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黑甲卫撤走后,皎皎费力地解开捆缚自己的绳子,又撤去了眼罩。此时正值凌晨,天边已有了些白光,这里正是方才抛尸的悬崖底,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堆满了整个谷底。这与其说是个山谷,不如说是个万人坑,有的尸体已经风化成了阴森白骨,显然这种“涤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兴许那些京郊的丑鬼,便是从此处逃生的人。皎皎定了定心,看见沈寒坐在一旁的地上,捂着胸口,显然伤的不轻。“你不必扯开眼上的布,我引领你出去吧。”沈寒听见皎皎这么说,他才阴沉道:“我闻见了浓重的血味。”皎皎方要站起身来,却看见沈寒双手颤抖着,眼布下流下了一行泪。皎皎却宽慰道:“傻小子,此人功力深厚,输了不丢脸。咱们起码发现了此端恶行,报与朝廷,禁军来围剿便可。”沉默了片刻,沈寒才以极其悲恸地声音,冷冷说道:“不。禁军才不会来。那些黑甲……就是禁军。”皎皎忽而变了脸色:“如何得知?”沈寒牙关紧咬,又是一行绝望的泪:“那残影他……是我师父。”作者:大家都猜到了,国师是坏银。感谢在2020-04-14 20:51:11~2020-04-15 20:4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娘鱼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672980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4章 竹帛烟销帝业虚万尸堆砌的山谷底, 皎皎拉着蒙上双眼的沈寒往谷外走去, 一路上,腥风恶臭实在难忍, 二人都是满腹心事。“你如何得知, 那残影是你的师父,国师祝明俊。”沈寒无力地低吟道:“我自己的亲师父, 便是化作飞灰,我也认得出。更何况, 若不是我师父, 你我已被滥杀,被他们丢弃在这谷底了。”皎皎深吸了一口气:“这倒也是,他丧心病狂,却没有杀你我, 想必是对你有情分。”听见“情分”二字, 沈寒身影一滞,他不再说话。皎皎又长叹一口气:“不过, 既然他愿意放过你我, 就表明以你我之力, 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 这才是最棘手的。”她心中大纠结, 此次是国师犯事,他又是军权的实际控制者,如何去镇压?此事皇帝会如何裁夺?沈寒更是愁肠百结,那可是他唯一的师父。父母亲情皆无, 可师父却从未辜负于他,此世上这般的好光景,他一身绝学佳技,都是师父给的。一声凄凉的冷笑后,沈寒才问出了那句话:“为何这世上与我亲近之人,都要一个个地离我而去?”皎皎拉着沈寒,绕过地上嶙峋白骨,她也不与他多矫情,忙答道:“弃你去者,昨日之日便不可留了,又有什么值得恼怒的。”沈寒此刻却娇声:“姐姐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弃我而去?”皎皎在这臭尸堆里,紧紧捏着鼻子,她无心矫情,只道:“你姐姐永远是你姐姐,可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沈寒虚弱一笑,气若游丝:“哪能永远是姐姐,不久后就是夫人了……”二人摸索了许久才走出这“万尸谷”,迎面寻了樵夫的骡车,好心被载了一程,这才辗转回到了平安都。皎皎带着受了伤的沈寒回到何府,只吩咐着旁人好生照管一二,自己便匆忙乘了一顶小轿,从偏门入了宫。御书房前,皎皎垂立已久,可管事的太监总管,却也不去通报。皎皎只得在外朗声喊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十万火急,不可久误。”连连喊了数声后,却无人回应。“皇后驾到!”这时,尉迟伽罗皇后却乘着浮华凤撵,摆驾到来,她端仪万千地走下撵来,皎皎因心事焦急,只囫囵拜了拜她。伽罗皇后却对这那起子太监发了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皇帝分明不在御书房,为何哄骗何提刑在此久候!”“这……这,皇后娘娘,你们不是为难我们吗,皇帝此刻行踪,是我等也不晓得的啊……这还是您吩咐的……”太监们一个个急得用罗袖蘸着额汗。何皎皎听闻此语,这才抬起头望着那些太监,她心中自然有怒气,因此声音更加含威了。“回皇后娘娘,臣见陛下有要事禀告,且是有关黎民苍生的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皇后望着皎皎至诚的神情,她一步步拖着绿锦宫绦走到皎皎面前,头上的凤冠随风颤动。皎皎脸上已经写满了不耐烦:“皇后娘娘,可否告知皇帝去处。”皇后和蔼一笑:“何爱卿,何事如此焦急,禀告本宫也是一样的。”皎皎却忽然警惕起来,她缄口不言了。谁知伽罗皇后却一把拉住了皎皎的手:“来吧,何爱卿同我一起去见皇帝。”皎皎被她一路拉着,上了皇后的凤撵。那些太监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娘娘……这……”皇后温文地拍了拍身旁皎皎的手:“无妨,何爱卿又不是外人,她是我朝忠心赤胆的臣子,信得过的。”说罢,凤辇被高高抬起,紧接着缓缓行在了宫中大道上。皎皎悄悄松开了皇后的手,她面色沉静,心里却十分不对付,她想起皇后和自己初见的光景,不知怎的,她就是莫名的与皇后有着天生的疏离感。伽罗皇后也不计较皎皎缩开手,只同她说笑:“那日极物之宴,世人皆知,平陵野少与你相好,何提刑可有筹划婚期?”皎皎本是心中一团乱麻,听见皇后提及沈寒,瞬间心清气明起来:“回皇后娘娘,若此世上即将生灵涂炭,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只顾及儿女私情?”谁知伽罗皇后却调笑道:“这世上,其实只有你口中的儿女私情,才是最真实的。其他的万事蹉跎,金屋银屋,不过是神明的障眼法罢了。”不久后,二人便随撵来到一处偏僻的宫门前。这宫门矮小破旧,不像是皇家别院,倒像是废妃的冷宫。伽罗领着皎皎,走到院子里,只见那庭院早已长满苍芜,无人拾掇。二人走到房门里,皎皎才看到,那是一个三开间两明一暗的书室。书室靠南一色琉璃的和合窗,沿窗横放一只香楠书桌,一把花梨椅。物品虽都是上品,可这些物件上,全都堆满了尘灰。橱那边却是一扇角门虚掩着,是相通内室的。地下铺着满是尘土的花毯,陈设极其简陋。“皇后娘娘,不知带下官来此地,是为合意?”皎皎心中有诸多不妙猜想,却一时理不清,唯一的第六感,竟是皇后不会害她。皇后依旧是慈眉善眼:“何提刑,你不是说要见皇帝?”说罢皇后扭转了那马鞍式书桌上的一个青瓷瓶,只听“轰隆隆”地一声,墙上竟然开了一处秘洞。皎皎此时也不惧色,她知道皇帝就在这里了。她还未踏进密室,只听见里头有锁链响动。“是明俊,明俊来了吗……”一声凄惨的哭嚎钻进皎皎的双耳,这是皇帝的声音,他在呼喊着国师祝明俊。很快皇后便协同皎皎来到了密室尽头。皎皎看见,堂堂皇帝赵健,竟像猴子般被重重锁链捆着,衣衫不整地躺在了污脏的蒲草上。赵健看到皇后和皎皎,忽然神情一暗,不停地用头撞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为何不是明俊……他跑到哪里去了……为何不来救朕……”皎皎心中镇定了半天,才问皇后:“不知陛下是怎么了。”皇后笑答:“陛下是想吃‘琼花冰肌粉’了,国师连日失踪,陛下便断了粉,才因此发疯了。”说罢,伽罗皇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陛下,你骂我是恶毒女人,可今日若没有我,您可否挺得过今晚?”赵健看见皇后手中的小纸包,像是见到了大罗神仙一般,慌忙趴在地上磕头点地:“快给我琼花冰肌粉……快给我!!”皇后望着皇帝的惨状,不由地发出了一串尖利的笑,密室回音重重,皎皎听得心里一麻。“琼花冰肌粉?”皎皎忙壮着胆子询问皇后:“不知娘娘可否让下官看一眼,这所谓的琼花冰肌粉是何物。”皇后却一脸鄙夷:“何提刑肤如凝脂,哪里用得着这等邪药,切勿荼毒了自己,染上此粉,可是戒不掉的。”皎皎便不再多求。谁知此时赵健发了疯般指着皎皎的鼻子怒骂着:“你是什么东西,敢抢朕的粉,若不是朕,可有你今日的荣华地位!”皎皎听了这话倒还没不乐意,皇后却发了火,她把那纸包打开了,作势要倒掉那白.粉。赵健见了,忙磕头求饶,口中不住的娘亲、干娘、亲祖母的求皇后不要生气。皇后轻声一笑,展开了那纸包,只见白白的细粉飘洒着落在了她脚边的地上。“你骂何提刑,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你又是什么东西,还真以为自己还是皇帝不成!如今实权都在国师和我的手里,还不都是你咎由自取!”皇后说罢又是一串奸笑,她很快便掩鼻离开了密室。“何提刑切勿耽搁,不要与疯狗久处一室!”赵健看□□洒在了面前的地上,他挣扎着朝着那块覆着薄粉的泥地爬去,谁知身上绑着的铁链太短,他无论如何也够不着那粉。皇帝的口水很快流了一地,他舌头长长的伸着,疯狂地舔舐着那块泥地,眼球暴胀着盈满血丝,头发乱如枯草,早已没有了一国之君的气度。皎皎匆忙刮取了一小撮白色粉末,用丝帕包起来藏在了衣襟里,密室石门正在关闭,皎皎便急忙离去了。赵健在身后怒骂着皎皎:“你是什么东西,敢抢朕的粉!你可知你犯了枉上之罪,朕要灭你九族……来人呐!把她拉出去,砍了!”皎皎出了这密室,才看见伽罗皇后满面肃穆地坐在了梨花椅上,她这一身华服美冠,与这破陋房间极不相称。“何提刑,我猜你此次进宫,是要说国师霍乱民间百姓一事。”何皎皎闭目叹息,点了点头。皇后却冷笑了一声:“国师要做的事,除非大罗神仙在世,否则谁也拦不了。再说了,方法虽说残忍了点,可盛朝华美盛世,青年男女多俊美,名扬万邦,岂不也是件大好事?”皎皎还未辩驳几句,便被皇后斥责,将她撵出宫去了。她行在平安都的大道上,一时茫然无措。这街中美景,烟柳画船、雕梁玉柱,此刻甚是扎眼。此时在皎皎眼中,美就是丑恶。回到何府,皎皎第一时间冲进了实验室,取出了那包掺合着泥沙的白色粉末。仔细查验了一番后,皎皎心中疑惑不解起来。“甲基.安.非.他明?”出乎意料的是,这白.粉成分最多的,竟是冰.毒。让上九帝王沦为傀儡的,竟是毒.品。这国师祝明俊,究竟是何方神圣?作者:皎皎:寒儿还好没有进宫,宫里人心太过险恶。寒儿:我可没想这么多,主要是想跟着姐姐。~第65章 不惊鉴内红颜朽日日朝歌夜弦的极华殿中, 此刻不闻管弦丝竹, 静谧夜色中,没有焚椒兰的气味, 也没有宫女理鬓梳鬟。烛影幢幢中, 只有一个垂老的身影依依站着,回顾那日奢靡造极的极物之宴。祝明俊凄凄笑了起来:“一肌一容, 尽态极妍……”他花白的头发越发稀疏了,几乎连最轻盈的细竹簪都挂不住了, 国师却还倔强地挽了一个紧髻。他只一人沉醉在这酒阑人散的宫殿中, 独自起舞,只与自己的清影相伴。不久后,殿外缓缓响起环佩之声,还伴随着馥郁的香气。尉迟伽罗孤身一人来到了国师身旁, 她不悲不喜, 安安静静地看着国师舞蹈。不久后,那把老骨头也舞累了, 就停了下来, 拾起了脚边的龙杖, 随着胸腔起伏, 费力地喘息着。他看见伽罗皇后手腕上仍缓缓滴落着鲜红的血液, 在来路上留了一条血线。“结束了?”皇后这才捂住手腕,似乎她已经习惯了流血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本宫才刚喂完国师的血树,特地前来交差的。”国师听了后,烦闷地摆了摆手:“既然结束了任务, 皇后娘娘不去陪伴陛下,为何来找老身?”伽罗皇后轻蔑一笑:“国师说笑了。陛下真正依赖的,可是您呐。”祝明俊仓惶一笑:“罢了罢了,那愚钝的皇帝老儿,形貌又丑怪,老夫向来瞧不上,果然替娘娘夺权,才是正确的抉择,咳咳……”说罢,祝明俊绕过了皇后婀娜的身姿,重回了清冷的月光之下,手执折扇再次轻舞起来。伽罗皇后望着国师的身影,巧笑倩兮:“说是为本宫夺权,本宫哪里有什么权,还不是全凭国师发落。”说罢她竟轻轻唱起窈歌,婉转着腰肢,也伴着国师在月色下舞蹈起来。二人冷袖相挥,就在此时,极华殿外春雷乍响,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冷雨。待皇后一曲唱罢,国师爽朗笑着:“累了累了,不跳了……”皇后忙搀扶着他,宽慰道:“国师年老体衰,还应适时保养,万万不可久劳……”话还未说完,谁知祝明俊竟然动了大怒,猛然推开了皇后的臂膀,颤颤巍巍地要去找自己的龙杖:“体衰我认,可是年老……”皇后被推闪到一旁,脸色也骤然大变,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探出纤指,捂住了嘴。“是本宫有罪,本宫竟忘了,国师虽是老人形貌,实际上并非年老,您如今也不过二十八岁,还未到而立之年……”祝明俊听到这话,更加怒了,他铿锵地敲击着龙杖:“你给我滚出去,我虽因病致此,却也由不得你可怜!”皇后也不是好拿捏的性子,她听见国师让自己滚出去,更把头颅高高昂起,她理了理身上华美的垂绦,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极华殿。宫门未闭,凄风冷雨中很快扫荡了极华殿的地砖,直把一块块玉砖变成了明镜。祝明俊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望着地砖,忽然哀恸地哭泣起来:“怎么会……我不是吩咐过皇帝,宫中禁止明镜吗……”越是如此,他却越死死盯着碧玉砖石上自己的形貌,疯癫地笑了起来:“公子我年方二十八,本生的一貌堂堂,风流玉树,为何你这妖邪之镜,要将我照成此番模样!”说罢他只用拳锤一击,眼前那块玉砖就碎成了细末,随之奸笑起来:“血树就要养成了,我的锦瑟华年,就要回来了……”何府。月色下,皎皎站在后院里,盯着那些新栽的红花楹,已漠然站了许久。管家常发小心试探着走上前来,他却迟迟不肯开口。皎皎未转身,却先发话了:“沈寒如何了?”常发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沈公子仍不吃饭,也不肯沐浴,只躺在榻上,也不闭眼,就直愣愣地瞅着上方的锦帐。”皎皎也不着急:“无妨,有些事情,他需要些时间才能接受。”常发抹着汗,忙找话接茬儿,他指了指红花楹:“大人,这花怕不是底头的小厮买假了,哪有挂了骨朵儿数月还不开花的树……”皎皎唇边轻笑,面上尤冷,心道这年代又没有塑料花,何故能买到假的。“大人,您名下的田庄里,也都种下了那‘红薯’,听庄子里的佃户说,长势甚好。”皎皎点了点头,但她眼下也不关心什么红薯不红薯的了,煮红薯来吃并不着急。想到煮红薯,皎皎忽然想到这谐音极像祝红书:“对了常发,祝红书哪里去了,几日都不见她?”常发讪讪笑道:“大人不见,我却常见,她日日都在偏院的井沿旁磨她那把杀猪刀。”说起杀猪刀,皎皎这才笑了,她命常发先下去,自己要去看看祝红书。来到偏院井沿旁,果然看见月色下,祝红书在哧哧磨着刀。皎皎忆起了当年她也是在此处,一腔热血地磨着寒光照铁衣,只是如今二代铁衣,也早已在沈寒入平陵山之前,赠予沈寒了。皎皎还未说话,却看见祝红书一把大刀早已哧溜溜地朝她飞了过来,只绕了她脖子一圈,又回到了祝红书手里。皎皎气定神闲,又稳步朝着祝红书走去:“不错,这刀法,可谓入神了。”祝红书抬起头来,仍是那副玉面傀儡的神态,那张脸在月色下尤显的惨白。她朝着皎皎抱了一拳:“大人。”皎皎忽然面色神秘起来,她望着祝红书,脑海中“嗡”地一声,浮现了一个念头:“红书,你总说你是我的人……”“不错,祝红书是大人的人,守护大人,至死方休。”“那,你可否替本官暗杀一人……”皎皎说完此话,心跳加速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只是她如今已别无他法了。“得令。”谁知祝红书答应之后,仍是那副死人脸,她将大刀抗在肩头,身上缈缈红衣随着夜半的阴风舞动着。“对了大人,巧了,你要杀的人,便是我要杀的人。”皎皎心头一沉:“你知道我要你杀谁?”祝红书音色阴沉起来:“祝明俊,是我哥。”说罢祝红书踏地而起,一身红影决然站上了院墙上:“大人,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去城南城隍庙找绿鱼仙人。只是,真相绝非真情真理,大人,后会有期。”祝红书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绿鱼仙人?等等,祝红书的亲哥,是国师祝明俊?她又为何要杀她哥?”忽然此刻天空电闪雷鸣,凄凄苦雨漫天飘洒下来,皎皎忙躲回了寝房。她刚想喊一声沈寒,谁知此时床榻上已然空空如也,锦被上,沈寒留下了一封信:姐姐,思虑良久,原谅寒儿不辞而别。如今江山危矣,寒儿手下有志士千万,自当执守国门,身委社稷。皎皎翻了一页,又见:待平安都重归清明和乐之日,便是我归来迎娶姐姐之时。放下信纸,皎皎却是一半欣慰,一半忧心,她余光却瞥见那信的反面还有一行小字:嘿,姐姐放心,我可不能死。寒儿若死了,天地将为之变色,青史将为之改辙。乖乖等我回来,不许变,拉勾勾。皎皎看到这里,噗嗤一笑,臭小子,还是那样儿。夜阑雨骤,皎皎辗转反侧了一夜未睡。除却那尽忠职守的老苍皮,各个都要离自己而去了。她只恨自己空为朝臣,却无计可施,一气之下披起衣衫,来到实验室倒腾了一整晚。“一硝二磺三木炭。何夕啊何夕,你在就好了……”此刻城郊的灞河酒馆里,金何夕正独守空枕,赵星川也留了一封信,别她而去了。她也是在此夜风雨中,辗转无眠,因此她穿好了衣衫,走出门去。金何夕沿着灞河弥弥地走着,任由冷雨吹打着她娇嫩细腻的肌肤,她心中不知做悲还是转喜,只觉得有些难受心慌。即便赵星川说心里有她,她却仍是满心忐忑不安。那日与赵星川在密林里相伴站着的红衣女子,难不成是他的新相好?金何夕一面想着,一面漫无目的地随处游荡。姑且算赵星川是喜欢她的,可如今同心而离居,甚是难熬。她在深夜风雨中游荡了半个时辰,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归去的路了,一时慌乱,金何夕摸进了道旁一个燃着暖光的小客栈里。“离尘阁?”金何夕看着眼前那店家老头,只犹疑这“离尘阁”为何搬到了此处。她记得在此阁中睡上一觉,便能得见心爱之人,想到此处,金何夕眼中闪起欣慰的神光。“店家,快快给我一间上房。”那老店家却拄着锡杖,长叹了一口气:“姑娘,此日不行,你明日再来吧。”“为何不行!”金何夕急躁起来:“我有钱,也可以多付三倍。”老者捋了捋长长的白须:“不是钱的问题,今日店中有事要忙,老夫闲不开。”金何夕温柔地说道:“老店家有何事,我要帮您,这样更快些。”老人伸出枯朽的手臂,遥指着二楼的一处破陋的房门道:“那个叫吴晴晴的女客,在我这住了许久,不肯离开梦境,如今她已经油尽灯枯,今夜骤雨来临之前,就有了将死之兆。”金何夕心中果然回忆起这么个人来,初次和皎皎几人来到离尘阁时,就是这个吴晴晴,睡在阁中不愿意走,想是贪恋梦中情人,宁愿长睡不醒吧。老人苦笑道:“待她死了,你协同老夫葬了她吧。”何夕点点头,来到二楼,透过破碎的门纸,他看见里面吴晴晴躺在榻上,还未死就已经散发着死人腐烂的气味了。她口中仍不断呓语着:“公子啊……金公子……你不是说,晴晴名字最好听了吗……”作者:信息量有点大……总之,山雨欲来风满楼。第66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晚间骤雨不曾停过。因那叫做吴晴晴的女子, 实在是难见要断气的征兆, 老店家见夜深了,也应允金何夕去一间房歇觉了。金何夕来到天字三号房, 她也不顾那破窗陋床, 只枕着风雨寻梦去了。果然,这一梦便梦见了赵星川。那傻小子, 在梦里也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市井模样,哪里看的出曾是帝王家的贵胄。可金何夕心里明知道, 这幅破落户儿模样, 是赵星川装的,所有的花月美好人团圆,不过是他给金何夕演的一场戏。可金何夕不愿醒来,她只有在这梦中, 才能见到自己想见到的赵星川的样子。凄风苦雨连番将她吹醒, 她又决然再次入梦,几次三番后, 终于被那店家叫醒了。那店家站在漆黑的门外,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便远远地喊道:“这位姑娘, 当心苦陷离情, 不能自拔,这是最耗人肌体的。”金何夕侧卧在榻上,只懒懒道:“多谢店家提醒。”她转头却又睡去了,因为只有在梦中, 她才能笃定,赵星川对她别无二心,相比之下,所谓尘俗□□,根本不屑一顾。夜阑风骤,不知断断续续醒了多少次,终于,金何夕再没有精力再耗费了。她用残存的一丝理性,从床榻上挣扎了起来,披衣踩着绣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去。果然,那店家仍拄着拐杖,站在天字一号间前,守候着那痴女吴晴晴。“那女孩可还好?”金何夕神情有些颓靡。老店家摇了摇头:“她早已水米不沾了,也已耗尽了毕生气血,无力回天了。”见金何夕身上所着的衣衫,已全然被风雨打湿了,老店家便从储物间里找出了一身男装,和男子的风雅白纱帽,递与了金何夕。金何夕接过那身男装,她心里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愣怔住了:这身衣服极像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初次去城里买的那一身,那时她还没有变作女儿身。她在遇见老乞丐之前,还未变身,也没有碰见皎皎。在白耳族中日日四处闲逛时,都是男子装束。回忆起往事,金何夕不禁唏嘘,却只淡然一笑,来到别间换上了那身男装。出来后,金何夕也静静守候在天字一号间前,她为那痴恋美梦的女子无比揪心。老店家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站的久了,金何夕还以为他是尊老仙人的泥塑。“店…店家。”金何夕温柔询问道:“吴晴晴难不成真的没有办法施救了吗,就任凭她死去不成?”那老头这才动了动,捋了捋胡子,又缓缓摇着头:“如此人间情痴,本就无可救药了。“咳咳。”就像老夫方才也劝解过你,但你也仍然贪恋旧梦,没有理会老夫。”金何夕缓缓低下头,她有些羞愧,心里却理直气壮,觉得值得。美梦里,她与赵星川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且执手偕老。一时间这醒来的世界,赵星川早已离去了,变得甚没趣味。她只叹这老店家实在不解风情,自己开了这家玄而又玄的“情店”,却又屡屡劝解别人勿要多情,实在有些矛盾。忽然,天字一号房里传来了一声惊呼,金何夕从门上的裂纸缝看去,吴晴晴竟然从床上起身了,她老朽枯干的身子,颤颤巍巍地从床上勉强挪下了地。店家叹道:“一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肯下床。”金何夕惊叹不已:“你是说,这女孩子只在此间虚耗了一年,就变成容颜枯槁的老太婆了?”店家点点头,不做解释。只听“吱呀”一声,那“女子”推开门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年轻女子的桃花织云锦,实在不趁她如今的面貌。金何夕心中忐忑不已,却只暗暗念着佛,求上天垂怜这女子,叫她不要真的死去。女子本是神情萎靡,可当她看见男装英冠的金何夕时,眼眸深处却燃起了希冀。忽然,吴晴晴朝着金何夕扑身过去,金何夕躲闪不及,便被她死死抱住了。“这……”金何夕慌了神,吴晴晴竟死死依偎在她的怀中。“金公子……你果然回来找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好苦……”说罢吴晴晴发出老妪的幽泣。金何夕刷的一下脸色煞白了,怎么这女子苦苦痴恋的,竟然是他?老店家拍了拍金何夕的肩膀道:“人间因果轮回,解铃还须系铃人呐。”说罢那店家竟匆然离去了。金何夕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清楚,她何时撩的这女子。见金何夕满脸疑惑,吴晴晴颤动着她生满老斑的手,朝着金何夕的脸伸去,却又不敢摸上去。她哽咽着:“金公子莫不是……忘了晴晴了?”金何夕摸着后脑勺,可她如今早已不是“公子”了,“公子”时期的事情,她记不起许多了。吴晴晴不甘心,她拽着金何夕的手就往那天字二号闯。“金公子,你可否最后……为我一梦?”金何夕点点头,这家店的规则就是,若二人都在店里入梦,且想着对方,就在梦中能见到对方。吴晴晴走去一号间睡梦去了,金何夕才躺在床上,闭起了双眼。果然,金何夕在梦中,回到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了。那时的白耳族村子,还没遭到天花瘟疫的祸害,他刚来到此处,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被一众村民视为怪人。金何夕也不惧别人如何说,他本是穿到一富户家的小儿子身上的,虽说形貌与那小公子一致,可身高却高出了不少,因此他的衣服,金何夕都不能穿。他便来到城里裁定的一身华服,另外定制了一顶颇有魏晋风韵的白纱高帽,当他摇着折扇走在白耳村口时,那姿态实在是风流不羁。回到村子里,金何夕第一个遇见的人,便是出门采买的官家小姐,吴晴晴。他拉着晴晴便问:“姑娘,你看我穿着奇怪吗?”吴晴晴眉目含羞,她从未遇见过如此率性的男子,只轻轻点点头。金何夕却不依不饶:“哟,姑娘竟脸红了。好了好了,本公子这么穿是没问题了。”吴晴晴听他如此这般说,更是涨红了脸,作势要逃,却又被金何夕一把拉住了。“姑娘叫什么名字?”金何夕随口一问。“吴晴晴。”金何夕将折扇一拍手:“好名字,实在是妙。若是叫吴晴,反倒听起来像‘无情’,你却比‘无情’多了一个‘情’,那就是有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