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口烟,看她。“看什么”她有点婴儿肥的脸上,带了点儿笑。“今天不上班”“我调班了呀。”孔珍在一家练习散打的会馆里做前台,每个周六都要值班。“调班干什么”“来和你们吃饭喽。”孔珍单手托腮,手指尖无聊的在脸上弹了几下,又问,“你还没说呢,上午借车干什么去了”“去帮人家搬家。”“帮谁啊。”他越是不肯多说,她越是问。孙鹏弹了下烟灰,“你不认识。”“在这里,”她指指桌子,又指指自己,“你有什么朋友我不认识。”他看看她,没说话。孔珍是孙鹏的前同事,他刚来这里时在那家散打馆里做教练助理,负责陪会员练练拳,收拾教具。在会馆的时候,孙飞刚来这里,不适应,他有时就把他带过去。孔珍大大咧咧,心也热,常常帮他照顾孙飞。后来他不干了,她也没断掉跟他的联系,反而常来家里帮忙。强子端出一盘红烧鱼,孙鹏起身去了厨房。孔珍趁机压着嗓子问强子,“他给谁搬家去了”强子放下盘子,被烫到的手指捏著耳垂,“我哪知道。”“靠,你借车给他你不知道”“嘿”强子对她的邪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问啊。”“去给陈记者搬家的。”孙飞闷着头,像吃面条一样吸着土豆丝,强子和孔珍转头看他,他仍旧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盘子,好像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口。连续忙了一周后,陈岩终于把新家收拾妥当了。这几天下班后她都会在附近逛逛,买些东西,再熟悉下环境。小区里路灯很多,绿化也好,种了很多树。老人喜欢聚在楼下几个固定地方闲聊,养狗的人一到晚上就出来遛狗,松掉绳子,让狗在绿化带里玩闹、跑窜。外面沿街有很多商铺,晚上灯光明亮,人声喇叭声混成一片,比白天还热闹。拐角处有一家临时大排档,生意很好,周围聚着几个卖炸串的小摊位。几个小年轻付了钱,正在等东西出锅。陈岩进一家水果超市买了几个苹果。看看时间,还早。今天她走得比平时都远,最后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新城公园”。她发现这公园离现在的住处家只需步行20分钟。园子里面的照明点很多,但灯光都钻在树下草丛里头,所以整体不亮,有一种十分安宁的氛围,很适合散步。陈岩看见很多人都直接穿着睡衣在转悠。上山的石阶梯边安了一排地灯,有人往上走,也有人正下来。山上装了不少地灯,树影繁杂错落,人流三三两两。山上凉亭的顶端有一盏方形灯,亮在最高处,像一颗高悬夜空的明星。这里白天的景致和晚间截然不同。她看看时间,往上走去。孙飞正在一棵老松树下吃力的压腿,嘴鼻里哼叫着,周围不时有人调头看他。孙鹏坐在亭子一角,两腿张开,手肘架在大腿上,坑头抽烟。一小截烟灰落在水泥地上,被风轻飘飘带走。孙飞不喜欢动,更不喜欢花力气,加上成天闷在家里,所以体质一直很弱。只要晚上没事,孙鹏都会把他拖出来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锻炼身体。看见孙鹏低着头没看自己,孙飞立马贼贼地扶着树干抬起身体,收掉力气,假模假样地做动作,眼睛东张西望起来。看见从石阶上走来的人,孙飞眼睛一亮,大笑一声,“哈”山上几个锻炼的老人立马看过去。孙鹏习惯他怪形怪状,迟了一秒,才慢慢抬眼,眼神空濛濛地看过去。陈岩直愣愣地站在第一层台阶处。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下一层台阶。孙飞脸上是大大的开心,大声叫道:“陈记者”“孙飞”陈岩认出是他,下意识地望向他身后。亭子里还有其他人,但她很快看到了孙鹏。他们目光隔空相触后,他起身走来。孙飞傻兮兮地站在陈岩面前。他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会儿,笑着说,“鹏鹏带我来锻炼身体,”说完就回头,看着走来的孙鹏说,“陈记者”陈岩看着孙鹏。“你们来散步”“刚吃完饭。你也是”她点头。孙鹏夹着烟的手自然垂在腿侧,看看她,“家里都弄好了吗”“都好了。”默了下,她左右看看,“来这里玩的人挺多的。”陈岩平时很注重仪表,夏天大太阳的时候也化着淡妆,给人很正式很文气的感觉。她今天洗完澡出来,穿着居家的短衣短袖,没想到会碰到熟人,所以微微有点不自在。好在,孙鹏没有投来任何打量她的眼光。“你们常来这里”孙鹏看着孙飞,“靠着近,晚上没事会带他过来走走。””孙飞一直低着头,盯着陈岩的塑料袋看。陈岩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从里面掏出一个苹果,“想吃吗”孙飞笑,点头。陈岩左右看了下,到公共厕所边的水池里把苹果洗了。孙鹏和陈岩站在亭子外面,孙飞得了空闲不用锻炼,坐亭子里专心致志吃苹果。游荡的云让月光忽明忽暗,树木婆娑的枝影交错掩映,随风微动。他们站了会儿,陈岩说,“其实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之前,我见过你们的。”孙鹏转头看她。“就在这山上。那天中午下着雨,你带着孙飞在这个亭子里面看书。”“是么。”他淡淡回应,抬手吸了一口烟。夜色里,弯曲的烟雾缭绕在他沉默的脸旁,微风迎面吹来,瞬间无影无形。陈岩忽然想到,他应该已经习惯被陌生人记住。隐约觉得伤了他的自尊,她有点后悔提起。温柔的夜风吹到这里,吹散烟,带起人的衣角,把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子轻轻吹起,带落。漫山响起一片窸窣声。陈岩出神地看着那个塑料袋,呼吸间,闻见风里携裹着一丝甜味。“好香。”陈岩声音很轻,像是自语,“是什么”孙鹏:“桂花吧。”“桂花”她有点恍惚,一想,确实已是金秋10月。夏天走了。耳边响起音质低劣的歌声。有人在一边用半导体放广播,一边原地做简单运动。孙飞吃完了苹果,被那声音吸引,跟着一起在亭子里动。他们都朝他看过去。“他很多时候都不错,以前有带他去看过吗”“小时候以为他是弱智儿,后来去城里大医院才知道是自闭症。乡下人不懂这些。”孙鹏说的很平淡,“后来去过一次北京,医生说治不好的,家里也没什么钱,就没再给他看。”“其实我觉得上次张医生说的很有道理。他们活在自己世界里,我们为他们着急,也许他们自己过得很开心。”陈岩转过脸,发现孙鹏正望着孙飞。那道静默的目光里,她以为会有责备、无奈,或是更繁杂的情绪。可那里面,平平淡淡,坦坦然然,只有一抹近乎温柔的宽容。陈岩心中震撼。一条流浪狗在草丛里钻出来,黑乎乎的脸嗅了嗅陈岩的鞋子,她回神低头,它离开,又去嗅孙鹏的脚。孙鹏垂眸,烟叼嘴上,蹲下,拍了拍它的头。她忽然觉得,这人就像山上的一株雪松。不起眼,不值钱,兀自深沉,兀自坚韧。雪松四季常青,总有人问,它为何不落叶它并非不落叶,那些细密的针叶会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次第脱落,自我生长。春阳也好,秋风也罢,所有季节,所有雷雨霜雪的细节,于它都无关紧要。作者有话要说:、吃饭那天后,陈岩和孙鹏他们晚上散步经常碰到。有时候她和孙鹏聊会儿,有时候也就打个招呼,陈岩一般坐个十来分钟就回家。这天下午她去特教中心做采访,结束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张医生,他拦下她,微微笑着把她叫到办公室。原来他最近在网上看到了一套简易的生活知识丛书,觉得很适合孙飞读。书昨天刚到,被他放办公室里了。这个周末他要去外地做个会诊,不过来上课,想让陈岩帮他把书带给孙飞去。陈岩很感动,连忙帮孙飞道了谢,在回台的车上给孙鹏打了电话。她本来打算晚上散步把书带给他,但想到等下回台时刚好会路过他们家,决定直接给他拿过去。电话里,孙鹏说他人在外面,一时可能赶不回去。陈岩说没事,孙飞在也行的。她第三次过来,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楼栋。门口有个老太太拿着把蒲扇在树荫下面乘凉,耷拉的眼睛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往暗漆漆的楼里探。陈岩拎着书上楼。楼道里的光线柔和昏暗,她敲门的时候忽然有点没底。孙鹏不在家,她现在和孙飞虽然也熟悉了,但还没有真正独处过,她不知道会不会出状况。屋里有个男人响亮应了一声,“来了”。陈岩愣了一下,这声音不是孙飞,更不是孙鹏。果然,门一开,是一个陌生男人。个头不大,穿着t恤牛仔裤,看见陈岩,他很客气地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弯的,“是陈记者吧你好,我是鹏哥朋友强子。”陈岩毫无心理准备,警惕地朝屋里看了看。“你快请进”强子侧过身,邀她进来。房间里传来啪嗒啪嗒地拖鞋声,孙飞跑了出来。他看着陈岩,笑了,声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语:“陈记者来了”说完又回头。陈岩这才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也跟着出来了。女人年纪很轻的样子,穿着t恤衫和牛仔短裙,看了陈岩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踩着夹脚拖又悠悠走进去。孙飞转身,用小碎步像走着玩一样,也跟在她屁股后面进去了。陈岩在桌边坐下,强子给她倒水。房间里电视机声音大,他过去把门带上。他在她对面坐下,在她喝水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孙鹏没多说,只说是让他来帮个忙,招待一下之前帮孙飞上课的人,是个电视台记者。强子以为这人会是个有钱有闲有爱心的中年人,可现在她穿着质地柔软的蓝色衬衫和黑色铅笔裤,从开门到坐下都没什么大表情,话也不多,看上去也就二十小几岁的样子。他之前想好的一派“阿谀奉承”的说辞都用不上。孙鹏让他来帮忙,他也不能冷了场,只能硬着头皮上。强子脸上堆着笑,“那个鹏哥他等下回来,你稍微坐一会啊。”陈岩说,“其实我就是把书送过来,没其他事。”强子赶紧说,“鹏哥他已经往回赶了,你稍微再坐一下,你要是直接走了,他肯定以为我招待的不好,要怪我。”强子这个人和孙鹏想比,虽然说话油滑一些,但是整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并不惹人厌。陈岩看看他,“你是孙鹏朋友”“对对对,我们是老乡。”陈岩轻微点头。又冷场了。房间里电视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大,衬得外间更静,他们都往里看了一眼。强子说,“她也是鹏哥朋友,叫珍珍。”只见孙飞又小碎步走了出来,站到桌边。走了几步,不动了,他盯着陈岩带来的几本书。正要动手去拆开,强子立马叫起来,“哎,不要动不要动这是人家的东西。”孙飞收回手,目光怯怯地看他们。“没事的,孙飞,这就是送给你的。”陈岩看着他,轻声说。强子一听,脸有点红,挠挠头,看着孙飞说,“那你开吧。”孙飞拆开绳子,拿出其中一本,动作轻慢地把书外面的塑料薄膜撕下来,翻开看了看。他站在桌边,看了两分钟,忽然傻兮兮笑了。强子也笑了下,看着孙飞跟陈岩说,“他从小就爱犯傻。”陈岩看强子对孙飞虽然没孙鹏那么细心,但是眼神骗不了人,他对他也是爱护的。“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我们两家以前是邻居,我跟鹏哥以前还是同学呢,”强子说,“知道他来这,我才过来的,好互相照应。”“小学同学”“小学、初中都是,就差穿一条裤子的,后来我就出去打工了。”强子打开话夹子,“鹏哥成绩好,考到了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他是高三才出去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