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言语,只冷面做了一揖,就悻悻然拐着木腿走开了。皎皎见他走过的土地上,留下了一行脚印和一行假腿留下的圆木痕。不一会儿,阿水挟着一壶茶,把四个粗碗乱摆在那竹桌上,就转身走了,走之前,竟斜起眼来撇着沈寒。沈寒哪里肯受这等闲气,只嗖的一声,袖中的画筒露了头。何皎皎忙拉扯了沈寒的衣袖:“不要生事,他脾气古怪,却不像坏孩子。”沈寒皱着眉头,嫌弃地端起面前的大碗茶来,闻了一闻,眉间却瞬时舒展开了:“这碗虽然粗劣,没想到茶水却不俗,嫩竹清香,解人烦忧,绝非下品。”赵星川懒散着摸了一把自己的和尚头,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地喝着,只像是在饮骡饮马,一碗下肚后他笑起沈寒来:“贵族小公子出身就是讲究,俺倒觉得,能解渴的都是好茶。”这话说的,好像当朝太子倒是粗放养出来的似的。皎皎也没心思细品竹茶,捧起碗来唐突灌了几口。她总觉得此地古怪的很,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不一会儿,那面覆伤疤的少年阿土,颠颠儿地跑了过来:“何大人,我师父抄好医经了,他前些日子就知道何大人您要来,早给你们准备好了休养的别院,请随我来。”“我们不先见见公羊神医吗?”金何夕道。阿土憨笑着:“我师父说待各位行李放妥了,再拜会何大人。”四人随着阿土,在山林小径里穿行了片刻,果然见到了一个清雅的茅舍院子,院门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娟秀小楷:林空阁。阿土和各位告别,只说他要去惜福镇赶傩戏去,他还是那傩戏的鬼舞头领,叫几位若晚上有空就去看。沈寒觉得新鲜有趣,满口答应了要去捧场。金何夕因要照顾大伤未愈的赵星川,就婉言推脱了。四人分好了房间,各自入门。皎皎推开给自己准备的屋子,果不其然,是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实验室。皎皎却在此时,意识到了此行的诡异之处:为何在离尘阁午睡时,她的房间不是实验室。那离尘阁果然古怪的很。这就验证了,若穿越是某种机制导致的,离尘阁也是这机制的一部分。除了这个机制,眼前的世界还是符合客观规律的。而她在离尘阁里没有做梦,难道是在梦中喝了那杯所谓的“忘溪水”了吗?如果真的做梦了,她会不会在梦中梦见了一直以来魂牵梦绕的那人,那只狐狸面具?何皎皎脸上晕出一圈温热的暖红来,她的心砰砰跳着,恨自己竟早已不知不觉陷了进去,那双媚眼,那股清贵之气,那娇傲的品格,早已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形骸之中,难以拔除了。皎皎决定不再细想,只念叨着自己的座右铭:愿天许隧终焉志,愿此生,不为情伤。凡女子弱势,定要攻之克之,男人所能成就的,她也一定可以。平心定气了一会,她仍英气十足,打算去见公羊神医。她独自出门,把门紧锁了。穿过竹林,皎皎却在医馆旁看到了一个神庙。这神庙盖得却像是阴曹地府般,青砖利瓦,异兽飞檐,大门两旁挂着的青黑布,却像是招魂引鬼的幢帆。这神庙前两路松篁,一林桧柏,莫名散发着浓浓的阴气。皎皎再往里走,到了庙前空地,却没有了鸟鸣风声,静谧的可怕。太阳已经几近落山了,神庙却中现出隐隐的光来。走进神庙,皎皎见了那尊女神像,她便恍然大悟了,此地应是传说中的圣婴娘娘庙。只见一尊神女身着彩裤,上身赤/裸立在殿中,那神女年久失修的脸已经掉了白漆,里面露出红木的颜色来,整张脸斑斑驳驳的血红色。那圣婴女神独有的标志十分明显——她长着三只乳/房。在惜福镇的传说中,圣婴女神独立于阴曹地府,掌管着人世间婴儿的生死轮回。她的第三只乳,就是寓意着她不仅哺乳自己的孩子,还眷顾着天下苍生的孩子。皎皎再细致端详着,这神女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细缝,神情似笑非笑着。她那双手中,却抱着一尊红木雕的空襁褓。这尊襁褓前高后低,倒不如说像是一口没有钉盖的小棺材。桌案前的祭桌已经布满尘灰,显然自从朝廷颁令禁止祭祀活婴之后,便很久没有人来拜过这圣婴娘娘了。何皎皎朝着那神像拜了一拜,就走出去了,她快步走着,要去见公羊神医。夜幕低垂,次日惜福镇的闹市上,却罕见地灯火璀璨。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挤在大街上看傩戏。沈寒虽答应了阿土看他跳大神,却怕招惹刺客,就戴着那只墨蓝色狐狸面具出来了。使了轻功后,沈寒在天色未晚时最先来到了街上。那阿土也早早地和傩戏同伴们来到了街上,他们都穿好了跳神的衣物,戴好了象征鬼神的面具。人群聚集后,傩戏郑重开始了。场上燃起了火堆,伴随着钹小钗、鼓、师刀、牛角等各色乐器的演奏,以阿土为首的巫觋快活地舞动了起来,乡民纷纷叫好。沈寒挤在人群最前面,笑容灿烂,兴奋地挥着手给阿土叫好。傩戏轰轰烈烈地演着,谁知中途竟跳进来一个女人,她穿的衣物十分古怪,上身穿着裸色的紧身衣,上面挂着三只奶,随着舞动晃来晃去。沈寒见了后,面具下的脸热了起来,他慢慢地退到了人群后面,害羞了起来。却说皎皎离了圣婴神庙之后,就去医馆中见公羊神医。传闻中公羊神医擅长用小刀给人除疾,尤其精通五内之疾、妇人之疾和小儿危伤。且公羊每每炮制出新的医药,他会给自身和徒弟们先尝试一番,可以说兢兢业业,严谨非常了。皎皎认为这公羊神医是超脱时代的人物了,他知道临床实验的意义,可以和他畅谈一番。她被请进公羊先生的书房后,却不见有仙风道骨的老者,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瘦女人,这女人年龄约四十上下,穿着干净的麻木细袖衣,正站在案台旁,用小刀剖着一颗新鲜的兔子心。那女人见皎皎进来了,也没抬眼,仍专心致志地切着兔心:“何大人,您请坐。”何皎皎见她这屋子,到处是台子,也没个坐处,就凑到她身旁看她剖心:“这兔子定是胖死的。”女人抬起头来,眼神中笑意盈盈:“何大人果然不凡。”“传闻中的公羊先生,竟是女医。”何皎皎对她做了一揖。公羊先生放下刀,把案台收了,又去铜盆里洗手。“这世道如此,但凡男子老了,都能叫‘先生’,我这半生悬壶济世,研制良药,也给那皇帝老儿当过太医,到这会才被人尊称‘先生’,反倒没人知道我是个婆子咯。”说罢,公羊神医笑了起来。何皎皎心道这里世道如此,而她来的世界上也是如此。那公羊神医接着神秘笑道:“何大人,我知道您此次来寻我,恐怕不只为了安置您的友人,还为了女子生育之事烦恼着吧。”何皎皎也会心一笑:“我在信上只提了一嘴,您倒是先猜出来了。”接着皎皎和公羊神医切磋了许久医学之道,二人竟在一炷香之间,结交成了忘年姐妹。许久后,公羊说要去各房探视病人,皎皎便与她同去了。第一个大房里放着五个病婴,其中三个婴儿都是面部受伤,正被包裹着头,另外两个婴孩受的都是肢体之伤,其中一个六指的,刚切完手指包扎着。这些婴孩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母亲或奶母过来喂奶,为了不沾染脏气,不能让大人时时陪着。阿水在这房里忙着配药,何皎皎叫他不必拘礼。公羊解释道,她有阿水阿土两个徒弟,这二人原本都是婴儿时期被民众献祭给圣婴娘娘的祭品。当年,阿水被马车压断了右腿,阿土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这种气息奄奄的婴孩,救也救不活,只能献祭给娘娘庙中的襁褓里,待身死气绝之后,就会被人扔到圣婴湖里,慢慢化为白骨。她当年被放出宫来隐居于此,一时心软,救了这两个孩童。如今他们都长大了,阿土性情温和开朗,老年病人喜欢他来照顾。阿水生的俊俏,负责照顾年轻病人和婴孩。尤其年轻女病人,都爱找阿水,甚至有的女子会装病,就为了能看他一眼。探完病人后,公羊召何皎皎来到自己的房里,她告诉皎皎,自己的“避子药”的方子,还在尝试阶段,不过已经小有所成了。而自己的接生法,自出宫后慢慢研习考究,早已炉火纯青,惜福镇妇女产子,只要她接生,便可确保平安顺利。皎皎脸红了,与她对坐在炕上,聊起心事来。一炷香之后。皎皎正和公羊谈到七夕往事,突然间门被打开了,阿水急吼吼地闯了进来,把那根假腿踩的达达响:“先生,不好啦!孙家的男婴不见了!”作者:小可爱们害怕的话,白天看哦。其实不会很悬疑恐怖啦,沈寒弟弟和皎皎姐姐用笑容保护你们!留言不能常常回复的话,可以微博私信我(^_^)v第24章 不信青天信鬼神众人点着火把,沿着医馆四周仔细找寻着,荒草丛林,松木竹篁,遍寻不获。哪里也不见孙家婴儿的踪影,怕不是被郊狼叼了。那阿水自称换了药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发现房门开着,婴孩就不见了一个。跳完傩舞的阿土刚从集市上带着行头走回来,见众人急急慌慌的,问明事由后,也加入了找寻队伍来。此婴儿因面部被老鼠咬伤溃烂了,半死不活的塞到医馆来,没成想现在竟彻底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婴孩的父亲孙红粮,是个贫苦农人,此时正躺在公羊医馆里撒泼打滚,指着她媳妇孙李氏的鼻子骂道:“伊这个缺心眼儿的娘们儿!还我孙家独苗来!”那孙李氏上前扒拉着他家相公,叫他快快起身来,别在此地丢人显眼了。谁知这孙红粮的老母也掺合了进来,哭闹着拉扯着儿媳妇:“都怪伊!这是我们老孙家求告圣婴娘娘多年,才求来的命根子,贱人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场面越来越混乱,何皎皎伴着沈寒站在人群中,听闻了整场闹剧。孙红粮早已滚的一身泥,还发疯嚎着。那孙家老母薅着儿媳妇的头发,狠狠打了她一掌,孙李氏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何皎皎朝着孙老母喝道:“本官在此,岂由你随意欺人!”孙老母看见何皎皎,点头拜地的哭着,又狠毒地瞪着儿媳:“何大人呐,你说我这儿媳妇,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我老孙家独苗被老鼠咬了,她都睡的死死的,她有什么用呢!”说罢她又举起手来扇那跪在地上的孙李氏:“做家婆的管教儿媳,天经地义!”就在她刚要下手时,只见一副画丝溜一声展开在眼前,随即那只手被画击的痛麻不止,沈寒收回了画,只横眉望着那老太。孙老母看见是何大人身旁的护卫所做,连嚎哭都不敢了,忙伏在地上磕头。何皎皎听着一家子,张嘴他老孙家,闭嘴独苗香火的,实在不想搭理,直言道:“婴孩受伤,父母皆有责且不论,盛朝律法,非刑律不能管教,你当着本官的面打人,眼里可还有公家王法!”沈寒在一旁,发觉何皎皎的神色不对,以往遇到天大的事,她都面不改色,如今却因为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脸上尽是烦忧疲惫。就在此时,几个乡民举个火把匆匆赶来:“何大人,找到了!在圣婴娘娘庙里!”但是那几个乡民面露难色:“虽是找到了……却没人敢碰。”“为何不敢碰。”皎皎诘问。“没……没气了。”孙李氏本来燃起希望的泪眼,登时熄灭了。她听闻孩子死了,只哇的一声吐了血,就昏死过去。那孙红粮也不打滚了,只哀哀愣着,像是痴呆了。孙老母只过去抱着儿子,以脸蹭着他的脸,尖声哭了起来:“儿啊!你应娘一声啊!”何皎皎见着这大型家庭伦理闹剧,心中说不出的烦闷,还好没有医闹,不然只会更加荒唐混乱。她命几个村民帮忙把这一家子照看着送回家去,公羊神医也把那倒地不醒的孙李氏接到了医馆。皎皎忙往神庙里去探查现场,这是一场凶案,不能马虎。一路上,沈寒就跟在她身旁。皎皎见了沈寒,音色柔软了下来:“那庙里看着怪吓人的,又是凶案,我怕你见了血,又睡不着觉。”沈寒却改了脾性似的:“那我到时候守在外面,何大人你不是说了吗,我这种人就该多见血才治得好。”皎皎心里千头万绪,语气也懒懒的:“哦……”“我猜你是被那个孙老母气着了。”“嗯……”皎皎长舒了一口气:“那家相公也可气。”沈寒认真道:“何大人将来嫁人,定不要找这样的婆家。”何皎皎撇了他一眼:“借你吉言,我还没瞎。”沈寒又严肃道:“不过天下婆婆没有不和媳妇有嫌隙的。我给何大人支个招,若要婚配,就找没有婆婆的人家。”“没有婆婆?”沈寒一句一个圈套:“比如向我这样的孤家寡人,只有你欺负我的份儿,绝没有我家人欺压你的时候。”皎皎朝他翻了个白眼:“现在去凶案现场,你还有空说笑。”她说毕举着火把快步走着,沈寒没有火把,很快被她甩到黑暗里去了。他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轻轻扯了扯皎皎的衣袖,娇声道:“你莫离我太远,我怕保护不周。”皎皎便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捏住了沈寒的手臂,将他拉着走:“你小子,怕黑就直说,真拿你没办法。”沈寒手臂被她拉着,此时虽是在走夜路,却像是走在三月暖阳之下,再没什么好怕的了。二人来到娘娘庙中,皎皎命沈寒往外头看,就见不着血了。她不需巡视,就看到那圣婴娘娘的怀中的襁褓里,躺着一个死婴,死婴脸上盖着一张黄色的符箓,上面的咒语以狂乱朱砂写就,整好盖在婴孩面部的伤处。她把死婴包裹着带了回去,又取出印绶拟了两张封条,用铜锁封上了庙门。回到林空阁中,她且让沈寒先回房中睡觉去,自己回到了实验室。一番解剖,内脏出血,嘴唇发绀等迹象,判断出这婴儿是被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至于现场有无证据,明日再去仔细查验,提取指纹。那张符咒却引起了皎皎的兴趣,可惜上面的文字根本就是鬼画符,她决定次日去讨教这里的乡民。第二天一大早,皎皎背囊里背着硝酸银试剂喷雾,去往神庙,沈寒则被她哄在医馆里帮忙照顾病患。来到神庙,何皎皎却见到庙前平地上,静静地跪了一地百姓,而那孙红粮和他的母亲,也跪在其中,闭目聆听,神色平静。何皎皎取下封条要开庙门,却见百姓们纷纷睁开眼睛,摆手大呼:“何大人!万不可进去,冒犯了圣婴娘娘,百姓皆要遭殃啊!”皎皎只觉好笑:“此地发生凶案,不查不可。这已不是从前乱世,死了人也没人管的时候了。”那孙家老母却神神叨叨起来:“圣婴娘娘发威了!圣婴娘娘发威了!”人群哄闹起来,大多面色惶恐,有的磕头碰脑,有的咿呀念经。“是啊!咱们这么多年不供奉娘娘,还医治将死的孩童,岂不是拦了圣婴娘娘发配轮回的功法!”“没错,他家孩子本该祭给娘娘,何大人,切不可插手啊!”何皎皎见这些乡民如此笃信,又不好强闯,只先哄他们:“我此次进去,就是为了向圣婴娘娘请教一二,若真是她发威,我□□凡胎,岂能拦得住。”说罢她叫乡民赶紧散了,自己推开门,入至庙中。她前前后后忙了半天,最后却没有取到丝毫指纹。皎皎自言自语打趣道:“这凶手,竟比我想象的奸猾。”一无所获,她回到医馆中,却见沈寒被一群女病人围着,有绸衣的,有布服的,油头粉面,嘻嘻笑笑地抱着山花野草,直直往他怀里钻。“公子,你闻闻,我的花不香吗?”“小公子!这是奴家新绣的荷包,送予你了!”如此眉目,如此肌肤身体,如此娇柔宛转,巧笑工颦,就这么站在那些女子面前,岂是人人都信佛陀,不动荤念的,还不都争着抢着往前凑。沈寒本就面皮薄的,起先还逢迎着笑笑,再闹些后,脸早已然笑不出了,他只把手背过身去,任凭各色鲜花洒了一地。他看皎皎路过也不看他,忙跟着她走去了后院竹亭里。沈寒走后,阿水站在廊檐下看着他的背影,目色阴狠,恨不得咬碎了牙齿。竹亭里,皎皎只倒碗喝茶,思虑着案子的事,张口便问:“你觉得,谁最可疑。”沈寒斜倚着亭沿:“最可疑的是信奉那圣婴娘娘的人,其次是与孙家有过节的人。”“若真信奉神明,又怎会伤生造孽。”“那便是古古怪怪的阿水,事发时他负责照管的婴儿,别人且不说,得先把他拿了细审。”皎皎脑海中又闪过那少年的形貌:“圣婴庙与医馆过往的路是松软土路,阿水若是来回走过,必得留下假腿的圆木痕迹,除非他如你般会飞檐走壁。”沈寒勾唇一笑:“我师父秘传的轻身功法,变化无端、隐显莫测,岂是人人都会的。”放下茶碗后,皎皎又麻利起身要走:“我还是要细查一番,兴许凶手并未走大路,走的是隐匿小道也未可知。”二人再次来到了竹荫深处的神庙前,若凶手不走泥路,定是穿越竹林,从庙后草地绕到门前的。皎皎仔细地拨开神庙周围的杂木深草,沈寒也在一旁拨弄着草,却只见些腐叶凋花,蜗壳蝉蜕,别无什么新鲜印记。摸索不久,沈寒发现了草中一根麻绳头儿,他笑着牵到皎皎面前晃动着吓她:“姐姐快看,有蛇!”就这么一牵拉,却真听见草丛四处发出了窸窸窣窣地响动。皎皎站起身来,凝神听着响动,却不知为何物。就在此时,沈寒似被绳索绊倒,他还未来及惊呼,向前倒去时抱上了皎皎,二人紧紧缠滚在一起,很快在深草中不见了踪影。第25章 落陷阱别有洞天芷草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水声的滴答在耳中渐渐明晰起来,伴随着空灵的回音,何皎皎在凝滞的寒气中颤栗了一下,醒了过来。她发觉自己深处漆黑的空间,整个身体正蜷缩着吊在一张结实的捕猎网里,后背和脖颈渗着寒意,只有胸前是温暖的。因她身上趴着一个人,也为网所缚,和她紧紧交叠在一起,无法动弹。她摸了摸胸前那人的脸,轮廓清朗柔和,山根高挺直润:“沈寒?”沈寒闷闷地吸几口气,也苏醒了过来:“姐姐,此为何地……我只觉气闷。”“你我适才在神庙旁绊到了绳索,便滚到这张网中了。”皎皎在一片漆黑中翻了个白眼:你气闷是因为我杯大。沈寒想要挪动身子,那张密网却越缚越紧了,他的脸越发紧贴着皎皎的软香脂腻处。皎皎以极平淡的声音冷言道:“你这臭小子,还不快给我使出你平生造化,解开这网。”“姐姐……我此刻头脑不明,思窒不通,你等我……”话还没说完,皎皎便奋力摸索着他的一只耳朵,拉扯住了:“要不要我激你一把,给你打开任督二脉来?”“哎哎……疼……”沈寒嬉皮笑脸地,只手捏扯着网子,这网子虽结实,却不敌他的指力之强。网子破开后,二人翻滚在地。黑暗中,皎皎爬坐起来,她只闻到一种甜腻的幽香,或许正是这种香,使得二人昏迷过去的。沈寒也浑身摸索着,找出一个火折子来,吹燃后,眼前的天地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地下溶洞,洞里升腾着湿冷的香雾,依稀得见滑腻湿润的钟乳石,以千姿百态垂垂欲坠着,滴答着自亘古伊始,星星点点不断的水珠来。洞中有一条潺潺细流的暗河,清澈的暗河中蠕动着些无眼的水生物,有些鱼类发出冰冷的幽光,吞吃着水中浮游的多足虫。皎皎只后怕这洞中空气没有甲烷,不然他俩点火折子时就要完。沈寒举着微弱的火走在前面,他主动拉扯着皎皎的衣袖:“跟紧了我。”皎皎只好奇这冥冥黑处,他此次怎敢走在前头。洞的上方悬垂着数以千计的肉翅獠牙的古翼手,这些古老种类的蝙蝠不时呲出污秽之物,点点滴滴拍打在前方的路上。沈寒捂起口鼻来挡着腥臊味,皎皎也闭气起来,不愿吸入蝙蝠呵过的气。二人行了不过数十步,就看到前方拐角处的光亮了。这光亮竟是圆的,像是一个井口。井口处设有木质扶梯,看似已然凋朽,不知是否可用。皎皎扒拉了两下木梯,撸起袖子,一只脚蹬着,趴青/蛙似的准备往上爬。谁知此时,沈寒竟兀自过来,将她横抱在怀中。皎皎也不闹腾,只是一时间呆愣住了。沈寒:“那梯子不结实,你要下掉下来,可说不准会砸着我,那就不好了。”他说罢飞身跃起,皎皎在脑中大呼:喂,你横抱着我往上窜,我不会卡住吗?还未说出口,只听耳旁风声呼啸,她已和沈寒飞出了那井口。皎皎:对不起我高估了我的腿长。二人上去后,映入眼帘的,竟是医馆后院的竹亭。而他们出来的洞口,果然是这里弃旧的古井。重见天日后,皎皎眯着眼睛坐在井沿,眼睛好久才缓过来:“这凶手若是通过此井去往神庙,来回就不废些光景了,即刻就能完成运尸。”沈寒也点点头:“所以眼下最可疑凶犯,还是那阿水。他大可不必走明路留下假腿印记,只通过这条暗道,即可消影潜踪。”“他虽是可疑,却无凭证。眼下每个人都可疑。”沈寒忙分辩着:“哎~我除外,那日我看阿土跳大神去了。”“我自然信你,你若是那等杀生的性子,我不会留你在身边。”皎皎在井旁地面上摸索着,发现来往脚印众多,无法却然排除。皎皎也不再多磨,准备去探问乡民,那盖住婴尸的黄色符咒是什么典故。沈寒又回去医馆帮忙,毕竟逐日家三茶六饭,不可欠缺。他便故意盯着那阿水,他走到哪,沈寒便盯到哪。阿水要给婴孩们换药,沈寒在一旁便给娃娃们换尿布,他对孩童满脸都是宠爱,丝毫也不嫌脏。阿水要劈柴,沈寒便用噼里啪啦地给他劈完了,只见他两袖若狂蝶穿花,一身如惊蛇出草。阿水也不谢,只气恼不已,回屋把门一甩,嚷着要困觉去了。在公羊神医的陪伴下,皎皎来到了惜福镇资质最老的巫祝家中。冉冉烛光中,那老巫祝颤抖着手接过了皎皎的黄符纸,她拿在灯下将那朱砂印迹照了又照,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洗灵符,何大人怎么会有。”皎皎也直言不讳:“那这叫做洗灵符的东西,盖在死去的婴孩脸上,意味着什么?老巫祝呢喃着瘪下去的嘴,裹着她仅剩的几颗老牙,浑浊的双眼中似有泪光,她显然忆起了当年,沉浸其中,迟迟不肯开口。公羊神医却开口温语引导道:“我也曾听闻洗灵符,莫不是可以净化灵魂。”老巫祝听着这话,竟开口笑了,满脸神秘的褶皱在烛光下更显斑驳陆离。“这洗灵符,不过是活人给自己的慰藉罢了……洗灵神符是咱们圣婴娘娘的手笔,世上都传,凡被洗灵的婴孩,此世所受的苦,来世便不会再受了,便安心转道轮回去了。”巫祝说完,便将符纸折叠着交还给皎皎了:“如今这世道不敬鬼神,洗灵符早已没人信奉了,连傩戏都成了看热闹的去处,谁还会信圣婴娘娘呢……”公羊神医掏出自己带的滋补佳品,赠予那老巫祝,又寒暄了一回,才带着皎皎离开了。皎皎回到住处,欲去探视废太子的脑袋是否大好了,却遇见金何夕身着粉衣,在院中荡秋千。金何夕看见皎皎,便冲她招着手,娇声细语道:“皎皎快来推推我,我想再荡的高些。”皎皎刚想摆手说:你这体格我哪荡的动,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金何夕竟在这几日间清瘦了大半,几乎不算个胖子了,面庞也有了些清甜气韵。皎皎来到她身旁,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声音细了些,怎么连胡渣也不硬了。”金何夕只巧笑倩兮,那两个梨涡嵌在这样一张脸上,也不显得太过唐突了。那双杏眼,竟有种茫然不知事故的澄澈。不必多问,定是金何夕对废太子愈加情重了,才会变了模样。皎皎也不知是喜是忧:“你这也变得太快了,难不成那赵星川跟你表白了?”只见金何夕羞答答地低头浅笑:“反正我知道他的心了,就是离尘阁那日梦见的。”何皎皎卷起袖口,卖力推起她的秋千来:“谁会傻到去信梦里情真,那不过就是镜花水月,自己想出来的。你看我怎么不做梦,是因为你姐妹我清醒。”与姐妹玩闹了一会儿,又听说赵星川出门洗温泉去了,皎皎便独自回了医馆,盼着再细寻些蛛丝马迹。回到医馆里,她再次探视了那些病中的婴孩,又见沈寒在门口守着,便放心来到了公羊的屋内。公羊拿出医经来与皎皎看:“我快老了,终日在药石茗碗间蹉磨岁月,倒也觉得宁静,没成想到今日竟得了个知己。”皎皎接了那医经,细细翻来,果然有条有理,其中药理都经过千方百试,并非凭空杜撰之物。公羊忧心道:“何大人,你信他们说的,那孩子的死是鬼神所为吗?若真如此,我毕生深研医理,当真是挡了鬼神的路了?”何皎皎合上医书,忙劝道:“公羊姐姐,莫信那些妄语。待我查出那凶犯,自会堵住悠悠众口。逆天改命,人人皆可为之,岂不是都挡了鬼神之道了?”公羊笑道:“我竟糊涂了。”二人说笑一回,却见外头火光四起,有人前来敲门。“何大人!不好了!出事了!”皎皎和公羊忙出去看,却见一群人围着沈寒,他站在那门旁,只恨恨地握着拳头:“我分明一直守在这里的!怎会……”“是啊,我能证明,这小公子一直在门前守着的,没人进去过。”皎皎挤到沈寒身旁来,见他委屈的红着眼:“孩子又丢了一个!”这次丢的孩子,是镇南的寡妇牛秦氏的儿子。这婴儿脸上生了奶疮,一直不见好,竟逐渐烂到了脖子根,才被送到这医馆来救治。牛秦氏正歪倒在门边依依哭着:“我怎么对得起老牛家,这可是唯一的遗腹子啊……”说罢她又对着皎皎,乒乓的只情磕头:“何大人救救我儿吧……”皎皎忙命沈寒带人去找,只让众人在外面守着,她进去屋内查看。进去屋门后只见窗户开着,贼人定是从窗户进入,夺走了婴孩。随身携带的试剂一喷,窗沿上却仍然没有指纹,只是有些乌乌糟糟的黑痕。“何大人!孩子找到了!仍……仍是在圣婴娘娘庙里!”外头传来哀痛的声音,显然这孩子也夭折了。作者:正破着案子,我会多砸些糖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