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住迟衡的衣角,泫然欲滴,那双眼眸又大又惧,像泡在碧碧的湖水中一样,漾着倒影,任谁见了都会心软。迟衡扶着他的肩膀:“不会的。”“真的”“就算你不愿意投靠在颜王军,我绝也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迟衡笑了,“等你清醒了,好好想想。想去哪里,我都送你去”骆惊寒被打动了:“阿衡”骆惊寒虽然还有点痴傻,但已能分清是非,甚至见到一些重要的东西能想起。比如,对弈就很厉害,连古照川都与他只能战个平手。他离完全清醒和恢复记忆,已经不远了。迟衡和骆惊寒睡在屋子里。那一晚上,骆惊寒一直咀嚼着骆无愚的名字,睡前喃喃自语,睡着后还绞尽脑汁在低语。凌晨,迟衡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无愚,不要”叫声惨绝人寰。迟衡惊得跳了起来,只见旁边的骆惊寒陷入梦魇一样,不停地翻滚,抓着胸口,不停地喊着骆无愚的名字,说着不要的话。这是要发疯了吗还是又怎么了迟衡连忙呼唤骆惊寒的名字,猛掐他的虎口,迫他清醒。从挣扎中醒来,骆惊寒喘着粗气,拼命踹了两下。迟衡怕他出事便将他的腿压住。骆惊寒是看清迟衡,又惊又慌,一迭声凄厉的喊叫:“阿衡,不要”迟衡急忙松手,抱住了他:“惊寒,没事了。”一边抚摩他的脸。动作无比轻柔,骆惊寒这才从喊叫中清醒过来,停住了挣扎,半天软软地睡下去,握住了迟衡的手:“阿衡,别走,别走”容越推开门,睡眼惺忪,一脸愤怒:“迟衡,你这是在干吗”“惊寒做噩梦了”容越大大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他是败将,你也别胡来,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是要遭天谴的”迟衡哭笑不得:“他,真的做噩梦。”说罢,做出离开的样子。骆惊寒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眼角含着泪。迟衡举起手指无奈地说:“看到了没,我什么都没做”不多时安错赶来,给骆惊寒扎了好多银针,下了猛药,说:“骆惊寒快好了。”快好了这,难道不是要疯的节奏“看似糟糕,其实不然,他开始想起最重要的一些事了,越激烈,恢复得越快,继续服这些药,就会好。当然,要不复发,除了服药,还得要心境平和才行,如果天天忧虑过度,总会复发的。”安错看了一眼迟衡,“打仗,是坚决不行的。”当天,骆无愚再次领兵宣战,又提出以城换骆惊寒,迟衡当即拒绝了他。一场恶战。占了地利的颜王军将骆无愚的精兵重创之后,鸣金收兵。回去,迟衡与岑破荆重新布局,虽以防御为主,时不时地出个奇兵突袭还是必要的,不然骆无愚没完没了了。经历了那么多次战争,两人已很默契了。该是谁,谁就去。除了战事,迟衡最关注的是骆惊寒。自那次梦魇之后,骆惊寒似乎清醒了许多,不再跟痴儿一样腻着迟衡,经常在院子中沉思,有次想踏出院子,被护卫拦住了,他看了一眼就回到了房中,没有像以前那样跟迟衡抱怨。迟衡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到了晚上,就跑院子里睡容越的竹床,尽量不再和骆惊寒那么亲昵。孰知到了后半夜,迟衡被一股凉意冻醒了,他睁眼,看见骆惊寒幽幽地站在眼前:“阿衡,我害怕一个人。”迟衡叹了一口气。和骆惊寒躺在一个床上,跟坐船一样,因为骆惊寒总会幽幽地叹息一声,让人汗毛直立。迟衡真是想念那个无忧无虑的骆惊寒,虽然痴痴傻傻的,至少不会这么愁苦。迟衡哪里能睡得着。他知道骆惊寒已经清醒了,说不定已想起了所有的事。要是半夜忽然来一棒子,自己可以一命呜呼了,也许明天该让容越把竹床挪个地儿,这里,还是让骆惊寒一个人睡吧。“你是迟衡”声音幽幽地响起,不再是痴傻,而是冷静。“是。”“是你把我从石山上救下来”“凑巧。”“你准备把我怎么办是交给颜鸾,还是就地正法或者交给骆无愚,换两座城池”骆惊寒的口吻很轻。“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哪里。”“你不要军功吗”“军功够多了。”迟衡想说,早在证实他是骆惊寒时,就下定决心了的。人非草木,一旦沾上情义,就会难舍,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迟衡不愿意把他交出去。当一辈子囚犯真是再伤心不过骆惊寒说:“谢谢你,在发病时候照顾着我,我还以为,要命丧石山了。”“不客气。”“真的我想去那里,就可以走吗我想去垒州最东的安照城,那里临海,气候极好,你愿意送我去吗”骆惊寒慢慢坐起,“我愧对骆氏先祖,愧为一州之主。”“垒州已是元奚第一富庶之地。”“但骆氏已失垒州。”迟衡长呼一口气:“你决定了吗其实留在颜王军也很好,朗将早就欣赏你的治州才能,他肯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很好的地方的。都是元奚之内,其他州池,就不可以吗”骆惊寒下了床,逼视迟衡:“我想现在就走,你说的话,是当真的吧”迟衡默默地扔过一件容越的衣裳:“穿上吧。”骆惊寒说要爬上城墙,看一看。神情落寞,迟衡就陪他。“你想继续和颜王军为敌,是吧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骆无愚已纠结了其他城池,你想去的安照城就是其中之一,你们兄弟联合”“住口”骆惊寒怒斥。迟衡凝望他:“为什么不愿意留在颜王军呢如果你只是想治好一州,而厌恶战争的话,炻州就是很好的地方。”骆惊寒默默无语。“朗将对待俘虏如何,你们想必早有耳闻,比如元州王、比如炻州王,都没有动过。而那些投诚的将领,朗将也很优待,甚至有一名官至中侯。他任人不拘一格,尤其欣赏能治一方太平的人,他既然都能容得下霍斥,更别说是享誉天下的端宁侯了。”骆惊寒远望前方。“而且,去哪里,才能躲得开骆无愚呢他甚至可以舍弃城池来交换,焉知他不会追到安照去”迟衡正色,转向前方,居高临下,大好河川尽在眼底。骆惊寒凄凉地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不是,只是不忍心,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可以送你到任何地方,但我无法保你一生一世平安。”“堂堂的端宁侯,也落到要人护佑的地步。”“身份有时也是束缚。”“是啊,若不是这个身份,我怎么会活得这么难受我兢兢业业将垒州治到人人向往,结果还是被铁蹄践踏。你不知道,你们兵临城下,我有多么绝望尤其看到是你领兵,我有多震惊你不知道,那个十年的预言,压得日日夜夜都辗转不能眠你不知道,若不是被骆氏这个姓压着,我多想杀了骆无愚以泄心头之恨”骆惊寒仰起头,长发随风飘散。迟衡踯躅。“这一个多月,是我最安心的时候,无忧无虑你是因为猜到我是骆惊寒才对我好,还是想对我好,或者是报我那日放你之恩”“都有,开始是心疼;后来,约莫猜到了。”骆惊寒笑了:“最开始是心疼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像别人那样对我你是怜悯我痴傻无能。可你对谁都好,你对石韦很好,对容越也好,对我也很好,这种好未免太过泛滥了。”“是对彼此的尊重,不是怜悯。”“如果在一起一辈子,你是可以护我一辈子的吗”迟衡凝思,认真地点头:“我会跟随朗将一辈子。你的背后如果是颜王军,就与骆无愚无关。他如果妄图做些什么,我就可以替你出手,朗将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只要,你留在颜王军。”骆惊寒再度笑了:“是了,朗将,这才是你最想对他好的人。”“惊寒,换一个地方,或许是重生。”如果骆惊寒投诚颜王军,以他的治州才能,朗将肯定会将他安排在垒州以外的大后方,安定一方,并作为颜王军进攻的源源不断后方支援。沉默许久,骆惊寒缓缓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血刃骆无愚。”此后的事顺利得简直超乎迟衡的想象。骆惊寒坐镇,一纸命令发到每一个城池,令所有的城池都暂停援兵。迟衡曾想,其他城池未必会那么听话,却没想到,竟然所有的城池都开始观望了。尤其是嵬城,其将领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证实是骆惊寒之后,立刻投诚。只有骆无愚率领的那些精兵,不在骆惊寒的控制之下。125一二五第一百二十五章攻击一旦缓下来。颜王军得了喘气的机会,石城也整顿得差不多了。迟衡立刻带上了骆惊寒,率大军出征,先征南面诸城。而骆惊寒,并不以现在的真容出现,而是以他端宁侯面带青斑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骆惊寒一出马劝降。自然不同寻常。骆惊寒独自骑进城门,与每一个将领详谈。他是一州之主,每个城池的将领均是由他亲自提拔的,忠诚非同小可。将领们均是先迟疑,再看颜王军的阵势,思虑周围的境地,纷纷慨叹着,大开城门。其中,一个将领纵马到骆惊寒跟前,目光诚挚:“不战而降,我愧对手里的弓。但若是端宁侯命令,降就降,反正都是元奚王朝。末将愿跟随端宁侯,出生入死无所畏惧。”骆惊寒道:“本侯不希望有人死。本侯虽负了骆氏先祖,但我没愧对垒州百姓。谁的天下不要紧,太平才要紧。”一旁的迟衡也动容了。他想,若是骆惊寒平日这样的教导,难怪将领们都以民生为重,如果他生在太平,恐怕远比在乱世好很多一月之间,垒州十余个城池投诚。只余骆无愚掌控了东边三个城,依然负隅顽抗。岑破荆一鼓作气,与霍斥一同率大军征讨,与骆无愚好一番血战,自是惊心动魄,在此且不详提。迟衡、容越与骆惊寒一起,布置城池的安定事宜。就在每个城池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时。迟衡接到朗将快令:岑破荆继续驻守,迟衡与温云白即刻启程去元州。八月底、九月初,桂香阵阵,迟衡几疑是梦。拿着朗将的亲笔书信,和朗将的印章,红得让迟衡一下子就想起了鲜艳的红衣在风中。忙了太久,在兵戈铁马中战了太久,在城池间奔波了太久,他久到很长时间都没有去想过:为何朗将还不将自己召回。为何把自己扔了这么久才想起迟衡真想立刻飞马奔过去,抱住朗将质问他。难道不知道趁热打铁吗难道不知道忠诚如果太远也会降低吗明明答应让自己留在身边,离了十万八千里的这种是不作数的。迟衡遏制住狂乱的心情。抱怨,但甜蜜。即使要离开,也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因骆惊寒,垒州的将领大多愿投靠颜王军,比如崔子侯。也有那么些摇摆的,在迟衡和岑破荆温云白的游说之下,愿意弃暗投明。只有一人,明明白白地说不愿意投诚。那就是石韦。骆惊寒几经劝说也无用,石韦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迟衡自然不愿意放弃,便说做不了主,得一起到元州得朗将准许,才能释放。如此多的将领,不可能都窝在垒州。当务之急,正好趁着自己回元州的时机,将垒州将领一起带到元州,由朗将统一安置。这件事就算做个了结。其时,颜王军如火如荼,这边把垒州拿下;那边,段敌和梁千烈把泞州也拿下了。不管接下来指向哪一个州,颜王军都是急缺将领和驻官的,所以若有猛军良将,求才若渴。慷慨击筑,烽火高台。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