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镇上的铺子,毕竟刘家的店面还没吃到嘴里。看着那婆子佯装低眉顺眼的样子,真是满心是气。梁山伯不悦地劝颜夫人道,“现下木已成舟,就像他们说的,就当五儿没福,配不上如玉。一辈子还长,还愁寻不到好亲家”颜夫人“唉”了一声,甩手离去。送颜夫人回程的路上,梁山伯不住劝慰,她却仍是泪流不住。“大人,我也不是舍不得这桩婚事。只是几十年的交情,竟到如此田地再来如玉心高气傲,前些日刚宣告乡邻,新娘子却被抢了我怕他咽不下这口气”梁山伯想了想,“的确,他得知之后不知道受不受得住。那”“还是得告诉他。他不可能不回来是不是要是他回来假借他人之口知道了这事”颜夫人摇摇头,“老天待我如此,我不怨,为何连累我儿没来的受人看不起啊”说得又落下泪来。梁山伯连声劝了,“夫人也不用想太多。如玉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的。他得知之后必要回来,他一回来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是了,万一他做出什么傻事怎么办”“不以我之见,如玉理智得很,就怕刘家不依不饶,拿他开刀。”梁山伯轻叹。怎么朋友们的恋情都如此坎坷。又约摸过了七八天,情况急转直下。梁山伯正在海边庆祝海堤完工,忽地门房跑来报告说官兵抓了一个犯人,名叫颜如玉那不是大人的兄弟吗梁山伯惊魂未定地上马飞奔回县衙,一路上听门房零零碎碎地讲了,好似是刘家人告的他强抢民女。梁山伯简直要怒极反笑了,强抢民女还没人告他刘家强抢民女呢心急火燎地回到县衙,颜夫人拖着官兵,不让他们把颜如玉带走。梁山伯大喝一声“住手”,缓了一口气道,“在确认他的罪行之前他都是清白的。”颜如玉背对着他,背脊挺直,纤细的脖颈如同一只倨傲的鹤。他没有叫梁山伯,梁山伯亦没有叫他。“升堂。”梁山伯经过他之时,看见他腰间挂着陈夫子送的那只银镯。瞬间就眼眶一酸。才分别不过半年,竟是各自沦落了。“大人,此事已经十分明了了。”刘从邻走上前去,“罪人颜如玉”“我说过在确认他的罪行之前他都是清白的。”梁山伯抬眉,一瞬间竟是肃容满面,满堂威严,“跪下。”刘从邻冷哼一声,跪下,“梁大人,这颜如玉光天化日之下骚扰我家娘子,可是一群人都分明看见了的。那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怎能仗着旧日交情有所偏袒”“偏袒公堂之上有青天,人在做,天在看,我梁山伯自不会偏袒分毫,望在座各位亦是如此。”梁山伯冷笑一声拍了一记案板,“刘从邻,你道颜如玉骚扰你娘子,你说的可是叶家五儿”“正是。”“叶家自小便将她配给了颜如玉,十日前还宣告乡邻,怎么就成了你的娘子”“唉,小时候过家家说的话哪能信”“为人之本,信也。”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如玉缓缓开口,声如珠玉,神色厉洌,“两家之约业已十五余载,从未有变,数日前已公之于众。刘公子告我强抢民女,我却要告刘公子强抢民女掳走我妻奸淫妇女此等行径,是乃禽兽所不齿”刘从邻愣了一会子,强憋出一声笑来,“既然如此,不如叫叶家两老上前对质”“宣叶程、叶陈氏,叶五儿”叶家两老跪在公堂之上,早已汗湿了全身。梁山伯一字一句问道,“叶老汉,我问你,你与颜家有婚约在前,此事当真”“这其实”叶老汉抬眼看见梁山伯的冷眼,又瞥了一眼双眼通红的颜夫人,“当真。”“那刘从邻我问你,你说五儿是你的娘子,可有证据”“哈,这要什么证据就在前几日,我已经纳她为妾了。”刘从邻笑道,“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颜如玉攥紧双拳,梁山伯连忙按了按手掌。“你的宗族可否认她你明媒正娶是否问过高堂之见,是否请过媒人迎娶之日又有谁看见”“大人我我看见了”一个刘家的小厮狗腿地跑上来。梁山伯冷笑,“我怎么得知你们是否狼狈为奸传刘百威。”四九作为证人出庭,指证道,“大人,我亲耳听叶老汉说刘家趁着夜色拿刀带枪地来了一群人硬把五儿掳走的。”“叶程,可有此事”叶老汉汗如雨下,不安地瞄了刘从邻一眼,只见他做了个嘴型“铺子”,自家老婆子连忙捅了他一肘子。叶老汉无颜面对颜家母子,可女儿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哪有胳膊肘往外拐骂自己女婿的道理他苦涩地开口道,“大人,这事是没有的。或许是四九听岔了分明是刘家带人把五儿娶回去了。”四九一口气哽在喉间,登时脸涨得通红,“你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梁山伯拍了一记惊堂木。颜夫人绝望地望了他一眼,摇摇头,“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随你去罢,你们爱嫁哪家嫁哪家只是我儿定是清白的,此事毋庸置疑”“娘”颜如玉咬牙道,悲愤不已,“五儿是被逼的我如何能放任她羊入虎口”“大人,叶五儿与刘百威都到了。”梁山伯传两人上来,刘百威先是笑了一阵,暗地里瞪了儿子一眼,“我说多大事呢,不过是个误会。这姑娘呢就算是刘家人了。看这位公子,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爹,今日他强行闯入我们家,冒犯我娘子,这大伙儿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刘百威又瞪了他一眼,干笑道,“罢了罢了,我们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梁山伯无视他,看向失魂落魄的五儿,道,“叶五儿,我且问你,你究竟是颜如玉的妻子,还是刘从邻的妻子”五儿从进来就挂着满脸泪痕,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目光空洞地望了望颜如玉,他一直没有看她,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刘从邻,最后看了看笑着的刘百威,长哭一声,猛地“咚”地一下磕了一个头,“我我是刘家的媳妇。”颜如玉如同挨了当头一棒,继而清醒过来,“五儿姑娘,你实话实说便是,没有人能伤得了你。”五儿听他轻言细语更是悲恸,哭得肝肠寸断,“我已经,嫁与刘公子呜我已经嫁与刘公子。”她哭得几近窒息,大喘一记,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但是颜公子从未碰过我一个手指头”刘从邻死缠烂打,“怎么没碰过你一个手指头他推开你房门还抱住你大伙儿都看到的”他身边的几个小厮纷纷应和。“没有没有他没有他只是他只是问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梁山伯被吵得脑仁疼,“那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五儿头抵着地,声音轻的如同一阵叹息:“我是。”颜如玉的面容渐渐变冷。“我是心甘情愿。”梁山伯摇摇头,“既然如此,今日此事便可”“慢”“当事人都说没有了你还想如何”梁山伯横眉怒斥。刘从邻笑道,“不告他强抢民女我可以告他私闯民宅”梁山伯暴怒,“那便如此草民颜如玉因私闯民宅,收押五日退堂”79、五月初雨季便来了,这雨已经连下了五日。梁山伯东奔西跑,检查堤坝和水车运作情况,工房就没一日歇息,在田间山脚挖了数十条水道。每日从外面回来浑身早已淋透,蓑衣草鞋磨损得极快,一直到小腿肚都像是在泥了浸过,黏巴巴地拉扯着冷冷的皮肉。抑郁。梁山伯每日傍晚都端着饭菜到狱中与颜如玉一同吃,鄞县老百姓们都晓得是刘家又在欺压人了,狱卒们也都好生担待着颜如玉,不敢有所轻慢。梁山伯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说自己没用,帮兄弟出口气都做不到。颜如玉反倒安慰他,“罢了。是我鲁莽,给人抓着把柄,连累你为难。”梁山伯更加难过,只能拿四九的话来劝慰,“罢了罢了,算我们看走了眼,这姑娘也是个白眼狼,错过了也好。”“山伯,刘家定是用什么要挟了她,她才如此说的。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梁山伯诧异了,“那你要如何现下生米煮成熟饭了,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只有跟着刘从邻了,没别的选择你还想娶她”颜如玉冷若冰霜,“我自然不可能再娶她。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你就别钻牛角尖啦,别人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县里大伙儿谁不知道刘家那群暴徒就算是把你关进来了,个中曲折,大家也都是门儿清的。”“山伯,你不懂,”颜如玉目光坚定地盯着他,“此事会跟我一辈子。流言蜚语,积毁销骨”暗藏多年的矛盾终于爆发,梁山伯按捺不住,“你总是如此好面子,白眉赤眼地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你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而活”“那你是叫我抛下妻子不闻不问远走高飞做我的大丈夫吗”“什么妻子你何苦如此较真”梁山伯无奈地握住他的肩膀,“你们又没什么感情喂,你难道,你难道喜欢她”颜如玉冷冷道,“我已经宣告乡邻,她就是我的妻子。现在她被人抢占,身败名裂,你要我逃,我做不到。”颜如玉固执起来比马文才更甚,梁山伯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两人争论不下,梁山伯只得软下态度,叫他别胡思乱想。“你说那鱼丸铺子嗤,我早已给了丁大山了。”“那怎么成我许了叶家的了。”刘百威嘲讽道,“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横竖一个穷农户,现下全县都知道五儿是你的人了,他们还能怎的。”“五儿真怀了我的孩子”“嗤,那日我是随口诌的,不过谁知道呢。要不是我急中生智,被梁山伯抓进去的就是你了他可不想只关你五日啊”刘百威抬起拐杖敲了他一记,“老实点最近不大太平。口风要紧要是透露一言半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嘿嘿嘿我哪敢啊横竖没我什么事,我真说露嘴了也是一问三不知。”刘百威瞪他一眼。“我想弄死那颜如玉。”刘从邻猛地说道,“起码要让他名誉扫地。”刘百威冷笑道,“你还想闹些什么”“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再说了,爹,难道你不想给那梁山伯一个下马威,在县里立威”刘百威转过头,阴森地笑了笑。雨已经下了八日。河床上涨得厉害,不过好在最近几日雨不很大,偶有间隔,地上积水方到脚踝。梁山伯宣布了海禁,又吩咐各家管好自己的孩子小心落水。自己仍是起早摸黑。防洪工作还刚展开,颜如玉收押的最后一日却又出了状况。刘家来告颜如玉偷窃的时候梁山伯正巧不在。而正巧马文才因一些家事回了钱塘,刚到鄞县,便听闻颜如玉的窘境。马文才听了个大概,瞿治说道“事情不好办,官兵在他身上搜到了那个白玉戒”时他只轻笑一声,“这刘家,手都伸到衙门里来了。这样罢,你先带我去看看颜如玉。”马文才走进狱房,光线很暗,他眯了眯眼。“巧了,”他略一辨认,试探道,“你就是哦,五儿”五儿靠着栅栏,颓然无言。颜如玉转过身来,“文才,你怎么来了”“兄弟出了事,怎么坐得住。”马文才轻嘲,“到底什么事,你媳妇怎的帮人家说话了”五儿把不住抬袖揾泪,“公子,是我没有福气,倒折了你一番好意。从今往后,你就当没遇见过我这个人这次出去后,别再跟他们杠上我是死是活,什么相干,左右一条贱命,也没别的路数了”“怕是没那么容易。”马文才把刘家上门诬告颜如玉偷窃的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