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她回头去瞧,便见廊柱上钉着一枚凛冽寒钉,冰冷似韩霖的那张俊脸。她大喜过望,将那长钉取下,随之有一方叠的整齐的纸片儿落在她掌心。拆开来瞧,上面只有三个字:廊水镇。知言心中明了,这便是孔玉瑶今日的动态。公主身份不凡,从她出宫到现在,不能张贴告示、封闭城门,大张旗鼓的搜捕,一切动作只得暗地里进行。知言虽不知道何子非为何诱孔玉瑶出宫,却知道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摆平此事。而今何子非身在大理寺,知言难得这般惬意,不必担心他随时从角落里冒出来,动手动脚将她下个半死。既然如此,她便有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御周候大人、周世子殿下的生平。她一直有个想问和不敢问的问题,何子非分明是大周皇子,为何却只有世子的封号外事不决问冷修,内事不决问冷修。正史不决问冷修,野史不决问冷修冷修前脚踏进太史局,便看到了知言脸上略带谄媚的笑。她面前的书卷被翻得七零八落,透出些苍凉来。“冷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教。”冷修虽有些防备,却终是拒绝不了她的笑颜,叹气道:“何事”“公主的婚事,是交给礼部去办了么”知言问。“不错。”冷修点头,“此等喜庆吉礼,自是礼部分内之事。”“听闻此次黎、周两国的皇子贵胄都会齐聚西京”知言又问。答案人尽皆知,这算什么问题,冷修看着她笑嘻嘻的样子,道:“你究竟要问什么”心事被看穿,知言尴尬地笑笑,“冷大人是否知道,御周候为何只有世子的封号”“我又不是他,何必与我这样兜兜转转“冷修的眼的神色带出些许失望,“你想知道的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言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吞吞吐吐,虚与委蛇的冷修仍是当年木讷正直的冷修,知言却不是当年心思单纯的知言。“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问起。”冷修第一次大胆的,毫不避讳的握住知言的手,她心惊,当下便要抽出。她越抽,他越用力。知言索性放弃挣扎,冷修的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羞涩笑容,“难得你我二人能坐在一处,不被打扰。”知言轻咳一声,面上泛红,“冷大人快些讲。”“世子并不是当今周皇之子。”冷修道:“他是大周鼎王之子,母妃齐暄乃是鼎王妃。”每当冷修娓娓道来野史之时,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知言的心思全被他吸引了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鼎王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却命陨边陲。周皇怜悯兄弟,便将鼎王的孀妻遗子接入宫中。”“岂有此理”知言嗤笑一声,好个怜悯兄弟便将兄弟的妻子霸占了,却给了兄弟的儿子世子封号,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从来不是皇帝之子,将来不过袭王爵而已冷修说到此处,亦对何子非有了几分同情,“暄王妃红颜薄命,没有几年也仙逝了。失去的父母庇佑的鼎王世子,这才被送往西京为质。”知言愣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原来如此。”原来他也是同她一样,父母双亡的可怜虫,不由心下怅然。“他自身尚且难保,更加保护不了你。”冷修这句话却异常急切。知言好奇地盯着他的眸子,笑道:“我不需要别人保护,冷大人似乎误会什么了。”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太史局外鸟语花香,忽然有个喜悦的男声道:“难得太史与内史大人都在此处。”嘎喜悦的声音忽然停住,像是被高手掐住了咽喉,不知他后面还要说些什么,忽然风向一转,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二人同时望向门口,见那里有一人扶墙而立,绿豆般的小眼睛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逗留了许久,打着哈哈道:“没看见。”此人乃是礼部员外郎,林照。“林大人请”冷修慌忙收手,起身。“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知言亦起身相迎。林照与她本为同科,在鸟不拉屎的平凉县做个八品县丞,短短半年间政绩卓越,便调任礼部,官升员外郎。“二位大人客气,客气了”林照大笑,“还不是嘉宁公主殿下择选帝婿之事。”礼部与内史局,向来是交情不浅的兄弟部门。上至典章法度,祭祀科举,下至皇室贵族的儿女婚姻,均由礼部一手包办。而这文书起草,却少不了尚书局的一干才子们。譬如前几日那番对公主的赞誉就写得极好嘛“公主殿下喜事在即,礼部已准备妥当。下臣此番奉尚书大人之命,将礼单先行交给冷大人过目。”林照说罢,绿豆眼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自袖中取出一本薄簿,双手恭敬送上,“还望诸位大人,好生展现我之不凡气度。”“太史局自当尽心竭力。”冷修接过薄簿,交给知言。礼部不就想让是措辞夸张些,落笔惊人些吗。知言双手接过,颔首微笑。林照刚走,知言便翻开那薄簿,公主的嫁妆便占据了足足十几页的内容。反而后面几页是为数不多的候选人名单。唔也就是要以陈国的名义,向这些才俊发出请帖之意。知言将那名册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没有何子非、没有御周候、没有周鼎王世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心情不错。薄簿上有两个人的名字用红笔圈出,像是着重之意。一位是黎国太子,名叫凌柯。黎国、凌姓皇族知言掌心灼烫,忽然忆起无云道长在她掌心写下的三个字,凌月微。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凌柯”二字之上。丝毫未曾留意另外一个画着红圈的人名,周国太子,何岑。、二七章 发蒙启蔽知言未曾留意到何岑。孔玉瑶自诩大国公主,却也未曾想到何岑这小国皇子是何方神圣。只知这位名唤岑壑的公子,当真虚弱地厉害,就连坐马车颠簸一两个时辰,也会累得面色苍白。宁儿一边赶车,一边不由轻声道:“公子,您可还好”岑壑抚着胸口笑道:“不碍事。”孔玉瑶的眼睛滴溜溜在岑壑身上转了一圈,轻声问,“岑公子可是身体抱恙”岑壑咳嗽一声,面皮通红,“岑某自幼体弱多病,见笑了。”“哪里的话”孔玉瑶笑道:“公子何不学一门武艺傍身,也可强身健体”瞧岑壑这瘦弱的小身板,若是那宁儿不在,她当真要好好拿捏他一番。“岑某腰椎有伤,习不得武。”岑壑摇摇头。孔玉瑶心头大快,原来这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竟然还敢如此放肆,在她头上动水心中虽是这般想,面上仍是关心的神情,“公子容姿秀美,气度非凡,倒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公子,怎会重伤至此”岑壑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脸上反而泛起明媚的华彩,似是回想起了心爱的女子,“幼时贪玩,与兄长至林中逐猎,为猛兽所伤。”孔玉瑶“哦”了一声,“兄长没有保护你么”岑壑笑笑,却一脸满足,“我保护了兄长。”孔玉瑶是天朝独一无二的盛宠小公主,自幼便被兄长们视为掌中宝,不能明白竟有兄长舍弃幼弟之理她不由愤愤道:“岂有此理,竟有这样的兄长他定会悔恨终身”岑壑闻此,黯然垂下双眸。见他忽然间神情没落,孔玉瑶连忙收敛了愤怒,试探道:“你这样伤心难道是你兄长已经不在”岑壑摇头,“这倒不是,年幼家贫,难以负担兄长与我二人,兄长便离家远行了。”年幼家贫孔玉瑶怎能相信这般白嫩的少年出自贫寒之家,想来也是满嘴谎话。她柔声道:“如此说来,你与兄长已经多年未见”“不错。”岑壑抬头看她,“我此番而来,便是为了见兄长一面。”“你兄长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孔玉瑶心道这位娇柔公子虽不诚实,毕竟是位身残志坚教她怜悯之人。她托人稍稍去户部一查,便可教他兄弟早日团聚。“兄长住在西京。”岑壑刚一开口,便见孔玉瑶神色忽变,正欲询问,宁儿聒噪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廊水镇到了。”说罢驻马停车,掀开轿帘。宁儿的眼睛在自己公子身上巡了三周,见他衣冠整齐,神色如常,这才放心道:“我扶公子下来。”“这一路辛苦你了。”娇柔公子长且纤直的手指缓缓搭在宁儿的手臂上,轻轻一跃,下了马车。孔玉瑶瞧着岑壑那不胜凉风的模样,嗤笑一声,便也跳下车来。若是长夏炎热,父皇便要远去运天城避暑,廊水镇乃是必经之地。孔玉瑶也曾坐在马车上,远远瞧着街市永昼,雾霭霓虹,却从未在此逗留过。此处距离西京很近,因而商贾云集,繁荣不已,又因其被长河环绕,秀美多姿,景致非凡。三人乘着一只小舟,顺着廊水镇的河流一路而下,伴着撑船老者吟唱的水乡小调,在这无边的景色中徜徉肆恣。“三位都是外地人罢”老者笑问。岑壑点头,“不错,不知这廊水镇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有趣”老者抚须笑道:“廊水镇不过是临京小镇,西京城才叫个气派三位倒不妨一去。”西京城有什么可看,孔玉瑶心道。却听那老者继续说,“尤其是今年,我大陈公主要选驸马啦一定是热闹得很。”“哦”岑壑微微向前探身,倒是来了兴致,“可是传闻中的嘉宁公主”“正是、正是”老者连忙道:“我们公主可是貌美如花的哩倒不知谁家的儿郎有这个福分”“如此这般,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机会”岑壑点头道。身旁的宁儿忽然笑了起来,“姚公子,你的脸都红了,莫不是也要一搏驸马人选”孔玉瑶才反应过来这位“姚公子”是她本人,摇头道:“才没有。”“没有就好。”宁儿抱紧了怀里的长剑,“我听到的却不是那么回事,都说那公主年少骄纵,是个闯祸精”“简直是无稽之谈”孔玉瑶怒极,一阵急火冲入脑门,脸上便更红了。“哎呦呦,还说没有。”宁儿瞧了岑壑一眼,“公子您瞧瞧,都羞成这般了。”岑壑不说话,只一个眼神望向宁儿,她便知趣地闭嘴。他目光在孔玉瑶侧脸落下,见她远远看着水中的波光粼粼,眸中变幻万千,不知想些什么。小船一路穿行,路遇一队红色行人浩浩荡荡,竟是有人家在嫁娶。孔玉瑶瞧着瞧着,忽然叹气道:“普通人家的女儿尚能自由婚配,帝女连这么一点自由都没有,当真不公。”“有何不公”岑壑偏过头,洁白的脸浮起笑容。“连平常人家的女儿都不及”孔玉瑶抱怨。“不及平常人家下地劳作辛苦谋生”岑壑反问。孔玉瑶从未考虑过这些,一时语塞。“譬如神明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食百家供奉,自然要做庇佑万民之事,忍孤身一人之寂寞。”岑壑悠悠道:“虽说不能选择出身是平民还是贵族,却也应做与身份相称之事,才不枉你比旁人更为尊贵的高位。”自幼锦衣玉食,只道是天经地义,孔玉瑶又哪里有过在其位谋其政的想法。她不甘心道:“你休要教训我”“我哪里敢教训你。”岑壑干咳一声,转过脸去。明媚的日光在他脸上划过,温软撩人,“只是与生俱来的责任而已。”他分明是说,公主就是个蛀虫公主可不就是她本人么,不是教训她还有谁。转念一想,她只顾着出逃,却从未想过后事如何。她这一走,长宁宫上上下下皆有失职之罪,再说那日日进宫的听风苑,又岂能脱得了干系这本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如今却要旁人来背负。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待她看清那岸上新郎的模样,心中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忽然间崩塌。只见那马上的新郎官,年龄已经能做她爹,迎亲队伍如此规模宏大,想必是当地来头不小之人。岸边也围满了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些什么。孔玉瑶问道:“新郎官是何人”撑船的老者叹气道:“那是本镇的王善人。”“姓王名善人”孔玉瑶笑道:“那王善人今日娶亲”“不知又糟践了谁家的姑娘哎。”撑船人摇头道:“谁让王善人的侄子,在京城做着大官。”大官孔玉瑶冷笑一声,难道还有比天大的官,她又问“他的侄子是谁”“王史大人。”老者压低了声音。公主虽然不谙朝政,对王史大人却也不陌生,乃是三品吏部尚书。三品官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担负着百官考核的重任,御周候出事之后,王史大人可没少在父皇面前嚼舌根。孔玉瑶想到此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扬声道:“船家,靠岸。”这位姚公子显然是要管官家的闲事,宁儿看在眼中,急在心上,连忙起身欲拦。岑壑却轻唤了声“宁儿”,示意她退下。船刚一靠岸,迎亲的队伍忽然停下。人群出爆发出一阵阵叹息声来。孔玉瑶上前一看,却见那花轿中骨碌碌滚下一个女子来,正是今日的新娘。那新娘头上的凤冠早摔在了地上,露出巴掌大的一张精致小脸来,白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