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度过。我不是在等天明, 也消了等白相与回来再看他一眼的念头。我不想见到世上任何一个人了。“吱呀。”房门口忽地慢慢敞开, 似被风吹开, 一个如鬼魅般的人影幽幽飘进来。她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几不可闻。我木然地看着那个鬼影点燃了近床的烛台, 照亮一个瘦弱无力的身影。她掀开珠帘账, 素白的衣裙, 尖瘦的脸, 笑意微微。真如鬼魅。“小公主。”她人这么近,微弱的声音缥缈却像从远方传来。“珠红。”我全无表情地回应。如果她是来想掐死我, 那我一定不会大声呼救。“夜这么深了, 小公主为什么还不睡”我扯扯嘴角,似笑非笑:“我现在想睡觉, 又何必分白天黑夜”珠红也微笑,“嗯,奴婢也觉得白天跟黑夜,并没有太多区别。”她倒了一碗茶捧我面前, 温声问:“小公主喝点茶水么”我只直直盯着她。珠红做罢, 把茶杯放回桌上,叹息说:“公主受罪了,您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却被无辜卷入这场纷争里。奴婢已听闻今夜公主的遭遇,白羽泉真是禽兽不如,他一定没有好下场的。”我说过不爱讲个贱字,但我想不出用什么字眼骂她,我只能用平常的口吻骂她:“你这个贱人,到底用什么蛊惑了白倾”珠红面色不改,眼神却已变得冷淡,答:“小公主,奴婢没这个本事,奴婢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奴才。五皇子是个有野心的人,奴婢不过是助五皇子把野心释放出来罢了。”我说:“哦,是吗但是好像你们要输了。”珠红一下子低头笑出声。我说:“你笑什么”“输赢对我有何干系呢不管最后是谁死了,或者全死光了那才好呢。”珠红掩住笑意,“小公主,你看看这群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正在互相残杀,不觉得很有趣么”我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白以莫”一提起这个名字,珠红脸上的笑意立刻冻结,只冷冷说:“我以为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六皇子。”我迷茫,喃喃说:“难道这一切都是从我替白以莫给你送那封信开始吗”珠红说:“小公主,您毕竟对六皇子有恩,奴婢也会暗中保护您的,还请您保重身体。”我盯住她问:“我知道白以莫死的冤枉,可不知道是谁害死他,你要给他报仇,是对谁报仇白相与白羽泉还是白倾”珠红眼睛忽然变得如毒蛇般怨毒,冷笑说道:“整个白氏皇族的人,我日日夜夜诅咒他们个个不得好死。”我被她仇恨震住:“你”她无丝毫血色惨白的脸又面向我笑了:“小公主,历代争权夺位,本就会血流成河,死了谁,你都不必替他们伤心,他们都是死有余辜,因为最无辜的六皇子,早就已经被他们给害死了。”我说:“他们到底是谁”“谁”珠红凄凉一笑:“在这后宫之中,哪一日不是风霜刀剑严相逼六皇子做错了什么事吗他什么也没做啊,可不是照样一个一个的都来欺负他吗小公主,难道你不是也深有体会”我唯有听她讲下去。“六皇子体弱多病,母后早早逝世,又无外戚帮持,暗地里受过了多少冷眼欺辱这后宫,哪个肯施舍他一点点温情但他对我们这些奴才却从来都是宽和的,只有六皇子把我们当人看。即使一辈子不能人前显贵,我们也愿意跟着六皇子把日子过下去。”泪水已沾湿她的苍白憔悴的脸庞,也终于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回忆昔日的旧主,那一点点可怜、快乐的时光,哽咽说:“可是六皇子过不下去了啊。他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受人指使干了傻事,他只有那么做,才能去死,才能让人注意到他一次。”“呵呵。”她扬起脸,痴痴地笑:“六皇子死了,那我们这些梦过宫的奴才呢我们不想死的,蝼蚁尚且苟且偷生,如果能活着,谁愿意死呢可六皇子不在了,我们怎么活得下去呢背后指使他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们也只有去上吊了。”她用衣袖将眼泪擦去,“我本早该是个已死之人,苟活至今,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们谁赢都好,结果都是血流满地,这样的结局我才能安心下去见六皇子。”为什么这一场斗争里,似乎每个人都活不下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好了,小公主,奴婢该走了,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奴婢不打扰你歇息了。”三日后,下午。我木然地任由那个蓝衣宫女将能麻痹我身体的药物喂入我嘴中。白倾负手立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刚刚过来,一会就离开。我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寥寥无几。白羽泉又冲撞进来了,他似乎已有些疯疯癫癫,精神失常,像个跳梁小丑,但无人欣赏他的表演。但这次他面上一扫之前的消沉颓败,两眼冒光,欣喜若狂。屋内每个人都很平静,包括白倾也平静自若,只是从他发动宫变之后,眉眼间那股冷峻决绝的气势从未消褪过分毫。白羽泉径直冲到白倾面前,兴奋地说:“你知道了”白倾只看他一眼,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白羽泉毫不在意,高兴地说:“白倾,你真赌赢了”白羽泉突把目光投向我,“你没告诉她”这是那天晚上后白羽泉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妈的,我真想亲手杀了他,甚至觉得这是比见到白相与还重要的事。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他迎着我万分仇恶的目光,笑得越发快意,“白冷,今天又有一个好消息,是对我们、对你都是好消息的消息。”我冷笑:“世上还有比你死在我手里,更令我开心的消息”白羽泉脸色稍稍一沉,但很快更加愉快地说:“你的情人正在回云锦城的路上,你不高兴”我全身僵住。“白冷,恭喜你。”白羽泉悠悠长叹:“你找了一个好情人,他终究要美人不要江山。”我狠狠瞪视他,“你什么意思”“不懂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明的。”白羽泉恶狠狠地狞笑:“他将是史书上最可笑的失败者,竟为区区一个女人,而输掉整个天下。你说父皇泉下有知,会不会死不瞑目”“你讲清楚”“呵,别着急啊。”白羽泉那种令人万分憎恶的笑容让我恨不能把他脸皮扇掉,“白相与马上回城了,他没带回百万大军,只有一千多个士兵跟随他一起回来了。哈原来他去到南安边境驻守的军队,只是要把兵权移交给霍将军。”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小梦连忙扶稳我。“小公主”小梦担心地叫。我心中悲远远大过于喜。白羽泉突地凑近我,讽声恶语:“他将是历史上最可笑的失败者,而你可就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女人了。你们女人不是只要有爱情就能够活下去吗等他死了以后,你就念着他对你永远不死的爱情,一天天活下去吧。白冷,我对你够不够仁慈哈哈哈”白羽泉扬声大笑而去。寝室又恢复平静,死静。白倾也要走了。“五哥”我怔怔叫他。这次他头未回身未停,出了寝室。“白倾”他是在一个彩霞漫天的傍晚回到云锦城。城外盎然的春色和天边绚丽的云彩迎接他回城。他骑着动火,经过柳雾原时,偏头注视,柳雾原上成林的柳树已抽出千千万万嫩绿的枝条,在柔和的春风中飘飘摇摇,仿佛在向他招手。一座墓碑远远静立在柳树后面。隔着一块由柳条织成的淡绿幕布,坡上突然站立了三个人,竟像是两男一女,看来非常年轻,与他遥遥相望。他原本冷倦的神情忽然就有了一些春水般的暖意,可似有似无的笑意很快一闪而逝。他收回目光,入城。而入城后,迎接他的是十万身披重甲,手持长弓、长剑、长戟的禁林军。他进城后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都布满层层重兵,一直到他入宫。留离宫内,寝室里。小梦一会儿看看床上的我,一会儿看看外面,坐立难安。又有一个身影闯进来。惊得小梦从椅子上跳起来。“小公主”来人大喊,竟是小明子。“你这混蛋终于回来了”小梦又掌不住大哭起来,两只手用力捶打小明子的肩膀,“留我一个人在宫里”小明子捉住小梦双手,惊问:“小公主你怎么了”我眨眨眼睛,呼吸几乎不能保持平稳,说:“小明,你回来了。”“嗯。”小明子到我床前,蹲下身体,认真说:“小公主,七皇子已经回宫了,现在在清风宫内。”我说:“哦,是吗”小明子凑近我的耳旁,低声说:“小公主,七皇子叫我问你一件事情。”“什么”“七皇子想问问你,小公主你以后想去哪里”“”可我不想去想以后的事,我只想现在见见你。原来我也不是那么无畏死亡啊,谁懂我此刻的渴望如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诉求。夜里,夜风中的桃花香越来越浓烈,搅弄得人无法安睡。我又如何能睡得着觉我和他隔着世间上最近又最远的距离。世事难料,小时候我避之不及的人,现在成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想一见的人。、我成全你白相与回宫后第一日, 无人再踏入留离宫。第二日至傍晚, 依旧无一人踏入留离宫一步。而连续几日傍晚, 灿烂的晚霞漫天,瑰丽动人的霞光铺满寝室里的每一块地砖, 熠熠生辉。偌大的后宫, 座座宫殿上, 琉璃瓦也被霞光照映得流光溢彩,可与天上绚丽多姿的彩霞共争光辉。但上天慷慨无私地将晚霞的美景赐予众生, 无论高低贵贱。可这些用权力富贵堆砌起来的人间最显赫的荣华, 究竟积累了多少代人的血和泪我躺在床上, 数着自己的呼吸声。忽然不知从哪处宫殿飘来了清越悠扬的琴声。我凝神倾听, 片刻后忍不住朝外面叫:“小梦。”小梦立即来了。我让她扶我下床,坐在椅子上。白相与坐庭台上抚琴, 白倾站庭台下默默倾听。他身后还有一个深深低着头、嘴巴紧闭的宫女, 宫女捧一个盘子,里面两个精致的酒杯, 里面已盛满酒水。白倾静静凝注庭台上的弟弟,倾听着高山流水般、不沾染人间一切烦恼的琴音,这些日子以来那种狠厉阴沉的气势陡然间全不见消失了,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温文尔雅、懂规矩守规矩, 决不犯错误,却偶尔显得落落寡欢的白倾,而他的弟弟, 自然依旧是那个风采卓越、样样比他这个哥哥好的弟弟。此刻白相与所抚乐曲正是当日他兄弟二人共同谱写的,宫廷里的乐师皆交口称赞,甚至早已流传民间,为文人雅士所喜爱操演的一谱乐曲。白倾惘然想,我为什么不能为有这样一个弟弟感到骄傲呢如果我能为他感到骄傲,何至于活得如此痛苦待一曲终了,他才缓步行上台阶,坐在他的弟弟对面。尾随上来的宫女轻轻地把两杯酒分别放置在两位皇子面前,然后悄步离开,等她将跨出清风宫,方将头抬起来,一张极冷漠的脸,妍丽如胭脂的霞光洒落她脸上也不能使她有半分生气,好像真如她自己所说的,她早已不是这个世间上活生生的人。这个宫女是珠红。“五哥。”白相与静静地叫。“七弟。”白倾亦静静地回应。有一个东西放在琴具边上,白倾触手可及。那正是他把皇宫挖地三尺、却苦寻不到的遗诏。白倾此刻的心境是可以十分坦然地接受这个现实,这不是很平常么他处心积虑、不择手段要谋取的东西,父皇早已亲手交给了白相与。过往的每一日每一次,最好的东西,他的父皇、他的母后,根本不用白相与开口求取,他的父皇母后早先统统给了他。什么都不必再说,那些都是浮云,曾经想抓过,如今再无眷恋。唯有权力最鲜明。即使是个失败者,也要做个万人之上的失败者。他人生所有的失败将会消逝在时间里,而他的成功,会永远记载在史册里。白倾问:“七弟,五哥可否向你讨要一样东西”白相与静静看着白倾,突然笑了笑,笑意却有些凄凉:“五哥若要,相与自当成全。”那卷遗召,也在白相与触手可及的地方。白相与想起他即将出征漠北古城的前一个夜晚,他跪在御书房,他的父皇,亲手把遗诏交到他手中,说:“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白倾没有选择,朕给你选择,这江山社稷,你要或不要,你可以选择。”他已经做出选择。现在轮到白倾了。白倾已把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