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芜连忙伸手拉她,道:“姨娘起来说话。”方姨娘怎么都不肯起来,压抑着哭声连连磕头,哀求着说道:“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敢来麻烦姑娘。我也求过老爷,挨了两顿打,老爷说家里艰难,大姑娘被杨家退了亲,须得多添点嫁妆才能寻到好亲事,可明心也是亲生骨肉,怎么就能狠心把明心卖了啊!姑娘,你有陛下给你做主,你说一句话,老爷太太肯定不敢不答应,我求求你了!”这世上苦命的女子太多,能帮一个是一个。糜芜用力搀起她,低声道:“姨娘先回去,我来想办法。”翌日一早,江嘉林跟张氏听说了顾梦初带着苏明苑去白云庵静养的事,正想过去问问,周安却先上了门,道:“二老爷,二太太,我家小姐请你们过去说话。”江嘉林跟张氏对望一眼,都有点摸不清头脑,糜芜找他们做什么?到了长房时,糜芜正坐在厅中,看见他们时起身行了一礼,道:“叫叔父婶娘过来,是有件事要交代你们。”张氏不觉撇了撇嘴,这也就是搭上了皇帝,敢对着长辈这么说话,好大的派头!糜芜看在眼里,唇边就带了笑,道:“侄女听说叔父婶娘把明心妹妹许给了一个香料贩子做续弦?这门亲事,尽快退了吧。”江嘉林最是好面子,看她这么轻慢,早就不痛快,立刻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辈敢来管长辈定下的亲事,我看你是想反了!”“我不算什么,不过,我马上就要进宫。”糜芜笑笑地说道。“进宫怎么了?”江嘉林气冲冲说道,“进宫就没有人伦孝道了?进宫就能对着长辈指手画脚了?”“进宫,就是天子的女人。”糜芜悠悠说道,“明心是我妹妹,明心的夫婿,就是天子的连襟,一个不知道哪处山沟里的香料贩子,也配?这事若是传出去,必定要妨碍我的前程,我岂能让你们胡作非为!”她收敛了笑意,神色冷淡下来:“立刻退亲!若是叔父婶娘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那么,我就请哥哥召集族人,将你们逐出族谱!”她说完话,也不管那两口子什么反应,只管起身走了,江嘉林只顾生气,张氏却有点心里犯嘀咕,悄悄问道:“怎么办?”“自然是立刻退亲!”江绍迈步走进来,正色说道,“退了亲,我们还是一家人,一荣皆荣,否则,侄儿也只能得罪了!”第二天下午时,宫中传来新的旨意,将于翌日遣车马迎接糜芜,跟随秋猎结束后进城的皇帝一同回宫。江家人原本都以为糜芜会被加进选秀名单,等待择选,如此一来,一个个喜出望外,这架势,一旦进宫,立刻就是宠妃!江嘉林和张氏原本还在犹豫,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慌了,很快退掉了江明心的亲事,这回,连聘礼都不曾扯皮。将近傍晚,糜芜正盯着丫鬟们收拾东西,江绍匆匆走来,道:“妹妹,糜老爹来了!”阿爹?崔恕竟然真的把阿爹送回来了!糜芜一路飞跑出去,糜老爹正往里面走,老远就叫她:“囡囡!”糜芜上前接住他,无限欢喜中蓦地生出惆怅来,不觉掉了眼泪。入夜后,方姨娘带着江明心溜进糜芜院里道谢,感慨着说道:“这回多亏了姑娘,我是个不中用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当年被爹娘卖到侯府,后面被老太太给了二老爷,一辈子随波逐流,亏得有姑娘帮忙,明心才没有走我的老路。”糜芜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说道:“我倒忘了,姨娘十六年前也在侯府。”方姨娘道:“我八岁被卖到侯府,先是服侍老太太,后面指给了二老爷,再后面太太分家,我才跟着过去的。”之前一直在找十六年前的下人,竟然忽略了主子里头的旧人!糜芜忙问道:“那姨娘在侯府时,有没有听说过我娘?”方姨娘摇头道:“没有。”糜芜一阵失望,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姨娘记不记得十六年前,就是哥哥出生那年,家里有个丫鬟,或者是帮佣的妇人,名字叫做丁香,白皮肤,高鼻梁,大眼睛,生得俏丽白净,京城口音,手上有一颗红痣?”方姨娘迟疑着说道:“是有这么个人,但是名字不叫丁香,我听人管她叫杜娘子,是当年大太太找的乳娘。”糜芜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之前李保家的也说有这么个乳娘,不会错了!真没想到,无心之中竟然得到了娘亲的线索!她急忙追问道:“姨娘还记得杜娘子的事情吗?”方姨娘回忆着说道,“杜娘子只待了半天就被太太打发走了,我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那时候我正怀着明心,也想找乳娘,所以偷偷去看过大太太找的那些乳娘,杜娘子干净利索,我也挺中意的,还想着要是时间凑巧的话将来也用她,谁知后面就找不到了。”真相呼之欲出,糜芜忙道:“杜娘子的孩子,姨娘见过吗?”“没见过,不过我问过人牙子,杜娘子的儿子刚满月,是个遗腹子,家里过不下去了,所以才来当乳娘。”方姨娘疑惑地问道,“姑娘认得她?”儿子?糜芜怔住了,如果娘亲生的是个儿子,那么她又是谁?娘亲的儿子,现在又在哪里?翌日一早,朱轮宫车来到江家门前,江家老小恭恭敬敬将糜芜送出门外,随车来接人的糜芜却认得,正是多日不见的赵嬷嬷。赵嬷嬷扶着她上了车,车门一关,赵嬷嬷便低声说道:“太妃命我给小姐带个话,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惠妃!”作者有话要说:这下彻底换地图了,哈哈~第52章朱轮宫车离开江家, 在禁军的护卫下驶向城门, 在门楼下等了一个时辰之后,城门外远远传来舒缓的鼓乐声, 皇帝终于来了。糜芜打起车帘的一角, 悄悄向外边瞧着,少顷, 就见几班跨马举旗的仪仗当先入城, 后面是几班宫人举着御伞、御扇端肃走过,接着又是捧着御用器物的几班侍者。秋猎并非祭祀这些庄重的事体,更有些天子与民同乐的意头, 所以此时只是由士兵把守在两旁, 约束百姓不得近前,却没有围起步障, 近旁早就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虽然并没有看见皇帝的影子,早已经开始“万岁”“万岁”的高呼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鼓乐声停止, 跟着就见御辇缓缓走过,四周的帐幔都高高卷起,露出皇帝清贵温雅的容貌, 糜芜不由得卷起车帘, 远远向着他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相隔虽远,皇帝却还是觉察到了,很快向她的方向瞧了一眼, 四目相对之时,糜芜笑意越深,皇帝向她微微颔首,跟着移开目光,御辇缓缓地又向前去了。这到底是让她跟上还是要她留下?糜芜正在猜度着,就见一个穿红的内监从队伍中跑出来,低声向糜芜说道:“姑娘请跟我来。”宫车从门楼下驶出,片刻后汇入随行宫眷的队伍,跟在御辇之后向前走去,众多的车马中这辆毫无装饰的宫车按理说并不起眼,然而接二连三的,无数人从车帘的缝隙里向这边窥看着,心中翻江倒海。毕竟,能让皇帝亲自安排,又在这种场合跟随入宫的人,还真是前所未有。一个时辰后,队伍从东华门入内城,车声碌碌,不紧不慢地穿过长长的城门,糜芜打起车帘,看着前面日光明亮的所在,心下前所未有的安定,千回百转之后,她,还是来了。赵嬷嬷低声道:“姑娘,我这就要回去向太妃复命,待会儿会有内廷局的人来安排你的住处,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往寿昌宫文淑殿来寻太妃。”赵嬷嬷只说不让她在皇帝面前提起惠妃,却没说原因,糜芜猜测着大约是要等见了贤太妃才会细说,便道:“多谢嬷嬷指点,请嬷嬷代我向太妃问好。”赵嬷嬷答应着去了,宫车在城门后停住,汤升带着几个小内监匆匆走过来,道:“江姑娘,请跟我来。”一个小内监打起车帘,另一个扶着糜芜下车,汤升在前面引路,大约两炷香后,眼前出现一座高而阔的宫院,匾额上题着“福宁”两字,福宁宫,皇帝的寝宫,糜芜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前面的汤升。汤升察觉到了,跟着便停步回头,含笑说道:“姑娘只管跟我来。”看样子,是要去见皇帝。糜芜抬手掠了下鬓发,迈步跨进高高的门槛,跟在他身后,慢慢走进福宁宫中。入眼是前中后三重宫殿,各自都带着配殿,后殿左右又各有三间抱厦,汤升并不多话,只带着她从侧边的穿堂一径来到后殿的抱厦,这才说道:“江姑娘,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糜芜向门内一瞧,两明一暗三间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桌案上摆着一盘金黄的佛手瓜,墙角的白瓷菡萏炉里焚着百合香,显然是给女子收拾的屋子。只是,若说是准备册封后妃,从没有听说过住在皇帝寝宫里的先例,若说是做宫女女官,那就更不应该留在这里,汤升又口口声声只叫她江姑娘——皇帝到底准备如何安置她?汤升点点手,廊下候着的一个圆圆脸、大眼睛的粉衣宫女连忙上前,汤升便指着她向糜芜说道:“她叫闻莺,今后便给江姑娘使唤,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她去就行。”闻莺福身向糜芜行了一礼,跟着从拿行李的小内监手里接过包袱抱着,站在了糜芜身后,汤升见糜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便道:“江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糜芜嫣然一笑,道:“正是有些不明白的想要问问汤总管,若是宫里各位贵人问起我的身份时,我该怎么说?”皇帝只交代安排她在这里住下,其他的并没有提过,汤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在犹豫,耳朵里已经听见皇帝的声音:“就说你是留在这里陪朕的。”糜芜寻声看去,就见崔道昀已经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细绢常服,正负手从后殿中慢慢走出,狭长的眸子看着她,似喜似忧。糜芜心里一喜,不觉便向着他跑过去,老远便问道:“陛下,你准备怎么安置我?”崔道昀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她,却见她突然又站住了,匆匆地福了一福,笑盈盈地说道:“差点忘了向陛下行礼呢。”崔道昀眸中那点复杂的神色不觉就变成了浅淡的笑意,温声道:“若是没有外人,朕许你见朕时不必行礼。”这话在糜芜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汤升几个听着,心里却都是一惊,如此特别的待遇,除了惠妃,还不曾有过第二个,看来这个刚刚进宫的江氏女,前途应该是不可限量了。糜芜很快走到了崔道昀跟前,仰起脸来看着他,轻快地说道:“陛下要我陪着,那么,我是宫女吗?”崔道昀看着她,她脸上有笑,眸子里有光亮,朝气蓬勃的连他都忍不住一阵羡慕。贵为天子,他所要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只是如今对着她,崔道昀蓦地意识到,曾经的时光和爱恋,即便他富有四海,却也是无法留住的。但他可以留住她。崔道昀低声道:“不是宫女。”他伸出手来,将她鬓边碎发一点点掖回耳后,声音柔和:“如何安置你,朕还没有想好,你先留下,等朕想好了,就告诉你。”还没有想好?那么,就顺其自然好了。糜芜点点头,嫣然一笑:“我听陛下的。”崔道昀也是一笑,温声道:“你去收拾吧,待朕处理完手头的事,再叫你来说话。”入夜时分,崔道昀堪堪处理完一批积压的折子,正要就寝,忽地想起白日里跟糜芜说过的话,原本已经躺下了,此时重又披衣向外走去。目光下意识地向右边一望,灯已经灭了,看来她等不及,应该已经睡下了。但崔道昀还是向那边走去,心底隐约有些期盼,到底在期盼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就在此时,突然听见她的声音:“你进宫多长时间了?”原来她并没有睡。崔道昀在门前站定,想要开口叫她,想了想又没叫,只听那个叫闻莺的宫女轻声答道:“奴婢十一岁被选进宫,到如今已经整整七年了。”又听她低婉的声音带着几分将要入睡的倦意说道:“宫女是不是到时间了就能出宫回家?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闻莺道:“家里还有父母兄弟,还有祖母。奴婢听说要等到二十五岁以后才能出宫,还有七年呢,就盼着家里人都能好好的,回去还能一家子团聚。”糜芜打了个呵欠,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家里也有个祖母,我来之前她刚病了一场,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崔道昀回忆着汤升给过来的资料,明白她说的是江家那个老姨娘,她才进京一个多月,跟江家人竟已经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崔道昀不觉想到,再过几天,也许她对他,也会越来越亲近,可他对她呢?屋里再没了声音,想必是她已经睡着了。崔道昀站在原地又想了一会儿,这才往回走去,就这么把人留着也不是了局,总要弄个清楚,再说今后。他低声向汤升问道:“可有什么进展?”“查到了一些旧事,”汤升低头说道,“惠妃娘娘的母亲柳夫人,永熙三年六月丧夫后入京,投奔了同父异母的嫡姐顾夫人,也就是原忠靖侯夫人顾梦初的母亲,并在顾家借住两个月后离开。”永熙三年,三十三年前,柳挽月是永熙四年一月出生的。崔道昀下意识地问道:“如何?”“当年曾有传言,顾英和与柳夫人有私情。”汤升道。顾英和?应当是顾梦初的父亲,但崔道昀总觉得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便问道:“顾英和是否曾经出仕?”“未曾出仕过,不过他年轻时曾经建过一个集英诗社,在京中有些名声。”汤升道。崔道昀突然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了,当年他在东宫时,伴读曾经提起过集英诗社,还道诗社的发起人顾英和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想到惠妃异乎寻常的美貌,崔道昀突然觉得窥破了一丝天机,道:“查查惠妃的生辰是否属实。”若是真实,便也罢了,若是假的,若是月份再晚上几个月,只怕惠妃,就是顾英和与柳夫人的私生女。同床共枕十数载,她到底瞒下了多少事?出身,过往,还有那个很有可能存在的,她跟别人生下的孩子。崔道昀不想再提,快步走进寝间,解衣就寝。脑中却忍不住想到,若是猜测是真,那么柳挽月就是顾梦初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么柳挽月,与江嘉木的关系,可就更亲近了。也就更有可能,在进宫之前,她就认识江嘉木。崔道昀坐起身来,扬声叫汤升:“顾梦初如今还在江家?”“不在江家,因为体弱多病,前日去江家的家庙白云庵静养去了。”汤升道。“把人寻回来,看看她知不知道点什么。”崔道昀吩咐道。作者有话要说:男主重新拾起隐身大法,啊哈哈第53章卯正时分, 后宫诸人照例到皇后的秾华宫请安时, 虽然都只是坐着说些闲话,心里却都惦记着昨日跟随圣驾一起进宫的女子。生着那么一张脸, 在行宫时与皇帝同乘同骑, 回城时又能劳动皇帝亲自遣人去接,入宫头一天还留在皇帝寝宫过夜, 种种迹象, 都说明皇帝待她十分不同,她们该如何待她,皇后又是什么态度?不少人都等着别人提起, 好趁机探探皇后的口风, 然而你等我我等你,直到闲话说的差不多了, 还是没人头一个提起。郭元君坐在主位, 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随即指了桌上一盘荔枝水晶饼,吩咐宫女:“这个吃着还不错, 再取一盘给陛下送去。”她拈起一块吃着,笑笑地瞟了眼坐在后边的王美人。王美人是三年前选秀上来的,入宫三年也没捞到侍寝的机会, 只因为娘家是镇国公府的嫡系, 所以日子也算过得,当下会意,连忙说道:“皇后娘娘, 妾没能跟着去行宫,听说陛下从那边带了个美人回来?”她一开头,剩下的人又见郭元君并不阻止,便知道这话是能说的,一向最喜欢闲话的宋婉容便笑道:“王美人的耳报神好快!陛下是带了个美人回来,我虽然跟着去了趟行宫,但那几天身子不痛快没出去,却没能亲眼看见美人的模样,听说生得很像一位故人,宁嫔,你是亲眼看见的,是也不是?”宁嫔在这些人里头,算是跟惠妃走得最近的,不觉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生得很像薨了的惠妃姐姐。”“确实有几分相似。”坐在郭元君下首的静妃点头说道,“看陛下的模样,大约是颇为上心,自打惠妃妹妹薨了之后,陛下一直郁郁寡欢,有个新人进来散散心,也是好的。”静妃是崔道昀在东宫时的旧人,比郭元君还早进宫一年,膝下养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娘家也算得力,她性子疏淡,资历又老,在后宫中从不拉帮结派,一直是中立的一个,此时见她开口,郭元君便也点头道:“是之前被夺爵的忠靖侯江家的姑娘,因为到暮云山采药,机缘巧合遇见了陛下,陛下见她应答得体,所以才接进宫中,如今暂且安排在福宁宫后殿。”妃嫔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心里都是泛酸,什么采药?哪个贵家的姑娘会上山采药?还不是奔着皇帝去的!可恨皇帝偏偏就吃她这一套,可是把人安排在寝宫里住着?未免又太荒谬,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先例!宋婉容最是憋不住话,当下佯装无心,笑着说道:“怎么安排在福宁宫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规矩。”郭元君微微一笑,道:“陛下就是规矩。”众人心里的酸意越发重了。先前有个宠冠六宫的惠妃,她们这些人一年半载也难得见皇帝一次,后面惠妃没了,众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往皇帝眼里钻,谁知皇帝心情不佳,除了偶尔去一趟皇后的秾华宫,其他竟哪儿也没去过。妃嫔们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因为彼此都是如此,也不觉得太难熬,如今突然来了一个让皇帝如此注目的,先前那点子牢骚不满,一下子便全都激发出来了。果然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郭元君笑着说道:“过几日就是选秀的正日子,宫里还会进来一批新人,但愿都能像江家姑娘一样,为陛下解忧吧。”宋婉容忍不住又问道:“江氏女是不是也要跟着选秀的这批一起册封?”郭元君道端了茶道:“只看陛下的意思吧。”众人见她端茶,便知道是该退下了,纷纷站起,却在这时,先前送荔枝水晶饼的宫女端着一盘牛乳糕走进来,道:“陛下正在用早膳,让奴婢给皇后娘娘送这个来。”王美人最会凑趣,忙笑道:“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真真羡煞旁人。”这些原本就是礼尚往来,郭元君并不在意,只随口问道:“陛下一个人用的早膳?用的可好?”那宫女却道:“陛下与江姑娘一起用的早膳。”先前还只说皇帝待她不一般,如今竟然连早膳都一起用了!那些已经起身准备告退的嫔妃们顿时没了走的意思,一个个瞧着郭元君,等她发话,就见郭元君笑道:“也好,有人陪着解闷儿,陛下也能多吃一点。”众人顿时都没了兴头,意兴阑珊地往外走,等众人都走了,郭元君才向落在最后的王美人道:“你有空了去看看新人,试试是个什么脾气。”王美人巴不得一声,连忙应下来,又听郭元君道:“去吧,回头跟我说一声。”等王美人也走了,秾华宫掌事姑姑芳华张罗着进早膳,郭元君拿了一块牛乳糕在手里看着,轻哼一声,道:“我是懒得理会,就是看着这一个比先头那个还不安分些,偏偏那位就喜欢这种!”芳华知道主子的心思一向并不怎么在这些后宫琐事上,便笑着说道:“新鲜几天,也就罢了。”“不好说,不明不白的把人安在寝宫里,这算什么?”郭元君起身往食案跟前走,道,“要是真把人册封了,也算有个名目,越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搁着,越让人觉得心里没底。”芳华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道:“没根基的小姑娘,就像刚生出来的秋草,能不能过冬,也就是主子一句话罢了。”郭元君笑了下,拧了一小点牛乳糕吃着,道:“也是。”她出身既好,又是原配,又有太子傍身,这些年来除了惠妃,从来没把后宫这些女人放在眼里过,糜芜虽然来得张扬,然而一个没根基的乡下丫头,皇帝又是这个年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原也不必在意。只是吃了几口,郭元君却又忍不住地想,此时福宁宫里那两个,也不知是怎么吃的饭?崔道昀的早膳摆在后殿的偏厅里,他口味清淡,食量也不大,统共只用了一碗碧粳米粥,吃了两块牛乳糕便放了筷子,眼睛却瞧见坐在下首小几前的糜芜握着那双镶了玉片的银箸,将果碟里那些雕花梅球、雕花荔枝之类的蜜煎一个个都夹进粥碗里,崔道昀不觉带了笑,道:“那些是看果,不常吃的。”“看果?”糜芜恍然大悟,“怪道雕得这么精致。从前在乡下时,也听人说过富贵人家吃饭时会摆一道只看不吃的菜,只是没想到是这个。”她嘴里说着,却还是夹起一个雕花荔枝咬了一口,笑道:“能吃。”崔道昀见她夹的都是蜜煎类的,问道:“你喜欢吃甜?”“是呀。”糜芜笑着答应,跟着一口吃了荔枝,又去咬梅球,明媚的小脸顿时便皱了起来,“酸!”崔道昀不觉笑出了声。抬眼看看白色鎏金边琉璃碟里放着的雕花梅球,这东西从来都是摆设,用过膳后便撤下去,他也没吃过,如今见她吃得有趣,不觉也夹起一个尝了一口,道:“还好,并不是很酸。”“我吃不了酸,”糜芜笑意盈盈,“越甜越好,哪怕是甜到齁的,我也能吃。”“齁?”崔道昀跟着重复了一遍,不觉又露出了笑意。这大约是市井间的俗话,不过从她口中说出来,分外的有趣。他看着那几个琉璃碟中的各色蜜煎果子,向糜芜问道:“哪一种最齁?”“蜜煎冬瓜鱼儿,”糜芜夹起一块放到跟前没用过的小碟子里,双手捧着送到他食案前,笑道,“陛下要不要尝尝?”崔道昀便就着她的手,夹了那块冬瓜鱼送进口中,细细一嚼,果然是满口甜香,还有些淌蜜的感觉,甜到了极点。原来这就是齁。崔道昀笑道:“尚可。”“我最喜欢吃蜜煎樱桃,甜的恰恰好,果子又软。”糜芜退回自己的小几前坐下,道,“从前每次赶集时,我阿爹都会省点钱给我买一包。”崔道昀心里不觉有些异样,温声说道:“你爱吃的话,就让御膳房往你屋里送几罐,不过不要吃太多,甜食容易伤脾胃。”“谢陛下!”糜芜早放下碗筷,起身向他福了一福。崔道昀见她面前还有许多吃食,又见她一副食欲正好的模样,便自己漱了口,起身道:“朕要去上朝,你慢慢吃吧。”“陛下,”糜芜站起来,眼巴巴地瞧着他,“你去上朝,我做什么呀?”崔道昀不觉一笑,道:“你就在屋里等朕回来。”话一出口,又觉得这话似乎过于亲密了,便不再多说,只抬步向外走去。却听见她追上几步,在身后问他:“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崔道昀下意识地停了步子,却不回头,只问道:“怎么?”“陛下不在,我一个人怪闷的,”糜芜道,“陛下早些回来好不好?”崔道昀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她是在撒娇,然而恰到好处的撒娇,不多不少的,绝不至于让人反感,只会让他心生欢喜。也许她说的,甜到恰恰好的蜜煎樱桃,就是这个度?崔道昀转过身来,向她说道:“好,朕早些回来。”第54章崔道昀走的时候, 原本想着早朝退了之后便能回来, 哪知刚刚散朝,便收到江南来的密折, 打开一看, 说的正是贪墨案的关节。此事正在紧要关头,又要瞒过皇后的耳目私下进行, 崔道昀遂顾不上别的, 即刻传了心腹臣子细细商议一番,比及处理妥当,那漏刻上指着的, 已经能是巳时末的光景。她大约是等的很无聊了吧?崔道昀想了想, 便传了肩舆过来,从议事的崇政殿往后面赶。汤升一见他传肩舆, 便猜到他是要赶时间, 连忙叫来属下,先期往福宁宫打点去了。只是等崔道昀回到福宁宫时,里面静悄悄的, 并不见糜芜的影子,崔道昀下了肩舆,便向汤升问道:“人呢?”汤升已经问清了缘由, 答道:“江姑娘觉得屋里闷, 往荟芳园看鱼去了。”皇宫中引的是一带活水,从东边汇入,分成几股穿过整个宫苑, 又在西边汇成一股流出,妃嫔们住的宫苑便依着这条水脉,随着地势建在花木丛中,取依山傍水之意。荟芳园是福宁宫西边的一个小花园,园里也分了一股水脉,又放了数百条各色鲤鱼在里面,那些鱼都是被宫人喂惯了的,一看见人影就凑过来争抢,弄得浅浅的水面上浪花四溅,煞是好看。她年纪小,又是在乡野中无拘无束长大的,也难怪喜欢这些。崔道昀看看日色,也该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她只顾着玩,大约已经不记得用膳的事情了,需得叫她一下。汤升轻声提醒道:“奴婢这就打发人去请江姑娘回来?”“不必。”崔道昀道,“朕去看看。”他只带着汤升,慢步向荟芳园走去,入了院门先是一带方竹林,方竹林的前面就是池塘,崔道昀刚走到竹林跟前,先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在另一边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不去服侍主子,倒在这里闲逛?”崔道昀听着耳生,皱眉向汤升问道:“这又是谁?”汤升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是有本事的,别的不说,宫里这些人物,无论品级高低,他单听声音就能认出来,忙道:“听着像是王美人的声音。”崔道昀一时都想不起王美人是谁,跟着便听见糜芜的声音道:“我不是宫女。”王美人自然要问:“那你是什么人?”糜芜的声音里带了笑,轻快地说道:“我是来陪陛下的。”崔道昀在竹林后面听着,唇边不觉露出浅淡的笑意。昨日之所以跟她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况且私下里跟她说话时,心态总是轻松,这话里便带了一丝玩笑的意味,如今听她这么坦然地在别人面前说出来,真让他觉得分外的可喜可爱。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真的,王美人自然是不信的,又想起郭元君交代过要试她一试,不觉抬高了声音,冷笑着说道:“满嘴里胡说,没一句实话,来人,给我掌嘴!”崔道昀下意识地说了声:“住手!”他快走一步,还没现身,早听见扑通一声,跟着就是女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又听王美人大叫着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宫禁中动手打人……”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尖叫,就听王美人惊慌失措地说道:“你别过来,你干什么?”崔道昀一个箭步转出竹林,当先看见糜芜手里抓着一个面生的年轻嫔妃的领口,正站在池塘边上,似乎想要推她下去,身后的池塘里一个宫女浑身湿淋淋地正从水里站起来,看样子应该是被糜芜推下去的,崔道昀不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