖再拖,竟已半年匆匆而过。路炳章叹了口气,总得有人先低头。虽说要去西桥猜灯谜,但人潮涌动,常常被人群推着往相反的方向走,竟是离西桥越来越远。好在四人也并不是执念那边的灯谜,也就走哪儿逛哪儿了。“那里好像可以放天灯,我们也去罢!”林倩兮眼尖地指了指右前方。天灯,大概就是现代的孔明灯。秦书不加思索立马拒绝道:“不要。乌泱泱的全是人,一定得等很久。”“你就不想许个来年的愿望吗?”林倩兮不放弃地继续软磨硬泡道。“许了就能实现?”“你这人!真破坏气氛。”林倩兮嘟囔道,“有个美好的期盼祝愿也是好的啊。”美好的期盼祝愿......她垂眸道:“那便去吧。”“啊?”林倩兮尚未反应过来秦书何时这般好说话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喜道:“好!我这就去买!”看见林倩兮在买天灯的人群里钻来钻去,探头探脑的。蔺远近微一挑眉,走到秦书身旁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最反感这些了。”秦书心道,是啊,她作为一个科学家,自然不信玄学迷信,也最反感那些不愿努力,却将希望全然寄托在命运上的人。可是,若能有一丝丝希望的话......她确确实实有一个愿望渴望能够实现,哪怕无法实现,好歹也有个期盼。林倩兮终于大汗淋漓地抢到了四个天灯,分发给大家后,又递去了笔砚,不放心地嘱咐秦书道:“要好好写愿望哦,不要浪费机会。”思虑了一会儿,她率先开始动笔。“幸福美满?”蔺远近走近了去瞅了一眼,挪揄道:“要不再加个儿孙满堂?”林倩兮红着脸瞪了蔺远近一眼,瞅了瞅大家,发现路炳章也停了笔,立即凑上去看。“四海升平?”林倩兮点头心里暗赞,武将世家的人果然心系天下,比她这种儿女情长的愿望许的要崇高得多。秦书这时也写完停笔,林倩兮最是好奇她会许何愿,赶紧凑前一看,“长乐永康?”林倩兮琢磨了片刻这四个字。其实通过四字愿望就能看出许愿人背后最迫切的心愿。像她的“幸福美满”明显是与姻缘有关的,而路炳章的“四海升平”也能看出是和抱负有关。“长乐永康”......指得不就是祈求健康?秦书最迫切的愿望是健康?林倩兮挠挠头,转头去看蔺远近的。“半部春秋?”林倩兮纳闷道:“你的新年愿望是读书?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毕竟我目前还没条件‘儿孙满堂’。”“喂!”林倩兮和路炳章纷纷展开天灯定固形,点燃底部沾有煤油的金纸,待它被热气充盈,慢慢松开举着天灯的手,任由它徐徐往上飞去。林倩兮待彻底望不见自己的天灯时,才放弃仰望的姿势,揉了揉仰酸的脖子。却发现蔺远近的天灯竟才将将点亮。奇怪道:“我们的都放完了,你怎么才刚开始放?”自然是趁着大家没注意,又添了一句话。蔺远近的天灯也终于飞向高空,狐狸眼微弯,仰头望着渐飞渐远的天灯,笑道:“那么着急做甚?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刚刚好。”一盏又一盏的天灯在人们手中脱落,星灯璀璨,晕染夜空。这是秦书有生以来第一次放灯。还在现代的时候,她常常疑惑孔明灯这种又污染环境又容易引起火灾的东西,为什么年年都有人屡放不腻,甚至冒着被捉住处罚的危险。世事果然变幻莫测,谁想她会有一天在宋代放了人生第一盏灯呢?她心中默默许愿:“如若真的有‘天从人愿’存在的话,但愿他长乐永康......”眼看着自己的心愿随天灯升向苍穹,直至沦为一颗小小的圆点,再到混入灯群中再也寻觅不见。第31章政和三年, 春,大晴,万里无云。宋徽宗得见《千里江山图》, 观后惊且大悦。闭门把玩一日有余, 又命画院画师、心腹朝臣前来品鉴观赏。众人一赞画巧,二赞官家指授不凡,三赞丞相慧眼独具。君臣欢聚一堂,共叹北宋江山大气磅礴, 福泽绵长, 一幅其乐融融景象。唯有丞相一人,却是不展欢颜, 面带愁容。待众人散去,宋徽宗才得以询问蔡京:“相公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有烦心事?”蔡京斟酌一二,不答反问道:“不知希孟所绘之图是否还合陛下心意?”宋徽宗笑意明显, 赞佳不已:“怎会不合心意?真真是不能更加满意!这王希孟当真是旷世奇才, 亲授其法,不逾半岁,画成此作也仅仅只花半年有余。我得好好想想如何加赏于他......不知卿可有好的想法提议?”蔡京垂首郑重道:“若是陛下打算赐予珍宝财物便罢了, 只是......只是不宜赐予官爵职位。”宋徽宗眉头一皱,未能明白:“卿这是何意?”蔡京叹惋一声道:“按我朝制度,身有残疾或是患有大病者,不能授予一官半职。”“卿的意思是......”宋徽宗不敢置信, 处于愕然之中。蔡京满脸可惜的摇了摇头。就在王希孟完画的那一天, 秦书耳畔再次响起了声声沉荡的钟声响。一声......两声......两声!如她先前所料一般,果然比上次少了一响。这果然是返回现世的倒数声......待耳内嗡鸣感散去, 她莫名松了口气。对于秦书来说,王希孟的早亡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块大石。沉甸甸, 挪不走又搬不动,只能任它暂压心头。只有此刻会微微庆幸,好歹,她不会亲身经历王希孟的死亡,至少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纯良少年生命消逝的过程。按照学者专家们根据历史资料的分析,王希孟要到二十余岁才会命殒。现在她只需想办法得以一见《千里江山图》的真迹,或许就能听到最后一声钟响,继而顺利返世。奈何人算常常不如天算,世事总逢惊变。林倩兮跟着秦书和蔺远近刚入院门,王希孟上前来才与众人寒暄了不过两句,林倩兮便察觉异样,盯着王希孟定定看了许久,忽而面色一变,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秦书、蔺远近见此皆是一愣。却听林倩兮面色严肃,字字清晰道:“你是不是中毒了?”路炳章处理完最后一封密函,扭了扭脖子,又展了展胳膊。见窗外天色霞色将散,赶紧整理好满桌杂乱,出发行往王希孟的住所。途经一糖人小摊,糖浆味儿浓郁非常。卖糖人的少年郎见路炳章缓了步伐,盯着他热板面上的糖人瞧,赶紧揽客道:“刚画好的,您来一个?”说着举起了热板上的鲤鱼跃龙门。路炳章见了,眸色一暖,回想起幼年往事。那年他与王希孟不过六、七岁,平时同他们两一起玩耍的胖虎,他家爷爷有一小摊专卖糖人。小孩心性,天生嘴馋,却又身无分文。馋了就在旁呆呆地看着,仿佛便能望梅止渴一样。胖虎爷爷也是一慈蔼老人,见他们不买只望也不恼,还笑呵呵地同他们玩笑,说等他们长大了也去学画画,到时也开个糖人铺,想吃多少有多少。结果刚满七岁的王希孟眨巴着眼睛说道:“不用等我长大,我现在就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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