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月,方缘走出机场,竖起大衣领子,看着零零星星飘散着的雪,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城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陌生,方缘找了家宾馆住下,放下行李,便去了一个地方。b市北部的郊区座落着一个巨大的公墓,里面沉睡着很多b市人的牵挂,而其中一座墓碑下,则沉睡着方缘的牵挂。方缘捧着一束百合,那是方母生前最喜欢的花,也是方父送她的第一支花。方父生前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而方母则是他的第一批学生,尽管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师生恋一直为人所诟病,方父一直都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心意,直到方母高中毕业那天,他鼓起勇气送她一直百合花,祝她在大学能够学业有成。四年后,方母从师范大学毕业,回到自己的母校教书,第一天上班,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上面缀着黄色的小碎花。方父从教室里走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方母向自己款款走来,手中拿着一支盛开的百合花。这些都是方缘小时候缠着方母问出来的,即使方父早早去世,她还是能从母亲的叙述中感受到浓浓的爱意。父母美好的爱情让方缘曾经对爱情充满了幻想,袁方也一度满足了她的幻想,可惜,一切都被她亲手摔碎。方缘将百合摆在墓碑前,用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合影,上面的两个人慈祥的冲着方缘笑,方缘仿佛看到了他们往昔的样子,两个相爱的人最终沉睡在一起,这应该是最好的归宿了。方缘在墓碑旁边坐了下来,她把头靠在墓碑上,就像小时候躺在父母怀里一样。雪依然下着,方缘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冷意,她向从前那样,给父母诉说着自己的近况。“爸妈,我又来了,最近你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小草儿闹的不得安宁小家伙这会子应该正是皮的时候,你们吃不吃得消”“我的新书刚刚出版了,卖的还不错,马上还要做成a,就是手机游戏,不知道反响会怎么样。我打算这一两年先不写新书了,写不动了,想歇歇。”“哦对了,一晨你们还记得吗我以前跟你们说过的,就是在家门口捡到我的那个女孩,她要结婚了。我都不敢相信她也有结婚的一天,你们不知道,我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性格有多冷淡,简直就是一块冰她那老公,居然也是她在路上捡的,她是有多爱捡人玩”“我又见到他了,他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我真的对不起他,但我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好起来”方缘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下午,不断飘落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上,积累了薄薄的一层。天色渐渐有些暗了,方缘这才起身,拍拍身上的积雪,准备离开。谁知刚往出迈了一步,一个没站稳差点直接跌坐在地上,原来她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了一下午,屁股和腿早就冻僵了,当时没感觉,这一走路后遗症就暴露出来了。方缘揉了揉僵硬的腿,笑着说:“爸妈你看我,还是从前那冒失样儿,嘿嘿,我自己说自己,你们就歇歇,别数落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方缘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下雪本来就路滑,她还一瘸一拐的,走一步滑两步,连她自己都觉得滑稽。这不,没走几步,又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方缘的头直接磕在了一个墓碑上,她连忙爬起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跟墓碑的主人道歉。方缘一连冲着墓碑鞠了三个躬,抬头一看墓碑上刻的字,不由得愣住了。爱女王思宁之墓。王思宁,这个熟悉的名字直接跳进了方缘的心里,她一开始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可再仔细一看墓碑上的照片,正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模样。方缘此时的心情难以用言语形容。震惊,悲伤,心疼,每一种感情都肆无忌惮的侵袭着她,让她无力支撑自己,跌坐在地上。王思宁,是袁方异父的妹妹,比他足足小了十岁。袁方自小父母离异,他被法院判给了生活条件相对宽裕的父亲,而母亲则改嫁到了b市,袁方高考报志愿时选择x大,也有一部分母亲的原因。袁母生王思宁时是高龄产妇,又是早产,所以王思宁自小身体就不好,总是病怏怏的,时不时的就得去医院住一段时间。袁方非常疼这个妹妹,还常常带方缘去医院看她,所以方缘对她并不算陌生。方缘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思宁时,袁方给她介绍自己:“这是方姐姐,哥哥的女朋友。”王思宁把方缘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笑的阳光明媚:“这个姐姐我喜欢。”方缘看着她和袁方一模一样的笑容,突然很感谢袁方把自己带到这里,这兄妹两个人的笑容都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喜欢,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们,亲近他们。方缘还记得,有次难得王思宁身体好转出院,她便吵着闹着要去他们学校看看,因为怕她体力不济,于是袁方和方缘一人拉住她的一只手,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遍了x大的每一条小路。那时王思宁兴奋极了,她居然向前蹦了两步,吓得袁方连忙跟上扶住她,王思宁不满的甩开袁方的手说:“我可以的,不用拉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x大太美了,我以后也要来这里上学”方缘笑着说:“那我和袁方可算是你的校友了,学妹”王思宁听到“学妹”两个字,先是一阵雀跃,然后马上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说:“学长,学姐好。”于是三个人一起笑弯了腰。如今,往事依旧历历在目,而当年那种笑容永远不会再有了,因为拥有这种笑容的两个人,一个永久的沉睡在这块墓碑下面,而另一个,只怕永远都不会那样笑了。泪水被雪花卷入风中,方缘情绪崩溃,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还记的最后一次见到王思宁的时候,是她准备去美国的前几天。方缘兴冲冲地跑到医院,告诉王思宁这个好消息:“思宁思宁,你有什么带给你哥哥的吗”王思宁垂头丧气:“有,姐姐,你把我带去吧。”方缘噗嗤一声乐了,她摸摸王思宁的头说:“思宁乖乖的养病,我去了一定督促你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早完成学业,早早回国,到时候我们一起陪你玩”王思宁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真的吗姐姐你不许骗我,我们来拉钩”王思宁勾起小拇指,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方缘爽快的跟她拉钩,两个人欢快的声音传到了医院走廊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王思宁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可是方缘却食言了。她没能等着袁方回来,一起陪王思宁玩。她甚至回国后都没能去看望王思宁。方缘失声痛哭。她到底还做错了些什么她到底还错过了些什么她到底,还辜负了谁她到底,还伤了谁的心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方缘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艰难的站了起来,用袖子将墓碑擦得干干净净,又打扫了周围的积雪,然后踉跄着离开。墓碑上记录着王思宁去世的时间,那是她离开的半年后。她不敢想象,那么疼爱妹妹的袁方,当时会痛苦成什么样。这样伤心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有留在他的身边她应该陪着他的,她应该一开始就跟他说个明白,即使他们已经不再是恋人,可就算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作为一个思宁口中“喜欢的姐姐”,她也应该陪着他的。陪着他哭到所有的眼泪全部干涸。陪着他送思宁最后一程。陪着他走出丧妹之痛。可是她没有。她自私的只顾着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当做悲剧的中心,让自己在自责悲痛中长久的沉沦下去。爸爸,妈妈,小草儿还有思宁,他们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了她。爸爸,妈妈,她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小草儿还那么小,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而思宁,她是那样用力的过着每一天,她是那样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她是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永久的定格而她这个自私而又卑鄙的人,却还好好的活着方缘回到宾馆,躺在床上,久久的看着天花板,她突然觉得灯光有些刺眼,于是她用双手捂住双眼,想要挡住它,可挡着挡着,指缝之间,突然又有泪水涌了出来。手机闹钟打破了许久的宁静,屏幕上显示着“吃药”两个字,可方缘却向没听到一般,任由闹钟长久的响着,直到最后归于平静。虫儿飞转眼快两个月过去,袁方赶在平安夜街上人潮涌动之前回到了b市。袁母看着袁方大包小包的往家拎,心疼儿子:“怎么又乱花钱,家里什么都不缺,你人回来就行了。”袁方笑了笑:“没乱花,这些都是能用得上的。”袁母带着期待的目光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袁方将大包小包的礼物全都放好,笑着说:“陪您过完元旦再走,春节去爸那边过。”袁母连声说好,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却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袁方那不顺的婚事。怎么好好的,就离了呢“方啊,你和阿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平时看着你们感情挺好的,怎么就离了呢”袁方回答:“没什么,我们两个人都太忙,聚少离多。”袁母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可惜了,阿阮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妈那么喜欢她。哎,既然已经离了,妈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你可别灰心,可别因为离婚了就又只想着一个人过了,以后要是碰见了合适的还是要考虑结婚这件事的。”袁方当年因为情伤而拒绝恋爱,拒绝结婚,让袁母不知道愁白了多少头发。袁母本以为他这一辈子都打算一个人过了,结果没成想突然有一天他自己想开了,直接闪婚,速度快让袁母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幸好阿阮这孩子性格好,又孝顺,袁母这才总算放了心。谁知道这才两年,两人就离了。哎,袁方这孩子,怎么在婚事上,就这么不顺呢从前的那个小姑娘方缘,现在估计早就嫁人了吧,只可怜了袁方,哎,不提了。袁方知道母亲叹气是为了什么,便安慰她:“妈,你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袁母听了这话,虽然还是不能彻底放心,总算袁方算是表明了一丝态度,这才不提这事儿了。“明天我就不去看思宁了,前段时间我想她,刚去过一次,人老了,腿脚也不方便,不能像从前那样隔三差五就去了,你自己去吧,也好跟她说说悄悄话。”袁方应和着:“好。”“对了,我去的时候那天正好下雪,本以为思宁的墓碑上肯定落了一层,结果去了一看,一点都没落上雪,连墓前的路都扫的干干净净的。照例说管理员应该不会正下雪的时候打扫啊,思宁这孩子也没什么朋友,会是谁呢”袁母疑惑道。“也许是叔叔那边的亲戚”袁方猜想。他一直母亲的现任丈夫,也就是他的继父叫叔叔。“也许吧,不过他们要去按理说也应该会告诉我们一声的,怎么会提都没提就去了”袁母还是没想明白。圣诞节清晨,温度很低,路面上残留积水都结了冰。袁方带着一个12寸的双层水果蛋糕,来到了北郊公墓。王思宁生于圣诞节这天,就像是上天赠与他们家的礼物,她常常洋洋自得的说:“你看我多会挑日子,选了个这么热闹的时候。”袁方故意打击她说:“这哪是你会挑日子,这是妈那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你摔出来的。”王思宁噘着嘴不高兴的把头拧到一边,气呼呼的说:“哥哥你撒谎,我才不信”袁方来到王思宁的墓碑前,却发现墓碑前放着一个包好的礼品盒,他环顾四周,零零星星的有几个家属在扫墓,却都不像是送这个礼物的人。袁方放下蛋糕,拆开包装盒,一只精巧的口琴被小心翼翼的放在铺着黑色丝绒的盒子里,口琴上还贴着一张樱桃小丸子的贴图。袁方不由得神色一黯。她,来过了吗王思宁自小便有一只老旧的口琴,据说是她在家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是她爸爸年轻时候用过的。王思宁继承了爸爸的音乐天赋,前些年身体状况相对好一些的时候,还学过钢琴,只可惜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眼睁睁的看着天赋被埋没掉。糟糕身体的状况让她隔三差五就得住进医院,而她能随身携带的乐器,便只有那只口琴。王思宁总是会为袁方吹一些简单的曲子,因为太过复杂的,她气息不稳,吹得不好。而在她第一次见到方缘那天,她带着认识新朋友的喜悦,为方缘吹起了她最常吹的那首虫儿飞。方缘不由得跟着调子哼唱,只可惜她当时只记得第一句歌词:“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王思宁吹奏的口琴的认真神情,方缘微笑着轻声哼唱。这个场景深深的烙在袁方心里,即使时间过去再久,也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