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韩夫人叹道:“你一世不嫁人,就终身没有着落靠帮呐”明堂双手摇晃着娘道:“娘,你又说错啦我靠我自己哪。他那王爵还是我提拔的哩谁靠谁啊”坐直了身子,绷着脸儿道:“亲,可是他自个儿偷偷摸摸私订下的;情,是他上殿去求的;仇人是他纵放的,新娘是他娶的。不怪他怪谁”韩夫人道:“乖女儿别生气,你且听我说。”当下把从苏娘子那里听来的言语,从头说与女儿。“那老夫妻两个急欲抱孙子,皇上又念着先后,怜悯刘郡主无家可归,下旨赐婚。东平王和他母亲闹了一场,到底还是太妃进宫,正了三个媳妇名份,请了封诰。花烛之夜,小君侯向新人说知早先是守义三年,如今孟小姐尚在,不先娶正室,决不同房。当晚自回灵凤宫独住。看来女婿实未负心,你又何必如此决绝”“是你那宝贝女婿向你说的罢娘,别那么轻信,人家是兵不厌诈哩。”“你娘就那么容易受骗我细问过苏娘子。他住在王府,帮管内务,有哪件事能瞒过她的耳目。你嫂子也亲去王府,看了三宫布置。这都是真实不假的啊。”飞凤在旁,忙把前番在王府见闻说了出来,连卫勇娥的言语也复述了一遍。最后笑道:“那天魁郎在灵凤宫见着你的画像,还哭了一场呢。”孟士元也道:“看来,芝田娶亲,确确实实是出于无奈,你别错怪了他。况且你终是女子,男装也非了局,倒不如趁着皇榜访寻的机会,陈情改装,完了终身大事的好。”明堂不住摇头:“就便还了本来面目,我也不能嫁他。从古到今,哪有个老师嫁门生的”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嘉龄笑道:“其实妹夫又有哪些儿配你不上,你要这么推三阻四,拿糖作醋的。我说你就是舍不得那顶首相乌纱。其实当王妃又有哪些不好也是极品哩。”明堂笑道:“你倒说得容易。皇上杀起头来,你拦得住么当哥哥的,何苦为了别人来害亲妹妹杀头送命”韩夫人惊道:“皇上会杀你他为什么要杀你啊”孟士元摇头道:“你这故作惊人之辞罢。谁不知你是皇上面前红人,有功无过。他现时又正在出皇榜访寻忠孝王妃,怎会翻过来要杀你”明堂皱起眉头,一声长叹:“原来连爹爹也没有看出这层关窍伴君如伴虎啊。就便皇上本人不想杀我,但在形势逼迫下,为了社稷平安,他就不得不杀我了。爹爹,你也知道,当年芝田身为在逃钦犯,冒籍南人,改名换姓来报考。为力保这南人抡元挂帅,闹出了撕榜风波,逼得我打荫袭,关诰命,驳倒十八家王侯。我是郦明堂自是一切为公,若变回孟丽君,那以权谋私,抬汉压蒙的罪名逃得掉么后来升任首相,秉承圣意推行法制,又依法制裁了一批骄横跋扈的世爵贵胄,得罪一大批蒙古王公。芝田纵放刘捷,刘奎光仍是统兵大帅;我身为首相无人敢来犯我,若陈情待罪,他们联合起来,加我个反攻倒算,妄图恢复汉室江山的罪名,我岂非百口莫辩罪名成立,我不但杀剐犹轻,还会连累家族、父母尊亲、门生故旧,不知会株连多少人。梁丞相要再告我混淆阴阳,误了他女儿青春,我又到哪里去寻个丞相女婿来赔还他爹,娘,兄嫂,你们大家想想,我能不能陈情改装如今我连爹娘都不敢认,还说什么出嫁”一席话,说得孟士元父子,韩素音婆媳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闷了半天,韩夫人才惴惴的道:“难道皇甫家就不管刘捷那么大的罪,一求情就赦了,还没出动皇后呢。那位梁小姐就跟着你嫁往王府,梁丞相也该没话说了。”孟士元愁容满面:“你妇道人家,哪知利害。压蒙抬汉,反攻复辟,是不赦之罪啊咱们都是汉官,怎敢和刘捷相比。若罗织成大案,正不知会害到多少人头落地哪”韩夫人道:“那怎么好咱们该求谁才得免祸呐”明堂道:“娘总爱说没志气的话。世间多的是锦上添花,有几人肯雪里送炭的。依我说,求人不如求己,咱们如今暗认明不认,表面上一如既往,暗地里娘儿们常来常往,候准机会,辞了这牢什子宰相,远离是非之地,不就可以一世平安了么”韩夫人眉头打结:“娘只挂心你的婚姻大事,叶落归根呐”“娘,你又说这些。既多嫌我,总想嫁我出去,又盼我回来则甚其实改回女装,也不过是到别人家当媳妇去,照常不能亲近,那又有什么好处呀”韩夫人道:“罢,罢依你便是。谁又在多嫌你啦。就数你这丫头会放刁”说得嘉龄夫妻和丫头们都忍不住笑。孟士元笑道:“这确是个简单可行的妙法。咱们把口封死,以后再见机行事。记住千万漏不得半点风声哪。”明堂又吩咐众丫头:“缃梅,文杏,你们几个今天都见到了,切记不许泄漏。若能口紧,日后我重重有赏;倘漏出一句半句惹出祸来,大家都没命啊”丫头们喏喏连声,都道不敢多嘴胡说。忽外面禀报,梁相府差人来接郦相爷,说是明天皇上点主考,恐防点着相爷,请早回作些准备。明堂忙催娘快来诊脉。韩素音刚刚得见女儿,哪里便肯放他走,定要留下用过晚餐才准回去。一叠连声叫传话厨下,专点了一些女儿爱吃的肴馔,吩咐快做上来,叫管家招呼梁府来人和明堂的轿夫侍从等用酒饭,务要好生款待。一时筵席摆开,就在内室团团坐下。韩夫人在床前小几上另摆了稀粥、小菜作陪。明堂见飞凤站在一傍不肯入座,忙起身让座。飞凤红了脸道:“姑娘还是男子打扮,我怎好同席”明堂哈哈笑道:“嫂子怕了我么”飞凤也笑道:“我倒不怕你,只怕你这身貂冠蟒袍”众人都笑。却好魁郎进来,见娘和一个紫袍玉带的官儿说笑,不由得怔住了,一双大眼紧紧盯住明堂。明堂叫声啊也将魁郎一把抱了起来,放在膝头坐着,端详着他道:“魁郎,你不认的姑姑了么”魁郎瞪着黑葡萄般晶亮的大眼,打量多时,猛地扑进明堂怀里欢声高叫:“姑姑是姑姑”明堂笑着亲了亲他:“到底认出来了。”放他在身畔椅上坐了,端饭给他,不住往他碗里夹菜。魁郎扒了两口饭,看着明堂道:“姑姑,你这许多时到哪里去了我们好想你。你怎么不穿绣花衫裙,却去穿爷爷的袍子,戴爷爷的帽子呀”明堂笑道:“你且仔细看看,这袍子和帽子是爷爷的么你姑姑在外面这几年都穿的丈夫衣衫哪。”魁郎显然不懂得丈夫衣衫是指的男子衣服,却想到姑姑的丈夫自然是姑父,转着眼珠道:“不对姑父穿的是绣龙袍,戴的是王爷金冠,和这衣衫不一样的。”说得众人大笑。韩夫人笑道:“看看,连魁郎都知道姑父是谁。你想不嫁他行么”嘉龄笑道:“当一世官是根本行不通的。别忘了自己是女孩儿家,和男子到底不一样啊。”明堂笑道:“女孩儿家又怎么样有的人在女孩儿家面前还要磕头叩拜,自称晚生、卑职哩。”孟士元笑道:“这丫头当了几年官,早把女孩儿家的规矩忘光啦那天我试探说:拙荆得的心病,大人可有心药治她,他道:莫非老前辈新纳如君,惹得太夫人生气你们听听,这是女孩儿对自己爹爹说的话么”韩夫人正喝了一口粥,忍不住噗地喷在地上,溅了文杏满脚。笑得岔了气,用筷子指点着明堂说不出话来。引得满屋子人都忍俊不禁。明堂满面通红,忸怩道:“都怪爹爹穷追苦逼。人家实在没法,只有这样搪塞哪”众人又大笑起来。一顿饭,充满了笑声,其乐融融。饭后明堂陪母亲歇息片刻,才重新诊脉,写了处方,告辞要走。韩夫人再三叮咛,务要常来,母女们多聚聚。明堂满口答应。孟士元父子照常送他出来,躬身作别,依足礼数。回到梁府已是亥初时候。梁鉴和景夫人还在内堂等他,见他进来,梁鉴忍不住埋怨:“那孟兰谷好不晓事,明知明天点主考,看局势多半会点到你。我原要派人来接,听说素华已差了人才罢。谁知仍被他们纠缠到这般时候。快回房去收拾收拾罢。”明堂笑道:“便是因孟太君服药后大大见效,人已清醒过来,他一家感激不尽,苦留晚饭,耽搁得久了些。倒累得岳父岳母久候。”告过晚安,回弄箫亭去。梁素华也在灯下坐候,见他面色无异,放下心来。告诉他刚才请两个姨娘过来帮忙,把入闱所需各物都收拾好了。明堂点头。待睡下后,才悄把认亲之事说与素华。素华喜道:“其实你早就该认的。如今太太放了心,那病自会痊愈了。”明堂不答,过了一会,忽地失声叫道:“糟糕我上了哥哥大当”素华不信:“你也会上当这是怎么说”明堂道:“我初到府门,见哥哥低头忍笑,神情古怪,就起了疑。后来查到娘脉搏异常,出现危象,吓得我六神无主,仓惶中只得认亲。刚才饭后诊脉,那脉象软迟虚浮,全无劲急弦硬之象。必是初一那天,我走后,哥哥就把真情告诉了娘,串通了设下装晕之计,逼我认她。娘当时心情激动、紧张,脉搏加快,误打误撞装了个天衣无缝,骗了我个十足加一要不然怎地我出声一叫,娘便立刻醒过来了呢”素华也不禁笑了:“虽是上了当,爹娘总是该认的。像这样大家放心,再不牵肠挂肚,岂不是好。”明堂沉声道:“好什么愁只愁漏了机关,惹来杀身大祸怎办娘总是心疼她那个宝贝女婿的。被人家气出这场病来,还不住替他辩白说好话儿。”把娘告诉他分封三宫,独居守义这些话一股脑儿告诉素华。梁素华喜出望外,暗忖:“我竟封了碧鸾宫主,排名在蒙古郡主之上那年的梦果然应验了。”明堂听不到她答话,问道:“怎么不作声你在想什么”素华道:“我在想,我是沾小姐的光哩。忠孝王对替身都如此看重,对正室更不用说了。小姐该信他不是薄倖之人,还是早早寻机会改装返本才是。”明堂笑道:“封宫的事不会假,那独守空帏么就难说了。兵不厌诈,口说无凭,只有你这老实头才信之不疑,人家给个棒槌就当针真啦。别忙全信,先等等看看再说。”翻过身去,竟自睡了。素华却是激动得睡意全无,暗忖:“他既不弃寒微,追认我为妻。我也要尽力劝说小姐,成全他射柳良缘,回报他这番情义。”次早明堂入朝,果被成宗点为本科主考,立刻带了荣发搬进贡院。孟嘉龄朝罢归来,向娘说了此事。孟夫人唉声叹气:“又不能和女儿相亲了”不过既知道了女儿下落,且官场得意,心情舒畅,病体日轻。孟士元宽心大放,假满后自去销假,照常办事不提。第二十六回 郦明堂 孟府认慈亲 路飘云 皇都冒贵女4却说章飞凤自娘病后,日夜操劳,内外事务都是她一人料理,偏又怀了孕,终日呕吐,食不下咽。韩素音心疼媳妇,叫她只在房中调养,早晚请安都免了。这一来,家事无人料理,三、五天工夫就乱得一团糟,连赌博、偷盗的事都出现了。韩夫人体虚畏风,不敢过劳,和孟士元商议,叫嘉龄去王府接苏娘子来府照料些时。少华自然满口答应,次日苏娘子就带着丫头瑞柳回来了。韩夫人把一应家事交给了她,过得几天,整顿得井井有条,恢复了正常秩序。韩夫人和媳妇才得以安心调养。这些天,少华也常来探望岳母,每提到郦相,韩夫人不是拉开话题,就是含糊支吾,总依了郦明堂主意,瞒得紧腾腾的,一毫消息不露。却说去年腊月,皇榜颁行,全国各州府县,寻访忠孝王妃孟丽君,谕旨传到河北广平,却引出一个投机侥幸,妄图富贵的人来。这人是个开杂货店的小商人,姓庞名福,三十一、二年纪,娶妻毛氏,生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儿,家中雇了个做粗活的后生,又收养了一个孤女。这女子名唤路飘云,父亲路怡成原是个饱学秀才,膝下只有飘云这一个女儿,爱如拱璧,从小便教她读书识字,像男孩般课读以自娱。这路飘云容颜清秀,悟性不低,会得吟诗作对,又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针线。只可惜红颜薄命,十四岁时父母先后身亡,医药丧葬耗尽了家中那点薄产。幸得路怡成有个妹子,嫁在庞家,见飘云茕茕无依,把她接到庞家收养,不料未及一年,姑母又一病死了。她原是庞福继母,这一死,飘云便落在庞福夫妻手里。这一双男女都不是善良之辈,庞福吝啬成性,财迷心窍;毛氏刁悍泼辣,刻薄嫉妒。收养这孤女时,庞福是看上她生得有几分颜色,只须养上两年,便可把她嫁到财主人家,讨个天价,发笔横财。毛氏却贪图她女红针线,乐得多个丫头使唤,却又唯恐庞福花心看上她,时刻留心监视,稍不如意便指桑骂槐,恶言垢詈。路飘云只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任她役使,背地里偷偷流泪。一晃三年过去,路飘云年过十八,却还不曾寻到个肯出大财礼的财主娶她。这天庞福坐在店中,听外面鸣锣传谕,便赶出去瞧热闹。他也颇识几个字,听传谕寻访忠孝王妃孟丽君,又看了皇榜告示,心里立即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