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芜思忖着问道:“孩子是王嬷嬷送出去的,她记不记得那孩子有什么特征?”“她只是送走的当天匆匆忙忙看了一眼,那会子担着莫大的风险,满心都是紧张害怕,根本没心思细看。”顾梦初苦笑着,泪光闪闪,“我这辈子就只做过这么一件亏心事,不该动了邪念换孩子,更不该想要杀丁香灭口……老天给我报应我也都认了,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如果明苑是惠妃的女儿,我那可怜的孩子,又在哪里?”“太太有问过当初□□的农户吗?”糜芜问道。“前阵子打发人去乡下找过,没找到人,”顾梦初黯然说道,“说是十几年前就合家搬走了,又问了附近的邻居,谁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糜芜心中一动,乡下人靠着几亩地过活,不比城里人经常走动,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极少有搬迁到异乡的,那家人在那之后随即搬走,是不是其中另有蹊跷?她忙道:“太太记不记得那家人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或许我们还能再找找。”“男的姓胡,都叫他胡胜哥,他家里的姓黄,说是还有两个儿子。”顾梦初含着眼泪说道,“如今家里头落魄了,我又是个没能耐的,就算想找也没处去找,能不能求郡主帮忙问问?”“我也有事想问太太,”糜芜道,“当初在细竹胡同的时候,是谁在惠妃跟前伺候?”“是她当初在尼姑庵时一个交好的姑子,年纪比她大几岁,法号叫做空如,本家姓名叫做什么我也不知道。”顾梦初回忆着说道,“我只在细竹胡同见过她一次,后面惠妃进宫时并没有带她,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原来如此。但愿崔恕那里有发现什么线索。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糜芜看看时候不早,便告辞离去,走到门口时,顾梦初叫住了她,却又老半天不说话,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糜芜便问道:“太太还有什么事?”顾梦初垂头想了半晌,最后一横心说道:“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有没有用,不过我换孩子的事情,惠妃知道。”糜芜一怔。“明苑五个月大的时候,我发现了惠妃跟老侯爷的私情,气头上去细竹胡同闹过一场,也就是那次,才头一回见到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为了钱跟的老侯爷,可她对我的事却一清二楚。”顾梦初苍白着脸说道,“她告诉了我她的身世,说顾家欠她娘一条性命,还说她要向顾家、向我讨回这个公道,我根本不信,跟她大吵了一架,又拽着她要去族里评理,结果她突然说,她知道绍儿是我换回来的孩子。”又是惠妃。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身上的秘密也太多,真是扑朔迷离到无处下手。糜芜沉吟着问道:“后面怎么样了?”“我吓坏了,再也不敢跟她闹,灰溜溜地走了。”顾梦初苦笑着说道,“后面我只能忍气吞声,对他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后面她突然进宫得宠,我还高兴了好些天,庆幸终于能摆脱她了,谁知道没多久她就从宫里捎信,逼得我父母双双……自尽,跟着又逼老侯爷……”逼死顾英和与苏容,自然是为了报仇,逼江嘉木自尽,应该是为了守住秘密,免得被皇帝知道。但是为什么,惠妃这样狠辣的手段,竟然没有逼顾梦初去死?糜芜有些疑惑,问道:“惠妃没有让太太做什么吗?”“没有。”顾梦初流着泪摇头,“我知道后也曾进宫去求她,甚至给她下跪磕头求她放过,可她却说,要么死老侯爷一个,要么就等真相败露连我的孩子一起死,我实在没有办法……”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糜芜脑中却灵光一闪,脱口说道:“假如苏明苑是惠妃的女儿,那么惠妃放过太太,就说得过去了。”顾梦初啊了一声,瞠目结舌,许久才捂了脸,无声地痛哭起来。回城的路上,糜芜靠在车壁上,细细想着今天得知的一切,慢慢理顺了线索。顾梦初当年并不知道惠妃的存在,惠妃却对她的情状知道的一清二楚,也许惠妃早就在江家安插了耳目盯着她,也许是江嘉木无意中透露的,总之到最后,惠妃知道了顾梦初偷龙转凤的事。也许是为了报复,也许是为了给自己的私生女一个更好的出身,惠妃把那个被顾梦初暂时送到乡下的女儿换成了自己的私生女,为了掩饰私生女右肩上的红斑,又制造了一个烫伤伤疤。后面惠妃盛宠,逼得顾家夫妇和江嘉木自尽身亡,唯有顾梦初却被放过,因为惠妃要她替自己养女儿,苏明苑。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糜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众生皆苦,只不过各有各的苦法,这件事从头到尾,她竟说不出谁错得更多。只是,娘亲在这一条锁链上,除了是不幸被选中的男婴母亲,究竟还扮演了什么角色?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被娘亲带到芦里村,在那里隐姓埋名生活了那么多年?车子驶进郡主府中,糜芜刚下车,门内迎出一人,笑着说道:“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捎个信?”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啦,我是勤劳的小蜜蜂~第124章谢临来了。糜芜停住步子, 看着他快步向自己走近来, 墙边是一棵石榴树,他走动时, 石榴树枝叶细碎的影子虚虚地映在他脸上身上, 光影变化,越发衬得那双桃花眼明亮深邃, 分明是久已不曾见过的人, 乍一相见,依旧像从前那般熟稔。糜芜不觉笑起来,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谢临走近了, 低头瞧着她, 眼中都是欢喜,“昨天就回来了, 怎么也不给我捎个信?”糜芜笑道:“不曾带东西给你, 怕你生气,所以不敢告诉你。”谢临听了这话,笑意越深, 轻声道:“我倒不会为了东西生气,只是当初说好了一起去扬州,结果你撇下我自己去了, 该怎么办?”当初说要跟她一起去扬州, 彼此都知道是半真半假的玩话,然而她走了以后,他听到的消息是她果然去了那里, 却让他不死心的,又多了些念想。那些时日里,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她的行踪,几次午夜梦回时,曾冲动着想追过去寻她,甚至有一次已经出了城,最后却都忍住了——她既然走了,既然再没捎信回来,自然是有她的考量,也许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有时候谢临想,就是因为他这样不喜欢勉强别人的性子,他才失去了与她的可能,但转头一想,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这样相处到现在,他不敢轻易打破这个平衡。只是她如今回来了,虽然崔恕曾严令他未得允准不得随意见她,但时过境迁,即便只为着旧友的情分,谢临想,他也应该来看看她。谢临在瞬息之间的千思万想,糜芜自然不会知道,她只是眨眨眼,用玩笑化解他的发问:“谢二公子身价太高,我没钱,请不起你,只好自己偷着跑了。”谢临大笑起来,当初他说的是给她做帮闲去,她果然都记得!他瞧着她,轻声道:“请得起,给你帮闲,我分文不取。”两个人说着话向内走去,糜芜时不时瞧一眼谢临,许久不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比起从前更是风姿超拔,初相识时青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子,他与她都变了不少,难得的是,相处时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还像从前一样。当日她连夜出京,自然是来不及知会他的,后面到了江南,她也曾想过要不要给谢临写信,末后还是放弃了,以谢临近臣兼旧友的身份,夹在她与崔恕之间并不好过,她并也不想徒增烦恼。耳边听见谢临问道:“扬州好玩吗?”“还不错,”糜芜笑道,“尤其春日的时候,水软草绿的,各样吃食又多又鲜,实在太好消磨时光了。”“既然这样好,为什么回来了?”谢临道看着她,轻声道,“该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吧?”身世的事,她从来不曾告诉过谢临,便只是含糊答道:“没什么,有些私事需要回来处理。”她这样含糊其辞,谢临却想岔了,还以为是崔恕私下里用了什么法子逼她回来,再想起她离开后崔恕看似撂开了手,暗地里却一直留意着她,想了想便提醒道:“我在金吾卫的时候,隐约听说张离每隔几天便向陛下报告你的行踪。”他果然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但他却从来不曾要求她回来,以他桀骜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全是因为先皇的那道遗诏。心底一点淡淡的甜意慢慢漾开了,他跟从前不一样了,她这一走,走对了。谢临见她低着头出神,还道她有什么苦衷不好说,于是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若是你并不想留在京中,我帮你想法子。”糜芜摇摇头,笑着说道:“是我想要回来的,一来算着帝陵修得差不多了,我想去送最后一程,二来家里还有些私事须得处理……”却在此时,突然回想起谢临方才的话,不觉皱眉问道:“你刚刚说在金吾卫的时候——难道你现在不在金吾卫?”“不在那里了,前几天刚刚接到调令,调任奉先指挥。”谢临道,“前日已经交割了印信,原本准备今日出城就任,听说你回来了,所以先过来看看你,等明天再去吧。”糜芜对军中的情形却不怎么知道,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奉先军是哪里的队伍,谢临见她疑惑,于是解释道:“是守卫皇陵的禁军,任所在城外六十里的鼎山。”糜芜怔了一下。她想起来了,从前在宫里时曾听宫人们提起过,奉先军虽然也属于禁军,但跟金吾卫、虎贲卫这些在宫中护卫的禁军却不能比,奉先军除了守护皇陵之外,从不承担什么重要的职责,升迁也十分有限,因此奉先指挥许多时候都是由仕途上不得志的,或是年纪太大的要去养老的人担任。可谢临这般年纪,这般才干,怎么会突然被调去奉先军?时间又赶得这么巧,难道与她回京有关联?谢临留神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也耳闻过奉先军的情形,于是笑着说道:“你放心,陛下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否则以他对她的那点心思,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怎么可能一路提拔,承担的还是禁中护卫的要职。糜芜倒从没怀疑过崔恕的心胸,只是这会儿却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放手再不干涉她的一切,还是有别的想法?她摇摇头,道:“我知道陛下……只是你到那边,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谢临失笑,跟着却向她拱了拱手,道:“我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大材,多谢郡主赏识!”糜芜不觉也笑起来。军国大事之类,向来不是她擅长的,就连奉先军究竟如何,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又何必在这里胡乱猜测?崔恕自有他的打算,她该相信他的决定。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在府中走了一遍之后,看看已经是午膳的时候,糜芜索性便挽留谢临用饭,又请出糜老爹作陪,糜老爹这一年里虽然眼界大开,然而在这种场合里依旧有些不自在,所幸谢临是最会与人相处的一个,三言两语就找到了话题,竟与糜老爹说起了农时天气,倒让糜芜大开眼界。只是饭才还没摆上,侍婢便来回报说宫里打发人来说话,糜芜迎出去时,来的却是贾桂,老远看见她就一路小跑到近前施礼,笑道:“小的给郡主请安。”糜芜也道:“贾公公一向可好?”“托郡主的福,小的样样都好,近来已经调去御前伺候,跑跑腿传传话什么的。”贾桂说着,又向谢临与糜老爹行礼问候,之后才道:“陛下说若是郡主方便的话,不妨进宫一趟,有个人郡主应该想要见见。”崔恕既然这么说,必定有不得不见的缘故,只是那人是谁?糜芜问道:“现在就去么?”“陛下说只看郡主什么时候方便。”贾桂有心讨好,又添了一句,“陛下早有旨意,宫中门禁对郡主开放,郡主什么时候想进宫都可以。”这还是她临走之前的规矩,竟然到现在也不曾改过。只是,他先前曾禁令谢临不得随意见她,如今可曾改了些?糜芜有心试探,便道:“我这里有客人,贾公公是不是也不曾用饭?不如领一餐便饭,饭后我与你一同进宫,如何?”她既然有了主张,贾桂自然不敢推辞,忙打发人回宫向崔恕复命,自己留下等着,直到饭毕才服侍糜芜梳洗换装,往宫中行去。宫车慢慢驶进西华门内,经过前廷,驶向后宫,糜芜打起车帘,眺望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旧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兜兜转转,她还是回来了,这一回,她该如何走下去?车子在翠华门外停住,小内监牵走车马,抬来步辇,糜芜乘着步辇向内,朝着永巷的方向走去,宫道尽头崔恕慢慢迎上来,伸出手给她搭着,道:“我找到了空如。”笑意浮上双靥,糜芜搭着他走下来,轻声问道:“陛下怎么找到的她?”“你走后我一直有命人追查细竹胡同当年的旧人,后面想到柳挽月当初是城外静慈庵带发修行,于是便让人去庵中盘问,得知柳挽月当年与尼姑空如十分交好。”崔恕扶着她站稳了,随即松开了手,“柳挽月在细竹胡同落脚之后,给了静慈庵主持一笔银子,让空如进京与她作伴,一直到她入宫都不曾分开。”“这些我今天刚刚知道了。”糜芜仰起脸看着他,含笑说道,“陛下什么时候找到的空如?”“去岁冬天时便确定了是空如,只是柳挽月进宫后特意给空如安排了身份,安排她离开京城,后面循着线索出京寻人又花了些时间。”崔恕道,“上个月才将空如带回京中,我原本也打算知会你一声。”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前,太监上前开门,屋里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人应声抬头,在见糜芜的一刹那明显地恍惚了一下,迟疑着问道:“是你?”第125章室内光线不甚明亮, 不过糜芜还是看清了空如的模样, 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五官端正, 鬓边有明显的白发, 脸上也有不少皱纹,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清亮, 此时定定地看着她, 又惊又喜,喃喃地说道:“是她,是她……”糜芜踏进房中, 淡淡说道:“是我。”空如自然像那些一样, 以为她是惠妃的女儿,她不妨将计就计, 问出当年的事情。门外, 崔恕的唇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许久不见,她还是像从那样聪慧狡黠, 如此用计套话,自然比直接审问要来得快,她可真是, 永远不会让她失望。崔恕示意内监将房门关上, 跟着转身离开。屋里的光线暗下来,空如站在靠墙的小窗底下,最初时得见故人的惊喜已经过去, 满心的狐疑生出来,于是只细细地打量着糜芜,一言不发。糜芜任由她打量着,只平静地说道:“我姓苏,闺名明苑,自幼在忠靖侯府长大,从前的忠靖侯夫人是我表姑妈。空如,眼下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惠妃进宫是在生下孩子一年之后,假如苏明苑真是惠妃的女儿,那么惠妃与空如都有足够的时间知道苏明苑在江家的情形。空如的神色变了几变,却还是说道:“我不认得你。”“不,你认得我。”糜芜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知道,我右边肩膀上,从前曾有一块烫伤疤痕。”空如下意识地问道:“如今没有了吗?”“没有了,侯夫人从宫里求了方子,按方涂抹,到我十来岁的时候,那块伤疤已经没了。”糜芜道,“去年江家内斗,江家的老姨娘探听到侯夫人的秘密,将我和侯夫人都赶去了白云庵,空如,我也是在那时候,知道我原本应该姓江。”空如想了想,又问道:“姑娘是怎么从白云庵出来的?”“江家的庶女得了圣心,被封为昌乐郡主,我与她一向交好,被她带进宫里伺候,后面又放回家中。”说谎的诀窍,就在于真假掺半,空如这些年不在京中,应该没见过长大后的苏明苑,但她很有可能一直留意着江家的动静,所以这些大动静都得对得上,糜芜思忖着说道,“空如,在宫里,我听到了另一种说法,我的母亲,也在宫里。”空如脸色又变了几变,半信半疑地说道:“我听不大懂姑娘在说什么。”糜芜微微一笑,轻声道:“不,你听得懂。十六年前,侯夫人偷龙转凤,之后我母亲再次掉包,为了遮掩我肩上的红斑,又做出了那块烫伤。空如,我见过汤婆子,她当时看见我的反应与你一模一样。”空如忍不住问道:“汤婆子呢?”糜芜右手五指并拢,在脖子上比了一下,空如微张了嘴,却又低下了头。“我今天来见你,不为别的,只想向你确认,”糜芜说道,“我知道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方才带你过来的,是皇帝?”空如抬头看她一眼,又问。“是。”糜芜坦然答道,“当年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亏得昌乐郡主替我在陛下面前求情,我才能活到如今,但圣心难测,我活在这世上,终究是天家的一个污点,也难保哪天陛下会不会改主意。空如,我不怕死,但我不想将来到九泉之下的时候,连我的母亲是谁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情形都对得上,空如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低声道:“姑娘的身世,就像姑娘刚才说的那样。”糜芜松一口气,眼中适时地带出了点点泪意,哽咽着说道:“母亲她好狠心,竟然就那样抛下了我……”“你母亲她也是不得已,”空如叹气说道,“她已经是那样的身世,不想让姑娘活得像她一样委屈,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办。”糜芜拿捏着分寸,让那点眼泪适时地流出来,跟着问道:“当年母亲是怎么把我换过去的?”空如回忆着当年的情形,神色渐渐郑重起来:“二月初二,你母亲生下了你,当时侯夫人也怀着身孕,她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你母亲,你母亲却一直留神着她的动静,原本只是为了自保,谁知道竟然发现了侯夫人想要偷龙转凤的秘密……”这件事在空如心里藏了十几年,头一回向人说出,起初还是边回忆边说,到后面时,越说越流利,竟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就连糜芜在边上听着,也好像看见了当时的情形。十六年前,顾梦初为了保住爵位,指使王嬷嬷从丁香那里骗走江绍,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落在了柳挽月眼里,柳挽月推测出她的意图,便令空如混进江家,准备到时候当场拿住,让顾梦初身败名裂,但在最后关头,柳挽月突然改了主意。糜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改主意?”“你母亲向老侯爷提过几次,让他休了顾氏,老侯爷不肯。”空如道,“你母亲又让老侯爷帮她搜罗顾英和的阴私事,老侯爷也不肯。”原来如此。看来是柳挽月发现江嘉木根本不能帮她报仇,所以改了主意,最后更是离开他进了宫。糜芜问道:“后面呢?”空如道:“后面……”二月十一日,顾梦初胎动分娩,产房中只有王嬷嬷和收买好的产婆,空如无法接近,于是混在下人房中等消息。未时前后,月生下女婴,王嬷嬷调换孩子,跟着将女婴带出江家,送到城外胜哥家中,空如便一路跟着王嬷嬷,等王嬷嬷离开之后,立刻给了胡胜哥夫妇五百两银子,告诉他自己明天还会带过来一个女婴,替换掉如今这个。而柳挽月则亲手用蜡烛烫掉了苏明苑右肩上的那个红斑,敷药之后,第二天由空如送去胡家。糜芜打断了她,道:“不对,你说是替换,但据我所知,我母亲根本没有收养侯夫人的女儿,只怕不是换,是被你们杀了吧?”三个孩子少了一个,以惠妃的做派,糜芜觉得,顾梦初的女儿多半被她杀了。空如叹口气说道:“你母亲恨透了顾家人,原本是想把侯夫人的女儿随便扔在山上喂狼,只是等我第二天到胡胜哥家里时,那个孩子已经丢了。”“丢了?”空如点头道:“我带着你赶到的时候,胡胜哥一家子正在到处找,说是头天我走了没多久,胡黄氏把孩子放在屋里,自己去灶下做饭,等做完饭回来,那孩子已经不见了。他们在村里找了一遍没找到,乡下地方野兽多,他家又没个院墙,也说不准是不是被野兽叼走了。后面我怕你再出事,就一直留在胡家帮着照应,直到侯夫人把你接回去为止。”竟然不见了?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糜芜思忖着问道:“女儿突然不见了,老侯爷难道就不问?”“为着老侯爷不肯休妻,你母亲早就威胁过要把孩子送人,”空如回忆着当年的情形,叹了口气,“老侯爷发现你不见了,大吵了一场,许久不曾过去。再后来侯夫人假托你是苏家的孤女把你接回去后,你母亲告诉老侯爷那孩子就是你,是她买通了侯夫人的族人,哄骗侯夫人收养的,老侯爷这才回心转意。”万万没想到,江嘉木竟然一直都知道苏明苑的身份,如此倒能解释为什么他听任顾梦初偏爱苏明苑了。糜芜忙又追问道:“那么丁香呢,她那时候在哪里?”空如回忆着说道:“你母亲探听到侯夫人想杀丁香灭口,于是把她藏在细竹胡同,想着留下这个人证,将来好挟制江家人,谁知道后面丁香竟然逃走了,我那时候在胡胜哥家里照顾你,分不出身去找,你母亲又在坐月子,就只好这么算了。”糜芜微有些失望,当年的事厘清了一部分,但只要娘亲身上的疑团没能解开,就还是不确定自己是谁,看来,只好抓紧寻找胡胜哥一家人了。她向空如说道:“你先忍耐几天,等我求求昌乐郡主,也许能放你出去。”空如双手合十,摇头说道:“我出身空门,为着故人情分,落发又还俗,做下一身孽债,孩子,你不必为我再去求谁,该如何,便如何吧。”糜芜从房中出来时,抬眼一看,崔恕并不在附近,心里无端便空了一下。他从来都会在外面等着她,从来不曾将她一个人抛在那里,为什么这次,他竟然走了?糜芜来不及多想,连忙沿路找出去,走出巷口,抬眼看见崔恕正站在不远处的宫道边上,看着路边的花木出神。糜芜放下心来。他没走,他还在等着她。心中安定下来,糜芜快步走近了,轻声道:“陛下。”崔恕应声回头,温声说道:“问出来了?”“问清楚了一些,”糜芜道,“不过还有一些需要继续查。”她正要跟他细说,目光所及,看见他浅月白色的长袍底下,露出玄色丝履上舒卷的海水纹饰,正是她亲手给他做的那双鞋。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专心撒糖,哈哈,希望甜度能跟得上~第126章糜芜低头瞧着崔恕脚上那双丝履, 玄色的细绢鞋面依旧平整完好, 只是颜色却比刚做好的时候暗了些,侧面上用暗银色丝线绣出的海水纹也暗了许多, 几乎要跟玄色底子混为一体了, 能看得出来,这双鞋已经穿了很久。糜芜在乡下长大, 农家人贫苦, 一应衣履鞋袜都是自家做的,所以她练得一手好针线,尤其是做的鞋子又密实又轻巧, 在芦里村甚至周围的几个村庄都小有名气, 赶集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卖上几双,总能补贴家用, 不过从进京以后, 身份变化,她已经很少自己动针线了,这一年多来唯一一次上心做东西, 就是临走时留给崔恕那身便服和两双鞋子。崔恕见她瞧着自己的鞋,便也低头看了看,道:“怎么?”糜芜摇摇头, 轻声道:“已经很旧了, 怎么也不换换?”“你只给我做了这两双,没有别的可替换,”崔恕道, “已经尽力爱惜着穿了。”糜芜暗自思量着这话有几分真假,道:“宫里那么多针线上的人,怎么会让陛下连双鞋都没得换?”“那些人又不是你。”崔恕道,“除了朝会时须得按制穿的鞋履,也只是这两双罢了,如今你既然回来了,若是有空的话,再给我做几双吧,总不见得我一年四季,就只有这两双便鞋可换。”糜芜怔了一下,跟着笑起来,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问道:“陛下该不会要跟我说,连大冬天里陛下都只穿着这个吧?”崔恕便不说话,只是沉沉地看她一眼。后面的玩笑话糜芜便没有说出口。去年走的时候是春末,所以给他做的两双鞋一双是夏天的,一双是春秋的,难道他竟然真的穿着过冬?然而以他的性子,也是能做的出来的。糜芜突然就有些百感交集起来,半晌才道:“再做几双也不值什么,不过我得先跟陛下说好,从今往后,再不准只穿我做的鞋了!”“为什么不?”崔恕反问道。糜芜横他一眼,嗔道:“陛下是想累死我吗?”这一横一嗔,瞬间把崔恕拉回昔日亲密无间的辰光里,心里又是留恋又是酸涩,崔恕低头看着她,半是安抚半是诱惑:“那么,这几天得了空,先做一双轻便些的鞋子,近些日子好穿,等你歇一歇,再做两双夏天的便鞋,夏天过后,再做一双带夹里的,然后是冬天的厚棉鞋也需要做两双。这样安排下来,你也不至于太忙,我也不至于只有两双鞋可换。”糜芜笑笑地睨着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要!”崔恕早知道求她不容易,倒也不惊讶,只是问道:“为什么?”去年的时候也就罢了,然而眼下,再过两个月他就要选秀,自然有许多人惦记着给他做东做西的,她这会子巴巴地赶着给他做鞋,成什么话?然而这话若是说出口,听起来未免像在呷醋,糜芜便只是道:“陛下打的好算盘,是把我当成不要工钱的苦力了吗?须知道我的针线活,便是捧着千金来求,我也未必愿意动手。”“原来如此。”崔恕微微颔首,跟着转身往来时的路上,道,“你随我来。”糜芜一时拿不准他要做什么,于是跟上去,正要问他,却听他道:“方才在里面问得如何?还有哪些需要继续查的?”糜芜暂时放下疑问,道:“苏明苑的情形问清楚了,她就是惠妃那个孩子,可我的事空如也不知道,还要再找几个人,继续往下查。”“那就继续查吧,”崔恕道,“倾天下之力,总能给你一个答案。”分明只是他随口一句话,不知怎么的,糜芜却怔住了。回想起来,从认识他到如今,无论她是存着怎么样的心思接近他,无论他看得如何真切,可她向他要求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他防备着她,警惕着她,可他从未拒绝过她。也许,这便是她一直还惦念着他的缘故,这点包藏在算计中的真心,对于他,对于她自己,都极是难得。糜芜看着崔恕,带着笑意,轻声说道:“谢谢。”“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崔恕有些惊讶她如此郑重其事,停住步子向她脸上细细瞧着,问道,“怎么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拥她入怀,在即将触到的一刹那却又警醒,硬生生地缩回手,停顿片刻才道:“需要找什么人?”他那点挣扎糜芜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是变了,在以前,他从来都是只按着自己的意志来做,全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糜芜瞧着他,说不出是欣慰多些,还是遗憾多些,道:“一个叫胡胜哥的乡下人,媳妇姓黄,我家太太当年把自家女儿放在他家寄养,惠妃买通胡胜哥,把孩子换成了苏明苑,太太的女儿却被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