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掉落在地,他们身上还沾染着彼此的气味,冰冷的理性却已复苏。“是我不好”他的嘴唇摩擦着她的发顶,嗫嚅。陈岩深深呼吸了一下,借着夜的掩饰,在他胸前的衣料上蹭掉眼角渗出的泪。他把她抱紧一点,隐忍着感情,让声音尽量平静:“再难,我都不会推开你。但是你做任何决定,我都尊重。”后面连续一周,店里每天的生意都屈指可数。之前在这订盒饭的小公司因为听说了老鼠事件后,员工意见很大,赔了孙鹏2000块钱当违约金,订饭的事就此结束。店里的厨师在几个饭店都做过,他跟孙鹏说店里现在这种情况是断了火气了,做生意讲究运势,他建议孙鹏找个算命的去破一下局。星期天的下午,孙鹏和强子在店里一起清算着这个月的账单。店如今变成这样,强子深知是自己连累了孙鹏。他试着找过一些来快钱的办法,但是到了最后,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也想过去找那对夫妻谈一次,但又怕画蛇添足,把事情越搞越糟。现在,他临时在一家工厂的流水线上帮工,三班倒。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孙鹏和他敞开心扉聊了一夜,就坐在这店里,喝了差不多3箱啤酒。喝得迷迷茫茫的时候,强子环视着深夜里空荡的店,眼角泛了泪光。“现在想想,不如跟着我奶奶在乡下种两亩地,找个手脚勤快点的女人过日子。这辈子不也就这么回事,何必出来混成这个狗样子,还要连累你。”他看着孙鹏:“那时候一起出来的,都说城里好,现在我是真的怕了。我走街上、路边,”他有些激动地用手指着窗外,“我两条腿都抖,不知道随便碰到个什么东西,都比我的命值钱。他妈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贱”良久的安静。“强子”孙鹏眼底布着血丝,他问他,“你今年多大”“你醉了我不是跟你一样嘛,三十。”“你出来的比我早,你记不记得刚出来的那一年回来过节,跟我说了什么”“”“你说,你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国际商务饭店那么高的楼。你说你总有一天要带我去那上头吃一顿饭。”孙鹏用手指空点着他,“这回我帮你,不为别的,就为了等你以后的这顿饭。你别忘了。”“这辈子,你觉得我还可能吗”孙鹏看看他:“你真觉得自己的命比不上一个烂镯子谁都可以看不起你,但只要活着一天,永远别自己看不起自己。老天不给路,是男人,光脚也得走出一条来。”虚空中似有一道惊雷劈过来,强子的酒醒了大半。对着满桌子的残羹冷炙,他在身上摸了好一会,摸出一根烟来叼嘴里,点燃,抽了几口,只觉得那些字还在脑中震动,震得他缓不过气。他吐出一口烟:“鹏哥,从小到大我都信你。现在我还是信。你说我行,我就行。”强子看看孙鹏,“你等着,我早晚带你去那上面吃一顿。”孙鹏看看正在低头算账的强子,从始至终,他都不后悔帮他。忽然,店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对打扮时髦的男女。孙鹏转过脸。男人用熟悉的乡音大声问:“老板在吗”马军的突然造访让孙鹏和强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容。远在上千公里外的马军新交了一个女朋友,为了讨女孩子欢心,他特意借了辆吉普车,搞了个为期半月的自驾游,想表现的浪漫潇洒一点。游着游着,就绕到了孙鹏这里。马军本意是来找他玩玩,但是没想到等他好不容易按地址摸到了这巷弄里的小店,看见的是这样一副意料之外的萧条景象。他抽着烟听强子断断续续说着前因后果,脸上一会儿乐,一会儿沉。听到最后,神经粗犷的他憋着气笑起来,双肩发抖。“还笑得出来”强子不满地问。马军舔舔嘴唇,把烟头按熄了,看看孙鹏,又看看强子,朝他空点了几下,“什么叫红颜祸水,哈哈,什么叫红颜祸水,这回明白了”强子冷着脸不说话。马军笑得差不多了,拍拍强子的肩膀,“不过这也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男人嘛,为女人吃个绊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传出去也不难看。”目光转向孙鹏,他眼底的笑意漫上来,“我怎么说的,过年的时候就叫你过来跟我一起干。你这店啊,当我没说,玩不下去了。”看孙鹏不说话,马军又正色起来,一副苦口婆心:“也怪哥哥忘了提醒你们一句。小城市和大城市不一样,小城市里面关门过节多,谁跟谁都是胡子连着辫子,在这种地方得罪了个小人,有理说不清。什么是理,有钱有势他妈就有理了。咱们这样的人,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得到大池子里去,大池子,懂么”三个久别重逢的男人抽着烟聊着天,马军的女朋友有点无聊,左右张望着,恰好有人又推门进来了。孙鹏位子正对着门口,抬头正要说话,目光一停,站了起来。马军看孙鹏这架势还以为是谁来了,一回头,眉飞色舞地叫了起来:“呦,弟妹来了”作者有话要说:我认怂,别骂我。、冷静陈岩进来后,只穿着一件格子羊绒衫的马军笑着站起来,“弟妹,还记得我吗过年的时候被你夸帅的那个”坐在他身旁的女友似是嫌他嘴太贫,抿唇笑着,拍了下他的大腿。陈岩反应了一下,牵了唇角,“记得,马军。”目光淡淡一扫,眼尖的发现他旁边的女孩子已经不是上回那一个了。马军满意地笑了,“就说我这弟妹聪明。”孙鹏拉开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陈岩看看他,坐下了。这几天他们没有天天见面,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不见。他知道,她还在抉择。孙鹏给她倒上水,介绍,“马军出来自驾游,刚好路过,过来看看我们。”又抬头看向马军,“多玩两天”马军揽过他对象的肩,笑着说,“玩不了,行程太紧了,明早就走。”晚上在店里吃完了饭,处于兴奋状态的马军非要把他们一起拖去ktv。陈岩不在孙鹏朋友面前扫他面子,也跟着去了。孙飞没人照顾,强子中途就把他带回家里让孔珍照看。灯光迷离的包厢里,陈岩坐在孙鹏旁边。马军、强子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点歌台边,马军带来的女孩一首接一首唱着痴怨情歌。一切看似欢乐无忧。中途,孙鹏出去上厕所,一只手端着酒杯伸到了陈岩面前,指尖是正在燃的烟。马军挪过来一个座位,靠她近了点,绽开一个笑。陈岩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把酒接过来。强子要阻拦,马军头一扭,“去去去,轮的到你出头嘛,等下大鹏来了,我也是要跟弟妹喝了这杯的。”陈岩笑了下,对强子说,“没事。”音响里突然炸出一串动感的节奏,马军扭头冲他对象喊道:“我这说话呢,声音搞小一点”又跟强子说,“你去点几首我们的歌,别让她一个人在那鬼吼。”强子不动,马军看看他,他看看陈岩,到底过去了。那头,女孩撒娇似地故意大声唱了两句,还是听话的换了首清清淡淡的小情歌。音乐的声音低下来,马军看着陈岩的神色也正经了一些。陈岩发现,这个人不嬉皮笑脸的时候,脸上是有点凶相的。“弟妹,大鹏的事你都清楚了么”陈岩点了点头。时间不多,他开门见山,“他这个店可能要搞不下去了,我很想帮他,但是我手头套不出这么多现钱。”口气顿了下,微微一笑,“我想叫他把这店腾出去,过去跟我一起做,他还没答应。”看陈岩没什么反应,马军继续说下去,“我现在那个厂子刚起步,正缺人。他这时候来,我保证5年,不,3年,”马军说完一摆手,下狠心似地,“2年,就2年时间,他肯定能出头。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救过我命的。所以你放心,我坑我自己也不会坑了他。”这时陈岩的眼睑才微微颤了一下,翘起得一点唇角似笑不笑,“马军,他怎么决定还要看他自己。他真想去,我不会拦着。”马军愣了一下。看到陈岩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个灵光的女人,果然,一点就透。女人和前途,要哪个孙鹏选不出来,他做兄弟的就帮他选。他咧嘴笑,点点头:“行,弟妹,没其他意思,就是希望你多体谅他一点。”孙鹏进来的时候看见马军正在和陈岩聊天,坐下来问,“聊什么”马军看看他,脸上恢复嬉皮神色,“随便聊聊呗,还怕我把她拐了。”说着他拿过来一个空杯子,又倒了一杯酒,伸手和陈岩碰杯。谁知碰杯的时候,他指尖的烟头不小心蹭到了陈岩手指,星火亮了一瞬,几片烟灰坠落,吓得他赶紧收回手。陈岩没有什么大反应,条件反射地缩了下手腕,孙鹏帮她接过杯子。无心的马军很不好意思,赶紧一连串的赔不是。“没事”陈岩笑着摇摇头,重新端起桌上的杯子,“来,马军,敬你一杯。”马军愣了下,端起杯子弓着身,“真不好意思啊弟妹,我这个手就是贱。这样,你喝一杯,我罚三杯。”说完,他果真一口气连干了三杯。散场后,送陈岩回家的路上,孙鹏骑车绕到了一家小药店门口。车停下了她依旧抱着他的腰。他拍拍她的手,侧头说,“下来,去给你买个药膏。”当马军的面孙鹏不好表现什么,后来唱歌的时候他仔细看了下,她被烫到的那一处已经红了,起了个小泡。“不用,就一点。”“买个药擦一下就不疼了,晚上好睡。”很多时候,她都犟不过他。谁能犟得过一个真心为你好的人他们下车,进药店买了支烫伤膏出来,继续往回骑。到了楼下,陈岩摘下头盔,理了理头发,看着他。她有话要说。他看出来了,熄掉火,支起车,也摘下了头盔。“我后天可能要去一趟苏州。”她说。“出差”“嗯。”“去几天”“一个星期左右。”“票打好了吗,我去火车站送你。”“不用了”陈岩忽然弯了下嘴角,目光里带着一些刻意的洒脱,“我想,这正好是一个契机。”“什么契机”他目光冷静。“让我们都静一下,做一些决定。”话音刚落,他们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阵风刮过来,彻骨的寒。孙鹏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偏着头在风里点起来。烟雾飞出来,夜的阴影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好。”过了很久,他从嘴里拿下烟,看着她,“你说什么都好。”她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目光垂下,又轻轻抬起,“谢谢”她说,谢谢他怔怔看着她,看着她柔和的脸庞上伪装着的自然神色,恨不能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堵住她的嘴,撕碎她的假面。可他不能。她要走的是一条更顺畅的路,他凭什么叫她停下自尊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他们僵持着,千言万语都在沉默。手里冒着冷汗,烫伤膏的外盒已经被捏的有点变形,陈岩抿了下唇,听见自己绷紧着声音,“那我先上去了,你路上慢点骑。”她说完转身,一秒钟的犹豫都不留给自己。“陈岩”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背后,她顿住脚步。无边的黑暗里,一盏路灯亮在花坛边,发白的光从树木的缝隙里漏下来,照的她眼睛酸涩。“不跟我说句再见”漆黑的空气里,他的语气疲惫而温柔,像虚空里的一只手,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她定在原地,很久。她的心疼得抽搐,却告诉自己,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手上的烟燃尽了,一段长长的烟灰散落在他脚边。他僵立在她身后,看着一阵风从树梢上拂过,翻动她肩后的发。风还没停下,她重新拾起步伐,走向楼梯口,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么对大家都好。城市上空,黑夜缓缓压下来,压碎了所有虚妄的梦。两天后,陈岩和同事在火车站候车。她看着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和亲人朋友依依不舍地分别,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她有些后悔。后悔在最后,自己变得那样吝啬,连一句“再见”也不愿对他说。在苏州采访的是本市出身的享受国家津贴的科研院士,退休后迁移去了苏州颐养天年。在这位老教授位于城郊的小别墅里,陈岩和同事们看到了一对老夫妻幸福而平凡的晚年生活。采访的任务不重,基本就是用画面简单记录下老人现在的生活,再用一些简短的生活访谈让老人回忆下当年,谈谈对故乡这些年来发展情况的感受。离别故乡多年,老人虽德高望重,但是对这些小老乡都很和蔼。最后一天采访完,陈岩卷起话筒线。老人和他们随意聊着天,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