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听了这话,早已骄傲着仰起头来,即便戴着面具,也让人觉察到他目光眉彩间溢出的凌云之气来。何皎皎却只端着胳膊,在猎人面具里冷语笑道:“你这画商,挺奸滑啊,当着本官的面要卖私画走黑市,你是不是嫌衙门大牢冷冷清清,想攒个热闹啊?”那画商听闻此言,连忙解释:“哎哎哎……何大人呐,您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卖私画啊!”说罢那画商从袖口掏出了一个锦袋来,又面向沈寒娓娓道:“我只是担忧以沈公子现在的身份,无钱置办上等的笔墨,这二十两权当是我的一点资助,还请您收下。”沈寒撇了一眼地上自己刚买到的廉价宣纸,这些纸张几乎算不得宣纸了,只是三分的粗选龙须草浆,掺合着七分的废纸浆,草草漂制成的下等书画纸。原是因为何皎皎银两不多,因此不能买些好纸,先买了这些劣纸不过是为了染矾练笔用的,谁知竟被这画商暗自怜惜起来了。沈寒本就心性单纯,骄纵惯了的,哪里学的着世上的人情练达,他一伸手就把那沉甸甸的锦囊接了:“嘿嘿,谢了大叔!对了您是哪家画铺的……”他把那钱袋往衣襟里搁,正喜形于色时,谁知何皎皎却连忙把手哧溜地伸进了沈寒的衣襟里,将那锦袋从他胸口里硬生生地掏了出来。何皎皎接着将钱袋子掂了掂,原原整整地放回了那画商的手中:“按朝廷律法,沈寒现在是我的人,他私收了你的钱,等同本官收受贿赂,所以还请您老收回吧。”沈寒见那银两被夺了,他愣了片刻,随后把脸扭到一旁,连狐狸面具都盖不住他满脸的委屈,像是被教书先生打了手板的小儒生,只鼻子酸酸地静站着。那画商十分为难,指着地上那堆宣纸道:“这些宣纸的纸质也太……”何皎皎语气凌厉,不容辩驳:“您莫要再说了!本官说不能收就是不能收,若是为官者不能纪法严明、两袖清风,只想着以权谋私,那这诺大的平安都,不知要养出多少饕餮之徒来!”那画商听闻此语,也没再说话,只心道这新来的何府尹这般烈直性子,以后官场逢迎上不定要吃多少哑巴亏呢。辞别了画商之后,二人一路没有言语,连走路也隔了几分距离,沈寒只像是受气的孩子,抱着一堆花杂玩意儿,远远跟在何皎皎的后面。该入寝时,何皎皎早已沐浴完躺在了床上,却见沈寒今晚没有到自己的卧室来,要是往日,早该铺好地铺,先于她赖在地铺被窝里了。她每隔半柱香就要掀开床帘看一下,可那小子一直也没有来。一大堆掐不灭的念头登时涌上心头。这臭弟弟,莫不是真的生气了?生气便生气,关自己何事,自己绝没有做错,他年龄小不懂事,也不能惯着他来。在何皎皎发誓睡觉后,过了一个时辰,她终于再次睁开了炯炯有神的眼睛:完全睡不着!这臭小子去哪里了!?她终于从床上坐起,利索的掀了帘子,只披了件丝绸罩衣,摸了盏灯笼就寻了出去。皎皎望见天井里,沈寒竟在那郎朗月色下做画。远远望去只觉得,他举着笔浅斟细酌的形态,十分温文俊雅。那落笔一气呵成的气韵,更是卓荦不群。有这小郎君的陪衬,何皎皎的后院也算是有了灵气。她瞬时觉得心中爽快,再多揪心缠郁的刑司公务,眼下也可以不用苦想了。皎皎悄步无声地来到了沈寒身后,刚想望着这丰俊雅秀的小郎君到底在画些什么,却见沈寒突然慌乱地将画纸揉成了一团,紧紧捏在了手里,他未转身,却奶气讪笑道:“哟…何大人来啦……”“你画的什么,连我都不许看?快老实交出来罢。”何皎皎也不容他折辩,直接上手去抢。沈寒也不容她抢,被她挠的咯吱乱笑,慌乱间两人几乎打做了一团。“快给我罢。”何皎皎捏着威严的架子款款道:“你是不画我来着,羞什么,仰慕本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我没有……我这张实在画的难看,给你看了,岂不是败坏我一世才名!”谁知沈寒一个不留神,那团纸竟被何皎皎纵抢了去。皎皎极速把那画铺展开来,观摩概览一二,她脸色却绿了起来,那画上画的,竟是个潦草的母夜叉,张牙舞爪地瞪着巨眼,胸口上还端正写了个“何”字。沈寒见状,再也憋不住笑,只开怀畅笑起来:“我是饕餮之徒,姐姐是母夜叉,外人看来岂不是更般配!”说罢他站起身来就跑,何皎皎忙握起那画,阴着脸从后头追他。沈寒本跑在前头,凭他的轻功,何皎皎骑马也未必追的上他,谁知沈寒猛地一停,何皎皎竟撞上了他的背,好巧不巧,她从背后抱住了沈寒的腰。也就是这唐突一瞬,二人停了动作。那夜空淡月朦胧,疏星布列着,院内冉冉荼靡依旧,若不是初秋的凉风还徐徐吹动着两个人的丝发,这场景只像一幅画。何皎皎脑海中想着对策,刚想退开身去,却感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覆在了自己的手上。沈寒的手把皎皎的手拿开了自己的腰,却仍握在手中,片刻才放下。他转过身来,低头望着皎皎的脸。她的脸在月色下更显的清如浣雪,颇有荷沾晓露,月印暗川之致。何皎皎见沈寒望着自己,双波微漾,他的手正徐徐抬起,眼见着他快要摸上了自己的脸。皎皎立即练起了“金刚锁心、坐怀不乱”之功,呼吸仍然均匀有致,坚持住,不动情定能赢到最后。可是沈寒却深重地呼吸起来,连脸色也变了,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连唇色也苍白了,只低声喑哑道:“血……血……”这七尺男儿竟身子一软,踉跄倒在了何皎皎面前。何皎皎摸了一把脸,原来刚才撞到沈寒背后,竟把鼻子撞流血了。她也顾不得一旁形容憔悴的沈寒了,忙把那张母夜叉的画纸捂在脸上蘸着血,心道:嗨,流鼻血算不得什么,比恋爱了强,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次日,京畿衙门。圣旨到。一个腰身微弯的高帽太监,站在高台细音蜜嗓地宣旨:“朕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何爱卿所奏浪客囚人积压一事,朕已明了。现颁布新规,浪客者,剑心照胆,可施放与民,保我太平盛朝。凡浪客者,切勿滥杀,合村或者合户以入籍式买断者,可近身杀贼,如丹书铁券,不必追究。钦此。”何皎皎接过圣旨,恭送了那位公公。皇帝老儿说了这一大堆,大体意思就是要把大牢里的那些武卒浪客全都放了,让他们像日本闲散武士一样去民间找工作。简而言之,谁家或者哪个村子让某个浪客入了籍,出了钱粮养活他,那名浪客才可以替那家或那村杀强盗贼人,这样杀人便不犯法。如此说来,沈寒就是何皎皎门下的浪客了,可以合法地替她杀人,当然必得是威胁了皎皎性命的强盗贼子。前些日子,自己还没上任,就在大街上把自己未来的副官石蕊给“挤兑”走了,现在又没有精明能干之人可以接位,所以到头来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亲自去牢门监督释放浪客还不算完,何皎皎又草拟了新政的告示,命手下法曹去各大街上张贴,今日的公案算是了结了。“呼……”忙完一切后,皎皎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好姐妹”——金何夕了。从前在实验室录完数据,她和金何夕会约去校门后的堕落街吃些重口味的小吃,释放一天的压力。待项目完成了,资金也分下来之后,金何夕必定会去和她大吃一场自助餐,彼此畅谈项目的未来。这些已经是前世旧梦了……而眼下,金何夕被皇帝赏给东宫太子了,现在如何了?是做了太子妃,还是因形貌不受待见?这些从民间杂学旁收的传闻里,也都没个音讯。何皎皎身为朝廷命官,按理不可结交皇子党羽,与东宫私信往来也不便利,她只能偶尔派个贫嘴多舌的法曹四处打听。就在此时,那个法曹慌忙进见,拜于堂下。“何大人!东宫出大事了!太子爷赵星川……今日被……被被皇帝给废了!!”第18章 相逢必是曾相识自从上次李二鹤发狂事件之后,何皎皎便及时寻了平安都的能工巧匠,用最轻便却韧性十足的材料,仿照武卒的精细软甲,打造出了第二代“寒光照铁衣”。这二代“铁衣”并不沉重,因此她每天背在小背囊中即可。一大早,皎皎便乘着马车去了衙门。太子赵星川被废黜的音尘,早已吹遍了整个平安都,可是却没有引起足够的轰动。早市上,连卖六月鲜的小贩都只是简要提了一嘴:“听说没,‘那位’真给废了?”“嗨,本就废无可废了的……”“是啊,‘那位’原本不就废人一个嘛……”何皎皎的马车路过饭摊,把这些话听了去,仍是一点金何夕的音信都没有。废太子不足以引起别人的太多谈资,更何况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从宫中传出的檄文来看,原本就挺废的太子,现在被彻底废了,不单只是废其储君之位,而是废为庶人,且逐出皇宫,在皇家祖籍里削其宗族之名。新立的太子为伽罗皇后所生嫡子赵寅,尚在襁褓之中。《盛朝物美实录》早有记载,“废太子”赵星川是已逝的玲妃所生。玲妃生前颇受宠爱,因此皇帝封其子为储君。赵星川与世俗为敌,从不崇尚大国师祝明俊推行的“物美之治”,他不绮靡浓艳、伤春悲秋,自称喜好重甲兵器,却连个狼牙棒都提不动。他整日嗜酒如命,见到油头粉面的女人就躲的远远的,似乎美女都是魑魅,近不得身的。所有皇帝或者其他大臣送他的美人,往往到了东宫不久就暴毙身亡,何因何故无人知晓。验尸后发现死去的美女都仍是完璧,太子未曾染指过她们。何皎皎也曾忧心过金何夕被送到东宫后的境地,可她转念一想,金何夕形貌不扬,未必引得起废物太子的厌恶。晌午的日头毒了起来,卖早点的小贩们逐一收摊了,摊点上吃着香脆油撒子的几个长舌妇,也早早的散了。吃瓜吃了半天,没吃到自己的好姐妹,罢了,回衙门。却说此日衙门里清闲无事,连个邻里间吵嘴绊舌的小案子都没有,也并非是所谓“太平盛世”,只是战火初平,衙门还未重新拾起百姓们的信任罢了。那些人不过敬何皎皎是个官,算是个新贵族了,但是她是否尸位素餐,没人去嚼这个舌头。眼下有了浪客制度,谁还闲的无聊走衙门去挨脸色瞧,哪怕自家雇不起浪客替自己消灾解难,打杀盗贼,整个村子合起伙来也是雇得起一个的。何皎皎闲了半日,决定去京郊黑烟林探索那“丑鬼”一事。这世上若真有鬼魅,便真真是个麻烦事了,但凡有什么破不了的巧宗奇案,岂不是都可推脱给鬼魅之说了。何皎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除了指甲上的恶诅无法用科学解释,其他的万物生长更替,都是符合自己的科学认知的。如果她带着实验室穿越,以及指甲的恶诅是源于某种宏观的系统,那么这个穿越来的世界,必定符合唯物辩证的逻辑,因此不该存在鬼。有没有丑鬼,要是有,丑鬼究竟有多丑,去探一探便知道了。沈寒那小子极怕黑的原因,就是他师父祝明俊,从小给他讲了太多丑鬼的传说。既然极怕,那便不能带他去。去意已决的何皎皎,把衙门上下的法曹、皂隶、狱卒、门子、马伕、驿馆夫统统问了个遍,没有人不怕那掏心吃肝的丑鬼的,都不敢前去。差役是按丁田或丁粮轮差,都是富户子弟充的徭役,又没有官阶,都是为了混个轻松的差遣,凭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何皎皎问了一圈,也不强迫,毕竟这只是查民间传闻,又算不得公案。但是这传闻中有一个说法不可忽视——丑鬼只害美人。这么说,这衙门上下的差役,可都真够自恋的。何皎皎回府后见沈寒在花架下午睡正香,自己便悄声准备着探索用的行囊。她来到厨房里拿了一包干粮,却见小厮初九正蹲在灶旁,用烧火棍搅灭灶里的火。初九生的眉目清秀,却十分怕羞,因只有十三岁,尚且还是半个娃娃,平日里被管家派做些轻活。皎皎见他的手已经摸锅灰摸的黑乎乎的了,便朝他蹲下笑道:“初九,快往我脸上抹一把。”初九听了这话,登时那小脸就红若流霞了。他举着手呆呆望着皎皎,不敢行动:“何大人……”皎皎背着行囊正急着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初九的小手腕捏着,就把他的小黑手往自己脸上按,抹了几下后又笑问:“够丑了没?”初九噗嗤笑了,把头摇得像鹤儿鼓:“何大人怎样都不丑。”“你这小子也会拍马屁了。”何皎皎只一笑,匆忙离了厨房。暮色时分,皎皎驱车来到了黑烟林外头,她背着行囊,着一身夜行服,提了盏防风灯便下了马车。这黑烟林白日里松篁交翠,群蕊争妍,丛丛花发,簇簇兰香,不数罗浮仙境,也算得上是人间香雪海了。可是暮色降临时的黑烟林,会不知从何处冒出虚迷黑烟来,虽说这烟不似那障气有毒,但黑烟浓时正是传闻里丑鬼出没的时候。皎皎一鼓作气进了林子,她一向冷静大胆。何况这次探险只是存心好奇而已,又不带累旁人,这谜底早日不解开,平安都的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夜晚的黑烟林,景致果然与白天大不相同了。阴风飒飒,黑雾漫漫,白天的鸟语花香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荆棘丛丛,乱石磷磷。何皎皎淡定走着,连大气都不曾多喘一口。她只仔细照着周围,灯影下都是些草木,未见有任何鬼怪的踪影。就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还伴随着人,亦或是某种野兽大声喘息的声音。何皎皎仔细分辨着声源,她发现那声音正朝着自己走来。定是自己手中的灯,吸引了那个声音。何皎皎也不慌乱,吹熄了灯,只从背囊中悄声掏出一把匕首来,静静等待着。那声音似乎因为看不见光亮了,忽然停了下来,但粗重的喘息还在继续。片刻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似乎那“野兽”离何皎皎更近了。这么大的声响,并不像是人类走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眼看到了自己面前不远处了,何皎皎便缓慢的蹲在身旁的粗树后面了,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只仔细听辩着声源。那声音却像是有两个交缠在一起,一个只沉重喘着,另一个发出了隐隐苦吟。突然,就在此时,一声哧啦啦的布响。“受死吧!”一声狠戾的男声。何皎皎听见这奶声,心中一惊,沈寒!?紧接着一声女人的哀嚎,响彻了整片森林。她赶忙吹燃了火折子,把手中的明灯点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看的真切了。只见沈寒穿着天蓝缎绣弹花暗纹的锦衣,一幅飒爽英姿,拿着卷轴画正指着他击中的“鬼怪”。再看那倒地哀嚎的“鬼怪”,竟是相互搀扶着的一男一女?那男子穿着碧霞云龙纹锦衣,衣服已经被荆棘扯的破破烂烂,他秀面惨白,眼见着只有一口气了。那旁边搀扶着的胖女人,也早已一身褴褛,她捂着胳膊直喊饶命,再细看这女子竟是……“金何夕!”何皎皎大呼着向她跑去:“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皎……皎皎,是你吗?”金何夕看见皎皎脸上抹着锅灰,一时间不敢认了。沈寒听见自己打了的人,竟是何皎皎的旧相识,脸上的阴冷傲气瞬间变成了呆傻的愣气:“你们……认识?”“她是我同是白耳族遗民,金圣女金何夕。”何皎皎上前想扶着金何夕,却只听见金何夕大声呼痛:“哎哟吼!我胳膊断咯!”沈寒听这不男不女的声音只觉心中一麻:“喂,我只一击试探,没下杀手,放心吧断不了。”金何夕平息了片刻后,果然发觉胳膊并没有断,她忙着招呼皎皎,帮忙把身旁的那男子扶起。“这位是……”何皎皎看着那散发着清冷之气,身型弱不禁风的白面男人,直语猜道:“莫不是……废……太子?”金何夕点了点头:“正是。皎皎,求求你了,救救我男人吧……”似乎废太子赵星川在一息尚存中听清了金何夕的话,他使劲全力挤出了一句话:“别……胡说……谁是你男人……”何皎皎只觉汗颜,都这个时候了,先救人要紧。沈寒本是冷眼旁观的,他听说那人是废太子,就上前去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一丝欣慰。沈寒背上废太子,何皎皎搀扶着金何夕,四人吃力地摸出了黑烟林,上了马车便打道回府了。四人走后,林中几人呆过的地方,却迅速聚集了几个黑影,那几个黑影聚头后,嘶鸣了一阵,似在交谈,交谈之后很快又作鸟兽散了。作者:这个世界没有鬼哦,读者小可爱们不要害怕~小花鹿给你们亲亲发红包d(^_^o)第19章 废太子废无可废子时,何府。废太子赵星川刚被搁置在皎皎房中的地铺上,便即刻没了声息,何皎皎见他额上肿着鹅卵包,再一掀开左右眼皮子,直叫道不好!一颗瞳孔已经散大了。金何夕只站在一旁紧紧揉捏着裙摆,满眼都是焦急。何皎皎告知沈寒让他暂且回避一二,又矫称金何夕是白耳族的医女,让她留在这里帮忙医治。沈寒出到门外,在月色下望见自己指甲上红色的六芒星淡去了。这六芒星和那晚东逝的流星,都应在了东宫太子赵星川身上了。但他转念一想又有疑了,此前六芒星劫,都应验在文之极才、武之重将身上,这次却应在一个废物点心身上,莫不仅因他是储君之位?皎皎见沈寒出去了,便急着把门插了。看见他在窗子上影来影去,想是也替伤者悬心着急。金何夕只急的大脸盘子都是腻汗:“皎皎……星川他……怎么了?”“他的头可曾受过重创?”何皎皎动作利索,把赵星川铺旁的梨花木圆桌使劲推到了墙角根儿,留出宽敞的空地来,又把手伸往黄铜脸盆子里仔细洗手。金何夕只往废太子身旁凑去,泪花儿盈了满脸:“重创?他是在黑烟林里闯撞时跌了一跤,不巧额角撞了块土砂巨岩,很要紧吗?”“来不及了,他现在应该是急性硬膜下血肿,必须马上手术!”说罢何皎皎捏着金何夕的肉肩膀:“何夕,现在冷静别哭了,我们俩合作手术,他还有得救!”金何夕被何皎皎这一晃,果然不哭了,大大的诧异已经溢出了圆脸:“皎皎,你在说什么,什么硬……血肿?手术又是什么?……何皎皎只觉脑中一击,眼前这个金何夕,难道不是从前的金何夕了?临床里这么重要的急症手术,他竟然完全不知道?“面无表情扑克脸,下一句?”何皎皎忙打出了神经外科的顺口溜来试探。金何夕只摸着后脑勺,愣在那里不说话了。好了,她不是失忆了就是触了什么猫腻了,皎皎判断完毕,也不再迟疑了,她命金何夕帮忙,把昏迷不醒的赵星川抬进了密室的台子上。金何夕进到这实验室里,她望着这奇异的房间,眼里只有摸不透的惊愕:“这里很眼熟……”“眼熟就对了。”皎皎也不待她发问,忙吆喝着:“何夕,不管你有多少疑问,都暂且搁置,现在我需要你帮忙。”何皎皎忙着给器械消毒,她命金何夕把赵星川的头发剃光,金何夕犹疑了一瞬:“剃度?这是要做什么法?”还未等皎皎回应,她就选择了信任,拿起刮刀马上给赵星川来了个卤蛋光。准备好一切,何皎皎又命她出去多拿了几盏油灯摆在废太子身子周围,这做实了像是巫神要念咒做法了。何皎皎用纱布蒙起脸,庄严的举起手术刀,那刀刃在明灯下滑出一闪寒光:“骨瓣开颅硬膜外血肿清除术,现在开始。”接着金何夕被动地帮忙递工具,皎皎怎么说她便怎么做起来,竟丝毫不觉手生。“甘露醇静滴再调快点。”“铣刀拿来,对,就是右侧那把。”“过来冲洗刀,快速降温,对,没错,就是这样。”在金何夕只愣头愣脑帮着忙,她亲眼看着何皎皎剥了赵星川的脑瓜子,再用电钻把他的半个脑壳子掀了。一滋血喷了出来,溅在了皎皎的纱布上。金何夕自己也觉得诧异,看了这种场景不仅不想吐,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血块清理完毕,这里不用你帮忙了,别不留神呲坏了脑组织。”“好。”金何夕竟不由自主地拿起一旁的纱布给何皎皎擦了一把额汗。何皎皎下半脸虽蒙着纱布,却也见的她会心一笑,金何夕还是金何夕,有些记忆或许没了,但没有彻底换了个魂儿。“电凝止血完毕,肉眼观察颅压稳定,骨瓣缝合开始。”忙活了半天,终于把手术做完了。两人谨慎地将赵星川缓缓挪到了外间床上,何皎皎脱了汗水浸湿的麻布罩衣,只坐在一旁喘息着:“不一定能活,还得仔细陪着,再瞧瞧。”金何夕仿佛接受这个结果,虽说眼眶通红,却默许着点了点头。“何夕,说吧,你怎么回事?”金何夕坐着小凳,趴在圆桌上,侧贴着桌面懒懒说道:“皎皎,我也觉得我不对劲了。我还记得我们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我俩是同学,但学的什么,我死活也不记得了……”“学的就是刚才的医术。”何皎皎头抵着墙坐着,执手扶额:“莫不是你也有什么死劫,指甲上可有什么异样?”金何夕也长叹一口:“果然,你也遇到一个老乞丐了吗?”二人终于敞开心扉,不再彼此间存着私心,把前因后果道了个明明白白。在金何夕刚穿越到这个朝代的时候,本人还是原来俊朗的形貌,他在村中遇了乞人,愿以形貌来交换出一个信息:当朝太子赵星川就是她的天配良缘。何皎皎听了只管摇头,不值。具乞人所言,金何夕又有幸是献祭命格,她越是倾心赵星川,就能越接近赵星川中意的样子,不必害怕现在的丑样,早晚会琢磨成一个风情万种的爱物儿。“可这赵星川,是不是喜欢无脑傻白甜,要么你怎么连专业知识都忘了……”何皎皎叹了又叹:“你不怕赵星川是个变态,你痴情到最后也成了变态…更何况我听说这废太子极厌恶娇媚女子……”金何夕倒是倒是不紧张,只道情之于人,就像三魂七魄,无情之人活着只如行尸走肉一般,就是变成科莫多巨蜥,也能得到那人的喜爱,又有何不妥。何皎皎只笑道比起冷热无常的感情,孤独才让人活得踏实。罢了罢了,再说就要打架了。“对了,你和外头的那个美目流波的小郎君,是什么关系?”何皎皎头也不抬便答道:“沈寒和我,实际如你我一般清者自清,恬淡如水。”沈寒独自在院中踱来踱去,想要浑不在意,脑中一来二去的,却全是那废太子的形貌。赵星川虽自诩纨绔疯魔的废物,外人看来也是不学无术,文武不通。但初见却觉得他生的骨骼不凡,眉目也沉稳清和。但凡人之丰韵雅秀,皆从书本中来,若不读圣贤君子,粗通文理,一切语言举止都未免欠雅。何皎皎见赵星川形势稳了,就披了件轻丝的薄罗衣,来到月下沈寒的身边,亲切问道:“你手上的六芒星可消了?”沈寒淡淡点着头:“没错,这个劫应的就是这东宫太子。我素来见你指甲上也有异样,那是什么?”何皎皎听他对自己手上的黑十字有了疑,就把手偷偷缩进了袖子里:“没什么,我白耳族的风俗罢了。”沈寒许久无言。皎皎忙了场手术,困倦漫漫,她正待回屋时,沈寒却突然绵绵说道:“你……可喜欢一个人?”这问的不明不白的,皎皎一时心中一惊:“喜欢一个人?”沈寒故作神秘潇洒起来,他把胳膊胸前一抱:“何大人,我知道你喜欢了一个人,只是你不说罢了。”皎皎听了这话也不做答,舒展着四肢,大步流星走向井沿,望着井中的水月之景。她捡起一个小石子,轻轻丢了进去。那石子打破了镜花水月,只剩下圈圈圆圆的涟漪,在井中默默回荡着虚无。皎皎又豪指着空中之月,那爽利的模样只像是胸罗星斗、倚马万言的醉翁诗人,坐在井边对月做赋。“我对这世上所有的喜欢,都像这井中之月,若是真的信了,把自己整个都投进去,也是捞不着的。”沈寒没能细品她这话的意思,便急着抢白道:“可是初九……他还只是个总角的孩子。”“初九?”皎皎登时就懵了,原来说道这半天,是怀疑她和初九那小子有猫腻。沈寒脸上又破了笑:“没什么,你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这语气老远闻着都有些老坛酸味,何皎皎忍不住咯咯酣笑起来。“不过是抓着那孩子的手,给我抹了把黑锅灰,我以后注意分寸便罢了,这都能让那帮子下人传出一篇歪话来?”何皎皎又大笑了起来:“那要这么说,我和你早就是名分上的夫妻了。你小子放心吧,待我立了功,向皇帝请旨,大赦了你的奴籍就是了。”沈寒抿着嘴苦笑了一下:“那有劳何大人了。”因废太子和金何夕占了皎皎的卧房,她便和沈寒去东厢房窝了一宿,一在高榻一在地,隔着幕帘,一宿无话。虽说无话,这二人都未成眠。皎皎辗转反侧,迷离地强打精神,因此夜荒唐,她的心也乱了,害怕睡着了会梦见自己的父母,自己那阴雨连绵的童年。沈寒也直直想起七夕那夜的波澜,恩仇如剑雨刺着他的心,就是从那一晚开始,他顿时觉得世上的钱权争斗全都肮脏如泥。作者:感谢在2020-03-02 07:37:51~2020-03-03 22:4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3297419 8个;3198265 3个;21601435、22618585 2个;shiroicll、人不凡、8449396 1个;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083597 7个;田冒 5个;t11 4个;29277430、墨墨不得语 3个;21897087 2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0章 离尘阁饮忘溪水次日过了晌午,那废太子赵星川便醒了。他起身下床彳亍了几回,没有出现偏瘫的后遗症,连光头后脑上的刀口都被皎皎缝的极细腻,不消几个月定能消痕淡影了。这废物点心自打醒了后,就自视为人间敝履,衣衫乱扣不说,鞋袜也不整,红丝缠满那深沉的双眼,看那阵势,是个未饮先醉的醇醪和尚了。何皎皎早已放出风去,自己带回家的这二人不过是从前的旧友,命那起子下人婆子勿要多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