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被押送到县城的沈金贵,在审查中托出了自己是“南京军士院校”学生的身份,在校名字叫沈彬,并将自己教官的名号也告诉了审查者。很快,这个身份就被审查人员通过电话得到了证实。而他们同时还获知了被沈金贵一直隐瞒着的地主身份但隐瞒地主身份,构不成什么罪名,顶多就是给予批评教育。于是当天下午,沈金贵就被遣回了自己所在的乡镇,由镇政府来酌情处理。此时,韩柱子早已提着沈金贵的皮箱,到沈家堡报了信。闻讯的吴氏,顿时就慌了心神、乱了方寸还是沈安贵第一时间想到了沈茂才,哀求茂才叔带着自己去镇上,试试能否托人给打听打听县城那边的消息。当沈平贵同着沈茂才和韩柱子,一行三人到达镇上的时候,沈金贵正好刚被押回镇上没多久。得到了这一确切消息的沈平贵他们,真是又欣喜又难过。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刚满二十的沈安贵,在这个坎坷艰难的家庭里,早已历炼成了一个懂事成熟,且极有主见担当的男子汉。不敢确定大哥能否放回家的他,把茂才叔和二姐夫打发了回去,只独自留守在镇政府的旁边,默默等待着自己的哥哥。当沈金贵在四弟的陪同下,终于回到沈家堡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了。把女儿青竹留给丈夫照看着,自己同三弟一起匆匆回堡的沈七凤,焦急万分地企盼着大哥的快快归来,已打发五弟到堡外来回跑了七八趟的她,越等越是心神不宁。那本就还悬在半空的心,又开始恐慌了起来,忙活着的手,都已抖得不听使唤她一边帮母亲准备着饭菜,一边不停地向门外张望着。“娘,娘俺大哥回来了”正当全家人看着这渐渐黑下来的天,而面露紧张失望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沈安贵那带着狂喜的叫喊。沈七凤和母亲弟弟们,几乎同时扔下手中的活儿,一起冲出了房门。“儿啊俺的贵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以为,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俺的儿”一眼看到来至院中的沈金贵,吴氏立刻哭喊着扑了过去。“娘贵儿,您的贵儿回来了娘,贵儿不孝啊贵儿,贵儿连爹都没能见得到”一步冲至母亲跟前的沈金贵,双手抓着母亲的胳膊“扑通”就跪到了母亲的脚下,声音悲怆的他,将头埋到了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着。那断续的自责和忏悔,让全家人都泪如泉涌,撕心扯肺。泪流满面的吴氏,双手紧紧搂着怀里的儿子,嘴唇一个劲抽搐着,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大哥别哭了求你了大哥快点起来吧起来咱回屋去回屋好好陪娘说说话”早已泪湿衣襟的沈七凤,双手抱着大哥的胳膊,一边试图将其搀起来,一边哽咽着劝慰,道。“起来吧大哥你再这样儿,咱娘也会受不了的”望着伤心欲绝的大哥,她已心疼的泣不成声。一直在旁边陪着流泪的沈平贵哥几个,见状忙一起帮着大姐,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痛不欲生的大哥,拖抱进了屋里。“娘这些年,儿子不在你身边,您老受苦了看你的头发你的头发都白了这么多”紧靠着母亲坐下来的沈金贵,帮母亲捊了捊那银丝过半的凌乱鬓发,望着母亲那苍老憔悴的容颜,泪痕未干的他,愧疚心疼地唏嘘,道。“傻孩子,娘本来就老了,自然头发也就白了只是俺的儿俺儿在外无亲无故的,可遭了大罪了”吴氏疼爱地捧起儿子的脸,看着儿子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沧桑,声音又已哽咽。一别八年音信皆无,而今终于得见的情深母子,那诉不完的牵肠思念和苦痛酸楚,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一阵阵的翻搅“开饭了大哥,快跟娘一起过来吃饭了又香又嫩的清炖小白菜,上桌了”不想让母亲和大哥再度伤心的沈七凤,端着菜碗未曾进屋,就夸张地大声吆喝着,打断着他们母子那伤心的交谈。刚刚布置好饭菜的她,忙挑选了一块两面金黄,四边透着软软饼瓤,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菱形烙饼,递向坐到饭桌旁的大哥手上,继续热情地嚷着:“来大哥快点先尝尝俺烙的油饼”。“这饼可真香啊就算只吃上一口,大哥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它”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沈金贵,咬了一口妹妹亲手做的,这外焦里嫩的饼,慢慢咀嚼着,由衷地赞叹,道。终于又吃到了自己家饭菜的他,声音里更是掩不住的感伤。“大哥你多吃点现在大姐做饭的手艺可棒呢越吃越想吃,有时候俺肚子都吃成了大西瓜,还舍不得放下呢”老四沈安贵怕大哥再难受,忙给大哥夹着菜,强力吹捧着姐姐的手艺,活跃着气氛。“俺现在的饭算是做的不差了。你们不知道,小时候俺做的饭呀,那可真是不成个样子呢记得有一回,把咱大哥都差点给气坏了”沈七凤也忙岔着话题,努力缓解着大哥那忧伤的心情。“奥大姐俺怎么不记得呢”闻言的沈平贵,也接着话茬,好奇地问。“你们那时候还都是小布点呢,当然不会记得了”沈七凤笑着打趣着他们。“快给俺讲讲,能惹大哥生气的饭,肯定特别不一般”沈安贵一脸夸张地鼓动着。“俺也想听,俺也想听,大姐快讲,快点讲讲嘛”紧挨着沈七凤的小福贵,已拉着姐姐的胳膊,撒娇般地起着哄。此时的他,已经十六岁了,长成了亭亭少年。“好好好你们这几个臭小子,俺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个都卯着劲,等着看大姐的笑话呢讲就讲,难道姐还怕你们不成”沈七凤见一家人这少有的开心,更是珍惜这宝贵的气氛;再加上大哥的归来,让她那长期压抑的心里,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欢欣于是一脸兴奋的她,调侃、嗔怪着弟弟们。尔后故意清了清嗓子,才笑嘻嘻地侧转过头:“大哥你还记得那年过小年的时候,俺蒸的那花馍馍吗因为俺不会发面,把它蒸成了一个又黑又丑的死面饼饼”她满脸笑容地回忆着,问向默默咀嚼着的沈金贵。“后来呢大姐死面饼饼怎么了”未待沈金贵接话,老五沈福贵就抢先开口。“后来姐就拿给大哥看呀,结果大哥一见它那又黑又丑的样子,被气的可是不得了,一下就给扔到了地上”沈七凤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你们猜那花馍馍怎么着了”她故意盯着一脸好奇的小福贵,嬉笑着卖起了关子。“花馍馍怎么着了大姐快点说嘛”正听的起劲的小福贵,立刻央求着。“那花馍馍呀自己都嫌自己长的丑,骨碌骨碌,骨碌骨碌的一直往前滚,最后呀,它就把自己藏到瓢子底下去了”沈七凤轻轻刮了下小福贵的鼻子,形象地用手比划着,大笑着冲他们,说道。逗得三个弟弟,全都笑的前仰后合。第一零三章 害羞的“花馍馍”弟弟们开心快乐的欢笑声,并没有感染到愁容满面的沈金贵,反倒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酸。被妹妹当做笑话讲给弟弟们听的“花馍馍”,直揪得他的心,生生的疼。那往昔的画面,早已一幅幅地在脑海里翻转。那时的自己才刚刚十七岁,而妹妹七凤还不到十五岁。那一年,也是家里最苦的一年爷爷按月发放的月例钱,几乎连下锅的粮米都不够;而重续鸦片的父亲,却熬不得烟瘾的折磨,变本加厉地将家里仅有的钱物,全都搜罗出去换了烟抽家徒四壁的一家人,饿肚子成了常有的事腊月二十三,虽是传统的小年,但因这一天要辞灶,是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日子。所以,祈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光景的老百姓,更是特别重视这辞灶的习俗。家里虽然一贫如洗,买不起供奉灶王爷的糖瓜和蜜枣,但总得供奉个馒头吧为了这辞灶的馒头,沈七凤提前好几天就犯起了愁。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好容易淘换到了一瓢小麦,都没舍得磨出麸皮,而直接磨成了连麸的麦粉。二十三的那一天,天可真是冷啊大地被冻裂的张着一条条的口子;房檐上的冰溜子都一尺多长结了冰的灶房里,都能把和好的面,生生给冻成冰疙瘩。为了能让面快点发起来,沈七凤把自己的棉被都盖在了面盆上。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可面依然还是硬邦邦的,连点起发的意思都没有。可时间已经不等人了,再晚了只怕会误了辞灶的时辰。没有法子的沈七凤,只好动手蒸起了馒头,还用从奶奶家捡到的几颗大红枣,做成了一个只有三个花瓣的花馍馍。花馍馍是当地面食的特色类形,是用面做成的一朵朵莲花堆叠而成,花瓣缝隙中插满了大红枣。并对守在旁边的二弟沈银贵许诺,这花馍馍供完了灶爷,就归他和弟弟所有。把个得到姐姐承诺的沈银贵,开心的都不知怎么着才好,直赖在姐姐身边,兴奋地叽叽呱呱着,一刻都不肯离开灶房。天已掌灯时分了,沈七凤的馒头也终于出了锅,紧张兴奋的她,一掀锅盖,顿时傻眼了锅里的馒头,全都成了又黑又瘪的面疙瘩而那三个瓣的花馍馍,也同样黑黑扁扁的,丑的实在是可怜。不懂面食好坏的沈银贵,看着这热气腾腾的一锅馒头,乐的又蹦又跳,拍着手直嚷:“馒头出锅了,镘头出锅了大哥,大哥,馒头出锅了大姐还给俺蒸了个花馍馍呢”“奥快拿过来给大哥瞧瞧”闻听着弟弟那兴奋的叫嚷,沈金贵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高兴地吩咐,道。灰声丧气的沈七凤,两只被冻的又红又肿的小手,捧着那又黑又硬的花馍馍,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愧色满面地蹭到了大哥的跟前接过花馍馍的沈金贵,火一下就蹿了上来:“这是花馍馍吗这不就是块黑石饼子吗你看你做的这叫什么饭”原本就被家庭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他,立时恼怒地将手上的花馍馍摔在了地上,冲着妹妹大声吼道。被扔到地上的花馍馍,借着惯性顺势滚动着,竟碰到了地上的空瓢子,把个若大的木瓢,硬是给撞翻了过来,刚好合在了它的头上。“大哥,大哥你快看呀花馍馍嫌自己长的丑,都羞的不好意思见人了把自己藏到瓢子底下去了”遭大哥怒斥而眼泪汪汪的沈七凤,为了安慰生气的大哥,见状忙风趣地对哥哥嚷着。声音里,却带着强忍着的哽咽。辞灶的时辰到了,被沈七凤重新捡起,小心弄干净了的花馍馍,依然供奉在了灶王爷的面前。一直蹲在旁边护卫着花馍馍的沈银贵,刚离开去吃饭的当口,那属于他的宝贝花馍馍,却被小花狗给刁走了没有追到小花狗的小银贵,心里又憋屈又失落,垂头丧气的他,气得拿着枝条直指着灶王,怨愤地数落灶王爷的失职,恨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好好看着。而今,望着面前这坚强乐观的妹妹,沈金贵的心里,真是又欣慰,又感伤自己离家这七八年,妹妹为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看看她那双粗糙的手,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妹妹,当初大哥扔那花馍馍,到现在想想都愧疚的很”沈金贵抹掉不知什么时候滑下来的泪水,一脸歉意地对七凤说道。“看你说哪儿去了,大哥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再说了,俺又不是不懂你当时有多难多大点事儿呀俺都拿它当笑话讲呢”正忙着为大哥铺着床铺的沈七凤,豁达地笑着说。“唉这些年哥不在家,可真是苦了你”沈金贵长长叹了口气,心疼地喃喃着。“有什么苦不苦的,这不咱都熬过来了嘛再说你和二弟在外面,才更是不容易呢对了大哥,咱二弟什么时候能回来”沈金贵的话,让沈七凤心里酸酸的,那不堪回首的岁月,她实在是不敢再去想。她一边宽慰着大哥,一边忙岔开了话题。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了,劳累了一天的吴氏同其他几个儿子,都已经睡下了。忙活完了的沈七凤,拖着身怀六甲而行动笨拙的身体,边捶打着酸涩的后腰,边拿了个板凳坐到了沈金贵的跟前,兄妹俩小声聊着。“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估计也就这几天了吧二弟人聪明又懂得变通,就是晚回来几天,你和娘也不用太担心了,二弟不会有事儿的”想到自己无法等到二弟回来的沈金贵,忙事先叮嘱安抚着妹妹。“大哥,他们这回把你放回来,以后你就没事了吧”沈七凤一脸关切地望着大哥,终于问出了这个当着母亲和弟弟们,一直没敢问的问题。“唉这回大哥能放回来,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大哥的国民党身份,才侥幸过了这一关。若一旦知道了,大哥还是会被抓起来的。所以,大哥不能留在家里”沈金贵无奈地叹着气,对妹妹道出了实情。“大哥”沈七凤那原本放晴了的心,此时又已阴云密布了。在外飘泊了整整七年的大哥,没想到刚进家门,却又要被迫离去这无情残酷的现实,让她倍感悲哀和无助,她把头伏在了大哥的膝上,哽咽着叫了声哥哥,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别哭七凤,你一向最坚强的。哥这次走了,家里还全指望着你和妹夫呢你一定要给弟弟们带好头,照顾好咱娘。不然不然大哥走到哪儿,都不会安心的”沈金贵强忍着心里的酸痛,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安慰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