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副鬼样子,也一时愣住了,没及时来解我手中的长剑。我没跟任何人通报,长驱直入父皇的御书房。德公公急忙赶来,惊呼:“我的小祖宗哎你怎么把剑也带进来了”他忙将我的剑取走。我进入御书房,不出意料,父皇在批奏折。御书房里暖气融融,香炉里焚着龙涎香。我直挺挺地站着,我不能给他行礼了,我怕我一动,就会倒下,我麻木地说:“我回来了。”“嗯。”父皇一时没抬头看我,正拿枝朱笔在批注奏折。离国的皇帝,个个励精图治,真是百姓之福。从小到大,他永远都是在批阅奏折。那些像山一样高的奏折,一堆批完还有一堆,永远都没有批完的时候。他把他毕生的精力都放在批奏折上了,而对他的子女、妃子,感情是那么吝惜。批奏折就这么有意思吗个个都想争一争,连白相与都不能幸免。父皇批完一本,扔一边,手又去拿一本,顺便抬起了头看我,然后手停住了,脸色微变了变,皱眉说:“事情办完了”我说:“是。”父皇说:“朕知道了。”对外面喊道:”德子,进来,找几个人送她回留离宫。”在他又要去拿一本奏折时,我开口:“我还有事想对你说。”他终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你想说什么”我说:“我是来自首的。”父皇面色沉了沉,“自首”我说:“我傍晚时就回到云锦城了,去杀了个人,才回来皇宫。”父皇说:“你刚刚杀人回来”我说:“是。我把丞相季龄杀了,真正害死萧冷的人,是他。”父皇脸上的喜怒,暂时没有显露出来,他亲生儿子要毒死他时,他都没有多大反应,但是我想,这次快了。父皇不怒,便自威:“你为何不先回宫,告诉朕”我说:“他已经亲口承认。”我又有些理解为何他们都想当皇帝,穿着那身龙袍,光坐着,散发出来的气势,便能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臣服。他是父皇,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他的子女们没一个敢当他是父亲。听说还没哪个儿女、妃子敢触怒过他,今日我有幸当了第一个。当他一巴掌几乎是想要我性命地掴在我脸上时,我还能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等到他第二个耳光打下来,我整个人终于被掀倒在地,鲜血从嘴角溢出。“你这个逆子”父皇脸上的怒容比外面呼啸的飞雪更狂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朕废了你”他操起身旁的一只花瓶,就要往我身上砸下。一个人忽然冲进来,扑倒我身上护住我,大叫:“皇上息怒啊”是德公公。“滚开”父皇狠狠一脚要把德公公踹开,德公公死死抱住父皇的脚,带着哭腔叫道:“皇上三思啊皇上公主只剩半条命了,再不请太医救治可就性命难保了皇上”那只花瓶的影阴笼罩在我头顶上,就像死亡的影阴已将降临。德公公老泪纵横:“皇上离妃娘娘只有小公主一个女儿,倘若有个万一,您让离妃娘娘九泉之下如何安息呀”我听见父皇剧烈喘气,高高举起空中的花瓶摇摇欲坠,终究缓缓放下。“啪”花瓶砸地上,碎裂成无数块。德公公仍紧紧抱着父皇的脚,不敢松懈。父皇粗暴地甩开德公公的手,身体一步一步往后退,他打量着我,竟笑了:“白冷,你如今长本事了,朕甚感欣慰啊。”此刻我所有的信念全部消散,毫无活下去的意志,合上眼睛,一字字说:“我愿一死。”父皇笑:“朕怎敢杀你你死了,恐怕朕的那个好儿子立刻就带着兵回来反了朕,白冷,朕如今动不了你了。”德公一只手偷偷摸了摸我身体,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小公主惹怒了您,等好些后再罚公主不迟,现在再不请太医真就”一叠高高的奏折泼向德公和我,“滚出去从今日起,没朕的命令,不准踏出留离宫半步,否则朕砍了你的脚。”“是是是,多谢皇上”德公公如获大赦,又拖又抱把我弄出御书房,对站一旁的侍卫骂:“没眼色的东西,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把手”几个御前侍连忙过来和德公公一起,把我抬回了留离宫。这个晚上,所有崇明宫的太监、宫女、侍卫都被滚出了崇明宫,御书房的灯火直亮了一夜。满屋子摊乱在地的奏折,父皇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谁也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下子苍老了几岁。他不动不语,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无人敢进来劝说几句。“啪”窗子突然被风吹开,风雪猛烈地冲撞进来,地上的奏折被吹得跳动翻飞。崇明宫上下,只有父皇了,所以没人去关那扇敞开的窗户。不,崇明宫还有一个人,那个养在崇明宫的闲人,又如幽灵般出现了。他走进来没发出一点声音,父皇也像没看见他,目光空洞无物。闲人去把窗户关好,冷淡说:“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皇上去歇一歇吧。”“季龄。”父皇口中吐出两个字,说完这两个字,似已耗费他所有的精神气力。闲人视若无睹,弯腰拾起一本奏折,冷眼瞧了瞧,似觉无趣,又放回了桌面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闲人忽悠悠叹息着念了这句话,眼睛望向父皇,用着毫无感情地声调道:“季龄之死,乃求仁得仁。皇上不必太过悲切,保重龙体,以国事为重,毕竟您的时间也不多了。”、大病一场我大病一场, 卧床不起, 终日浑浑噩噩、昼夜不分。从小到大我很少生病, 这次仿佛要把我没经过的病痛全部来一回。我感觉到床上像是有几只小鬼,它们在夜里不停地拉扯我的魂魄要我跟它们走, 我此时重病缠绵, 意志极度薄弱不堪, 每每几欲想就此跟着它们。但我对人间还有眷恋,舍不得他。我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烧得脑子糊里糊涂, 神智混乱, 紧紧抓住来看望我的白倾的手, 把他认成了白相与,死死抱住不松手。白倾怜惜不已, 亲喂我吃饭吃药, 在留离宫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几日,我烧退后方回去。小梦和小明子日夜轮流守着我, 看我日渐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模样,暗地里不知抹了几回眼泪,两人怕我熬不过冬,天天到院子里烧香拜佛, 恳求菩萨保佑。苦苦捱了一个多月, 身体方才渐渐好转,只是精神不济,一脸病容, 好歹把命捡回来了。小明子和小梦提心吊胆一个月,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小明子说:“我的公主哎您以后要去哪里,我们都得跟着才行。”我从被窝伸出一只手,轻声说:“扶我起来,躺了一个月,骨头都僵了。”“哎。”小梦和小明子小心翼翼扶我起来,坐椅子上。我瞧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问:“下几天雪了”小明子回我:“四天了,没停过呢,哎呦喂,那地上的雪深的,脚陷进去拔不出来。”“哦。”我不说话了,合上眼睛。“小公主”小梦小声叫。“嗯”我回她,我知他二人真心实意关心我。他们其实不必太过于担心的,所有身体上的伤口都会慢慢愈合,我只是不好跟他们述说,我只是太过思念一个人。我想他想得都得多看看白倾以慰相思之苦了。离国自与漠北异族正式开战以来,听说我们的七皇子很有当年萧冷大将军的神威,捷报频传回云锦城,离国百姓皆欢欣鼓舞。对此我的情绪毫无波澜。因为自他离去后,他没有寄回一封书信给我。他的一切,我都是从旁人口中知道,我和他,仿佛就在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怎么,他打仗打得都不爱我了吗时间又过去七天,我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了。大雪没有一天停过,留离宫似乎也被人遗忘了,从早到晚大门紧闭,院子里的积雪也不扫,淹到了膝盖,一次掌事院的人来送木炭,积深的雪把门口堵住,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愣是打不开大门,只好叫几个侍卫爬墙进来铲雪。这是我过得最消沉懒惰的日子,每日中午起床,妆发不修,吃点饭,卧在床上,天天拿着根针跟小梦学刺绣。冬天天黑早,过了申时,寝室里黑蒙蒙的,小梦有事出去了,我也懒得下床点灯,绣了一个多时辰,眼睛酸涩,我随手一飞,把未完成的刺绣抛到了梳妆台上,往下一躺,被子往头上一盖,睡了起来。过不多时,小梦开门进来,点了蜡烛,到床边摇我被子,语气无奈地说:“我的公主啊,别睡了,身体刚好些,别又把病睡出来了,起来坐坐吧。”我在被子里模糊地哼了一声,朝里翻个身。“那也要把外衣脱了啊,这样子睡怎么睡得舒服”我索性没声了。小梦只得做罢。去收拾梳妆台上的刺绣,边说:“小公主,快起来吧,穿件厚衣服,我们到内室去,快到晚膳的时间了,今天我可不会端到寝室里来了。”我弱声弱气地说:“那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小公主,你”小梦的话忽然顿住,她急步到窗子前,边打开窗户边气呼呼地说:“你不进来,在外面装神弄鬼的要干嘛”嗯我掀开被子露出头,问:“小梦,你在对谁说话”“小公主,你看呀,小明子在外面扮鬼想吓唬咱们呢”小梦说着,把窗子拉开了。然后我听见了小梦几欲掀开屋顶的尖叫。“啊”“啪嗒”两扇门窗完全向外面敞开,冷风裹着细雪呼呼地刮进来,蜡烛一下子被吹灭了。身上蓦然一重,是小梦整个人已跳上床,紧紧抱住我,惊叫不断:“小公主有鬼有鬼呀”我勉强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别怕,这世上没有鬼的。”她抱我更紧了,身子瑟瑟发抖,几乎哭着说道:“窗子外面真的有鬼他头发都飘到我脸上来了”我头探出床外,赫然有个修长清瘦的影子站立窗外面,长发飘扬,但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小明子,因为小明子没那么高,因为大病初愈,我夜视的能力几乎快没有了,眯起眼睛勉强探视着窗户,过了一会,一只手捂住小梦发出惨叫的嘴,犹豫地问那个影子:“林越,是不是你”那个影子很快有了回应:“白冷。”这冷清似雪的声音,不是林越是谁我松口气,再去看他时,他已进到屋子内,关上窗。他在我寝室里走动,把烛台上的蜡烛重新点燃,他孤冷料峭的影子长长拉到我床边,有雪花缓缓从他身上滴落。我又叫了声:“林越。”林越转身面向我。天寒地冻,他还是一身单薄的黑衣,屋子里弥漫着从他身上带来的寒冷的雪气。老实讲,他还真像只鬼,不过是一只艳鬼,漂亮得能把人吓破胆。应该没人有那个胆子敢当面夸他漂亮的。小梦身子不抖了,在我怀里安安静静的,我轻轻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小梦一动不动。我低头,却见小梦脸颊通红。我奇道:“小梦,你很热吗”难道还有吓热一说林越也注意到了小梦,冷淡地瞧了小梦一眼。“啊”小梦眼神躲躲闪闪,慌忙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揪着我衣袖。我笑笑:“别怕,这是我在宫外的朋友,你先出去吧。”“是”小梦忙下床,慌慌张张地出了我的寝室。我披件厚衣下床,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说:“请坐。”林越没坐下,他看着我的腿,皱皱眉头,问:“你真的瘸了”我回答:“没有。腿上的伤口结疤了,每天吃药,再个一两个月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林越淡淡说:“嗯。”我说:“我以为你离开云锦城了呢。”林越不语,忽然伸出左手。我一看,他手里赫然抓着只白鸽,鸽子爪上绑着个小小的圆竹筒。“我在你屋顶外看见的。”林越说。我心脏一跳,两手接过他手里的信鸽,取下它爪子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笺,定睛一看:寄徒弟白冷。我的心顿时沉落下去,打开师父给我写的信,信上写道:小冷,为师和师兄已去漠北古城助那臭小子一臂之力,记住,不准想那臭小子,要多想着师父。我读完大感愧对师父,这些日子,我日里夜里梦里全是他,早已把师父忘到了九霄云外。、烛光晚餐我在读师父的信, 林越闷声不响地捡起吹落地上我未完成的刺绣, 顺便瞧了瞧我绣在丝巾上的图案。我的本意是想绣一只凤凰, 而他应该看不出来那绣在上面又是黄又是红又是绿、横七竖八的到底绣了个什么玩意,所以他默默地放回了我的梳妆台上。我沉默地把师父的信收起来, 一时木楞寡言, 忘了招待从宫外来看望我的客人。林越倚靠着梳妆台, 一直注视我骨瘦支离的样子,突然说:“你后悔了”我眼睛动了动, 抬头看他, 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