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竟是《盛朝物美实录》中记载的当朝皇后——尉迟伽罗。却说这尉迟伽罗不是一般女子,她帮助皇帝赵建平乱世,振朝纲,功劳于国师无异,举国都赞称尉迟皇后,当然不是颁发贤良贞洁牌坊的那种的称赞,而是讲她有雄略,懂权谋。何皎皎望着那太监,刚要开口,却发现喉咙肿痛,嗓子已经嘶哑失声,还是努力说出口了:“我如何得知她是皇后,你又没喊‘皇后驾到’。”如果黑十字变红代表死劫出现,那现在六个黑指甲都没变红,既然没有死的危机,就皮一把?“你!大胆刁民!”小太监气红了脸,如果太监有胡子,他现在就是吹胡子瞪眼。“住嘴,小折子,她哪里知道我是谁,刚从大火里逃生,心肝都未平定吧。”皇后训斥了太监,话语中却不见一点锋芒。“何圣女,你莫怕,这里是皇帝在曲水流觞处设的七夕行宫,是主持祭典的大国师,从火中救了你,行宫多有不便,我便安排你住进我的偏殿了。”皇后以不符其年龄的慈祥眼光,殷殷注视着皎皎:“圣女帐车失火,乃鸿儒族刺客所为,此族与你们白耳族素来不和,那贼子已经抓了,不必担忧。”何皎皎见这尉迟皇后这般举止言谈,竟毫无高贵疏离感。话说堂堂皇后宫殿,为何要接纳她这等民女,圣女身份就有如此可贵?若真如此,又为何才将那太监叫她滚下床受死。何皎皎点点头且谢过皇后,另一方面心中有数了。摸她脸的,兴许是那个英雄救美大国师。昏迷中意识游走,也许在皇后这里睡着的时光,在意识中只显示了一刹。皇后示意清退了门口的几个太监,再次来到何皎皎榻前坐下。那小折子依旧步步跟着皇后,只是低头弓腰,噤若寒蝉。何皎皎只觉得浑身上下似有丝扯线拉,拘谨不已。怎么说呢,这皇后没给她一种至尊极权的压迫感,却是一种亲戚长辈问候的姿态,这让她更加不自在。那皇后望着何皎皎,眼神中竟靡靡生出了痴怨,似有冰刀雪剑埋在瞳中:“你……想不想做皇帝的女人?”作者:小花鹿的读者都是小锦鲤哦(>^w^<)第4章 一树梨花救海棠做皇帝的女人?何皎皎承认自己有点慌。这是干什么,一个正宫皇后给皇帝招贤纳妾,为皇族绵延子嗣,可真该多发几块牌坊。当然不是这样的。看这尉迟皇后的眼神便得知,圣女有可能被选为皇帝妃嫔,她是在逼问何皎皎的意愿,多半是不愿意她来抢男人。不敢不敢,一来《盛朝物美实录》里记载,平安都后宫中,除了尉迟皇后,其他妃嫔,或病或灾,似乎诞下的皇子女也都英年早夭。这其中说不定就有什么权术阴谋。即便是以她的智商,宫斗兴许不会败阵,可她一者对爱情没兴趣,二者对抢别人老公没兴趣,三者不肯靠依附他人来得权。何止如此,医学角度看,跑到古代生孩子,是嫌命长。更何况那皇帝老儿也不知多少年岁了,优生绝对谈不上了。死过一次更惜命,何况何皎皎这已经过了两次鬼门关了。何皎皎冲着皇后淡定摇摇头,皇后似乎松了一口气般,她不知何皎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女人的心思要好好猜。“希望你对你的人生负责,谨慎选择。”堂堂尉迟伽罗皇后,对着民间少女煲鸡汤。皇后起驾,那太监小折子转身过来,眼神凶狠,捏了个兰花指向着何皎皎:你……你可仔细了你的皮!”何皎皎朝他挑了一眉便不再看他,自顾自琢磨起来。那小折子转身哼着气边退走了,把门狠狠一关。何皎皎刚要起身,却转眼进来一个老太监,行旨召她去面见皇帝。她被几个婢女围住洗漱,她满脑子想着,自己会不会像煎饼卷大葱一般,被赤身裸体卷进被子里,直接被扛进皇帝寝宫,想想那局势,着实会被动无比。还好眼下是白日曈曈,何皎皎被妆洗一番便乘着车撵,来到了行宫里的皇帝居处前。刚下撵,里头的太监出来回外头的管事。“夏总管与何圣女稍等片刻,国师在内正与皇上闲谈。”国师,那个从火场中救了自己的英雄人物。何皎皎只疑惑自己明明毫发无伤却又昏迷不醒,这国师显是动了手脚。她眉蹙成峰,正思虑这国师的面貌,是不是小说中风情万种又不得善终的男二。是与不是,何皎皎都不会与他有什么瓜葛。想这话时,国师正从殿内出来,夏总管则上前寒暄一二。只见那国师衣冠胜雪,慈眉善眼,温柔敦厚,端的是一个知天命的老人。何皎皎侧在道旁,心中给自己打脸。嗨,自作多情了这不是。眼见着那老国师走到自己面前,何皎皎忙作揖,谢过救命之恩,余光里撇着他的手。那国师笑着把胡子一捋,果见是双褐斑多生的粗手。“何圣女客气了,老夫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能见这花月之容毁于恶火。”何皎皎别过国师,便思忖起来,并不是他的手摸的脸,这手太糙了,她昏迷中感受到的那双手,触感温润如玉。入至殿中,何皎皎只见一鼎错银纹龙的香炉站在殿中,袅袅生出檀香的气味来,她闻了口鼻发痒,只想打喷嚏。大殿尽头是一架金色珠帘,帘后景象朦胧难辨。还没见到皇帝,却见殿中跪着一个女子。珠圆玉润的一坨,不是金何夕是谁。何皎皎走到金何夕侧旁,便也行礼:“民女何皎皎,参加陛下。”瞥见身旁的何皎皎,金何夕凝冰的眼神突然回暖,一副想疯吐露重逢之喜,却只能沉默的样子。“你二人,皆平身。”金帘后面传来清朗雄厚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从亘古蛮荒传来,带着神衹的肃穆庄严,让人听着不敢起来,反倒会膝盖一软,再度折跪。果不其然,帝王便在珠帘后面。何皎皎若是没猜到,只干巴巴站着,现在兴许是殿前失礼了。“刘公公,你去说吧。”皇帝低声招呼着,珠帘里走出了一个怀抱拂尘的老太监。“传陛下的旨意,二位皆为白耳族遗民,又是瘟神畏惧之圣女,福泽天作,命理不凡。”老太监顿了一声,只因他见到了金何夕的样子,脸色瞬间不好,只像是寒天吃了五斗冰那般不好。“咳咳,命理不凡,陛下愿重赏,二位都想要些什么赏赐?”这个问题太难了。谁敢跟皇帝伸手要东西,何况本朝有什么隋珠和璧,美玉良金,她二人并不知晓。“回陛下,民女心中有一念想。”何皎皎却大方道出。“你直说便是,朕不会为难与你。”皇帝声音依旧低沉入云。“自恨罗裙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民女想像男人般做番事业,为我朝尽忠,可惜并无机会……”皇帝并未出声,刘公公听了这话,倒先急色起来,声音细媚婉转中带着几分讥讽:“何圣女何出此言。尉迟皇后改革之后,本朝男女皆可参加科考,皆可为官坐宰,拜相封侯,圣女你又何必自限于女?”说到皇后,刘公公把手举起作揖,遥拜那位令人敬仰的后宫之主,尉迟伽罗。糟了,坏棋一招。何皎皎暗暗不忿,那《盛朝物美实录》中,竟然没有交代如此重要的事情。这位皇后,您真是赛高。“刘公公,不必苛责,且以事理为要。”皇帝似乎浑不在意。刘公公应下声来,把拂尘一挥,面向二人,宣布起大事来:“按本朝旧例,遗民当赐予官禄,圣女当入宫选作才人或妃嫔,入仕还是入宫,如今你们二人可自作选择。”说罢进来两个弓腰小太监,各殷殷端着一个雕漆描金的托盘,走到二圣女面前,盘中放着两个粉漆水牌,木牌分别刻着“仕”字和“宫”字。皇后的那句鸡汤警告,在何皎皎心中袅袅尚有余音,虽然就算按照自己的意愿,她也决计不会入后宫。待她正欲伸手向着那个“仕”字牌时,却听见身旁决绝的声音。“回陛下,我选择入宫,竭此一生,侍奉陛下!”金何夕说罢,爽快地伸出圆手,“啪”一声翻起了宫字木牌。啊?何皎皎心中不禁称奇道绝,金师兄好霸气,竟然想做皇帝的女人!刘公公后面的金帘里,一只玉如意缓缓伸了出来,挑开一丝垂帘,何皎皎猜测,那如意之主定是正端详着她们二人。“哗啦”一声,如意抽回,金帘散荡着碰撞起来,叮叮响着,空灵飘渺。“何圣女,你又如何选择?”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愁闷。何皎皎伸出手来,爽脆利落地把写着仕字的水牌翻了过来:“我选入仕。竭此一生,为陛下分忧,为我盛朝尽忠。”“啐!”金帘内龙颜大怒,只听见玉如意掷地破碎的声音。那刘公公吓得连忙垂头弓腰,哆哆嗦嗦地退在一旁。殿内的太监全都慌脚鸡似的,畏畏缩缩,不敢凑上前去。皎皎似乎猜到了这场面,不为所动。没办法,美女选择做官,丑女要当妃子,还都是自己给的选择,皇帝心里苦啊……只见那皇帝高揭帘栊,踩着一地的碎玉走了出来。殿下所有人等,皆慌忙低下头来,帝王尊容,从古至今,不能直视矣。何皎皎也学着低下头来,只因这气氛实在有些低压。黄袍锦冠的王,步步生威地来到皎皎身旁。他伸出尊手,轻轻抬起了她的脸。皎皎这才看到,眼前这身长九尺的九五至尊,赵建,竟满脸长着大麻子。害过天花的皇子承位,自古有之,得过一次此病就不易再得。硕大的鼻翼,端方的轮廓,糟乱的眉毛,皇帝这赖脸真叫人找不出一处好来,可怜任何风月词汇,都与他扯不上干系。皇帝面带愠色品察了一会,见得皎皎眉锁春山,目澄秋水,又把她的脸缓缓放下,似有不舍。害,何皎皎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盛朝物美实录》害人不浅呐。盛朝皇帝是个毁容脸,这样重大的事,书里也没说。许是这《物美实录》只记载美物,丑头怪脑的,便是超纲了,所以拒不记载?想是这皇帝容貌,隐蔽极深,连民间百姓也未得知。皎皎虽说不慌,但心里也略微后怕起来。若是早见到皇帝这般样貌,她拒绝入宫的话,便是嫌弃皇帝石锤了,凭你有什么天长海阔的抱负,也免不了一个欺君罔上之罪。“刘公公,传朕的旨意,去吏部请告身之印,封布衣女何皎皎为京畿府尹,正四品。”皇帝再踱步至金何夕面前,只冷冷斜视于她:“布衣女金何夕,便送去东宫,赏给太子吧。”“嗻。”……出了殿门,过了玉石桥,何皎皎便拉着金何夕发问起来:“你为何果断要进宫?”金何夕面色平静,只微微一笑,像是拈着莲花,悟透了箴言的佛陀。何皎皎便没有再盘诘逼问,难不成这金何夕也遇了一个乞丐,告知他命定良缘在宫里?皎皎见金何夕眼中希冀,似有泪光:“皎皎,人各有命,天命不可违也,你多保重吧。”第5章 初代寒光照铁衣分别之后,何皎皎将皇帝赐予的二百两银票,和盖着尚书吏部官印的委任状,仔细塞进衣襟,便孤身离开行宫。十五日后,她才可以去京畿衙门走马上任,在这之前,何皎皎先住在京都城的一处御赐的宅院里。宅院中早已备至了一众丫鬟小厮,还配了一个管家名唤常发,这都是皇后的懿旨恩赐,还有众多绫罗什锦,不能备述。皎皎下令所有人等,不得进入她的卧室。她匆匆来到正堂卧房推开门,果不其然是她的实验室。大体老师,好久不见,甚至想念。何皎皎这一夜睡的极安稳,比起满堂绮绣、四壁绫罗,她更适应自己极简主义的实验室。这一夜躺在实验台上,她在杏花虚影里,梦见了狐狸公子。公子带着面具,坐在一颗杏树下,正细细描摹着一幅工笔画卷。可是,越想凝眸细看,他的面貌越是模糊起来,似乎梦中有别的梦魇,抑或是食梦的怪物,渐渐将这美丽的幻象蚕食吞噬了。原来即使在梦中,也极度自律,不能动情。毕竟对于别人来说,心中有了情,有了挂念,便会变得坚强。但何皎皎的信条是,心中无爱,才能无所畏惧,所向披靡。晨起洗脸时,皎皎凝视着自己的六个黑十字指甲。那老乞丐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说“死劫度不过,你便回去了。”后面又隐隐听见那乞丐说,回到来时的那一瞬间云云。回去哪里?来处只有一个,那便是现代社会爆炸的实验室。为了防止死劫度不过“回去”了,又恰巧回到爆炸那一刻,何皎皎在实验室中翻找出手术用的高温□□,又用常发寻来的一些生铁,烧砸几日,造出了一幅铁衣。若在临死绝气前穿上这铁衣,回到现代那一刹,便挡得住实验室的爆炸了。铁衣虽丑陋,起个风雅名字?就叫寒光照铁衣吧。一众管家下人,见这女家主行动诡异,常背着一个木箱,也不好问些什么,只叽叽咯咯背地里议论着。这一日,日头正好,何皎皎背上“寒光照铁衣”,英姿束发,一身素衣皂袍,决定去平安都的街市转转,买办一些上任的用物。东边是畜市,皎皎选中了一匹奶杏色白鬃毛小矮马,尽管马倌儿极力谏劝,这马长不大,比不得威风的高头大马。皎皎还是买下了它,唤它暖暖,权当是个宠物,毕竟自己已经备有御赐车马了。何皎皎牵着暖暖,来到了北面的齐年大街。一路上听着百姓闲谈,这齐年大街上竟然不卖别的,只卖人。人牙子遍地,还都是官牙子,卖的大都是些犯罪抄家的下人女眷。何皎皎只见前面乌压压一团人群,呜呜喳喳地议论着。“这就是沈尚书的儿子沈寒,可怜见儿的!”“是啊,都传沈寒是不露面的风流才子,怎么变这幅落魄样儿了。”“七月八日沈家就抄家了,你才知道!这贵公子,如今竟要卖给那些老富婆当面首了,啧啧……”面首,俗称男宠,《物美实录》有记载,富庶人家的寡女孤妇,最喜买些面首作风月之伴。何皎皎只是奇异这盛朝民风奇特,果然凭你是男是女,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奋力挤开人群的皎皎,只见街边铁栓子上,锁着一个蓬头乱发的男子。男子侧坐在地,枷杻缠身,手上的粗铁链连着栓子。他脸上污脏,衣衫不整,却也见他哀哀的桃花媚眼,颓糜中带着些许看淡了的轻狂。这眉眼,是他吗?小狐狸公子?何皎皎牵着暖暖走上前去,面对着那男子,蹲身直言:“敢问这位公子,七夕那晚,可曾去过曲水流觞之处?”只见他那双眼夭桃初绽,绵绵对望却欲说还休,只化作嘴边一丝轻蔑的笑。众人道这沈尚书犯下的是谋逆罪,党羽还未查清,谁都知道这瓜田李下的道理,这时候当街卖他家儿子充奴籍,明事理的当然要躲开些。谁也不会买,便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按例午时三刻若是没有买家,就要将他送进宫门里阉了,充个终身做苦役的下等太监,任凭他有什么气焰,也都从此灭绝了。围观的群众见这有个胆大包天的女子,竟跑到沈寒跟前儿说话,纷纷咸嘴淡舌地议论着。“七夕那天?那可是沈寒他娘死的那天,他要在家摔盆守灵,怎么可能晚上还去曲水流觞呢。”“就是,更何况这小公子养的跟闺女似的,从来也不出门呢。”沈寒听闻众人议论,那个绝望的夜晚又浮现在眼前。那一晚一切都变了,母亲死了,父亲被抓,娇生惯养的自己也打入天牢。他闭上眼,耳畔全是那晚的喊打喊杀声,口鼻中侵入鲜血的腥味,红色和白色残酷地交融着。只一刹间,物是人非,若能照见自己的魂魄,定是乌发如银,红颜似缟。“没去过。姑娘,你认错人了。”他紧咬着嘴唇,抬眼望着面前的何皎皎,眼神里的隐忍压制住了渴望。何皎皎并不惊诧,若他就是狐狸面具公子,此时也定不会承认;可即便他不是,又待如何?她伸出玉手,手背轻轻贴上了他的额头一试。何皎皎再细瞧,见他阵发颤抖,口唇干白,便关切道:“你病了,病的不轻。但我能救你。”沈寒只淡淡惨笑道:“我这多愁多病之身,姑娘且离远些,莫误了你锦色前程。”那些个差人本来只是熬时辰交差,却见这身着男装的英气女子上来问话,似要节外生枝,便要上前驱赶她。何皎皎细查了这小公子的症状,似乎是染了疟疾。盛朝还没有传进来金鸡纳霜,也更不会有青蒿素,这要是不及时治疗,恐怕凶多吉少。眼下这些差人过来轰赶,何皎皎便忙着提出要买走此奴。这一提议,吃瓜群众那边直接炸了锅,竟然有人胆敢买这种叛逆罪囚,可真是个新鲜热闹,人越聚越多,把齐年大街直接断流了。沈寒望向皎皎那果决的侧脸,眼中燃起了像萤火般的微光,却又暗暗寂灭了。他只摇了摇头。一小差白眼瞅着何皎皎:“一百两。这是官价,你可掏得起?”众人直呼太贵,一百两,买个病弱的面首,别说寻常人家,就算是世宦人家的富婆,也未必觉得合算。要知道在盛朝,乱世刚定,国库极紧,一品大员里位列三师者,一年俸禄也不过是几百两纹银。何皎皎暗自忖度了一番,自己手头有御赐的二百两,眼下该备置定居的物件也备齐了,这钱花去一半,买人一命也未尝不可。她便起身朝着那差人作揖道:“这位差爷,我若拿出一百两纹银,此人我便领走,如何?”“且慢,等等俺!”突然,一声糙劣的吼叫声大震四方,从外围冲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个身着粗麻褐衣的彪形大汉。那汉子浑身是汗,气喘如牛,背上皮鞘里还插着一把菜刀。“哎哟,这不胡屠户吗!你不去卖猪肉,跑这来干嘛。”大汉刚一露面,众人便哄笑起来,他便不好意思起来,糙黑的脸上现出了红晕。胡屠户摸摸后脑:“嘿嘿,俺早就在这里瞅半天了,一直没敢出来。”差人见了胡屠户,登时鄙贱嫌恶起来:“去去去,你一个屠户,瞎凑什么热闹。”胡屠户听了这话,那里肯服气:“不就是一百两吗,俺也想买下这小公子,再不竞争,没机会了。”坐在阶上气息奄奄的沈寒,听见屠户的话,发起愣来,这个卖猪肉的汉子,为何要买自己?何皎皎也被这场面整蒙圈了,她上前去拍了拍胡屠户的宽背:“喂,老兄,你一个男的,我不信你也买面首?”那屠户瞪圆怒眼:“俺是男的怎么了。俺可是猪肉大户,到沈府送过一回祭肉,见了小公子作画的场面,魂儿被勾去了一半。以后有俺一口吃的,也断不会让他喝西北风。”啊?沈寒听了这话,把手中的铁链捏紧了些,脚趾蜷缩,只觉得额汗盈盈,身上又发起热来。见过沈寒,这绝对是可以拿来吹牛的资本,谁不知道沈寒曾是个闻名天下的明俊才子,神秘画家。在他沦为囚奴,画作被封禁之前,他画的废稿都能在坊间黑市卖出天价。但他如闺阁女子一般,从未出过家门,每天趴在沈府大院墙头偷看的人,男男女女都能抓上一堆。可这沈寒小公子“初次”入世,竟然是这番落魄潦倒之状,教人叹惋。听了胡屠户的土味表白,皎皎瞪目结舌,只觉得脑中冒起金光,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大……大哥,怎么也得先来后到吧,我先来的。”何皎皎刚说完此话,望向那官差祈求做主。此时,一只信鸽从街墙外扑棱棱飞了过来,小差收了信鸽,拿取密信后递给头子,那差人头子看了信后,耳语告知同僚。“果真?那官家真让卖?”差人们细声议论着。一个差人走过来站在胡屠户与何皎皎中间:“咳咳!你们二人,公平竞价,价高者得此面首。”“且慢!我也要买。”一声温柔嗓音,柔柔地绕过人群游了进来,随之进来了一位锦衣执扇的美男子。作者:小沈公子: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第6章 走过路过没错过这男子白皙丰颐,长身玉立,脸上还扑了些脂粉,描眉画眼的略像是戏子,却又比戏子举止更轻魅些。跟着美男的,竟是打赤膊的一个肌肉男,一身古铜色肌肤,英爽之气奕奕逼人。众人中已有妇女尖叫了起来:“哎呀!这不是醉清楼的花颜和夕朝两个头牌嘛!”何皎皎想起那《物美实录》中确有记载,醉清楼乃是盛朝富贵女子消遣之地,楼中有各色男子可供挑选,把天下男子不同魅力写在水牌上,任凭排列组合,都能在醉清楼里找出这么个人来。那头牌花颜顿了顿嗓,修长的手指朝着沈寒一指,便用纸扇遮住了嘴,嘻嘻笑道:“我也代表醉清楼加入,欲买他做我们家的面首。”这下热闹了,沈寒由原本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竟奇货可居了,他的心思似乎游离于事外,只做卧佛状,枕着铁链闭目养神起来。差人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脑,没想到这差事竟这般复杂,只好宣布:“好,那便你们三人,价高者得。”那胡屠户听闻此言,扯嗓大喊:“俺出一百三十两。”那花颜也不甘示弱:“那我便出一百六十两。”按照这个数列公差,何皎皎闷心一算,该喊一百九十两了。按照这个数,只要另外两家再提价,这沈寒不是卖给屠户,就得卖到青楼去了。何皎皎总是出人不意,悻悻道:“我出一百六十两二钱。”众人哄笑一片,这位侠女,没钱就别玩,只抬高二钱银子,你可真够寒酸的!那差人为压住场面,朝众人喝道:“最低加十两,加二钱不作数。”胡屠户“一百九十两。”花颜:“二百二十两。”胡屠户:“二百五十两。”何皎皎:行吧,你们玩吧。卖给屠户又不是等着挨刀,反不及卖给青楼让人担忧。就在此时,一只灰扑扑的信鸽飞到了官差手上,皎皎也不作价,只等那官差如何说。那小差告知上司时,神色慌张:“或入宫,或跟从哪个买主,官家让他自己选!”官差虽在心里犹疑,却如实告知群众,实价仍为一百两,此前竞价作废,由沈寒决定跟谁走,因此要看三位买家表现。众人哗然,买卖规则说变就变,果然这才子早已名声在外,即便落魄了,也会有枯木逢春的翻身余地。那胡屠户听闻要表现,则从那大襟里寻摸出了一块木头,把那背上菜刀抽出,官差们见状,纷纷举起长缨对着他,都以为这是买卖不成要变成明抢。谁知这胡屠户只大喝一声壮胆,一手持将木块,一手拿起菜刀就噼啪乱削,霎时间场地里木屑纷飞,如蝶舞空,如雪落地,众人之不明所以,只呆呆瞧着。何皎皎牵着的小矮马,也冲着天空嘤嘤嘶吼着,小蹄乱跳,如孩童般在木屑中嬉戏着。那醉清楼的花颜却只不屑一顾,用把扇子忙把口鼻掩住,他身后的肌肉男夕朝,更是露出了鄙薄之色。沈寒受到木屑叨扰,也坐直了瞧着,思忖着这屠户有何作为。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那胡屠户便停了刀,咻的一声将菜刀收回至背上的皮鞘。只见他拿着一个爱物儿走到了沈寒面前蹲下,官差也凑前细看,那雕的竟是一个背着卷轴画的公子,骨骼轻盈,栩栩如生。不必问就知道屠户雕的是沈寒了。沈寒见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收着铁链,冲那屠户做了个揖。“我竟不知这世上,俗雅可以并存,胡大哥真令我大开眼界。”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可那花颜专倚自强,哪肯称赞别人:“哼!这有什么,夕朝,你来个胸口碎大石吧!”花颜命令一出,那夕朝便冲着外围扯了一嗓子:“取石板来!也要让爷们见识见识……”夕朝还未说完,却见沈寒踉跄着光脚上的沉重锁链,远远朝着夕朝二人拜了一拜,孱弱着说道:“这二位仁兄,不必了。”花颜见沈寒同自己说话,心中一怔,却又顿时红潮上涌,不得已又拿折纸扇子遮住了半脸。沈寒步履艰难,拖沓长长的铁索,行至皎皎几人眼前。“各位都是上善之人。”沈寒望着“娇憨”的胡屠户,婉婉道来:“胡老板,只怪小生自己生的虚弱,极怕见血,你素日营生的买卖,与我不合宜,还望你能见谅。”胡屠户被发了好人卡,心灯暗了一半,却也只得憨笑起来:“没什么,俺是个粗人,说话不知高低,只要小公子从此不嫌恶咱就是了。”沈寒微微点头,再与那花颜作揖:“二位醉清楼的贵人,小生天性孤僻,不善与人交谈,恐搅黄了你们的生意……”那花颜忙扶着沈寒:“说哪里的话,我这一番作为,只为与你结识罢了。”沈寒再谢过之后,便往皎皎瞧去。何皎皎只觉得心中怏怏不快,虽然平日里蛮不在乎这种场面,但是这次可是临到自己被发好人卡。皎皎见那沈寒一脸赤诚,却也躲闪不及,与之对望着,倒像是执衣牵袂,滴泪难分的牛郎织女。众人鸦雀无闻,只听他要对这女子说些什么。“沈某想通了,我要留着这条命,它虽鄙贱,却还有些许用处。”沈寒迟疑了片刻,面上强打起精神来。他星眸低漾,声音却气若游丝:“这位姐姐,你若能治我的病,就带我走吧。”……花开逢春,落木缘秋,世上的草木繁荣,只随着四时打转。野溪新长的浮萍,只知冷暖,无谓春秋。不知是谁在溪边玩耍,信手拈了它去,它便穷尽一生精气,也要开出朵花来给她看。那些人在叫好起哄,闹哄哄的,何皎皎却觉得声音如同隔了江海那般遥远。当然了,旁人的口舌,自然与自己无关,她此时心中想的,只有眼前那人的眉眼。何皎皎默默转头走向那几个差人:“这位官差,既然他已决定了,我支给银两,买了他的生契便是了。他病身艰难,恐不好多做耽搁。”那官差还未及做反应,却见人群慌乱,似有官人执鞭开道。“统统闪开!不要命了!”“石大人来了!”人群四处慌逃,像被驱赶的群鸭,东一拨西一攒的喳喳叫着,给这个石大人开道。何皎皎几人朝着人群散开处望去,十几个衙役围着一顶蓝绸作幔、四角悬桃的大轿子,稳稳停在了道中,几个轿夫上前把帘栊高揭,从轿中下来了一个人。下来的是个乌袍紫绶的官员,再细瞧,那端端纱帽罩着的,竟是个玲珑个头的女人。这女官凤眼高抬,一副发号施令的腔调儿:“何事如此兴师动众的。”那几个官牙子见来的人不好惹,纷纷上前来溜须拍马的解释:“卖……卖个充了奴籍的罪囚。石蕊大人,堵了您的路,还请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