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他进宫,照计行事,却不是好。”长华大喜,立刻磨着太后去召郦保和。太后笑道:“咱们不是说好分两步走么。先把宽限延期办妥,再说计查郦丞相的事。我也要把你说的那些事问问皇儿,查证一番,如果实有其事,必要狠狠训诫;若事有出入,咱们也不能屈枉了皇上。”长华笑道:“我就知道母后疼我,肯主持公道,替臣媳出气。”太后道:“先别欢喜,若所说不实,也要骂你才公正哪。这时候该已下朝,皇上就快到了,等会儿见到他,你可不能对他顶撞斗气,免教伤了夫妻间情分。”长华笑道:“有母后作主,臣媳自然会收拾起提刀跃马的莽撞劲儿,装也装足贤良皇后面孔,好维护人君盛德呀。”说得太后也笑了,直骂:“调皮猴儿”却说成宗这些天不进后宫,虽是有意躲避皇后,却也真个政务繁忙,无暇。只因保和丞相告假,去了这个能员,好生不便。原委了中书省官员代理几天,这些人却谁也不及郦君玉才思敏捷,举措得宜。他们也自知揣摩不透皇帝心思,遇事只求无过,巴望把这十来天敷衍过去,挨到保和丞相销假,便平安大吉。是以稍有疑难的事儿,就贴上个“恭请圣裁”的黄纸签儿报上来,推给皇上自家去处断。自明堂拜相以来,成宗遇事和他商量已惯,不论如何烦难复杂的事件,保和学士总能迅速理出头绪,想好对策,然后签疏条陈,呈上皇帝审批。重大政务,君臣二人先商定大计,再由郦相斟酌实施细则,成宗只需批个准字,或略作更动便可。事情解决得又快又好,君臣联手办事,得心应手,案无悬疑,轻松愉快。如今明堂告假才五、六天工夫,便弄得案头本章堆积,把成宗逼得手忙足乱,劳累不堪。新的本奏还在流水般涌来,件件要他自己考虑,想主意,作决策,绞尽脑汁也办不妥几件。一见那“恭请圣裁”的黄纸签儿,气便不打一处来,暗骂这许多官儿,都是尸位素餐,白拿国家俸禄。若事事要朕亲自处置,要你们这批饭桶何用骂归骂,事情还得一件件办,本章还得一本本看,饱尝那日理万机的辛苦。每遇疑难,苦思冥想尽不如意时,倍加思念郦相。埋头半日,腰酸背痛,自忖该已办得不少,一看案头,仍是摞得高高,忍不住发烦发躁,哪还有心思去内宫鬼混,连今日是到上宫问安之期也忘记了。直到凌瑞来请,方才猛省,匆匆换下汗湿衣衫,传辇赶到上宫来。到得万寿宫,成宗直趋上阶,忽见珠帘高卷,皇甫后出殿迎驾,不由吃了一惊,暗道:“奇怪,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心念电转:“是了,她必是怪我几日不到昭阳,又疑我对郦相有甚私心,来母后这里告状诉苦,存心要和我理论。我且假作不知,随机应变,好歹推搪过去。其实这几天有意避她,也是大可不必的,率性摆明车马,量她也奈何我不得。”想定,立刻堆上满脸笑容,双手捧住躬身万福的皇后,叫道:“啊呀,娘娘,天气这般炎热,大毒日头晒着,你怎地不在昭阳院调摄,却到上宫来了”不容她说话,又失惊道:“才三几日不见御妻,却似消瘦了两分怀孕之人该当珍摄保养,万不能掉以轻心,这么跑来跑去,有甚闪失,如何是好哪”长华郁了这几天的气苦,虽答允太后要装贤良面孔,却忍不住想说几句冷嘲热讽的气话,刺刺这昏皇帝,谁知他却没事人般来了这一手关怀体贴,自己要再不依不饶,倒显得无理取闹,落在下风。只得把那些话硬憋回去,由他殷殷勤勤扶进殿内。成宗参罢太后,和长华两傍坐下。含笑问候道:“母后安好儿臣这几日忙于国事,顾此失彼,居然连常例问安都忘记了。不是凌瑞来召,儿子还没省起,真个该打。不知母后有甚么言语吩咐,便请赐示。”成宗对保和学士的爱重,太后原就深知,是以对皇后的投诉是相信的,心中怪儿子荒唐,安排着严厉申斥一顿,要他认错改过,再把延婚期,查验郦相两件大事吩咐下去。如今儿子站在面前,满脸倦容,眼中带了红丝,显是疲惫劳累,睡眠不足,不由得心中一软,暗忖:“还是先问个明白的好。只凭皇后气头上的言语,便切责他,若委屈了亲生孩儿,娘也心疼哪”一双眼盯住成宗,欲言不言,欲语不语,一时之间竟僵住了。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疼儿爱媳两关情。第三十三回 论兴废 借史警痴迷 盼佳期 秋波空望断第三十三回论兴废借史警痴迷盼佳期秋波空望断却说成宗在上宫见过太后,看她欲言又止,迟疑不决模样,忙道:“母后有什么为难之事么只管说与儿子知道,朕定让母后如愿便是。”太后叹口气,略一沉吟,才说道:“我自从当了太后,住在这万寿宫中,终日锦衣玉食,无虑无忧,更难得的是官家和皇媳都克尽孝道,膝下承欢。本后哪还有什么为难之事,不足之处。只是居安思危,今日偶然想到国之兴废,系于人主的古训,不由惕然警惧,胸闷不舒。是以着人请官家来此,咱娘儿们讲论叙评一番历代兴亡之事,以史为鉴,借古比今,引为警戒。”成宗一听这话头,便知其中大有文章,想必皇后危言耸听,说动了母后,这开头的题目,可着实不小。小心赔笑道:“孩儿青年为君,心中常怀惕惧,深恐举措不当,误了江山社稷,害苦黎民百姓,有负皇祖重托。母后能时常提醒教诲,那是最好不过。便请母后讲评,儿子洗耳恭听。”说着偷望了皇后一眼,长华只是木然端坐,不置一辞。太后面色沉肃,眼视成宗道:“咱们蒙族起自大漠,历代都是散处游牧,逐水草而居。自先祖成吉思汗统一各部后,在草原上铁骑纵横,所向无敌,先后灭西辽,克花喇子模,平金邦,占西夏。仗弓马武力,南征北战,打下塞北大元江山。那时宋室称为南朝,虽退处黄河以南,但仍有广大土地,其繁华富饶,锦绣山川,我们塞北苦寒之地远难相比。虽近在口边,却不敢轻易进犯,只因他们地大物博,名将辈出,论起人力、物力,我们实无胜算。偏巧此时,南朝接连出了几任昏君权相,贪图享受,不理国政,上者选色征歌,逸乐无度;下者贪墨聚敛,兢尚奢华,弄得武备废弛,朝政日非。才容得咱们推行蚕食政策,挥师攻掠,占滇南、收大理,对宋室形成了包围之势。但要攻下宋室江山,仍非易事。皇帝虽糟,仍不乏忠臣良将,老百姓更是拼死抵抗,宁死不屈。咱们先后经过百多年辛苦经营,几代祖先血战沙场前仆后继,宪宗蒙哥就是战死在巴渝钓鱼城下的直到世祖老皇爷才完成了灭宋统一大业。真个是一寸土地一抔血,好容易才创下这一座万里江山。若当年宋室出了个英主,或咱们选错了继承大统的头儿,那么被灭掉的就是咱们蒙古不但百战辛勤毁于一旦,还将会引来族灭大祸”说到这里,太后停下来换口气,喝了两口茶水。成宗垂头不语,长华却想起师父九娘子来,暗道:“若真个叫岳爷爷、韩世忠这样英雄人物当了皇上,不要说动用朝廷大军,就单是八字军、五马寨这些民间义师,也会把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原来他们自己也明白这点,怪不得硬分等级,欺压汉人。却不知压而不服,终会揭竿而起么”听太后接着讲道:“你皇祖在镇守漠南之时,就已悟到,不论打江山,还是守江山,都必须懂得汉人,任用汉人。那时候他全亏几个有学问的汉人替他出谋划策,其中功劳最大的就是皇媳妇的曾祖皇甫老先生。皇祖对他是尊为师友,不以臣下对待的。那时皇祖不但任用汉人,他自己也学汉书,习汉礼,尊重汉人风俗习惯,谆谆告诫儿孙,要守好江山不能单凭刀枪暴力。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遇上拳头比你更硬的,怎么对付只有学汉人的以理服人,道德伦常才是最好的治国方略。他选上皇儿继承大统,就是因你好读汉书,敏而知礼的缘故。这守好基业,传之于千秋万世的千钧重任,可不是轻易付与的呀”成宗正容答道:“孩儿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怠忽,不敢忘了皇祖遗训。”长华却不由又想起了曾祖皇甫炯。助元灭宋,正是他老人家生平遗憾。虽然归之于“天命亡宋”,他却是至死难安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太后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两个一眼,又接着说下去道:“你入继大统,并不顺利,部分宗室王公,觊觎大宝;趁你远在和林,要仗武力争夺大位,进占皇宫。亏得伯颜、不忽术等顾命大臣,坚守九重宫阙,拒乱臣于门外。扰攘混乱,直弄得三月无君,引得高丽乘机入侵,你却又偏信谗言,屈枉了皇甫敬、卫焕两个汉臣忠良,逼出吹台山这一支杀贪济贫的人马。那时大位初定,人心未附,外患内忧,愁得你日夜不宁。幸亏文榜开科,取了状元郦君玉,武榜招贤,选拔元帅王华,一文一武出力献策,招抚吹台山,平定高丽国,又整顿朝纲,推行法治,才有了今日的天下升平,内外安宓。你却怎地对忠臣良将不知爱重关怀,反而为难国舅,戏弄丞相,冷淡皇后史鉴不远,你可不能重蹈前宋皇帝覆辙啊”成宗被太后说得全身冒汗,叫起屈来:“母后,屈杀孩儿朕几时为难了国舅,冷淡了皇后也没有戏弄丞相呀这些话从何说起哪”太后摆手道:“官家,你且慢叫屈,听我问你。那郦保和容貌既和孟小姐真容一样,又且年纪一般,笔迹相同,自家又认了爹娘的,分明就是孟小姐了。想她原是国舅原配王妃,早已受了封诰的,眼下咱们正出皇榜天下访寻,谁知他女扮男装,做了丞相,就在眼前。国舅既知道了,上表陈情认妻,这原是理该如此,你不唯不替他作主,反暗示郦保和,要他不可自认女子。君臣两个串通一气,把认亲之事赖了个干净不说,你还下严谕压制臣下,不许人擅议重臣,堵绝了忠孝王陈情认妻的后路。这还可解释为你认定他是男子,敬重辅臣,如此处置倒也不错。为什么制住了群臣,你自己却起下窃玉偷香不轨之心撒谎骗人家陪你游上林苑,调笑戏弄他,在他面前卖功买好,强留同榻共宿。幸亏郦相刚正不阿,不肯屈从,若不幸遇上个柔懦可欺的,畏惧君威,顺从了你,岂不闹出君占臣妻的丑事来了殷纣王逼反黄飞虎断送江山这出戏,你没看过么这般荒唐胡闹,还有人君体统吗对得起皇祖托付,对得起忠心耿耿扶保你的臣下好在没有铸成大错,还算可恕。为什么又把那个云南献来的冒名女子,不由分说强赐与忠孝王成亲,限时限刻的逼人家在一月之内迎娶,这又是何道理那忠孝王原是至情至性之人,他情钟故剑,矢志不移,又守着个忠字不敢抗旨,只急得一病不起,无念求生你要害得皇甫家断了香烟后代不成想想辅佐皇祖的皇甫老先生,为国捐躯的皇甫毅将军,你对得起谁”听着太后数说,元成宗又羞又恼,紫涨了脸,一双浓眉高高竖起,猛地站起身来,把座椅往后一推,大嗔道:“啊哟,了不起啦,从哪里冒出这许多闲话来都是皇后在圣母面前胡说的么我居然成了殷纣王啦倒要分剖清楚,免教是非颠倒。”太后道:“有理说理,无理认错。在娘面前发什么威你敢欺负皇媳,我可不依”成宗苦笑:“娘总是偏心帮她,就不怕屈杀了儿子。”瞪着长华,含怒道:“皇后,你且听着,朕虽是青年为君,却是公正无私,自来看重纲常伦理。前番是你胞弟自家冒失上本,指认保和学士是他原配妻室孟小姐。朕大觉意外,只说他拿有实证,立刻便准了本章,许他在郦相出闱复奏之时,即行查询处理。二十八日春闱放榜,郦相上殿复旨,朕拿出国舅本章交他自看。他看罢问朕:皇上信是不信朕道:寡人知先生不是女子,但忠孝王所奏认母之事,经孟龙图证实并非虚言,还请先生释疑。郦保和当即失笑,解说当日是孟夫人重病晕迷,拉着他谵语叫女儿,他为治病救人,权且戏认。怒斥忠孝王目无师长,既知此事,何不向他当面求证,却趁他在闱中之时鲁莽上奏,要问忠孝王一个倚势胡为,诳圣欺师之罪孟士元也说郦相所述经过确是如此。梁鉴那老儿也出头帮他爱婿,不与忠孝王甘休。母后明鉴,郦保和、梁文华都是朝阁大臣哪,忠孝王门生戏师,犯了伦理纲常大忌,是该重惩的呀朕那时也着了忙,赶快下谕不许群臣擅议大臣,以此平息郦相怒火。忠孝王倒也见机,立刻叩头认罪,一场风波才止住了。这明明是偏帮国舅,皇后倒说朕君臣串通,为难了她的胞弟难道要朕降罪保和丞相,怪他不该发怒,得罪皇后胞弟;甚或判他们两男成亲不成”说到这里,成宗偷眼看到太后微微点头,似被说服,那皇甫长华虽仍默不作声,但脸儿却是板着,脖颈儿梗着,两手紧抓交椅扶手,显是在强抑嗔怒,只待发作。暗忖:“索性强硬到底,叫她发作不出。”忙接着道:“四月暮春,神疲人倦,朕偶动游兴,想去上林苑散闷。这等闲赏春光的风雅韵事,自当召个年轻大臣,只有郦相。他素日勤劳国事,律己甚严,若说召他游春赏景,恐他不肯奉诏,便存心和他开个玩笑,说有国事咨询召他。倒引来他一顿直谏,说什么君无戏言,朕只得受纳谢过。这事原也无伤大雅。皇后却加上个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