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如花。她说,你要做坚强的高南舜。妈妈会一直看着你勇敢。她教会了他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当她翩然远去,他依然觉得拥有站立的理由。他要站着,笔直而不倒,才能支撑起母亲尘世中的注视。他想要守护的太多,即使翅膀没有了,蹒跚彳亍,他也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那是深埋心底的潘朵拉,他无时无刻不在遵守的契约。流淌过广袤大地,被割裂,被啃噬,被压榨,被拦腰截断,他尝过了真正的痛楚,明白了罕有的珍贵。到最后守着心间一方净土,湮灭自身也要守护的,是此生的不负。瞬间荡空的失重感仿若晕厥的前兆,下一秒心底阴凉四下逃窜,揪扯着带来温润圆滑的钝痛,再渐次攀爬而上星星点点的麻痹感,他狠狠打过一个激灵,突然发觉自己在害怕。被恐惧撕咬的时刻他千遍万遍地回忆那人的脸庞,带着此生不再相见般的决绝。却又不是过分悲伤的惜别,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于他,终究是不幸的存在吧。他坚持刻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成绩,有了得以望见成功的未来,怎么能因为你一个人功亏一篑别搞笑了此时此刻曾经入耳的那些他人之语才开始反复侵扰,他被逼至颤颤巍巍慌乱不已。现实却又不允许他方寸大乱。你别再拖兴秀的后腿,我也不会容许你这样做。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真的会应了这番话吧在万众瞩目的圈子里却自毁前程的人不算少,李成宪这些年摸爬滚打过来见过的人才和蠢货不胜枚举,但是在这之中,肖恩不得不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不愚蠢,懂得低调内敛独善其身,即使生性冷淡看似高傲也只是气质使然。何况作为完美主义者,在他身上看到任人轻易揭露的弱点绝非易事,李成宪一向对此毫无担忧,却不曾想他会在如今事业蒸蒸日上之时跌个措手不及。肖恩是个人才,足够聪明,却做了件蠢事。这句话本身就是个悖论。他把那一沓照片摔散在肖恩面前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那人脸部瞬间苍白即刻僵硬的过程。没有人说话,那短短的几分钟被窒息般的沉默拖曳着踌躇缓慢成了一个世纪,一室明亮中仅有那散落四处的照片带着生机,决绝而可怖的生机。男人和男人缠绵亲昵的景象,唇舌绞缠情愫生动,磕磕绊绊相拥共步,开启的房门像是勾人浮想联翩的盛情难却无论从哪个角度何种立场出发去诠释,都只是不折不扣的同性爱恋。更甚的,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偏离到私生活紊乱的极端。这何止是致命的如山铁证。被抓住把柄后就连挣扎的机会都变得被动难得,一帆风顺顷刻间就要变成前功尽弃。李成宪几乎焦头烂额。这样的丑闻一旦曝光就是排山倒海的舆论攻击打压,肖恩正值高峰的一切发展前途都可能有瞬息万变的坠落。这个模特界的新秀,还没开始大展身手就要一蹶不振吗他觉得不甘心,作为经纪人,这是他苦心培养的人才,他不可能眼睁睁放任他毁了自己。他只是觉得失望,这个比任何人都理智冷静的人,怎么会选择和男人厮混在一起。“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看着那人持续沉默的模样他就觉得恼怒,满腔的焦躁与烦闷一并上涌,李成宪紧蹙双眉,右手握拳用骨节重重敲击着桌面,企图引起对面那个男人一丝一毫的注意。“”“你小子是疯了吗这些是真的吗你不要前途了”再多的确认都是徒劳,他深知那些照片上的地点人物情态都是真实万分的存在,不可能掺杂着虚假,就因为事实早已确定,他才觉得绝望。“你以为无论什么状况上面都能替你摆平吗这样自贬身价的行为,你所有刚刚获得的绝好机会都有可能被撤掉你知道吗”“”“你他妈给我说话”被那人状似淡然无谓的态度彻底击垮精神防线,李成宪一掌拍到桌上就想去拽他的衣领,却被身边的助理死死拉住阻了动作,残存的理智让他重重叹息,到最后颓然地坐到一边,他开始思考任何有路的出口,即使所有压力一齐涌来让他思维混乱。“抱歉。”沉寂许久终于响起的嗓音出乎意料地黯哑,像是多夜未眠的疲倦席卷而过,那人的声音突然苍老得像一条几近干涸的河。“是我的错,我会承担所有责任。但是请不要去找那个人,他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什么他不需要承担呵,你搞没搞错,他”李成宪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人,只因一向清冷自持的人竟会如此袒护一个男人,这样几近牺牲般的保全实在不像是肖恩会做的事,可是那人的话语抑扬顿挫地打断他,口口声声都是逼近底线的垂死挣扎。“我说了和他没关系,无论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来担”“”肖恩瞪着他,眼圈泛红,目呲龟裂,仿佛将他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斩钉截铁的宣言却是不容置疑的警告,让李成宪堵在喉中的反驳生生吞下。这个人激烈的反抗告诉他,他爱那个人。肖恩爱着那个男人。真的爱着。朴兴秀出门前弯腰在玄关换鞋,伸进鞋柜中的手指不知划过哪个尖锐锋利的边缘,刹那间的刺痛迅疾传来,再抽回手就只见鲜红的血珠凝结在指尖,他盯着那血液温润流淌的表层,一瞬间不禁恍神。心底隐隐翻涌的不安随着挤出伤口的血液开始渐渐汇聚,流淌蜿蜒让他焦虑。许久不曾感知的空虚让他觉得不祥,就像有什么即将失控,将要带给他灭顶的打击。只是没想到,会是那样一种光景。在电梯门前的转角处被一片嘈杂询问包围住时,朴兴秀完全无法反应,直至那句句试探“逼问”都带着那人的名字和刻意的怀疑贬低,他才明了这是怎样一种棘手的状态。“朴兴秀先生,请问你和肖恩真的是恋人关系吗”“请问你们交往多久了”“朴兴秀先生,能说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吗”“这次恋情曝光你是如何看待的是否会就此公开出柜呢”“朴兴秀先生朴兴秀先生请回答一下好吗”混乱一片,全是近乎质问的逼迫,朴兴秀看着他们急迫争抢企图挖开他人隐私的丑陋嘴脸就觉得讽刺,这些人,无一不是在从他身上赚取任何可供舆论集中的资源,也许按捺着对于八卦爆点猖狂渴求的贪婪之心,也许压迫着对于同性恋极端的厌恶之情,却都是顶着人模人样的姿态向他抛着无意义的问题。这个世界,能给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心底愤然火起,他紧抿下唇,绷住的下颌线透着不屈不挠的倔强,推推搡搡艰难前行,只求寻得一个心灵的出口,逃离所有尘世无知的困顿。他愤慨,他不甘,他心有焦虑,却不得申诉。是他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明明该是温暖无限的美好,却被颠倒是非黑白,生生逼迫成恶心丑陋的噱头。他想念那个人,满心的狂躁都只为他。他怕那人的前途因为他功亏一篑,却更怕那人因此而彻底离他远去,让他连冷漠都抓不到手。放弃乘坐电梯转而走向楼梯间,朴兴秀一言不发推拒着逼近眼前的人群,脚步绊着脚步,凌乱到楼梯口几乎快要摔倒,心下独自掂量着应对之策却不知如何才能两全,失去那人的威胁太过深刻,他不敢轻举妄动,却又放不下满心的担忧。他深深知晓这一丑闻足够带来的杀伤力,他无暇去顾及自己的律师生涯是否受损,只一心扑到那人身上,恐惧着他的人生颠覆。即将踏出阶梯的前一秒,他停住了脚步。耳边的声声询问都变得扭曲,他望着那阶梯的尽头,突然觉得这份犹豫就像自私。他应该更加果断才是。更加的,义无反顾。“我告诉你们,是我一心缠着肖恩,那天晚上是他突发胃病,我趁机靠近他而已。我一直对他死缠烂打,可他一直拒绝我,所以那次是他的胃痛给了我机会让我趁虚而入罢了我明人不做暗事,事实如此,我也不作隐瞒。你们再逼问我也无话可说了。”你看,为了你,我明明可以做到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说一不二。他因为自己的反击而倍感快意,看着那些人脸上压抑不住的惊讶和犹疑就觉得痛快,即使被视作变态他也不去在意,只因他心怀纯净的爱。为了这份爱,他可以变成鬼魔,又何必去惧怕什么舆论之压。被混乱不清绊住双脚失重下跌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辈子,经历过的恐惧早已有了灭顶的程度,这小小的非议,于他而言只是蝼蚁。喧哗惊呼中,他觉得身体翻滚着碾过坚硬的棱角,磕碰之中右膝传来刺透骨髓的剧痛,那痛觉升至大脑麻痹他的神经,恍惚中他好似看到想念的脸庞。无限温柔,无限美好。混沌一片的黑暗中,残留的意识让他愈加迷茫。前一刻仿佛有人声鼎沸在耳边,下一刻就四下寂静,只有隐隐约约的低声交谈穿插拂过,他努力凝神去分辨那些声音,企图找寻到一丝安心的存在。却是徒劳无功,到最后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些琐碎声响时不时勾动心底的好奇。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痛觉从黑暗中贴服而来,他开始渐渐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连那疼痛也有了具体的方位。右腿膝盖处的老伤口又有了新鲜的痛感,他在心里暗暗估计,发现腿伤复发的周期时间也的确轮到了最近,这次的失足跌落径直成为导火索,让那最初断骨的疼痛再次席卷他的身体。等到最先清醒的意识已经漫天思考了片刻,朴兴秀才觉得有了力气睁开疲乏的双眼。一片雪白铺陈着刺眼的光穿透视线的瞬间,他忍不住眯起双眼紧蹙眉心,缓和半晌才适应了那片光亮,当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他看见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床边,望着他的表情难言的沉痛。“姐”“醒了”朴智秀分明沉默了几秒才接上他的话音,再开口就不见了之前的犹疑,看似无谓的站起身到一边帮他倒水,再走过来扶起他的头垫高枕头。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停顿,几乎让朴兴秀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但是料想得到,她肯定都知道了。喂他喝下半杯水后,朴智秀重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与他两两相望,好似暗中竞赛,谁都不愿最先开口。直到朴兴秀率先按捺不住,渴望知晓自己摔落楼梯的后续的心切让他有一丝躁动,他望向病房的门口,又再次看向朴智秀的双眼,沉吟片刻,还是出了声:“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有人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直接进行了紧急治疗,这一次你腿伤再次复发了。”朴智秀垂下眸,用手指捻住他的被边缓慢抚平,像是在描述无关紧要的事,却丝毫掩盖不了神色中的落魄。她真的为他操碎了心。好像有东西梗塞在喉间,朴兴秀张口欲言,却迟迟无法发出声音,令人厌烦的沉默继续蔓延,直到窗外的天色都变昏黄,他才有了足够的平静再次开口:“姐,我遇到了南舜。”“我知道。”“”“我是你姐姐,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朴智秀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双眸盛满几近外溢的复杂与苦涩:“你这一阵的心情明显有了变化我也猜得到,能让你有如此变化的人,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了”这一劫又一劫,全是与一个人的纠缠不清。她突然明白,自己也该认了。那是朴兴秀自己的人生,有这样一个人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仅靠她一人的力量,又怎能扭曲了命运。看他爱得这么辛苦,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份感情的韧性震撼到了。错骨连筋,难分难解。“算了,你幸福就好。”朴智秀提起的嘴角即使带着无奈与惆怅,也是真心的祝福,她望着那个孩子,心间是融化开的柔软:“跟着你的心走吧,兴秀姐姐不会再逼你丢掉它了。”她早该如此了不是吗那个孩子等她的祝福等了多少年,她背负着愧疚与痛苦陪他走了多少年。是该尘埃落定了。“姐,谢谢谢谢你。”相隔多久再次重逢异样欣喜,他早已分辨不清。那是至亲的理解与宽容带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幸福。亲情的温暖再一次安抚受伤的他,朴兴秀觉得自己获得了足以与世俗对抗的力量,只要再有那个人的不离不弃。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