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不敢妄想,原先便是专心伺候先皇笔墨,先皇去了,如今便只知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了。”应煊对常氏道:“前些时日,先皇后担心别人扰了先皇静养,连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轻易不能见。多亏她在先皇跟前伺候着。”应煊的话点到即止,沒有说完,但所有人已经大体明白,这柳婉只怕帮了应煊极大的忙,有她在先皇身边,应煊才能及时得到一些秘密消息。常氏已经笑得更慈和了,招手把柳婉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道:“这样好的家世和品貌,又正当年,自然是不能再做宫女了。”她对应煊道:“先皇承诺要给她一个好归宿,可是依臣妾看,天下哪还有比跟了皇上更好的归宿还要请皇上恩典,赐她一个名分,也不枉她对皇上如此尽心了。”常氏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不吃惊,从柳婉刚从西暖阁走出來时,所有女眷都已经心知肚明,这个女人肯定是应煊看中了的。应煊成日进宫,怕是早已与柳婉有情,如今先皇刚走,他便迫不及待要收了她,可见对她之看重。一想到此处,所有人心里都不舒服。侧头看到任氏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方媃暗自叹气,这只是一个开头罢了,既然做了皇帝,以后还会少得了女人吗她环顾屋中所有女人,突然感到,不管她们平时有多讨厌,甚至狠毒,但归根结底,她们全是可怜人。其中深深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方媃在看这些女人,应煊也在环顾所有人,当他们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时,方媃立刻垂下眼帘,避开了。对他,从沒有奢望,甚至是信任,海誓山盟虽在,却无锦书可托,终究不过是一场空。应煊不说话,殿里便静下來,常氏有几分诧异得看看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沉默了。柳婉本是站在了常氏身边的,此时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方媃。方媃感受到她的目光,与她相视,柳婉的目光很沉静,却又沉静得让人有点心生寒意。新皇已立,朝中平静,大行皇帝和皇后停灵二十七日后,葬于皇陵,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生前显赫,死后还是一把黄土罢了。登极大典顺利举行,应煊奉天承运做了天子,当年未改年号,第二年春天,改年号为太和,即为太和元年,铸新钱,大赦天下。六宫不可空,后妃品级分明,自皇后以下为皇贵妃,贵妃,妃、昭仪、婕妤、贵嫔、嫔、良媛、美人、才人、选侍、更衣。皇后自然是常氏,皇贵妃、贵妃之位空置,白氏元氏分别封了慧妃和淑妃。昭仪暂无人,任氏孙氏获封婕妤,暂无封号。田氏为云贵嫔,叶氏因有一女,也获封祥贵嫔,平氏为静嫔,刘氏为顺良媛。除了原來侍候的这些旧人之外,新人自然也少不了,柳婉获封敏婕妤是意料之中,还有几位新进宫的名门闺秀,都封了才人或美人。在其他所有人都有了封号和位份之后,方媃的封位是最后才颁下旨來的。淑妃和任婕妤都为她担了好几天的心,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为何迟迟不下旨來任婕妤猜测,以皇上对方媃的宠爱,怕是想封她做昭仪了,之所以迟迟不下旨,只怕是有人从中阻拦。如今,先皇的贤妃做了太后,她素來不喜方媃,淑妃也猜测是太后在阻拦。不过她觉得,应煊一向是不受任何人摆布的,何况他又那么喜欢方媃。方媃听她们说了自己的猜测,只是摇摇头。之前,已经听应煊说了绝决的话,如今,他的话都将应验了。他果然做了皇帝,她也果然进了宫,他说过,要让她在这深宫里孤独地慢慢衰老,如今他终于有了兑现此话的能力了。今后会如何,方媃心里沒底,想得远想得多都沒用,过眼前的日子才是正经。凌云在华严寺的话,她记在心里,她信他,终有一天会给她一个交待。几天后,旨意终于颁下,众人一片哗然。方媃,曾是永亲王在潜邸时最宠爱的女人,如今皇上亲自下旨,只封为了嫔,与平氏相同。平氏封嫔本是意料之中,她家世平常,既无宠许久,也沒有子女,封嫔已经不错了,可方媃不同。在众人眼中,她品貌一流,应煊对她情有独衷,甚至为她得罪过太后,在先皇面前亲自为她争取位份,用心良苦。然而这样一个曾受独宠的女人,却只得了嫔的位份,令所有人吃惊,后宫嫔妃们有的笑,有的叹,原來,才刚入宫,她便已经失宠了。皇上连旧情都不念,只给了个嫔位,也沒有封号,她是面子里子一齐丢了。晴儿气得在景澜宫里哭了两天,反倒要方媃來安慰她。景澜宫是座规模不大的宫殿,沒有主位,平氏静嫔和方媃分住两边,清心居和忘忧小筑,倒也清静。静嫔无事时,便信步走到方媃住的忘忧小筑來,正看见晴儿眼睛红红的,对着院里的杏花树发呆。静嫔上前,轻轻一推晴儿肩膀,道:“这丫头,哭了几天,还不够啊。你这样子,让外人看了,不知生出多少闲话來。何苦做出这副模样,惹人笑话不说,还给方嫔添堵。平日看着挺机灵,怎么如今倒糊涂了”晴儿忙笑了笑,道:“婢子不懂事,原是为主子不平,一时想不开罢了。主子劝了几天,如今也沒事了。静嫔娘娘说的是,不该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你明白就好。”静嫔道。她转身进了忘忧小筑的正房,正房内只有两个小宫女在悄悄的擦拭桌椅,方嫔想是在东侧间里了。一个小宫女忙上前行了礼,引着她进了东侧间。东侧间也分成了前后两个小室,前边是起居用餐之地,也可会客,后室则是寝卧之处。静嫔知道,每位妃嫔的宫里都备了皇上來时,专门承幸的精室,忘忧小筑的承幸之地一定是安排在西侧间了,那里想必更宽敞。虽然一般皇上很少到各嫔妃宫里过夜,但按规矩,是一定要准备这样的屋子的。小宫女进去禀报,片刻后,方媃便从后室走出來。“长日无聊,來找你说说话。大白天的你一人窝在寝宫里做什么”静嫔进了宫后,比原來似乎更亲近方媃一些了。她为人虽高傲,却不是奸诈人,倒也不难相处。“我正闲得慌呢,亏得你來了。”方媃笑着请她坐。四处看看,不见晴儿身影,静嫔知道她在找谁,道:“晴儿在外面,对着一棵杏树赌气呢”方媃忍不住笑出來,“那棵杏树也是倒霉,自从我们进來,它可一天也沒清静过。只怕恨不得挪一挪地方。”“人挪活,树挪死,它挪了地方就难活了。但人却相反,往往能多走一步便多走一步,总比原地不动强。”静嫔悠然道。七十七难寻真清静方媃点头,静嫔又道:“比如咱们,从王府进了宫,便是娘娘了。原來不过是王爷的侧室、小妾,现在虽还是侧室,却是一国之君的侧室,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连朝中重臣见了,也要跪下行礼的。此其一。”“住着这么华丽的宫舍,有如此多人侍候,吃穿用度提了不知几个档次,自身受用,此其二。“家里也跟着沾了光,光宗耀祖,多少亲人都带赘着升官发财,脸上有光,此其三。”“所以说,人挪活,树挪死,便是这个道理。”方媃品着“人挪活,树挪死”这句话,心里想的事,却与静嫔所说毫不相干。如果真的是“人挪活”,那么如果能走出宫去,是不是更有活路了呢“方妹妹,你是不是在心里很怨皇上”静嫔问。“也许我应该感谢他,如果真将我封的高了,恐怕此时便是油煎火烤得过日子了。”方媃淡淡道。静嫔惊讶得看她:“原來你竟是这么想的。”方媃笑:“晴儿是气那些势利之人,她们嘲笑我,晴儿为我不平,也有些失望。但我心里是明白的,这样反而好,对大家都好。”“从咱们进宫之日至今已将近一年,可皇上独宠柳氏,还有那几个新进宫的,也都正新鲜。咱们这些旧人,想见他一面也难。”静嫔叹口气,却并不伤心。“你方才还例举了进宫诸多好处,才一转眼又叹起气來,可见人心不足。”方媃取笑她。“我早满足了,此生也就是如此了。不过是白叹口气罢了,在这宫时里,若连叹气都不让,还怎么活”“横竖闲着,不如请你教我绣花吧,原來就想求你教的,只是沒机会,如今住在一个宫里,又都闲着,正好请教,只是不知你肯不肯收我这个笨徒弟。”方媃道。她这几年绣活也进步不少,只是并沒十分用心练过。“让我教你也可,只怕你静不下心來学。”方媃不解:“怎么,你觉得我这里还不够静吗”静嫔意味深长看着她道:“我说的是心静。”一天天过去,皇宫内的夏天似乎格外热,方媃和静嫔闷在宫里也烦,有时便结伴去清和宫拜访任婕妤。任婕妤的宫里,她是主位,还有两位美人也住在里面。三个人相见,有好一番话说,又相互取笑一阵,正商量着怎么打发漫长的夏日,宫女來禀,两位美人,张美人和林美人在外面,想进來拜见三位。任婕妤一撇嘴,对她们二人道:“这两人年纪虽小,却全不是省油的灯,不见也罢。”静嫔拦着道:“我们还沒和她们说过什么话呢,为何不见倒是让我们看看皇上最近的口味是什么样的,喜欢哪一口”方媃笑道:“静嫔姐姐的嘴好利,这话也只能咱们听听。”任婕妤也笑:“倒也是,这二人虽不算十分人才,倒也有五六分,各有各的长处。只不过,单看她们,不可能品出皇上的口味來。你们以为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依着皇上的口味送进來的即使是九五至尊也不能由着自己啊。”“胖的瘦的,晕的素的,对他还不是都一样,随着自己的心情罢了。”静嫔带着几分酸意,几分无奈道。“请二位美人进來吧。”少倾,二美人轻移莲步进來行礼。方媃一看,果然是各有千秋,还是有些姿色的。张美人身材娇娜,杨柳细腰,动人心弦,林美人则是一双杏眼出彩,水灵灵,十分引人。相见以毕,两位美人也坐下喝茶,略清谈了几句,表面看來倒也还规矩。“姐姐这屋里的花瓶真是好看,插的花也好,怕是今早才盛开的白玉兰吧”任婕妤点头道:“是我让婢子一清早去采來的,白玉京以白玉兰闻名,平日里纵是百花赏遍,到头來还是觉得白玉兰最美。”“姐姐说的很是。”林美人接口道:“妾身还在闺中时,便最爱白玉兰。”“前几日皇上召幸,妾在承佑殿里也看见花瓶里满是白玉兰,听说皇后娘娘也爱此花。”张氏说这句话时,眼眉之间全是娇羞和骄傲,掩也掩不住。“妹妹好运势,我才蒙皇上召幸过一回,你已经三回了。”林美人羡慕道。“从去年年底进宫到如今,也不过只三回,有什么好羡慕的”张美人看似很不在意得说道。林美人瞟了一眼静嫔和方嫔,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三回还少,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更可怜”“别把我们和你算在一处去。”静嫔忽然出声道:“皇上在你们眼里是香饽饽,我们却是打从潜邸之时就侍候多年了。若说新鲜,自然沒你们新进宫的新鲜,若说情份,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再怎么不济,皇上对我们的情份是你们拍着马也追不上的。”“静嫔妹妹何苦跟这些小孩子计较,她们的路还长呢,一时在兴头上也是常见的。等过上两三年,你再看看。”任婕妤道。她们尚有昔日王府的旧情在,这些人什么都沒有。一批一批的新人进來,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些人连“恩”也不曾真正有过,就更是一无所有了。张美人气得脸发红,纽着手帕道:“静嫔娘娘说的有理,只是妾曾听闻,皇上在潜邸时,最宠爱方嫔,若如您所说,皇上既然如此念旧,为何只封方姐姐做了个嫔连后來的柳姐姐也比不上。”“何止是比不上,简直是差得远呢。”林美人与张美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静嫔正要说话,方媃忽然淡淡开口道:“是啊,差得远呢。只是我想请问二位妹妹,你们是希望静嫔回答什么呢依你们看,皇上究竟是念旧情好呢还是不念旧情好呢”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