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他的笑,他的怜惜他的宠,都只属于别人,属于那个叫姚千影的女子。而她,情深奈不住缘浅,终究注定与他只能是擦肩而过,就像两条相交直线,在那一刹那的相逢后,只能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明月当空,皎洁如玉。如水月华下,柳溪溪茕茕孑立,抬头仰望那一扇轩窗里的孤单只影,眼里泪水迷蒙。任它露坠霜凝,任它月满西楼。那一晚,二楼那一星微弱的烛火亮了整夜,柳溪溪在竹林里也立了整宿。拂晓时分,柳溪溪回到流雪轩。甫一推开院门,她身子一软,随即昏倒在地,把满院子的奴婢仆从吓得不轻。待从地上扶起柳溪溪,才发现三小姐身上的衣裳已尽被露水打湿,浑身冰凉,就连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也凝上了白色的霜花。柳溪溪病了。纪云瑄接到消息,担忧过后,反倒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最起码,她有了理由不用去面对陆剑一的婚礼。纪云瑄一直担心,要是柳溪溪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在婚礼上闹起来,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先避过风头也好。只是,他却将消息小心地封锁了起来,不在陆剑一那边泄半句口风。不管如何,先让陆剑一把姚千影娶过门了再说。那一天,柳溪溪昏睡了一整日。傍晚时分醒了过来,听见外面锣鼓喧天,喜乐直冲云霄。漫天的红灯笼高高悬挂,映得半边天空艳如红霞。柳溪溪枕在榻上,突然就想起了红楼梦里宝玉迎娶宝钗,黛玉焚稿归天的片段,一行清泪沿着眼角鬓边蜿蜒留下,将锦缎枕面打湿了一大片。作者有话要说:、溪溪血洒熙恩堂第二日,是纪云皓的新妇拜见公婆的日子。本来柳溪溪也得出席,但因了她身体不适,纪云瑄一早就谴人过来递话,让她安心静养,不必过去了。柳溪溪坐在梳妆台前,握了翡翠玉梳,慢慢地一下下地梳理头发。铜镜里的女子,容颜苍白,黑眸幽深,恍若暗夜游魂。窗外寒风呼啸,风声里隐约送来了走廊下奴婢的窃窃私语:“你今早去给皓公子贺喜了吗”“哪能不去皓公子可大方了,一出手就是二钱银子你说去给他道贺的人那么多,他得打赏多少银子”“又不是用你的钱打赏,你心疼什么再说了,能娶得南岭第一美人为妻,看不把皓公子乐的二钱银子怎么了要是我,二两银子也舍得”“得了吧,你就吹吧你”风声渐远,声音渐消,铜镜里女子的脸色也愈发的苍白,连双唇也黯无血色。只是那一双深晦如海的眼眸里,却燃起了幽幽两朵火苗,越烧越旺,渐渐的隐有燎原之势。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在那里新婚燕尔春风得意的,自己却在这里做深闺怨妇状他说撤就撤,一转身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眨眼间鲜衣怒马,美人在怀,尽享人生得意却把她一人抛在无穷无尽的痛苦深渊,历尽千般苦楚,受尽万种煎熬不她不甘心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她眼里升腾而起,那一刹那,镜中之人脸色竟有些许狰狞,仿佛怨念深重的凄厉女鬼。她将手中翡翠玉梳往桌上重重一顿,咔嚓一身,玉梳应声而断,折成两截。外间的静香听见动静,探头进来观看,却见柳溪溪冷言声道:“给我更衣。我要去熙恩堂。”静香懦懦想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柳溪溪粉面含霜,当下便将话咽回肚子里,转身去了偏屋挑衣裳。想着今天是柳溪溪与姚千影姑嫂相见的日子,穿太隆重怕抢了姚千影风头,穿太朴素又怕不够正式,挑来拣去的,磨蹭了半天才总算挑中了一套粉色金丝云绣凤尾裙,活泼却不失端庄,贵气又不张扬。柳溪溪阴沉沉瞟了那件衣裙一眼,淡淡说道:“不要这一件。拿那件素色月华裙。”静香讶道:“可那是素白的,今天这个大喜日子,穿那件不合适。”柳溪溪冷冷说道:“我说合适就合适”静香再不敢多话,温顺地取了衣裳过来给柳溪溪换上。熙恩堂上一片喜气洋洋。陆剑一与姚千影并肩跪于堂上,双手端茶,高举过顶,正给秋夫人奉茶。两人皆一身描金红衣,喜庆祥瑞。秋夫人一脸的喜不自胜,口里不住地道:“好好好”嘴边咧着笑,却禁不住热泪盈眶。纪崇霖与纪夫人端坐高堂另一侧,脸上略有喜色。堂下两边,围坐了一众兄弟姊妹,除了柳溪溪,所有的人都到齐全了。柳溪溪一身白衣素髻踏入熙恩堂时,众人的目光皆齐齐凝聚于她身上。这一身素白,仿佛缟衣,在这一片喜红洋溢的熙恩堂上,尤其的扎眼,格格不入。纪夫人眉峰一蹙,正要出言询问,纪云瑄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三妹妹不是身体抱恙吗怎么还过来不如先回去歇息。反正你和千影向来熟识,这姑嫂之礼行不行都一样。”柳溪溪曼声一笑:“昨儿没能参加皓哥哥的婚礼,已是大大的失礼。今天再不过来,皓嫂嫂怕是要埋怨我怠慢她了。”姚千影和陆剑一已立起身来,此刻她偎依在陆剑一身旁,娇声笑道:“三妹妹何必如此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讲这些虚礼。”柳溪溪却一声轻哼,瞬间冷了脸色,也不理她,径自去边上找座椅坐了。纪夫人察觉到柳溪溪的怪异,有心斥责她几句,却见她一张小脸惨白无半分血色,心下一阵怜惜,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淡淡的一句:“既然来了,就先坐下吧。”柳溪溪坐定,一抬眸却见纪云瑄还立在堂前怔怔看着她,眼里隐隐有着担忧和警惕之色,不由笑道:“二哥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是来看皓哥哥的新娘子,又不是看你,你干嘛这么紧张”纪云瑄沉吟说道:“三妹妹,你面色不佳,我先送你回去吧。皓嫂嫂,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柳溪溪却吃吃笑道:“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皓哥哥的娘子。你干嘛这么怕我来看她”纪夫人见柳溪溪言谈举止越发的荒诞无礼,心生不悦,蹙眉斥道:“千影跟你自幼相熟,又不是没见过,何必急在这一时”柳溪溪冷笑,咬牙而道:“姚千影我是见过,可被皓哥哥称之为娘子的那个人,我却是没见过”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惊诧莫名。姚千影不就是纪云皓的娘子么柳溪溪这话说得奇怪纪崇霖也看不过去了,正要出声,却听得陆剑一朗朗一笑,伸手牵过姚千影的手,一脸温柔地对着姚千影说道:“来,娘子让三妹妹看看你的天香国色”说着,轻轻将姚千影引至柳溪溪面前。姚千影满面羞窘,那一低头的娇羞,更胜映日荷花。但柳溪溪却没有看她,陆剑一的一声“娘子”,令她脸色大变,一双黑眸含怨带怒,如锥如刺,恨恨地钉在了陆剑一脸上。此时堂上他人的目光,皆被陆剑一和姚千影的身形挡住,姚千影又含羞垂首,能看到柳溪溪一脸怨愤的,便只有陆剑一。可偏生陆剑一又不看她,只是满目爱怜地望住姚千影,一脸对她美貌不加掩饰的赞赏。柳溪溪心里本就郁气难疏,被陆剑一这么一激,心头一阵气血激荡,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如喷泉般喷射而出,洒上身上素衣,点点殷红,若雪中红梅,美艳得近乎诡异。陆剑一如罹雷击,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身边脚步纷沓,人影晃动,他却仿若脚下生根,一动也不能动,眼前只有柳溪溪那一张苍白的脸,嘴角边上的那一缕鲜红,如此醒目,瞬间刺疼了他的双眼。他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刚烈,如此执着,如此痴缠难道,他所做的这一切,竟是错了柳溪溪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霎那,瞥见了陆剑一惨无人色的面孔,心头突然掠过一阵报复的快意,可没等她在嘴角绽出笑意,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堂上一片混乱。人头攒动,声疾语乱。众人呼啦啦已围了上来,纪夫人和纪云瑄白着一张脸,扶着柳溪溪只一叠声地喊着:“叫桢伯快去叫桢伯”奴婢四下里跑动,喊桢伯的,拿救心丹的,端水的,乱成一锅粥。林芷蘅惊乱之余,倒还镇定,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说道:“皓大哥不是懂医么先让皓大哥给看一下。”一言惊醒众人。纪云瑄抓起柳溪溪的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便塞到了陆剑一手中。陆剑一的手却抖得握不住柳溪溪的手腕,纪云瑄的手刚一松开,柳溪溪的手腕旋即掉了下去,幸得姚千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接住,用手托了给陆剑一把脉。陆剑一勉强稳住心神,把指搭在柳溪溪脉搏之上。片刻之后,却在周遭众人期冀的目光中颓然撤手,踉跄后退一步掩面而道:“不行我我看不了叫桢伯来。叫桢伯来”那声音里,竟含了丝丝颤抖。纪云瑄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遽然转头,朝门口大吼一声:“叫桢伯快”作者有话要说:、纪夫人探询究竟姚千影拜见公婆的仪式就这么生生被柳溪溪给毁了。却又有苦说不出,毕竟她不能与一个重病之人计较。好在事后,虽然没有行礼奉茶,纪夫人、安家慧和林芷蘅那边还是陆续差人将见面礼补送了过来,说是不能亏待了她这个新进门的皓少夫人,这才让她心里好受了些。那日,桢伯来了之后,察看一番后只道,三小姐是寒气侵体在先,郁气攻心其后,这才导致气逆血冲,伤了心脉。得小心调理,要不恐怕日后会留下病根。纪云瑄当即顺着桢伯的话问道,三小姐方才行为乖张怪异,只怕也是心脉受损神志昏聩所致桢伯不明就里,正怔怔不知如何作答,却见纪云瑄一双眼睛冷冷盯着自己,隐隐有警示之意。奈何桢伯于人情世故上一向迟钝,当下更是疑惑,一时只是讷讷无言。就在这时,却听皓公子出声说道:“没错,三妹妹方才正是气血逆行,以致神思不清,举止有异。回头吃了药,气畅血行,便不会如此了。”桢伯心里纵然有异议,但见医术高明的皓公子也作如此说法,当下只得诺诺应是,随声附和。纪云瑄与陆剑一对视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如此说法,总算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如若不然,以柳溪溪今日在熙恩堂上的一番怪异举动,不知要引出多少流言蜚语来。只是,纪夫人是何等精明人物,瞒得了众人,却瞒不过她的一双妙目。次日,纪云瑄偕林芷蘅到兰馨苑请安时,纪夫人便借口林芷蘅身子不便,让她先回去歇息,只把纪云瑄单独留了下来。寒风凛冽,在窗外呼啸而过。兰馨苑的内室,门窗紧闭,墙角两个炭盆火星明明灭灭,把室内烤得温暖如春。纪夫人端着茶盏,一边吹气,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吧,你三妹妹那是怎么回事”纪云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娘,桢伯不是说了吗,三妹妹是心脉受损神志昏聩,才举止失常”话未说完,就听得砰的一声,却是纪夫人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怒道:“这套浑话,你拿去哄别人也就算了,还想来蒙我不成云皓的大红喜事,她穿成那样子来胡搅一通,算是怎么回事”“她她那时不是神志不清么你没听云皓也是这么说的么”纪云瑄抬出了陆剑一,倒叫纪夫人一时无话。默了一会,却又说道:“那她又怎么会神志不清她好端端的又怎会寒气侵体,郁气攻心上回也是莫名其妙的说病就病,这次又是如此我就不明白了,她有什么事不顺心哪来的郁气攻心”任凭纪夫人连珠炮地发问,纪云瑄却只是缄口不言。纪夫人端起茶盅浅啜一口,看着纪云瑄冷冷地道:“你别想瞒我,我可是问过流雪轩里的丫鬟了。她们说,三丫头前儿晚上竟是一个人跑园子里呆了一夜,天亮方回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她这又是如何解释这种天气在园子里过夜,这不存心找病么”纪云瑄一惊,深知再是隐瞒不过,只得说道:“三妹妹自在湘江落水被救后,性情大变,对家齐也全无先前的一片情意。她三番两次跟我说过,不愿嫁给家齐此次故意受寒致病,只怕是为了逃避与家齐的婚期。”纪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如此说来,她上次淋雨得病,也是故意为之,只为了逃避婚期”纪云瑄一愣,旋即醒悟过来,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只怕如此。我也只是猜测。”纪夫人脸色沉了下去,手里端着茶盏,却久久未喝上一口,只是怔愣出神。许久,方才叹息一声:“这个傻丫头,为了逃婚,竟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纪云瑄见蒙混过关,暗自舒了口气,正想言声,却又听得纪夫人幽幽说道:“若是别的事,倒也可以依了三丫头,只是这件事,却万万由不得她”纪云瑄心里一动,肃然说道:“此事孩儿也知轻重。我也劝过三妹妹多次,只是她如今性子执拗,一时半会听不进劝。家里的事情,我又不敢跟她明说,故而她也不知深浅,这才一意孤行。”纪夫人拈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沫。茶雾氤氲,连带她的声音也被浸染得如袅袅的热气般虚渺而飘忽:“早在十多年前,安王爷便跟你爹爹许下承诺,若一朝举事得成,他为帝,家齐便是入主东宫的太子,而我们家三丫头,便是东宫太子妃日后家齐登基,必以三丫头为后,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