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命案现场验尸时,皎皎只命一人同往便可,那衙役头目便吆喝着:“武力高强可保护大人的,向前一步。”沈寒还未等那衙役说完,便速速一步跨了出去:“何大人,小的练过些防身术,保护大人乃小的分内之事,义不容辞。”马车驶过街巷前往京郊南桥,一路上染起滚滚黄尘。沈寒驾着马车,何皎皎坐在车中,朝着车外那人低声暗问:“说吧,为什么要到衙门来。家里装不下你了?”沈寒只勾唇一笑,扬起马鞭赶着骏马:“我病都好了,菩萨姐姐你也没把我撵走,总不能在你家府里吃白饭吧。”何皎皎在车中翻看着梁大光从前记录的案卷,心不在焉地回:“哟,怎么,想给自己赎身了?”马车在京郊的泥路上晃晃荡荡,压出了官车才有的优美车辙印花来。沈寒半晌不语,又突然笑叹道:“赎身?姐姐想多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奴籍废人。”“那又如何。”其实何皎皎心中深知,除非当今圣上亲自更改籍贯,否则沈寒永远都是奴籍,既是奴籍,世间所有的科举为官,受雇生财的门路,就都与他无关了。“那便跟定你了,嘿,谁若伤你,我定叫他折骨断筋。”沈寒这语气夹带着奶声奶气的骄傲。何皎皎听了这句,想起他那天当街“黑化”散发的阴森可怖之气。仿若他原本娇柔贵雅的三魂七魄,被另一个嗜杀的邪魔替换掉了,像两个人只住在一副身子里,不启动某个机关,邪魔的灵魂便不会暴走更替,出来杀戮。皎皎上卷宗,向前探身掀开了车帘说道:“小兄弟,这么喜欢当街卸人手臂,你这等泼魔,竟然还晕血怕黑?”马车很快来到了南桥的一处田庄宅院,这里便是梁大光的家了。此时暮色已晚,鸟兽无踪。何皎皎提着灯笼,屏气敛息着走进院子,沈寒也提着盏灯笼,只紧紧跟在后面。何皎皎在院中四处走着,“我先在外面观察院落布局,你进去东厢房点起灯来,勿碰房内所有器具,包括尸首。”沈寒虽未面露惧色,声音却气息渐弱:“那尸……尸首在东厢房内?”何皎皎眉眼间没有半点心慌害怕,她见沈寒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敢过去了:“梁大光是个好人,我们帮他捉拿真凶,他在天有灵,只会护佑我们。”沈寒便一鼓作气,提灯推开了东厢房。何皎皎查探了院落,未有奇异之处,只是这梁大光的邻居,和他家是用长满利刺的荆条隔离开来的,像是邻里间并不融洽。待何皎皎进入东厢房门,却见灯没有点上,黑漆漆地一片。她提着灯笼往前一照,却见砖地上竟躺了两具……不,一具是梁大光的尸体,另一个,却是面无血色的沈寒。“喂,你没事吧。”何皎皎走到沈寒跟前蹲下,她没有半点犹疑,爽快利落地将耳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了听心音,还好,心跳搏动有力。只这一瞬间,那温暖宽阔的胸膛,仿佛在召唤着皎皎:“来吧,来这温柔乡吧。”她又把脑袋贴了上去。不知怎的,皎皎似乎觉得这怦怦然的心跳,有催人入眠的效果。一只暖手轻柔地捻了捻她的软发,那声音微弱无力:“你……听够了吗?”作者:前阵子忙着签约琐事,现在盖戳了,开启日更模式,小花鹿不会辜负读者滴~第10章 秋寒水滑洗凝脂“呵,原来没死啊。”皎皎登时从那身子上移开了脑袋,站了起来拍拍手。沈寒坐起身来,僵僵着背,四肢厥冷。仍抑制不住自己腹中翻涌,耳中打鼓。他为避开那些血迹,慌忙往一旁桌子瞧去,渐渐头眼昏花之症就缓和了。沈寒茫然道:“我这晕血之症自幼有之,大人您一点儿也不体恤在下,故意让我来此处点灯。”何皎皎也往那尸首旁的桌案看去,案上放着几个新白瓷碗碟,还有一个小白瓷缸:“嗨,你知道晕血症根治办法吗,那就是多见血,冷血热血抛颅血,鲜血污血老黑血,血旺血羹血豆腐,见得越多,就越不晕了。还有那血淋淋血沥沥……”“呕……求求你,你……你你别再说了!” 沈寒听了这么多“血”,登时闷闷捂住了胸口,忍不住喉咙反复起来:“何大人净会欺负我……”何皎皎也收敛起来:“行了行了,你怕的话,先出去吧,你待在这里,定还会瞥见那血污。”沈寒恢复了神志,站直了身子,把头一扬,哼气了一声:“ 我不看那边,只瞧那边灯笼好了。”何皎皎再蹲下,细细探查了梁大光的尸体,并无其他急病迹象,基本上断定了他为此利器所杀。具梁大光妻子交代,那日她在屋后园地栽着大葱,听见过丈夫和人在屋内谈笑,待她做完活回来时,夫君已经被害。因此可以知道,凶手或许就是与其在桌上对坐谈笑之人。沈寒却还不敢望向尸首:“你为何不多叫些衙役过来。”“我们走后,会有差役过来收了尸体,我届时命他们收进冰库。”何皎皎从衣襟中取出一叠轻盈的丝帕,将手裹上丝帕,再将那凶器匕首用夹子取出包裹住,放进了随身背着的箱匣的底层。“现在都过来的话,人多手杂,难免看不住碰到这屋里的东西。你也是,不得用手碰任何物件。”说罢,何皎皎又将桌案上的碗盏瓷缸,一一用丝帕隔着收进箱内。她再取出印泥,用力掰直那梁大光尸僵的双手,在纸上按下了所有指纹。“好了,今天先做这些,我们回家吧。”回去的路上,沈寒坐在马车外,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姐姐,咱们今天来,就收拾了些杂物,有什么用呢?”何皎皎在马车中的灯下,细细读着梁大光生前所著的《洗冤案集》和《生花笔谈》,没心没肺的回了句:“弟弟,你今天来,鬼哭狼嚎碍事绊脚的,好像也什么用呢。”沈寒听了这话,委屈的嘟着腮帮,便高扬着缰绳,只拿马匹撒气:“驾!”回到何府房中,皎皎将箱子卸到桌子上。沈寒却面色涨红,浑身刺痒难耐起来。他扯着脖领儿袖筒,一股子不自在的意思。何皎皎道:“我的大少爷,又怎么了?”沈寒只扯着衣襟:“过敏是什么?只是这衙役服太过粗糙了,我这辈子没穿过这等粗布麻衣。”这世间最能彰显上流仕宦出身的,就是极其挑剔的感官了。从出生起便穿着绫罗奇锦、冰丝凉纱的人,偶然穿起粗布乱麻来,一定会受不了的。但对于何皎皎而言,粗布也罢,绫罗也罢,只需衣着得体便可,身外万物,对自己而言无足轻重。她会赞叹汝窑瓷器巧夺天工,也不会嫌弃粗陶大碗灰暗无色。何皎皎招呼人备下热水,就将沈寒撵去香蒸沐浴了。趁着沈寒去沐浴的功夫,何皎皎赶忙提着装满案发现场物件的箱子,启动机关,来到了实验室。她要尝试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赶快提取指纹。这些案发现场的盘盏碗碟,一个都不能放过。虽然盛朝没有所有百姓指纹的信息库,但是如果锁定了某个范围,这些指纹一定是有用处的。她找到了自己的电子书,很快翻到了自己从前常看的刑侦书籍,印象果然没错,医学研究常用给眼睛杀菌的硝酸银溶液,就可以用来提取指纹。皎皎找到了试剂,用一个极细腻的喷雾瓶,将那些梁大光家的器具摆在实验台上,全部仔细喷了个遍。沈寒整个儿浸泡在花瓣木桶里,粉雾霞蒸,一个屋子里点了足足十几盏明灯。外头的小厮婆子却也不曾咬舌头,颠颠儿的给他烧足了热水,摘取些新鲜的花瓣,多耽搁一个时辰都怕香味散了。仿佛他才是这何府的正经主子,而真正的主子何皎皎,对生活既不挑剔,也不奢求,有口饭就吃,沐浴也是洗干净了就好,直把些下人懒怠惯了。他们也都仰慕这翩翩公子的气质身形,上上下下,不管凭男是女,哪个不曾扒过窗户缝儿偷瞧过沈寒。更别提会有人因奴籍而轻贱于他了,他那身飞檐走壁、以画为剑的功夫,谁提了都要道声佩服。沈寒在木桶中肆意快活地消磨着时间,从前在沈府中,也是每天要用香花牛乳沐浴的,何曾受过后来那等囚牢荼毒之苦。正当他徜徉在百花鲜香中闭目沉思时,只听耳边有异动,再一睁眼,就见到了面前的着一身夜行衣的刺客,那刺客手中拿着一柄短刃,正直直戳在他喉管近处。沈寒若真单单是个纨绔世子窝囊废,此情此景定是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只听“哗啦”一声,那刺客已被泼头盖脸的洗澡水迷了眼睛,慌了阵脚,沈寒早已跳出了木桶,还扯了一条白巾子攥在了腰间,对那刺客道:“本小爷风流之躯,岂是你这种俗迷肉眼能看了去的。”那刺客也不做声,虽说蒙着脸,目光却尽是歹毒凶狠,他举起短刃又杀将过来,又索性的劈胸一拳,沈寒轻身纵跃,闪了过去,在地上留了几个湿脚印:“哎呀脏死了,也不等我好好穿上鞋。”沈寒趁着埋怨的功夫,早已取了一旁架上的卷轴画,与那刺客拼杀起来了。沈寒只用了一臂,另一只手还捏着腰间的白巾,防止自己走漏了春光。谁知三招过后,那刺客短处毕露,已经招架不来了,沈寒便一伸手,想要扯掉那人的面巾,看看他到底是何路贼子。谁知那刺客逃跳出了窗子,沈寒哪肯罢休,忙捏着巾子追了出去,二人身影极快,只像两道黑白光束,早已窜到了屋顶。那一黑一白身影,在平安都城的屋顶上追逐了好远,前面那人才停了下来,两人开始对峙。刺客举着短刃,步步紧逼,沈寒举着画轴防的极严,另一手还护在腰间,架势极其不便:“喂,我说,咱们能不能好好聊聊啊。”那刺客狠叫道:“有什么可聊的!”“哎?还非得聊聊,你是来杀她的,还是来杀我的?”“杀你的。”沈寒这才笑道:“哟,我还以为你要杀她,这才把你引的这么远,弄了半天竟是要来杀我,好啊,那你就过来杀杀看吧。”那刺客只做体力不支状,喘起粗气来,论轻功耐力,整个平安都未必找得出两三个人敌得过沈寒,而沈寒此时仍是面不改色,气吸均匀的从容姿态。趁着贼人调息的功夫,沈寒早已移步潜踪,如光影一般飞来横去,将那人的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了真容。……花颜?沈寒见到了这张脸,登时心中一闷,这不是那天集市上要买走他的那个醉清楼的男头牌吗?第11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沈寒调笑道:“大哥,买卖不成仁义在,得不到便要毁掉吗?”谁知那花颜阴狠地冷笑了一声:“没错,不是我的,被别人得到了,我便毁了也不可惜。”沈寒还想替他开解:“我没被谁得到了,你莫误信了传言,我正经不过是那官姐儿的一个护卫罢了。”却说此时那官姐儿何皎皎正在房中,已琢磨了半天,为何喷了硝酸银溶液,这些个器具上的指纹,却还是没有仔细显现出来。她便再打开把本常看的刑侦书籍,发现要想清晰显现指纹,需要置于强光下,而这实验室确实光线暗了些。皎皎出门去找了个小厮要油灯,那小厮只抓耳挠腮道:“对不住了何大人,那沈哥儿洗澡,说喜欢全屋子亮堂堂的,咱们就都把灯搁置到他洗澡的屋头去了……”这个沈寒,不知何时笼络收买了这些人,都把他当佛爷供着,还敢说自己会被人轻贱。何皎皎便罢了,她去柴房亲自捻了几盏新灯,来到了实验室。强光之下,黑色的指纹终于一一清晰显现了出来。却说这头沈寒全身上下只在要害处裹了一只巾子,冷飕飕的夜风在他腿间腋下呼呼吹着。“喂,你还杀不杀了,小爷我要染风寒了……阿嚏!”花颜这时才反应过来,突然又举起短刃,做起了凶恶的嘴脸,奸笑道:“沈寒,今天岂能放你回去!”沈寒只得无奈地和这个弱鸡接着过招了,他一手用画噼啪接招,对方又屡屡不及,越打越没意思,最后沈寒都打起呵欠来了:“哎哟,花颜公子,改天再杀好吧,我困了。”谁知这时,那花颜似乎来了劲,突然强势拼杀起来,又勾起了沈寒的兴趣来。这二人边跑边打,一路飞檐走壁,蹬瓦踢梁,很快出了平安都最富丽繁华的地界儿,来到了一处荒地。那花颜笑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在此地,你心慌害怕,未必不会败阵。”沈寒只不屑笑道:“你是不是听哪里坊间传说我怕黑了?告诉你吧,只要有人陪伴,我就不怕,除非你死在我面前,我孤孤凄凄的,那便会怕了。”“哼,你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沈寒见他不信,只得无奈调笑道:“罢了罢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还怕血,你既近不了我身,就割自己一刀放放血给我看呗,切。”花颜往身后指着那一堆无边无际、长满蓍草的土丘说:“你可知这是何地?”沈寒见土丘上都插着些木牌,突然间摸不着头脑:“这是何地啊,我一个人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见识全过世间万物。”“连乱坟岗都不知道,可怜呐。”花颜嗤笑一声,说罢他竟扯着自己的头皮,硬生生揭下了一幅人/皮/面/具来。沈寒大惊后退,眼前这人,竟不是花颜。只见眼前刚剥了面皮的这个人,竟两鬓染霜,一幅年衰岁暮之相。“师……师父?”沈寒心中疑惑不解,师父为什么要假装成花颜,用拙劣的武功来假装刺杀自己。大国师祝明俊将唇边白胡子一吹,将手背起来,俨然是仙风道骨的典范:“寒儿,你不能放松警惕,以前沈家没叛变之前可以保你,现在他们反了,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更要时时注意。”沈寒心中开始不忿,又不敢发火,只娇怨道:“师父,我打小被养的像个笼中雀儿一样,总有刺客要杀我,现在总算放松了一阵子,您又变成“刺客”来吓我……”“寒儿,为师只有一问……”沈寒只觉得今天这国老,怎么这等啰嗦:“您老人家想问我事儿,我敢不听?”祝明俊捋了捋胡子,笑逐颜开:“你小子,当初你我约定,市集上只是走个过场,到最后为何不进宫?”沈寒眼中的光暗淡下来了:“从沈家再到皇家,直此笼中一生,世上烟火红尘都与我无关,又有什么趣儿。”祝明俊却打趣道:“谁说要你留在宫里了,你去宫里我好接应你。你这从小娇宠坏了的,那何圣女听说是个直人,哪里会惯着你。”“我如今身份低贱,她也从未鄙薄于我。她有恩于我,我自然要护她周全。”沈寒兜着腰间的巾子,只觉得手酸,两个手轮回换着握:“还有,师父你干嘛偷看我洗澡!”那老国师飞身而起,向那乱坟岗奔走而去,只一瞬便没了踪影:“咳咳……老夫要回去了,寒儿你且自保重。”沈寒见师父没影儿了,自己又在乱坟地,还好地头有盏灯笼,否则难保不吓出心病来。他这才腾出手来把腰间巾子系紧,只轻身飞走,沿着平安都城各家的楼延屋顶,一路溜了回去。那醉清楼是个夜客常满,樽酒不空的地界,直到入夜,那院中也尽是些女豪客,她们支金掷银地只为博新宠的男子一笑。沈寒好巧不巧,归途中恰踩在了醉清楼的屋檐上。作者:沈寒:我春光乍泄,那么多人都看了,就你没眼福看见皎皎:你把灯都拿走了,你让我拿啥看?第12章 不怕一万怕万一沈寒踏月而来,起先是个赏月的胖妇发现的。那胖妇站在天井中,自以为眼花,见月亮旁跳来一个活脱脱的小仙人,再眯眼瞧去,竟是个面若冠玉、唇如涂石朱的高马尾小公子,上上下下只裹了条白绸巾子,在风雾中缥缈而来。“啊!!姐妹们快出来看神仙呐!”那天井里的女贵客们,见到这天外飞仙般的香艳场面,登时尖叫声此起彼伏。众富婆都以为是醉清楼排演的闹戏,便全都手舞爪挠的,争要把这小公子拉进房来,大家一起吃干抹净了方为结案。他夜光难掩,明月自华,却败给一场风寒。“啊啊啊——嚏!!!”沈寒窝在厚被子里,坐在床上,只露出个头来。这憨钝的姿态,再没了仙气儿。何皎皎坐在桌旁,提着茶壶看着他,又扶额长叹,粗布麻衣受不得,洗个澡都能洗病了,这活花瓶可真难养啊。沈寒面上发烫,心里发虚:“我真的只是在桶里睡着了,泡了冷水谁不生病……”何皎皎起身从柜中取了铺盖,铺展在地上:“喏,床让给你了,我睡地上。”沈寒借着虚弱劲儿,又恃宠而骄起来:“这床极宽,我只远远睡在那头,不如姐姐一起……”何皎皎只翻了个不咸不淡的白眼:“我这个人睡觉会打人,又怜香惜玉,不想荼毒于你。”次日,京郊南桥。何皎皎带着几个衙役,一行人再次驾车就辇地来到梁大光家门口,这一次是为了从他的妻子和邻里口中得到更多的案情。根据已得了案发现场的指纹,全都来自梁大光和另一个人。那把插在梁大光胸口的匕首,却因为太过油腻,并未从上面得到指纹。来到梁家门口时,何皎皎却看见梁家隔壁的邻居房檐上,挂着一匹白帆,两盏素灯笼,似有丧事。她下了马车后,没有先去梁大光家,而是敲了邻居的门。“谁啊!”门里传来粗犷的男声,他把门栓拉了一下,却不肯开门。何皎皎还未开口,身旁的衙役却吼了起来:“大胆刁民,京畿何府尹在此,还不快开门!”门内人仍犹疑了片刻,才把门打开了。何皎皎快步走了进去,却和一个手臂长满癞疮的农夫冲撞在了一起,那农人看见官服,大惊失色:“草民该死,竟冲撞了大人……”何皎皎看见自己的官服蹭上了农夫的癞手,把眉头一皱:“无妨,我就是想问问,你家里可是有丧事……”那农夫登时面容愁苦起来:“已经下葬了,是我家小女儿灵灵,得了急症去了。”何皎皎随口一提:“还请节哀顺变。那你可知居于你隔壁的梁大光,他也死了。”那农人竟激动起来:“何大人呐,正是知道才叫人叹惋呐!我家小女和梁大光,生前也算是良师益友的关系,他喜欢教小女一些稀奇古怪的学识……”“可惜了。”何皎皎心道,两个科学发烧友,竟都突然去世了。农人擦眼抹泪道:“何大人若抓到了杀死梁大光的贼人,我定会到小女墓前祭奠,将此事告知给小女,以告慰他二人的在天之灵啊……”一番寒暄,何皎皎告辞,转身来到梁大光的家中。梁妻见何皎皎等人来到,慌忙引这几人在院内就坐喝茶。她因为丈夫死去,嚎啕不止,哀恸难尽,几日下来清瘦憔悴了许多。“何大人啊,都怪奴家没用,那日只管在后园栽葱,听见有人同我家大光谈笑,竟没仔细听是谁……”说罢她又掩面而泣,眼睛早已肿的桃儿似的。何皎皎将那日拿走的碗碟器具,一一从随身小箱中掏了出来,准备奉还给梁妻。谁知那妇人见了一白色瓷缸,竟突然魔怔了起来:“我家……何曾有过这个白瓷缸子?这……这这绝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何皎皎心中一愣,她自知这小缸子上也有梁大光和那人的指纹,便质问道:“梁嫂,难不成这缸子是那天你夫君新买的?你未归家因此不知道?”经过一番盘问,梁大光所有能接触到的,又与这小白瓷缸相关的可疑人物,就是当铺的掌柜王虎,瓷器铺子的掌柜万一,还有南桥著名的爱好收藏瓷器的富户张大桥。这三个人被衙役们带到了小院中,各个脸上都是极不情愿的神情,一是自家店铺生意被传唤耽误了,而来谁也不想沾上杀人斩首的罪名。但见到了一身官服的何皎皎之后,当铺的王虎和瓷器铺的万一,都诌媚逢迎起来了,指望着何大人能多照顾照顾着生意。只有那富户张大桥,仍是不屑一顾,他整日无所事事只沉迷财色,对梁大光的死也漠不关心:“何大人,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抓我过来,我与那穷酸之徒梁大光,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旁侧的衙役见他这样无礼,全都愤怒起来:“何大人,这张大桥这般无礼,将他拉下去打板子吧!”“罢了罢了。”何皎皎坐在院中桌案旁的太师椅上,把手一挥:“且以事理为要,我叫各位过来,不过是闲谈一二,只耽误片刻。”“咳咳,你们三个,梁大光身死那天,可曾与他见过面?”当铺王虎:“没有。”瓷器铺万一:“绝无此事。”富户张大桥:“哼!他哪里配和我见面,他这破院子,只会站脏了我的靴子!何大人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呵,没一个肯承认,那便试一试吧……何皎皎打开自己箱子的上层,用丝帕隔着,拿出了三个汝瓷小杯来:“这几个汝窑茶杯是我何府的稀有私藏,你们三人分别拿着这三个杯子,各位都是行内人,还请你们鉴定一二。”三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起来,这何大人不捉拿嫌犯要紧,竟在此消遣起玩物来了?虽说犹疑,却也都上前去,拿起来茶杯,作出端详琢磨的神色来。那梁妻和众衙役也是心中不忿,这个何大人,是不是也像前任府尹陆有靡那般,是个尸位素餐的糊涂虫?那富户张大桥只做厌弃状:“我说何大人呐,您位高权重,怎么家里置办的物件跟不上来,汝瓷遍地都是,要不我送您一套世所罕缺的钧窑?”“啊?”何皎皎心里一惊,这盛朝果然不同于她所知的古代,在她来的世界,汝窑绝对算得上极其稀有,价值连城的了,俗话说“家有千缠万贯,不如汝瓷一片”,怎么在此地竟不那么招人待见?那张大桥不依不饶,直直让何皎皎下不来台:“何大人呐,钧窑可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清汤寡水的汝瓷怎比得上。”当铺的王虎和瓷器铺的万一也连声附和:“对对,这汝瓷茶杯是真的,钧窑远胜汝瓷,不过这汝瓷虽说太过清淡,到底也是值些钱的,大人不必挂怀……”……好吧,审美不一样,再多谈都是对牛弹琴。何皎皎只觉得被噎到了,不再多言,只命几人把摸过的茶杯全都交还。那些茶杯都做了记号,谁拿过的都按照记号记住了,不易混淆。何皎皎便走进屋内,命所有衙役将三人看守在外,她拿出自己昨日提取的那些指纹,又用随身携带的硝酸银溶液,将三个茶杯的指纹在窗下阳光中提取了,又对比了片刻。半柱香后。“王虎和张大桥可以走了。”何皎皎出了屋子,神色如常:“来人呐!将那瓷器铺万一扣押起来!待本官严审!”那瓷器铺掌柜的万一,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站也站不住了,只颤颤巍巍趴跪在泥地上。衙役们上前把他押住了。“万一,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实回答,梁大光身死之日,你有没有去过他家与他交谈。”万一只把脑袋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吃泥啃土地说着:“何大人竟有此英明手段!但小人……小人那天是去给梁大光送过一个新瓷缸,那小缸子是他要去装腌菜去的,可杀死梁大光的,绝不是小人啊……”何皎皎冷语:“现在承认去过了?你心中若没鬼,刚才怎么不说?”万一听闻此言,只呜呜哭嚎起来,涕泪横流:“小……小人实在害怕呀大人!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若是莽然承认了,被误断为凶犯,那可怎生是好啊……”梁大光的妻子看这万一的猥琐形状,咬牙切齿地向他冲过去,却被衙役拉住了:“你这个贼人!为何要害我家梁大光啊……我要把他撕了,你们别拦我!”悍妇哭闹,疑犯嚎啕,场景虽乱,何皎皎却整理起思绪来,现在查出去过梁大光家的,是万一,但那凶器匕首上,却没有万一的指纹,若要定罪,还缺少关键确凿的证据。“来人,先把万一押进天牢看守。”两个衙役将地上瘫软如泥的万一拖走:“何大人我真的冤枉啊……请您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何大人英明!何大人定要英明呐……”作者:何皎皎:姐姐我会梦中打人……真的!沈寒:来吧一起睡!看谁打得过谁!小爷我也是练过的嘿嘿……感谢在2020-02-23 04:40:52~2020-02-24 20:3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odawine 6个;colin 5个;27377689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377689 2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3章 天网恢恢疏不漏那万一被押走之后,梁妻上前来,只跪下磕头,她泣诉道:“那瓷器铺万一分明就是凶犯,他扯谎就是心里有鬼,何大人何不将他就地正法,以告慰我那愚夫的在天之灵呐!”何皎皎连忙扶起梁妻:“嫂子请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定给梁大哥一个交代。”古代虽说律法严明,但刑侦实在不足,错杀的人也不少,因此何皎皎只想再细查审问一番,不能贸然定这瓷器铺掌柜的罪。何皎皎辞别梁妻,乘着马车回了衙门,她只披了一件长夹袄,便进了冰窖。梁大光的尸首静静摆在冰案上,由于血液沉积,身下已经起了青紫的尸斑。那面庞更是不忍细看,已经开始变了形状。何皎皎取出实验室里找出的放大镜,再细查了一遍,却发现尸体胸前刀口处的衣襟上,散落着几颗细碎的白屑,在梁大光青灰色的衣服上有些显眼。莫不是凶器上撒了毒粉?何皎皎忙将那匕首取出再查看,果然,刀柄上也查出了少量的碎屑。她提取了这些碎屑,便驾车回到家中,见沈寒不在卧室,便即刻进了实验室,取出了尘封已久的显微镜和载玻片等物来。她套上一身干净的布衫,又把房间细细打扫了个遍。却说沈寒在家中只闹病了一日,次日身上就已经大好了,他是习武之人,虽说病的容易,却也好的容易。他看那些个仆人忙里忙完仍要给他煎药,自己又不是什么正经家主,心中起了愧意。暮色已晚,后院井沿旁,一个名唤初九的白瘦小厮,仍满头大汗劈着圆木柴,还自言自语:“劈完就能去吃馍,嘿咻……劈完柴火吃白馍!”“我来帮你吧。”初九还没反应过来,却见身旁翩翩落下一个白衣少年来,脚步竟悄无声息:“沈……沈公子……”虽说沈寒是作为奴籍身份被买进家门的,却日日被女家主供着,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拿样儿。初九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日日只在柴房里劈柴挑水,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被女家主“收了房”的漂亮男人,脸上也涨红了起来。沈寒早已夺了他的斧头,那斧头在手上玩把戏似的掂量了一圈:“小子,我劈柴比你省力些,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你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