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呐”江妈站在锅台旁,居高临下,指着瑞柳叫骂:“你是什么东西,哪轮得到你说话咱们郡主要水哩,你敢误了她的事”瑞柳满心委屈:“这么大一锅水,金雀夫人也用不完罢。苏奶奶舀些也不碍事呀。”江妈嘴一扁:“哟哟哟,苏奶奶好大面子么咱们三百钱买挑李子,谁不知谁的底子乳娘罢咧,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充大么,牛x就大,叫她充去。”拿起瓢舀了满满一桶热水,双手提起铜吊走下台阶,把余下的半吊热水全倒进阴沟里去,再把吊子挂上,叫厨娘:“爱献勤儿的,上来把这吊子添满水,不满不许上盖。”因厨娘扶了瑞柳一把,江妈把她也怪上了。厨娘只得上来添水。江妈翻着白眼,扭答扭答提着水走了。瑞柳气得直哭:“无缘无故的,白受她欺负”众人悄悄劝她:“别和这老东西计较,金雀夫人势头正大哩”瑞柳等到水再热了,才提水回房。苏奶奶等不及已先把头梳好了,见瑞柳眼圈儿通红,噘着嘴提水进来,不由诧异道:“你是怎么啦去了这许多时,和人吵架了”瑞柳气愤愤放下桶,把江妈寻事辱骂,一五一十都对苏娘子说了。娘子也气怔了。一阵心酸,眼泪只在眼眶打转,想到自己虽然贫穷,却也是清白人家,并非下贱,只为丈夫早死,宗族无良,不能相容,才权当乳娘谋生。今日竟被人这般作践我从不曾招惹过谁,江妈常时言三语四,我也不与她计较,如今倒直欺到头上来了有心找她理论,终碍着金雀夫人。她本是刘郡主心腹,自己孤苦无依,何必去争这些闲气,还是忍了这口恶气为上。含泪劝瑞柳道:“好瑞柳,别委屈啦。你原是太娘娘身边的人,都怪我这孤孀苦命连累你受气”眼泪终流了下来。瑞柳鼓着腮帮子气道:“不怪你。我只气不过她开口郡主,闭口郡主,仗着那个郡主欺负人我只望老天开眼,让咱们碧鸾宫主活了转来,瞧她那郡主敢不伏小。”苏娘子憋住泪长叹一声道:“又说孩子话人死岂能复生。我现在只盼着快把孟小姐寻访回来,咱们也便有了依傍。不求别的,只求不受人欺侮就谢天谢地了。”瑞柳拍手叫好:“人家孟小姐可是堂堂正室王妃,她那个郡主,见面只有磕头的份儿。到那时,看她江三嫂还敢欺负人”这件事刚过去两天,她们便到孟府来了。韩夫人一见苏娘子,就想把认女之事告诉她,只是害怕害了女儿性命,才迟疑忍住不说。不想今日骤然听到广平送来孟千金,冲口说出了女儿认亲的话。自知失言,看看苏娘子一脸殷切的模样,情知已瞒她不住。自己憋着这件大喜事,也想一吐为快。因向苏娘子使个眼色道:“亲家,吃过饭你打发瑞柳玩去,我有正经事和你商量。”苏娘子点头会意。瑞柳本是个鬼灵精儿,猜到韩夫人有意支开她,好向苏奶奶说孟小姐认亲的体己话儿。暗笑:“你能支开我,我就不能悄悄溜来偷听么”午餐后韩素音急急忙忙把所有丫头都打发出去,关上门和苏娘子在卧室说话。那小丫头瑞柳,跟着众丫头出去,只打了一个转,就溜到后窗下偷听。屋中话声极低,哪里听得清楚。瑞柳不甘心,把只耳朵紧贴在床槅上凝神细听。老半天,苏娘子猛地冲出一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小姐竟干出这等大事来”一下声音大了些,瑞柳半听带猜的勉强听到了内容,只听苏奶奶道:“如今王府里金雀夫人的权势可大极了,都因正室不在,才由得她作威作福。她本人倒也罢了,那心腹仆妇江三嫂简直气焰滔天,妾身常被她无故欺压。若有小姐在时,焉敢如此嚣张。不是我眼浅羡慕富贵,实在是小王爷对小姐一往情深,叫人看着心软。老王爷、太娘娘提起小姐也总是赞不绝口。小姐何苦赌这闲气,不肯改装,白把泼天富贵送与他人享受。太太还该苦口劝劝小姐才是。”韩夫人的声音也大了些,只听她叹道:“我怎地没劝。他只怪忠孝王不该大锣大鼓娶仇人女儿,压了正室一头”下面的话又听不清了。瑞柳恨不得把耳朵扯成喇叭管,好伸进屋子去把声音收送回来。好容易苏奶奶又开了口:“他不肯改装,岂不害了梁小姐,陪着他白耽误青春”韩夫人叫声啊呀:“我倒还没想到这一节。那天匆匆忙忙也来不及细问。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儿哄住人家,让人家陪着他白担这几年虚名儿。”苏娘子道:“相府千金,想必温柔贤良,亏她伴着个假丈夫倒不声不响。若是个泼悍的,只怕早就闹出事来了。我真想看看这好姑娘的人物品格。”韩夫人似在沉吟,过了一会才道:“这也不难。咱们且做些精致小菜,细巧点心,差个得当的人送去梁府,说我为表对郦相谢意,送与他在闺中吃的。郦夫人收下后,必要传见来人,当面道谢打赏。岂不就能见到这位小姐了么”苏娘子笑道:“果然好主意。只是派去的人,必要个能干晓事的。”韩夫人道:“你放心,我都想好了。丽君口味你最熟悉,就烦你下厨亲自动手,做好了就叫狄三家的送去。她不是个极伶俐又妥当的人么。”听到这里,瑞柳怕苏奶奶就要出来,忙悄悄离去。她听了个不详不尽,心痒难搔,暗忖:“这些事,缃梅、文杏她们不会不知道。怎生想个法儿向她们打听。”转到下房去寻众丫头说话,要设法打听详情。此时上房丫头,都被夫人遣走,得了闲儿,正聚在一处说闲话耍子。见瑞柳来了,忙招呼她坐下,一起玩笑。这一班儿除缃梅、文杏较长,其余都只十四、五岁,正是热情单纯,言笑无忌之时。除三、两个家生子儿外,都是从小被卖进孟府的,说起缺亲少眷,孤伶无依,少不得个个伤心。瑞柳灵机一动,便提出拜干姐妹主意:“他们那些男的讲什么义结金兰,亲如兄弟。咱们拈香结拜,不也有亲姐妹互相照应热闹了么”众丫头轰然叫好,立刻排起年庚。缃梅十九做了大姐,文杏十八推为二姐,以下依次是秋痕、绣桔、碧桃、翠荷、瑞柳、绿芸、玉簪,共是九人。缃梅道:“难得今天闲空,咱们都来凑钱出份子,除开七妹是客,不要她出。买了果子、菜蔬,今晚就对着月光菩萨拈香结拜,以后咱们也有亲人往来啦”丫头们欢天喜地,齐声应喏。正是:夫人无意泄天机黠婢存心探隐秘第二十七回 假千金情急触柱 丫头怀愤泄机却说二月二十一日晚间,孟府上房的丫头们,忙忙做完份内之事,见太太倚枕睡去,便一个个溜到后院来。二月天气,春寒料峭,喜得连日晴明,倒不觉太冷。此时下弦月已升了起来,洒下一片柔和清冷的光辉。众人抬小桌,陈果品,放上个小小香炉摆设院子中心。九人各拈一炷线香点燃,到桌前排成一行跪下,举香过顶对着月亮叩头盟誓,说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词。瑞柳特特加上一句:“姐妹们凡事一条心,什么都不能隐瞒。”众人哪知她心里的大计,都跟着说了。虔虔诚诚的拜罢起来,把手中香香炉去。那些果品就供在那里,众人自进屋去。屋中央原有一张大方桌,众人把它擦得干干净净,在上面摆满下午磨着厨娘做的许多菜肴,冷盘热炒,蒸烤俱全,摆了满满一桌,还斟了甜酒。缃梅笑道:“咱们今天也来学学夫人待客的礼数,安席敬酒好么”八人都拍手叫好。当下一个个端着架子,谦让一番,推大姐坐了首席,瑞柳是客,挨着缃梅坐了,算是次席。以下依序坐下,恰恰围了一桌,剩一个玉簪挂角儿。缃梅端起酒杯学足少夫人模样文绉绉的道:“今日这一杯水酒,一来招待七妹妹,二来庆贺咱们姐妹拈香结拜。众妹妹请。”把杯举了一举,放在口边,浅浅抿了一口。文杏噗嗤笑道:“好酸你只须说,今天大家凑份子拈香结拜,七妹是客,不要她出钱,岂不明白省事。偏要这么咬文嚼字的”缃梅掏出小手巾,半掩着口皱眉道:“好俗这像夫人、奶奶说的话么”秋痕苦着脸悄声道:“等会儿吃菜、吃饭,也要像少夫人那样小口小口,丁丁点点的吃么我惦着拈香的事,晚饭没好生吃得,这时候饿极了呢。”玉簪接口:“我也饿坏了哩。放着这满桌子好东西,香喷喷引得口涎都要流出来了”绿芸结结巴巴的道:“还还要要学多久啦我我”憋红了脸也没憋出我什么来,引得众人大笑。缃梅再也端不起夫人、奶奶架子,着急道:“小声些呀这么大笑大闹的,惊动了夫人,可不是耍处。那时东西吃不成,还要讨场没趣儿哩”碧桃一伸舌头,扮个鬼脸:“好,不笑了。还是吃要紧。也别装夫人、奶奶啦,还本色罢。”夹起一块香酥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众人又都压着嗓子笑起来。登时筷不停,箸如飞,吃了个痛快淋漓,酒也喝了一杯又一杯。瑞柳一面吃喝,一面和众人说笑。趁大家兴高采烈之时,乘机问道:“今天上午孟太太说小姐都认了亲啦这可是大喜事。姐妹们能细告诉我,让我也欢喜欢喜么”缃梅等吃了一惊,都顿住口,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瑞柳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噘起嘴道:“你们怎么都哑巴啦刚才才在月光菩萨面前赌过咒的,如今就有事隐瞒住不肯说与我听,到底把我当外人。什么好姐妹,尽是哄人的”八妹绿芸见瑞柳满脸恼意,登时慌了,她一着急就更结巴,扭着手为难道:“这这件事是是说不不得的夫人要要打的。”瑞柳啊哟一声叫了起来:“你们告诉了我,我会说出去么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去啦”一回身向着窗外连拜两拜,跪下道:“月光菩萨照鉴,我瑞柳若把姐妹们告诉我的话说出去,死了上刀山、下油锅,不得超生”口里说得硬,心中却止不住发虚,悄悄用指头在地上不住画叉叉,把赌的咒全都叉去了。文杏一把拉她起来,掩住她口道:“赌这么些毒咒干什么咱们还会信不过你么只是这件事真真的人命关天,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的。”瑞柳连忙点头。缃梅叫玉簪在屋子周围看看有别人没有,玉簪飞快出去跑了一圈,回来摇摇手儿。缃梅把手一招,九颗脑袋凑在一起,悄悄促促说起初五认亲的事来。这件奇事在丫头们肚里憋了许多天,这一说开头,就如开了水闸门,口中话直往外涌,拦也拦不住,根根梢梢都抖了个一清二楚。瑞柳听得像喝了蜜,直甜进心窝里,暗道:“哼,江三嫂,看你还敢神气人家孟小姐现是一品大官,还是小王爷的老师,叫你那郡主净等着磕头罢。我定要苏奶奶把咱们受的气都向王妃丞相诉说,那时候可有你的好看哩”想到得意处轻轻笑出声来,一面也跟着众人称奇惊诧。大家吃了许多菜,又喝完那瓶酒,兴尽散席。收拾了碗碟残肴,把外面供奉的果品撤进来,分装进各人袋里,才尽欢而散,各自归房安歇。瑞柳这一晚睡意全无,恨不得立刻飞回王府向小王爷报这喜信,折腾了半天,想出了许多理由,要苏奶奶明天放她回王府,直到更深方才倦极睡去。第二天午朝时候,皇甫父子和孟家爷儿两个都早早到了朝堂。孟嘉龄少年心性,只想看看这假千金是何等人物,笑嘻嘻站在班中等候。少华却没精打采应景儿。成宗升座,立命宣忠孝王妃孟丽君上殿。内监宣了敕,众人目光齐刷刷向殿外望去。只见在黄门官指引下,一个女子袅袅婷婷从甬道缓步行来,身后跟着个缩头拱肩,猥猥琐琐的男人。走到阶前,女子登阶,那男人却被御林军拦住,赶到一旁,仍不住探头探脑张望。少华心中涌起三分不快,暗道:“堂堂千金小姐,怎地不懂礼节,让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跟上跟下,成何体统这样人也敢来混充孟小姐”那女子低垂着头,上到丹墀,跪下道:“臣女孟丽君,应召来京,恭参圣驾。”叩下头去。成宗见她穿一身大红织锦衣裙,头上插着金钗,戴了花朵,耳上垂一对翠叶耳环,身材纤瘦,犹似弱不胜衣,因命:“仰起面来。”那女子慢慢抬头仰面,露出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脸上一对含愁秀眸,两弯轻蹙蛾眉,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红润小嘴,一副文静温驯的模样。成宗暗暗点头:“生得倒也不错,比燕玉皇姨还多了两分文秀。要说是什么云南第一佳人,未免夸大,她可及不上皇甫后和燕国夫人卫勇娥。”问道:“你是孟小姐么可将如何离家,离家后如何落到广平的经历,从实奏来。”路飘云偷眼看看皇上,望望殿上官员,鼓起勇气,低头奏道:“只为当年刘家逼婚,奴家守志不移,私逃出来要上京求取功名,路经广平时盘缠用尽,病倒旅店之中。荣兰耐不得贫穷,跟人逃走了,丢下奴家独自一人。幸亏义父路怡成仗义收留,才得活命。不久义父病死,我就住到表兄庞福家中,依傍表兄表嫂过活,直到皇榜访寻。表兄告知我,叫我出头应诏,又亏表兄亲自送我来京。”少华在她抬头之时,已看得分明,这女子须也有几分颜色,却哪里及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