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悠年微微一讶。他留在这里,是给陆谨沉更大的羞.辱,所以薛镜宁想先让他离去。薛镜宁纵然已经与陆谨沉和离,但是在关键时刻,她心里还是潜意识地护住陆谨沉,而他依旧是外人。左悠年心头掠过些微失落,随即被很快掩去。他与薛镜宁相处时间不长,而薛镜宁与陆谨沉可是做了将近一年的夫妻,此刻薛镜宁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当然,他也没有羞.辱别人的爱好,便淡淡一笑道:“好,那我就先告辞了。”随即便走出了院子,留他们两个单独说话。待左悠年走入了对面的随心居后,薛镜宁才将目光转回陆谨沉身上。“好了,他已经走了,你安心了吗?”薛镜宁知道陆谨沉就是气不过她和左悠年独处,“夜已深了,小侯爷也请回吧。”她冷着脸关门。陆谨沉伸出手挡住门:“不是说有剩饭吗?我要吃,让我进门。”“陆谨沉你这个疯子!”薛镜宁浑身颤抖。他还记不记得他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啊,他还记不记得他身上的骄傲?他怎么可以自寻羞.辱!陆谨沉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薛镜宁,我要跟你一起吃饭,哪怕是剩饭我也吃。”“好!”薛镜宁也被他气疯了,“你要吃,那就吃个够!”薛镜宁头也不回地领着他去厨房。折柳院没有专门的膳厅,好在厨房够大,便在厨房安置了一张方桌。方才那顿饭其实她、左悠年和雪扇三个人吃的,只是雪扇拘于自己的丫鬟身份,说什么也不肯与左悠年一桌吃饭,于是支了个矮几,在旁边吃的。再说了,她和左悠年是清清白白的君子之交,便是单独吃饭又怎么样?陆谨沉就因为这个缘故发疯成这样!她本来就没打算跟他解释什么,这下更气得不想解释,他要误会就误会,他要发疯就发疯罢!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厨房,却见雪扇已经勤快地收拾好了方桌,将剩饭都已尽数地倒入泔水桶,正在擦拭桌面。薛镜宁一怔,一瞬间竟不想承认自己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恨自己这般心软,回头讥声道:“剩饭已经倒入泔水桶了,小侯爷还要吃吗?”陆谨沉牢牢盯着她,认真道:“只要你说一声,泔水桶的我也吃。”“陆谨沉,你不要发疯了!”薛镜宁再也绷不住情绪,声音扬起。陆谨沉道:“我没有在发疯,我是认真的。”薛镜宁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勉强维持着理智:“雪扇,你先出去。”“是。”雪扇看着他们一触即发的样子,巴不得快些出去,出去前提走了泔水桶,似乎担心小侯爷真的发疯去吃泔水桶的东西……屋里又只剩下两人。薛镜宁无力道:“你今晚疯够了吧?回去吧。”陆谨沉小心翼翼道:“软软,我送你的风筝呢?”他在想她有没有偷偷放过,那只风筝他做得很坚固,肯定不会再断线,她如果看着飞入苍穹却依旧牢牢束缚在她手里的风筝,能不能相信他此刻也一样?他现在已经牢牢地束缚在她手里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丢掉。可是,他却听见薛镜宁毫不留情地回道:“扔了。”陆谨沉一怔,舔.了.舔干涸的唇,哑声道:“……真的扔了?”薛镜宁看着他,淡然道:“你送给我的当天,我就让雪扇拿去扔了,扔在很远很远的臭水沟里,免得在我面前碍眼。”陆谨沉像是被人拧住了心口,揪痛不已,却勉强笑道:“没关系,我再送你一只吧,我现在已经学会做风筝了,而且越来越熟练,你想要多少只,我就能送你多少只。”“不用了,你送一只我扔一只。”她等他说完,却狠狠击碎了他的期许。陆谨沉却不放弃,又道:“还有你喜欢秋千,其实我也学会了做秋千,家里的秋千一直等着你回去坐,你暂时不想回去的话,我给你在折柳院做一架吧,和家里的一样可好?或者做其他你喜欢的样式……”“你不要再来了。”她打断了他。陆谨沉终于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忽地低声道:“软软,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是。”薛镜宁定定的,不躲不避地看着他,“我不爱你了。”陆谨沉只觉拧在他心上的手又施了一股力,这下不止是揪痛了,而是心碎。他知道这只手是谁的。可是他无可奈何,挣脱不得。他是心甘情愿被缚的。如今被伤,也是咎由自取。薛镜宁看着他渐渐灰败下去的眼神,更为冷酷地说道:“陆谨沉,我的爱就是这般果断。爱了,便义无反顾去爱,不爱了,便斩尽一切情丝。我不会骗别人,更不会骗自己。”陆谨沉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半晌,才嘶哑着声音,像哭一样道:“我明白了。”说完,便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厨房。薛镜宁伫立在原地,一点一点地任由泪水爬满双脸。一会儿后,雪扇快步走入厨房,她看到小侯爷红着眼圈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便知道两人肯定又吵架了,于是赶忙进来。果然,小姐也在哭。她忙走上前,把薛镜宁抱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伤口再深,都会愈合的,伤疤再深,都会消失的……一定会消失的……”薛镜宁趴在雪扇肩头,呜咽出声。*那天的话实在卓有成效,陆谨沉已经十天没有来找她了,旁边的念宁轩似乎也被废弃了。她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因此,在半夜的时候她的房门被撞开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正要大声呼救,那人却三两步冲了过来,牢牢地将她束缚住,便贴上了她的唇,强硬地撬开她的牙关,开始肆意地攻城略地。熟悉的气息伴随着一股浓浓的酒气瞬间侵袭了薛镜宁。她眼圈霎红,滔天的愤怒和委屈冲上心头。话都已经说得那么开,他为什么还来纠缠?他们已经和离了,他又凭什么闯入她的闺房,凭什么强.吻她!凭什么……凭什么!陆谨沉到底把她当什么了!把她当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物件吗!薛镜宁怒不可遏,使出浑身的力气向他甩了一巴掌。“啪”地一声响起了安静的黑夜中,清脆响亮。将她搂在怀里恣意享受甘甜的陆谨沉似乎恢复了片刻的理智,他退离了她的唇,却依旧压着她,热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子上。片刻后,他突然抚上她的唇,用低低的声音悲戚地问:“软软,你的唇那么软,为什么心却那么硬呢?”作者:感谢在2020-04-01 23:47:36~2020-04-05 01: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竺小二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c 10瓶;竺小二 6瓶;然~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1章 曾经陆谨沉双眼猩红, 死死地盯着薛镜宁, 想从她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这样她心里也就有了自己似的。他真的太想念从前了。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每次一见面, 她就冷冷地看着他, 毫不留情地刺伤他?为什么不对他笑笑呢?为什么他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呢?“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会是现在这样,那么我绝不会做那些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我一定会一开始就爱上你,从此以后就守着你一个人。”陆谨沉带着浓浓的酒气伴着浓浓的悔意, 喃喃低语。他现在真的特别想让时光流回到他们和离前, 不,要更早的时候,要比他们成亲还要早,早到他们小时候, 甚至他刚出生那一刻。如果早就知道他会爱薛镜宁爱得无法自拔, 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对表妹产生任何令人误解的地方, 他会安安静静地守着时光等薛镜宁的到来——不, 应该说, 在薛家要搬去京州时, 他就不会让她走。他要把她护在身边一辈子, 不让她受任何苦。他们会一起长大,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亲,最后相爱至老,携手白头。——如果是这样, 那该有多好。“软软,你不是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吗?”陆谨沉忽地想起薛镜宁以前时常跟他提起小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双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那能不能让我们回到小时候?忘了这段时间的事,我们重新开始,从小时候开始好不好?”“你不配提小时候。”许久没有说话的薛镜宁,终于开口。陆谨沉心口被重重一击,自哂道:“是我痴人说梦了。”他点头:“我的确不配。”“陆谨沉——”薛镜宁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忘记小时候的人,是你。让我不要提小时候的人,是你。长大后喜欢上别人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的人,是你。如今让我忘掉你对我的伤害回到小时候的人,还是你。”“凭、什、么?”她讥诮着,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陆谨沉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他明白自己此刻的碰触对她来说大抵也是伤害吧。他只能苍白地道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薛镜宁闻着弥漫在周遭的酒气,一阵反胃。白日里登门纠缠还不算罢,居然还在晚上翻墙骚.扰,她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腾出一股晦暗的挫败。他要是想来,她根本拦不住他。从始至终,他一直肆意妄为。想到这点,所有对自己的挫败全部化为对他的厌恶,终是不耐皱眉:“滚。”陆谨沉的脸上立刻褪去血色。以前,她从未对他说过“滚”,正如她从未打过他巴掌,可是今天晚上,她既打了他巴掌,又让他滚。她已经对他厌恶到了极点。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陆谨沉眼底浮起无法掩盖的受伤神色,一步步往外退去:“好,我走。”走出了院门,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自己的唇,那上面似乎还残存了薛镜宁甜软的香气。他无端想起刚刚酒气上脑侵.入她唇舌的滋味,想到身体发.热,情不能抑。曾几何时,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时侵占她的甘甜,每当那时候,她就会羞涩地红了脸颊,轻颤着闭上眼睛,可怜兮兮地揪着他的袖子,却鼓足勇气微张着檀口,笨拙地迎合。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翌日,陆谨沉酒醒,才想起昨日犯了浑。说是喝醉了才会如此也不全是,其实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那时是清醒的,只是借着酒劲,做了自己白天里不敢做的事情而已。但到底是错了,他该去道歉。借着这个由头,他又跑去了折柳院。实在不能不见,他太想她了。以前和表妹结束,就是这么结束了,心里除了不甘,好像也不是特别怀念。而薛镜宁不一样,她真的可以让他想到疯狂。上次的事之后,他强迫自己暂时不要来遭她烦,于是除了正事之外便与朋友借酒浇愁,可惜这法子也没让他坚持太久,十天不到他就撑不住了,喝醉之后便半夜翻墙入室,宣泄他的思念。所谓的时间能让人淡忘都是假话。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真的会想到连骨头都痒痛难耐。说他不要脸他也认了,于是就这么又敲上了折柳院的门。是雪扇开的门。她本来以为是薛镜宁忘带什么东西,见是陆谨沉后,脸上的笑容便凝在了脸上,解释道:“小姐不在。今天天气好,小姐上街购置夏天需要之物,让奴婢留在家里整理庭院,晾晒收好厚重的被褥。”“没事,不在我就进去等。”陆谨沉道。他是很想上街去找薛镜宁的,可是既怕找不到她,又怕在街上两人万一拉扯起来,她一定会对他生气,所以想着还是守株待兔为好。雪扇却没有让门的意思,她知道小姐不想再见小侯爷,所以肯定不希望自己回家的时候,这人已赖在院子里头。于是,她依旧扶着门边:“小侯爷还是改天再来吧。”陆谨沉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想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毕竟在薛镜宁孤苦无依的时候,只有她陪着她,他该谢她才是。便笑道:“好,那就不进门等。你去忙你的吧,我改天再来。”听他这么说,雪扇也就安心了,看着他转头离开,便连忙悄悄把门关了。陆谨沉却只是做了个样子,他没有走,只是从在里面等换成了在外面等。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时辰,等到薛镜宁回来时,他站立的地方的泥土都已下陷了好几分。他竟是丝毫未动地等着她。薛镜宁眉宇间闪过一丝微诧,她对陆谨沉到底还是了解得少了。她一直以为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侯爷,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该是高傲得不行才是,可是他一次次锲而不舍地来找她,才让她发现,原来他竟然这么厚脸皮。可是她真的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纠缠。陆谨沉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许是知道她开口就要赶人,忙抢在她前面道:“软软,昨天晚上真的对不起,我喝了酒才会犯浑的,我不该……不该夜里翻墙进你的屋,更不该强……吻你。”“没必要。”薛镜宁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你如果真想道歉,那么就离我远点。”陆谨沉静了一会儿,道:“就是做朋友,也不行吗?”薛镜宁嗤地冷笑了一声。做朋友?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做朋友的。她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以往种种,还是会哭湿枕头。不想再探寻陆谨沉此时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只要一想到她热切地捧着心献给他的时候,他的心却在别人身上,她就痛难自抑。那么多次,在她和秦之眉之间,她都是他的次一等选择,已经变成她心里过不去的坎。怎么还可能坦然地做什么朋友。更别说,他所谓的“做朋友”背后的意图。“以后不要再来折柳院了。”薛镜宁撂下这句话,便从他身前走过,径直入了院子。她腰间的系带从陆谨沉的指尖掠过,他猛地一抓,却已滑走。眼神追过去时,那扇门已经快要阖上,只从那条细缝里看到她挺直的背影。随后,那背影也被门全部覆盖了。他驻足在这清冷的院外,一时茫然无措。他们两个之间,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成了奢望么?*过了些日子,折柳院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说是一群,其实也就四个人,薛忠、李氏、薛楚莺、薛褚逸。是薛镜宁除了陆谨沉之外,最不想见的人。“今天怎么来得这么齐全?”薛镜宁不笑亦不恼,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们,还让雪扇奉茶。雪扇把茶奉上来,偷偷地扫了薛家人几眼,又看向薛镜宁。她从前认为薛家个顶个地对薛镜宁好,后来薛镜宁和离了,宁愿自己找宅子住也不愿回薛家,她这才知道薛家都是一群什么东西。所以,这会儿看薛家倾巢而出,她实在害怕他们会对薛镜宁不利,于是眼神询问着,是否去找二皇子的帮助。或者,若是去找小侯爷,他也必定会来给小姐撑腰的。薛镜宁却只是无声地摇头,示意她出去。雪扇不明白,却也不好当着薛家人的面问,只好蹙着眉头把茶盏留下,退出了正厅。待雪扇走后,薛忠耐不住先开口了:“原来你躲在这里,真是叫我们好找!”跟着小侯爷回了京州一趟,没找到她的踪迹,回来之后,他又连忙派人私下去找,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替她隐瞒踪迹,还是他派去的人没用,这都找了好几个月了,才终于找到了薛镜宁如今的栖身之所。他脸色难看极了:“一声不吭地就跟小侯爷和离了,和离之后还背着我们藏起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薛镜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你们今天举家来找我,是想让我跟小侯爷和好,重新做回小侯夫人,是吗?”“知道就好!”薛忠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连珠带炮地指责起她来,“你和小侯爷之间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继续当小侯夫人不好吗?你可知道,这门亲事你知道天底下多少家姑娘羡慕吗?偏你却这般不知珍惜!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去给小侯爷好生道个歉,我看小侯爷对你很上心的,你若真心道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薛镜宁听着听着,突然蔑然轻笑了一声,平静道:“我不会回侯府了,我连薛家也不会回了。你们收起自己的心思吧。”薛忠一时不明白,诧然:“什么?”“难道您还不懂我的意思吗?薛大人。”听见她口中的“薛大人”,薛忠愣住了。其他几人也是一怔,这才纷纷回神。李氏厉声道:“反了你了!你叫你爹什么?”薛楚莺也骂道:“这是你对爹应该有的态度?薛镜宁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小侯夫人了!”只有一贯不爱吭声的薛褚逸没有说话,但是他眼里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一个个怒视着她,好像她犯了滔天大罪。如若在以往,薛镜宁纵使不喜欢他们,也会对薛忠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爹”,哪怕小时候被那样对待,她依旧谨守规矩,最激烈的反抗不过只是对他们淡泊疏离。可是,她现在不一样了。这次和离,改变的不只是她和陆谨沉的关系,也改变了她的很多想法。她是真的想一了百了地结束从前,做简简单单的自己。这“从前”,包括陆谨沉,也包括从来没将她视作一家人的“家人”。薛镜宁在他们的怒视下,淡淡道:“薛大人,我如今已经不是小侯夫人了,对薛家来说,有我与没我还有什么区别吗?”“放肆!”薛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子都晃动了一番,“你该叫我什么?薛镜宁,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姓‘薛’!”薛镜宁弯起唇角:“天底下姓‘薛’的人可多了去了。”她现在面对薛忠的愤怒,已经毫不害怕。小时候,失去了娘亲和太公的庇护后,她对这个爹是充满依赖的。刚被他们送入乡下时,她以为自己的八字真的冲撞了李氏,因此无怨无悔地在乡下开始过日子。后来年岁渐长,渐渐知道了残忍的真相,虽然对薛家心凉了,可是她还是不敢反抗,她依旧觉得自己姓“薛”,是薛家人,因此命运还是由不得自己,只能听薛忠和李氏的安排。懦弱如她,只能每天晚上祈祷他们不要把自己随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庄稼汉,或者幻想着骁哥哥早日来接她。哪怕后来嫁入了侯府,身份比他们更高,她还是无法撕裂与他们的关系,只能减少与他们的往来,不过他们每次以“亲家”的名义来侯府,她也无可奈何。她骨子里还是无法挣脱这些束缚。而自从离开侯府也离开薛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那么何必再像以前一样,勉强自己呢?她看着暴怒的薛忠,又扫过其余三人,目光转回薛忠:“薛大人,您对镜宁有生养之恩,这是不争的事实,镜宁一直谨记于心。而通过镜宁,您同样得以回到心心念念的铎都,并在铎都得了一个好官职。还有,侯府送薛家的大宅子、侯府给薛家的聘礼、侯府往日给您这个亲家赠与的钱财珍宝,以及您仗着是侯府亲家,在别处得到的好处……如此种种,即使我与小侯爷和离,也不曾退回去的好处,应是可抵生养之恩了吧?”“你、你……”薛忠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一时无法可驳,因为薛镜宁说的都是事实。他曾经私下里和李氏算过账,从小把薛镜宁丢在乡下庄子里养,花费其实并不多,而通过她与侯府的亲事,他们获得的回报已经百倍有余。但是,这丫头的意思……竟是、竟是要和他们薛家断绝关系?薛忠立时慌了神,正是因为以前受了好处,才更想一直享有这些好处,可是自从薛镜宁与陆谨沉和离后,虽然侯府不曾收回曾经的好处,可是那些因薛镜宁带来的隐含好处便都没了啊!“你……你若当真不想再嫁入侯府,那、那先不嫁,何必跟家里拗劲呢?”他决定迂回一些,先把她劝回家再说。薛镜宁早已看透了他,便只道:“生养之恩已抵,我与薛家已无牵连。你们回去吧。”李氏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这个不孝女!什么叫生养之恩已抵?你骨子里流的是薛家的血,能抵得了吗!光是生你这份恩情,已足够你用一生来回报!更别说薛家养你养到这么大,翅膀硬了就想飞,有这等好事吗!”“一定要我将一切摊开来讲吗?”薛镜宁身体微微颤抖,本想心平气和地结束掉一切,可是她依旧被激怒了,“说起生恩,都是我娘吃苦受罪地生下了我,他不过提供了一点血脉而已,而说起养恩,乡下能花几个钱你们心知肚明,需要我对着账本来与你们一一核算吗?你们扪心自问,这是我需要用一辈子回报的恩情吗?”“你——”李氏也被驳到无话可说。“算了!这死丫头不知好歹,你们还来求她回去做什么!我就说今天不该来的!”薛楚莺剜了薛镜宁一眼。她就不明白了,薛镜宁一个侯门下堂妻还傲什么傲,真以为她还有那个本钱吗?要她说,小侯爷迟早另娶新妻,到时候看薛镜宁怎么哭去!薛镜宁在他们一个个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茶,茶盏放下,才道:“念及往日亲情,我给你们一人一条忠告吧。”“薛大人,别人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是您却及不上太公半分,生生丢了他的脸面。陆家太公其实也早已看透了您,不过他念及您是故人之子,所以对您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往后不同了,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容您。您也别往侯府去了,更别再借着侯府的名声为自己谋利。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做事,不要投机取巧,更不要掺和朝廷党派,只要不出错,薛家一世无忧是不难的。”“李夫人,我以前一直敬您是继母,您却从未将我当成女儿,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情,我其实也没什么可怨的。只是,我依旧想请您认真想一想,薛楚莺是您的女儿,那我难道不是别人的女儿吗?将心比心,往后宽容大方一些,日子也会过得更舒坦、更快乐。”“楚莺,我其实是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的,但是你对我却始终多有敌意。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我现在也不想追究了。我知道你曾经想取代我的位置,嫁入侯府成为小侯夫人,但是我告诉你吧,那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喜欢你的,你嫁进去依旧是个悲剧。铎都青年才俊那么多,你还小,可以慢慢挑,其实不必求多高的门楣,性子端直可靠,心里没有别人,足够疼爱你,就是好的了。”“褚逸,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再过几年就要到弱冠之年了,是时候慢慢开始担当大任了。薛家不是侯门,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往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所以你切勿染上那些纨绔子弟的习性,要认认真真地为自己、为薛府谋划起来。倘或喜欢读书,就好好读书,往后去考取功名。若有别的爱好,就好生钻研,以后习得一技之长,也可成才立业。”薛镜宁说完,已有些口干,便又喝了一口茶。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脱口而出这么多大道理,不过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听与不听就看他们的了,她已经问心无愧。“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她站了起来,准备送客。薛家几人都有些怔然失神,薛镜宁对他们几人的话皆一针见血,但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承认自己的错谬的,因此回过神来后,一个个面色都不好看,甚至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好!是你先认薛家,往后可别哭哭啼啼地来求我们!”薛忠站起来,拂袖摔落茶杯,“我薛忠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其他几人皆跟在他身后,走出正厅。薛镜宁款步送他们出去。雪扇见这是要送客的意思,连忙先跑去打开院门,结果一打开,就愣住了。几人正好走到院中,便见陆谨沉从院外跨入,头发有些凌乱,气息也有些重,似乎是刚刚赶来的样子。薛忠一时不知该喜该悲,这小侯爷显然还对薛镜宁念念不忘,而他刚与薛镜宁断绝了关系,就算薛镜宁与小侯爷和好如初,他们薛家恐怕也沾不到一点光了。陆谨沉却冷着脸走进来,朝他道:“薛伯父这是做什么?一家子跑来欺负她?”“小侯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薛忠有些羞恼,又不好当真与陆谨沉发生冲突,只好立刻缓和了语气,“镜宁已经不认薛家了,以后我们薛家也再不管她的事了,我们这就走。”陆谨沉有些诧异地望向薛镜宁。薛镜宁点点头:“我与薛家已经断绝了关系。”陆谨沉是知道薛家对薛镜宁干的那些事的,当下笑道:“好!”以往念着薛忠是薛镜宁的父亲,他到底留几分薄面给他,现在没了这些顾忌,他直截了当对薛忠道:“曾经给你们的,侯府不会收回,但既然镜宁已经与你们毫无干系,那么从今往后你们就别再来打扰她。否则,我敢保证,你们会比在京州时过得还要凄惨得多。”被这么直白的话砸在脸上,薛忠脸色挂不住了,这下算是彻底断了那点心思,于是连一贯对侯府的讨好之姿都没了,只撂下一句“哼”,便甩袖离去。看着这一家人快步离开了折柳院,薛镜宁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感,可是一看到陆谨沉,眉头又蹙起来了。上次说了让他不要再来,看来他还是没有听。陆谨沉一见她脸色,便知道自己又惹她厌了,心口酸涩地解释:“我怕他们欺负你……”薛镜宁打断他:“我已经不是谁都能欺负了。”陆谨沉看着她,是啊,她好像比以前坚强多了。一想到这坚强恐怕是自己造成的,心里就百味杂陈。他又解释道:“不是我叫他们来的,我不知道他们会来。之前知道薛忠在派人找你,我还故意隐瞒你的踪迹,没想到还是被他找着了。”“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薛镜宁道。她一贯就事论事,和离后她没有搬离铎都,也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被薛忠找到是迟早的事,而且这段日子陆谨沉来求和好从来都是自己来,她也相信他不会卑劣到靠薛家给她施予压力。“你这次做得很对。”陆谨沉眼底流露出纯然的赞赏,“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这样的亲人不如没有,你还有——”他迟疑着,一个“我”字始终无法说出口。说出来了,不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刺痛他。这么想着,便越发小心翼翼起来:“你上次让我不要再来,我也想永远消失,可是我好想你,这段时间你气消了吗?”薛镜宁头痛起来,该怎么让他明白,她不是一时之气。陆谨沉见她不语,卑微地恳求道:“过几天皇家校场有击鞠赛,你能来看我比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