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些日子”“少爷除了每个月进城两三天,平时都不出门的。”伍哥摊摊手:“找啥借口”阿祖有些气闷:“他又不是妹妹们,平日里也不下地干活,整天窝在家里做什么”伍哥愣愣:“谁说少爷不下地主院外头有三十多亩水田,往山下沿着坡到底还开出了六七十亩旱地,每年种什么都是少爷安排,然后带着外院男人们一起做的。”“我看他手上茧子都没一个。”阿祖惊讶:“而且肤色也不像常晒太阳的样子。”“少爷就是晒不黑,每年农忙晒黑了皮,一个冬天就养回来了,我们还常笑他属蛇的,会蜕皮。”伍哥爽朗的笑:“手上茧子倒是真不多,平日里去地头转一转有事就叫人,除了农忙也莫人要他下地,外头四五十口子男人哩,咋用得着他天天往地里钻”“少奶奶不晓得,少爷精得很,种田比好多老把式都强。”前头抬滑竿的男人接话:“他看了农书过后教我们侍弄苞谷,长的比梁梁上那些向阳的坡地都要好,一亩地能多收三四十斤苞谷哩。”“少奶奶看到前头那个水塘了吧,其实院东头出去还有个后水塘,那边也是少爷喊挖的,里头养了鱼儿,每年年底能起百十斤鱼哩。”“回头喊少爷带少奶奶到处转转,六七月里头虽然热,但是下了雨过后,后山林子里松菌子长的好得很,捡菌子还经常撞到野鸡,弄回来炖锅汤香喷喷的。”“桐油坡那边泥塘子荷花该也开了,七月里头能摘莲蓬哩。”阿祖不知道捡菌子是什么,但摘莲蓬却知道,忙好奇的问:“那塘里莲蓬多吗”刚刚说话的男人嘿嘿一笑:“多倒是不多,那莲藕荷花在我们这山里头可是金贵玩意儿,还是当年老太嫁过来的时候,老太爷专门寻人买的。”“莫看一个塘塘就十几朵花,冬日头上也能收四五十斤莲藕。”大家顺着话题聊开去,说地里已经牵藤搭蔓的红薯该薅了做猪草,说玉米地里锄了草该再浇灌粪水,说水稻田里这时候正在扬花该再补一茬子水。男人们说的热闹,但至始至终领头和压尾的十个人都没搭话,他们把土枪从肩上拿下来提在手里显得十分警觉。当狼嘴的山岩再次出现在阿祖的视线里时,她才惊觉原来已经离家这么近了,队伍里有人站在山嘴上扯起嗓门喊:“娃他娘,我们回来哩,赶紧烧锅煮饭。”阿祖含笑,她认出喊话的男人是矮胖的田二叔。远处的大院里传来回应的声音,夹杂着狗儿们的吠叫,阿祖偷偷的伸直腿踢一踢,一天劳累的感觉奇迹般的消散而去。滑竿停在大厨房后的小院,阿祖站起来抱着沉甸甸的红色木箱,伍哥从后面解了背篓把箱子接过去也放里面:“让黄婶子送少奶奶进去。”阿祖揉揉手臂点头。伍哥环视一圈没有发现黄婶子,就问田二婶:“黄大嫂人哩喊她把背兜儿给少奶奶背房里去。”田二婶赶紧把手里的毛巾搭回架子上:“我背进去吧。”伍哥点头把背篓帮她背好,又转头对阿祖说:“我先上去看看少爷。”“哎。”田二婶叫住他:“少爷、在主院哩。”伍哥一愣取了插在院边的火把点上示意她前头走,一边开口问:“少爷啥时候回主院的”田二婶就把她遇到少爷摔跟头的事情说了:“少爷当时让捆了春儿哩,咋难道是那个丫头把少爷推下来的”也没等回话,三人就进了堂屋的院子,这里没点灯,黑漆漆的院里黄婶子和春儿靠在一堆,见有光过来两人扭头看,黄婶子哽咽的喊了声:“少奶奶。”随后便扯袖子开始擦眼泪。阿祖没应答,只是死盯着春儿,那女人从她娘的臂弯里探着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火把昏暗的光下闪烁着渗人的寒意。伍哥也看到了,向前一步挡在阿祖前面,皱眉看了片刻回头说:“先进去见了少爷再说。”一到杨茂德的院子就遇到端着瓷盆出来泼水的茂兰,她回头看了眼屋里才低声招呼:“嫂子回来了”又对田二婶招手让她把背篓放在门边:“你们先出去吧。”说完又冲屋里努努嘴:“爹在里头。”伍哥暗叹一声,自家少爷是厕所门口达扑爬找屎死哩,他也懒得管。点头和田二婶转身就走了,阿祖心里抖了抖,祈祷杨茂德的罪行可千万别连累到自己。跟在二妹后头刚进门,就听到杨老爹一声呵斥:“跪到。”阿祖吓得一哆嗦,膝盖一软扑通跪在门边。屋里响起两声扑通,阿祖扭头才发现杨茂德也跪在床边,见她看过来微转头留给她一个侧脸。“哎大媳妇咋个了”杨老爹转头吓一跳:“二姑娘快把你嫂子拉起来,大媳妇啊,茂德对不住你哩,这娃子不争气,爹脸上都莫光。”他刚刚不过是在吼想要偷偷站起来的杨茂德,现在晓得要在媳妇面前留脸了把个新媳妇子使得团团转,又是送饭又是洗衣服,油坊的事情也她盯到,连送油也要她个妇人家出面。想到这个杨老爹和颜悦色的对阿祖说:“跑一天累得很哈镇上有莫得啥事”阿祖摇摇头:“都顺利,钱在外头背兜里,我去拿进来。”杨老爹赶紧点头:“二姑娘给你嫂子搭把手。”两人合力把背篓拎了进来,茂梅看到满满一背篓东西,按捺不住跑过来小声问:“嫂子,这都是给我们买的”阿祖点头,茂梅欢喜的轻呼一声就要翻看。杨老爹咳嗽一声:“你嫂子辛苦一天,还不先去给她弄点吃的”茂菊早就在屋里呆得不耐烦了,突的站起来:“外头跪的两个咋弄赶紧发落了好回去睡去,大哥头上的口子又不严重,再说还不是自找地让黄婶子和春儿早点回去,这都过半夜了,明天咋个起来做事”“这事情当然不都怪春儿,但她帮着你大哥扯谎,啷个能算了”杨老爹推了推桌上的茶杯:“还有这个,偷偷摸摸跑到这屋头来拿烟土,那就是家贼。”茂菊眼眸一斜:“她能找得到收烟土的地方,还不是有人头前喊她拿的她拿了一没有卖钱,二没有自己抽。这屋头除了烟土还有银元,还有嫂子的首饰,这些都没少,咋个就说人家是家贼”阿祖听她这么说,想起那不知丢还是没丢过的镯子,心里堵得慌。“公爹也别生气了。”阿祖看着跪在床边脸色青白的杨茂德,突然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涌了上来:“既然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监督他戒了就好,我今天去问了马医生,他开了药回头熬给他喝了就没事。”“嫂子累了一天哩,让她早点歇着。”茂兰也接着开口劝慰:“嫂子我去给你下碗面”阿祖摇摇头:“路上吃了黄婶子早上煮的鸡蛋,不饿。”茂梅眼巴巴的望了背篓一会儿,到底狠心的转头拉拽自己老爹:“赶紧回去,都夜里一两点了,还不困”杨老爹在三个女儿的簇拥下站了起来,只是临出门时回头跟杨茂德说:“还是滚后头住去,啥时候戒了啥时候搬回来。”说完又怕阿祖误会开口解释:“这屋头有藏东西的地窖,烟土都收在里头,我怕他万一烟瘾犯了忍不住。”阿祖点头,目送他们往后院去,夜里又传来杨老爹响亮的一句:“给春儿说,不准她在往主院里头来。”阿祖忍不住露出舒心的笑容。、阿祖受伤了屋子里浓重的药酒味道驱散了两人独处的暧昧,阿祖坐在镜子前用毛巾擦拭头发,杨茂德蜷着脚自己用药酒揉搓膝盖的淤青,天知道,长这么大这才第二次被老爹罚跪到膝盖都紫了。第一次。第一次是十三那年娘过世,他在娘刚过世的那个月,常常夜里偷跑到娘的坟头上待到天亮,都说走的夜路多了总会遇到鬼,所以他也不幸的被张麻子那股流匪堵了个正着,虽然最后老爹花了一千大洋把他赎了回来,但他被罚在堂屋跪了三个整天,跪得膝盖青紫发肿,后头一个月都拄着拐杖。这是第二次,而且老爹也是看在他已经娶媳妇了,给自己留脸哩,不然再跪上三天是肯定的。抬头看着柔美烛光中的女人,柔柔的黑发,特制睡觉时穿的宽松布裙,背后被发梢的水渍晕湿隐隐透出内衣的轮廓。当手指触摸到肩膀时,阿祖抖了抖,隔着薄薄的布料像一滴冰水落在肌肤上,手掌顺着光洁的手臂滑过,阿祖觉得沿途的汗毛根根炸起。等杨茂德的手掌沿着肩膀滑到胸前时,被阿祖伸手捉住。“嗯”“药酒很臭的。”杨茂德遵从杨老爹的指示搬回了后院,阿祖原本以为既然过了明路,以后一日三餐总会出现在饭桌上。但是早饭上桌前茂兰一脸为难的把竹蓝递给阿祖:“嫂子,还要烦劳你哩,爹这回真是气很了,昨晚咳了一晚上,所以这几天还是让大哥在后头待着吧。”“公爹又咳嗽了”阿祖嫁过来这些时日也常听到杨老爹咳嗽,特别是每天晨起和晚饭前,常常咳得撕心裂肺的:“昨晚我大概睡太死了,没有听到。”茂兰笑着说:“啊,不是没听到,昨晚爹住到我们院子里客房的,在那边咳嗽,嫂子屋里听不到。”“哎怎么住客房”茂菊叹气:“原来春儿不是住爹院子里么,夜里要是咳得厉害了也能照应到,春儿昨晚被黄婶子领出去了哩,哪里放心让爹一个人在院里”“嗯,幸亏昨晚硬是搬过去了。”茂梅把灶里的柴火退出来用灰埋熄:“我晚上起来热了三回药哩。”“那公爹现在要紧不”“没啥事了,吃了早饭让他再睡会儿。”茂菊打个哈欠:“我们也下午洗衣裳吧,上午补觉补觉。”“嫂子也赶紧把饭送后院去吧,哦,跟大哥说,这两天千万别过来,爹看到肯定要训他,生气了又要咳嗽哩。”茂兰把竹蓝塞到阿祖手里。果然刚出前院就遇到一摇一晃过来的杨茂德,阿祖赶紧上去把茂兰的话转告了,杨茂德沉默了一会儿接了竹蓝转身回去了。主院的四个人在补觉,阿祖开始整理昨天买回来的东西,除了给杨茂德带的药,其他的几乎全是带给三姐妹和杨老爹的东西。糖炒栗子,贝壳油和广告画,还有一盒二十四色绣线,一块打算给杨老爹做鞋的厚实条绒布。虽然伍哥推荐了点心铺子里茂梅喜欢的几种糕点,但在阿祖眼里都太过粗糙了,馅料甜腻,皮料里全是生淀粉的味道。最后不过选了小包清清凉凉的薄荷糖,又称了半斤还算松软的鸡蛋糕,最后足足称了两斤细砂糖,和一斤冰糖。这糖据说是本地产的纯甘蔗糖,比甜菜糖一斤便宜五角钱。买这么多糖,是因为阿祖想起收上来的半袋白芝麻,芝麻糖、花生糖、瓜子糖这些简单的糖果自家就能做,远比商店里买的合算。阿祖母亲的老家在哈尔滨郊外的一个小镇上,“九一八”事变前那里是数得着的全中国富裕地区,据说小镇上都通了火车。阿祖的外婆家开了个小小的面包加工坊,他家生产的面包能通过这列火车,一直卖到欧陆各个城市去。阿祖很小很小的时候去过一回,除了记得有三个舅舅和一大家子人,再就是各种好吃的手工糖果,阿祖母亲的手艺也不错,春节时熬糖做花生芝麻酥是阿祖家的传统节目。就算母亲过世以后,就算1937淞沪会战闸北沦为贫民区后,阿祖家过年还是会做糖。阿祖母亲茶饭手艺很好,俗话说母强子弱,阿祖十岁前都没下过厨房,后来又常常受到龙婶和隔壁孙大娘的帮衬,比起厨艺阿祖对自己做糖果的手艺更加自信些。在厨房转了一圈没找到那半袋白芝麻,阿祖往外走想要找人问问,快走到堂屋大院的路口才想起,昨天发生了那事,此时见到黄婶子岂不是尴尬踌躇着打算回头,就见到冬儿和黄婶子结伴而来。“少奶奶。”冬儿开口招呼,黄婶子也牵强的笑笑,笑容难堪。“有事”阿祖问:“公爹吃了早饭刚睡下。”黄婶子摆手:“不是来找老爷,就是帮春儿把她屋里的东西拿出去。”说着黄婶子扯了衣袖抹眼泪:“少奶奶,不管春儿啥地方做得不好,你大人大量莫要记恨她。这娃儿被我娇惯坏了,但莫得坏心肠哩。”看着一向爽利的黄婶子低声下气的陪着小意儿,阿祖心里头堵得慌。听她这话,春儿做了什么被知情的几个人隐瞒下来了,也是,就算不为春儿也要顾着杨茂德的面子。阿祖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只得胡乱点点头转开话题:“我就想问问前日收的白芝麻是不是在大厨房”“哦,乡亲们换油的东西都放在大厨房院里的库房里头,少奶奶找找田二媳妇,喊她拿就是了。”阿祖再次点头然后下了坡往大厨房走去,刚过了转角就遇到了探头探脑的春儿。她看到阿祖一脸敌视的问:“你刚刚在给我娘告状”“告状”阿祖侧侧头:“你既然担心我会跟黄婶子说,那你自己也该知道你做的事情不对。”春儿气愤的向前一步:“我没把少爷推下来,是他自己摔倒的。”“杨他没说是你推的。”杨茂德算个实诚人,对杨老爹的盘问一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