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这病还如何能好”明堂长叹道:“要依我心意,娘一到京城,就回去认亲,娘儿们好好团聚,谁还愿意留恋这终日提心吊胆的假男子生涯不成。可惜事不由人,汉人和蒙古人毕竟差了两级啊你想,刘捷叛国通敌,一手造成东征之败,弄至全军覆灭这是何等令人发指的滔天大罪。经三部会审,按律量刑定下的处分,都会翻过来,那法律不摆明只是用来整治汉人、南人的。我敢冒冒失失认亲,送上门去叫人杀头么何况芝田负心背盟,我再没有道义约束,就算不和他比高低,也犯不着为他送命呀。”第二十六回 郦明堂 孟府认慈亲 路飘云 皇都冒贵女2素华道:“话虽如此,只是太太病危哪不如悄悄认了,要大家严守机密不泄漏就成。”明堂摇头:“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一认了亲,那语言、心态都会起变化。芝田也是个人精儿,只要被他察觉到半点风声,哪还肯放过我,必要陈情上本的大闹。再不想是他自己为刘燕玉放虎归山,如今打蛇不死,要提防被蛇反噬,我敢改装吗”素华道:“他既不笨,当知晓利害,怎会冒失上本陈情何况现在皇上正出皇榜天下访寻你,说不定这正是上表陈情,改装返本的好机会,白错过岂不可惜”明堂咳地一叹:“你总把问题看得那么简单。蒙汉等级是不可逾越的啊芝田现在一帆风顺,正合着志满而骄,只想到自己有大功于国,又是皇亲,却忘记了种族差异。再说就算皇上果然对我另眼相看,不愿杀我,也要逼我出嫁。我放着首相不做,却去嫁人,去看那刘郡主脸色,过那三妻四妾,呷醋争宠的窝囊日子,犯贱么”素华叹口气:“你说得是。我只担心太太,唯恐老人家闯不过这一关去。”明堂幽幽的道:“我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真个不得了时,我自回去认了爹娘,救得母亲回生,立即剪了头发当尼姑去。皇上要治罪杀我,由他杀去,好歹我也尽了儿女孝心;若能赦我死罪,遁入空门,也落得一辈子清闲自在。”一翻身,闭着眼睡了。次日,明堂照常上朝,只在内阁打个转,便早早归家,坐在弄箫亭那起坐间里发闷。素华支起绣架,在一傍刺绣陪他。丫头们都被打发出去,周围静静的无声无息。明堂心里却是思潮起伏,半点也静不下来。眼看已是未正二刻,心道:“这时候家里还没有人来,料必娘服药见效,有了转机。”心下稍安。但明天父兄定会早早差人来接,怎样搪塞才好不会再有舅母撞来救驾的。蓦地灵机一动:“有了,今天阁内还有几件公事未完,不如躲进内阁去,横竖娘的病有了转机,其他医生也会顺着这路子治疗的。我只须躲上几天,候他们等不及换了医生,再消停回来,这场灾难不就躲过了么”主意打定,叫素华道:“快替我收拾铺盖毛毡,我立刻宿阁去,过四、五天回来。”素华猜到他是为逃避孟府,只得去替他收拾。当晚,明堂带了荣发去宿阁,临行告诉素华:“若孟府来接,就说委实事忙,请他们另请个医生罢。”素华口里答应,却替他不知能否躲得过暗暗发愁。却说龙图府中,韩素音眼巴巴盼到初三,清早醒来,便催促快派人去接郦相。孟士元笑道:“急什么,还没散朝哩,去也白去。”韩夫人急得捶床:“我不管,你只叫人候着去,看见大轿就拦了来。早见得一刻也好一刻哪”孟士元见他发急,只得早早叫人去了。韩素音把媳妇和几个大丫头都叫了来,要再试演一次如何认女,如何装晕。缃梅等忍着笑,听她调摆,演了一遍又一遍。看看午刻都过了,还不见郦相到府。韩夫人急得起起欠欠不断折腾,直骂家人不会办事,叫再着人催去。候到傍晚,两个家人才喘吁吁跑了回来,报说郦相爷宿阁去了,留话叫另请医生。韩夫人忍不住两泪交流:“这个狠心丫头,他是真个不肯认娘了”嘉龄道:“他明明是心虚胆怯,不敢见娘。就宿阁,最多三、五天,也躲不长久。咱们着人在梁府日夜守候,总候得到他的。”当下传来八个机伶家人,命他们分作两班,在梁相府日夜守候,一见郦相回府,立即拦轿把他请回来。叮嘱“事关老夫人性命,休得怠慢”,几个家人领命下去,果然两人一班,日夜守候。却说郦相宿阁,少不得惊动了成宗皇帝。他向来爱慕保和学士才情品貌,对他无比器重,听报郦相宿阁,忙差身边几个小太监不断去送新茶、赐点心,唯恐照应不周。初四晚间,成宗看了几份奏章,有些闷倦,一时兴起,想去探访郦相,和他手谈解闷。知他从来拘守君臣之礼,特特换下龙袍,角巾蓝衫,打扮作书生模样,带着权昌、乐庆、童安、朱贵四个小太监到槐厅来。远远望见阁中亮着灯火。成宗命不必通报,免教惊动了郦相爷,轻轻举步,掩到门前,把软帘揭开一条缝儿。只见屋里烛影摇红,照得几案十分明亮,烛光下,明堂头戴软翅角巾,身披蜀锦貂裘,手执狼毫,正在凝神用心批阅案卷。烛光下越显得秀逸倜傥,神清骨俊。身旁站着个少年侍从,捧了茶盘伺候。成宗闪身走了进去,轻步移到案前,低声徐徐道:“先生辛苦”明堂猝然一惊,伸手逼住烛光看时,却是皇上笑吟吟站在那里,慌忙俯伏请罪。成宗忙叫平身道:“朕偶坐无聊,特来寻访先生,手谈一局解闷。是朕不让通报,反而惊了先生,还望鉴谅。”明堂满面惶恐,连道:“不敢。”权昌等捧了棋盘棋子在几上摆好,移过烛台,荣发也另烹新茶献上。君臣两个对坐弈棋,随意谈论些国家政事,民情新闻。成宗只觉言洽意畅,兴味盎然,不知不觉间外面更锣响动,报了三更。成宗犹是兴致勃勃,毫无去意。明堂起身请驾回宫。权昌等把宫灯点起。成宗犹自恋恋道:“兴犹未尽,明晚当再访先生,小酌消寒,共谋一醉。”明堂送驾后,心里十分不安。皇上以知己相待,夜访槐厅,流连忘返,这原算不得什么非礼之行。只可惜自己身是女子,怎能和青年皇帝深夜盘桓,将来若身份败露,岂不惹人非议,有损清名忍不住长叹一声:“唉,这里也不是我容身之地啊”屈指算来,明天初五,后天初六,正是钦点春闱主考的日子。原想挨过初六,若能点上主考,便可躲入闱中,能有一段缓冲时间,让自己徐谋对策。如今要躲皇帝,也只得归去了。第二天完了公务,便上轿回府。荣发骑着顶马在前,刚到巷口,忽见两个青衣罗帽,家人打扮的汉子,正在那里探头张望,其中一个正是哥哥赵寿荣发暗叫不妙,慌急间只得把头一低,全身伏向马背,回手一鞭,那马如飞窜前,抹过巷口,直闯进府门去了。赵寿只觉眼前一花,看到个蓝衣少年的影子在面前一晃就过去了,不知是谁,这般冒失。这时大轿到了,赵寿和同伴忙拦轿跪下,高叫:“龙图府家人赵寿、王宁,参见相爷。”明堂脚跺轿底,把大轿停住,掀帘问道:“你们在此有什么事呀”赵、王两人不敢抬头,伏地禀道:“奉主人差遣,来接丞相替夫人复诊。已经在这里候了三天啦。”明堂早知躲不过,故意惊道:“啊呀,你们太夫人的病情如何了我不是留话让你们老爷另请医生么,若误了病人如何是好”赵寿叩头道:“原是夫人服大人的药,已见轻些,不敢另换医生,照原方又服了两剂。”明堂点点头:“管家,你们且稍待一时,容我换过衣袍,吃些东西就随你们去。”赵寿磕头谢了,叫王宁先回府报信,自己跟轿回来。明堂匆匆回到弄箫亭,换了里外衣衫,一面吃饭,一面向素华说知孟府家人在外守候,只得再去走一遭。又道:“明天初六,皇上要钦点春闱主考。你记着早早派人来接我,也好作个准备,免教临时措手不及。”素华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他的脱身手段,忙点头答应了。一时饭罢,明堂出来上轿,往孟府去。孟士元父子早已在府门恭候。一见面,明堂连声道歉,说道:“委实事忙,乞恕失约之罪。”嘉龄暗忖:“任你刁滑,花言巧语,今儿也教你着我道儿”忍不住一丝得意微笑,漾起唇边,慌忙低头忍住。打起十二分警惕的明堂早已瞧到眼里,暗叫不妙:“哥哥莫非设下什么陷阱,要诱我上当”登时步步留神,紧跟孟士元向内走去,一路上却不见半点异常。提心吊胆走进卧室,房中布置和上次一模一样,只床前换上缃梅、文杏两个大丫头伺候。明堂坐进椅中,文杏请出夫人一只手搁在迎枕上。明堂三指刚才搭上手腕,便觉有异。那脉搏劲急异常,啪啪弹指,且忽紧忽乱,至数不齐。不由大惊:“才得三天,娘的脉搏怎便出现了危象”登时心慌意乱,再难保持平静。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帐中嚷道:“闷煞人啦快把帐子挂起来”明堂吓得手指一松,便待抽身避开。韩夫人闪电般一翻掌把他手腕捏住。缃梅飞快撩开帐子,挂上帐钩。韩夫人睁大眼坐在床头和明堂面面相对,呆望着他,动也不动。明堂见母亲两颊火红,病容憔悴,盯住自己的目光充满着期盼、悲苦,心里一阵颤抖,又是酸辛,又是害怕,一颗心咚咚直跳,生似要蹦出腔子来一时也呆住了,动弹不得。耳听韩夫人悲呼道:“丽君,女儿你真个忍心不要娘了么”明堂只吓得魂飞魄散惶急之下,用力一挣摔脱娘的手,三脚两步退到窗前。韩素音咕咚一声往后便倒,双目紧闭,晕了过去房中登时大乱。孟士元父子抢步上前,章飞凤也从帷幔后扑出,抱住韩夫人哭叫起娘来。缃梅、文杏等取姜汤的,叫夫人的,乱成一片。孟士元气急败坏的叫道:“夫人醒醒,你这是何苦那奴才如今官高爵显,早就忘记了出身之处,父母劬劳。这等不孝之人,你还痴心想他则甚”孟嘉龄哭声哭气的叫:“娘,娘啊快醒醒啊你枉自疼他,就为他苦死了也白饶那忤逆不孝的狠心人,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也不肯过来认你呀”明堂方寸大乱,听得父亲、兄长都在骂他,娘躺在那里纹丝不动。想到娘是久病之人,刚才脉象原就不妙,哪里还禁得住自己用力摔她情急之下,哪还顾得什么性命之忧,更顾不上和少华争强赌胜的事了,扑到床前,推开兄长,挤到嫂子身旁,也抱住韩夫人哭叫:“娘,娘啊不孝女儿丽君在此哪,你快醒醒哪”他出声一叫,韩夫人便张开眼来,飞凤连忙退开,让她们母女两个相拥痛哭。韩夫人挣扎着要坐起来,明堂双卷紫袖,把娘扶起,倚在枕上。韩夫人搂着这个紫袍相貂的女儿,眼泪串珠般不住滚落。明堂偎在娘怀里,伸手替她拭泪。孟士元就在床前椅上坐下,叹口气道:“好丫头,忒也过分了。眼看着娘为你病成这样,还不肯认她,非要逼得她死去活来的,才肯说实话”明堂倚在娘怀里,眼瞅着父亲道:“若依孩儿心意,早就要回来认爹娘。只是形格势禁,不敢认哪”嘉龄笑着调侃:“什么不合礼法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你自己贪恋那顶乌纱,想当首相,好摆架子逞威风罢咧。”韩夫人搂住女儿,不住摩挲她面颊,脖颈,听嘉龄说得有趣,破涕为笑道:“你哥哥说得是。如今雨过天青,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仇人已经倒了台,还怕谁呢”明堂搂着娘脖子撒娇:“娘,你别听哥哥的。他如今见我就该磕头,气不过想报复我哩。”韩夫人笑道:“他说得是呀。你目今正该改装返本,完了射柳良缘,安享福荫才是。假扮男子终日担惊受怕的,有什么好处呐。”明堂脸一寒,沉声道:“娘别再提什么良缘热缘的。我可看不起他那点富贵荣华。孩儿这辈子再不出嫁,当几年官,替百姓多办点好事,寻个机会告退还乡,觅个风景清幽之处,结庐隐居,自在逍遥的过这一世。”众人都是一惊。韩夫人道:“说什么傻话。好端端为什么不嫁人你可是订了亲的。”明堂脖颈一梗:“订了亲又怎么样人家不是刚定了亲就去干那后花园私订终身的勾当如今索性大锣大鼓把个仇人家女儿迎娶了去,一家子好不兴头。咱们倒傻哈哈的替他尽义全节,豁出性命保他出头雪冤,筑下个福窝儿让仇人受享。当还没上够么还要巴巴儿赶着嫁他,去过他的窝囊日子,去和那蒙古郡主争大论小谁说女子定要出嫁依靠丈夫,我就一世不嫁人又有什么不好”第二十六回 郦明堂 孟府认慈亲 路飘云 皇都冒贵女3韩素音拍着他道:“不怪你生气。娘这场病就是那日王府娶亲,耀武扬威从咱家门前显摆过去,给气出来的。不过芝田也是不得已,他再三解释过,说那刘郡主无家可归,他拗不过君亲严命,只得从权娶她。虽说是封了个节孝夫人,却只是小妾身份,不敢僭越正室王妃的。”明堂冷笑道:“别去听那些花言巧语,骗人的从来没听说过小妾有得夫人封诰的,除非养的儿子中了状元得荫封。别忘了,她是邀媒下聘,八抬八绰进的皇甫家门儿,早就压了正室一头。我还能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