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把衣服、裤子都挂好,然后用嘴咬着挂钩一件件地挂到衣柜里,一些折叠的衣物就麻烦一峰帮我一撂儿地摆在了衣柜下层。做完以后,我擦了自己的写字台和椅子,拿出笔记本电脑连上了线,对着屏幕,我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干脆又坐回床上摆弄起手机。我给陈桔发短信:几点从家里出发她没回我,我等着有些无聊,又坐回电脑前,查起了她要坐的列车班次,我数了数火车沿途经过的省份和站名,发现她几乎是穿越小半个中国才能来到这里,最后,我的视线停在了列车到站时间上。凌晨2点半。我皱眉想,她到了以后,学校早过了门禁了,她能去哪里呢难道要在火车站待到天亮吗一直到傍晚5点多,陈桔才回我信息:对不起,我刚才去超市买东西了,手机没带,我吃了晚饭先去婉心家,晚上和她一起出发。我说:你多带点吃的喝的,衣服也多穿一些,春运列车很容易晚点。她回:知道啦你别担心我可是经验丰富的火车侠我笑了,冒失的火车侠,不用多久,我就能见到你了。她像是和我心电感应似的,又发来一条短信:叶思远,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真开心你知道吗我都想死你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哭泣的表情:tt我很想对她说,我也想你,我也想见你。但是考虑了半天,我还是只回了一个字:哦。她没有再回过来。吃过晚饭,我坐在床上看书,是杰克霍吉写的一本畅销书习惯的力量,我随意地翻动书页,感觉自己精神不太能集中,视线时不时地会往脚边的手机上瞄去。一峰和啸海在看电影,好莱坞的大片音响效果很好,整个寝室都是电影里“砰砰磅磅”的声音。我说:“你们用不用厕所我想先洗澡了。”他们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峰回答:“你用吧,我们还早。”我点点头,整理了睡衣睡裤,脱掉外套毛衣和长裤,就去了洗手间。寝室的洗手间很小,于我来说并不方便,但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上,失去双臂的人不止我一个,以前在游泳队练习的那两年,我就认识了好几个和我有相似情况的男孩子,只是他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如我,我还曾去过他们的家里玩,见到简陋的房子和他们贫寒的生活状态,我才知道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从那以后,我不再挑剔生活中的不如意,他们能在那样的条件下生活,我也可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住寝室的原因。我的家庭不能庇佑我一辈子,总有一天,我要靠自己。寝室的卫生间墙上为我加装了一些特殊的设施,还钉着一些或高或低,往上或往下的金属钩子,蹲坑边也挂着几个带长棍的工具。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帮手,我可以用嘴咬着、用脚拿着,或用肩膀和脸颊夹着,借助它们做许多事情。我洗了澡,回到床上后,发现已经快10点。我没有给陈桔发短信,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在火车站了,带着行李,看手机也不方便。一直到晚上10点半,我的手机才响起来,陈桔说:叶思远,我上车啦我问她想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的问题:你明天后半夜才到,到哪里去呢她说:去婉心的大姑家。我知道苏婉心是她的好姐妹,我曾经在oive门口见过她。知道她有了去处,我放心了,和她随意地聊了几句,我怕她手机会没电,就对她说注意安全,我得睡觉了。可是,我根本就睡不着。躺在床上,我把我们认识的经过,认识以来发生的事,还有寒假里的联系都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我想到那个冬天的傍晚,陈桔在我的寝室,喂我吃饭,帮我整理桌子和床铺,还帮我洗衣服,她站在盥洗台边放水时,我看到水池里甚至还有我的内裤,觉得尴尬,和她说我自己可以洗,但她执意不肯。当时,她的脸红扑扑的,低着头搓着衣服,手势挺利索,看着像是常干家务的样子。我觉得很意外,在我的印象中,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叶思颖、夏书意,还有外婆家的表姐,每一个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对家务活一窍不通,思颖读大学时,每个周末都会把脏衣服带回家孝敬给她妈,三叔三婶常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说给我们听,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骄傲。三叔说:“女孩子家就要贵养,白白嫩嫩的手老做家务都做糙了,以后嫁了人都会没地位。”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但是我身边的女孩子的确都是千金小姐,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像陈桔这样,读书之余,还要跑来跑去地打工,麻利地会做各种家务活。但是她很开心,脸上时常都挂着笑,我站在阳台门边看着她晾衣服时,她甚至愉快地哼起歌来。太阳快要西沉,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只有西边还有一抹光亮,我看到陈桔甩着马尾辫,不停地蹲下,站起,把脸盆里的衣服一件件挂到落地衣架上,晾到我的内裤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浮起了一阵浅浅的粉红色,还偷偷地瞟了我两眼。我没有躲开视线,仍旧盯着她,她也许是紧张,手一抖就把内裤连着衣架掉到了地上。“哎呀呀”她急得叫起来,捡起来心虚地朝我瞅瞅,小声说,“我再去冲遍水,对不起。”她从我身边走过,急急忙忙地往盥洗台跑。我扭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如果我还有手,我就可以一把拉住她,把她拉进我的怀抱里,紧紧地把她圈起来。她的个子那么小,身子那么瘦,抱着她,那种感觉一定很美妙。我自嘲地笑笑,微微地摇了摇头,赶走了脑子里这个荒谬的想法。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不设防下第二天上午10点多,我收到陈桔的短信:我得了个免费卧铺,现在开始补眠,晚上8点前勿联系,拜拜。我回:好好睡一觉吧,小桔,我会心疼。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对她说出露骨的话,那句“ti ao”不能算,因为她根本就没听懂。我思索着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离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总觉得,我该为将要发生的一些事做点准备。我的心门没有对她设防,门户洞开,她早已长驱直入,在我心里扎根落户。我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赌局的结果是未知的,我努力地掌控着,却也不能保证一切会按我预想的方向发展。因为陈桔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我能掌控自己的心,却不能操纵她的意志,我明白自己的优点在哪里,也知道自己致命的缺陷是什么,如果我输了,也是因为我的无能为力。我绝对不会怪陈桔,一点儿也不会。吃过晚饭,我整理了斜挎包,带上一些东西,对一峰和啸海说:“我晚上不回来住了,有点事。”一峰疑惑地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有个朋友凌晨下火车,我去接她。”啸海跳了起来,大声叫:“叶思远你是不是去接陈桔”我怔了片刻,还是点头承认了。一峰走到我身边,问:“你一个人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陪你去”“不用,谢谢。”我摇头对他笑,“我可以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去车站边的宾馆开一个房间。”他们俩对视了一眼,一峰拍了拍我的背,说:“去吧,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小子,加油哦”我对他点点头,转身出了门。在宾馆开完房,我看了会电视,心里越来越不安。陈桔对我说她确定,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确定。我们吵吵闹闹了几回,不欢而散了几回,又浓情蜜意地打了一个月电话发了一个月短信,我不知道,在真正面对她时,我们的关系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开始紧张,这种感觉,令我想起受伤后我重返学校的第一天,跨进教室前的那一刻。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健健康康,优秀又骄傲的叶思远,想着站在讲台上,要面对一教室陌生的脸孔,还有他们惊讶、怜悯又带些恐惧的表情,那种感觉,令人窒息。晚上9点,陈桔发来短信:叶思远,我起床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能到站啦想你我低头看着手机,感觉心脏跳得很快,做了几个深呼吸都没能平静下来,干脆去开了窗,吹吹冷风,令自己清醒片刻。数着时间到了10点半,我将羽绒服的两只衣袖用夹子固定在衣袋里,拉上一半拉链,套进身体,用嘴咬着两边衣领,弓着身子,脚趾将拉链拉至胸前。我背上包,走去了火车站。在出站口等了将近4个小时,我已经有些麻木,我的脚没有穿袜子,冬天还没过去,天气依旧冷,尤其是晚上,阵阵寒风灌进我的衣领,逼得我不得不缩起脖子。我感觉两只脚已经有些失去知觉了,只能来回走动驱赶一些寒气,终于,陈桔所坐的列车进站了。因为是终点站,下车的人并没有太多,出口处拉生意的黄鱼车司机挤在那里,大声地吆喝着,我退在一边,视线一直盯着出站的人流,一张张陌生又疲惫的脸孔从我面前晃过,我只是在寻找属于我的那张笑脸。终于,我看到了她,她仍旧穿着那件大红色的棉衣,扎着马尾辫,肩上背着双肩包,手里拎着一个行李袋,和苏婉心一起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立刻就有司机和推荐旅馆的大妈凑到她们身边,我看到陈桔手指着远方,和苏婉心讨论着什么,我往前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叶思远,去叫她呀,你等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她吗另一个声音说:“叶思远,别去了,说不定看到你,她会觉得丢脸,毕竟她朋友还在身边呢。我犹豫着,踌躇着,就在这时,陈桔居然往我这边转过了脸。她惊讶地看着我,我对着她笑起来。然后,我就听见她欢快地大喊:“叶思远”她像只出笼的小鸟一样,向我飞奔过来,疲惫不堪的脸上,此时洋溢着欣喜的表情。如果可以,我真想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住,然后带着她转几个圈;如果可以,我真想轻抚她的脸颊和头发,问问她累不累;如果可以,我真想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和肩上的背包,拉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但是她已经跑到了我面前,仰着脸,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问:“叶思远,你等了多久啦”“没多久,3个小时而已。”“你真傻呀,不是说我们有地方去的嘛,还来等什么呢。”“你们回来的时间太晚,我不放心。”苏婉心走了过来,陈桔为我们做介绍:“这是苏婉心,是我老乡,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这是叶思远,他是我”她抬头看看我,弯唇一笑,说,“他是我男朋友。”她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骄傲,那么理所应当,透着一股甜蜜的讯息,我感觉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轰”地一下,就落了地。后来,我知道了苏婉心在h市并没有什么大姑,这一切,都是陈桔在骗我,连着上次圣诞节也是。我看着她,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都不敢抬头对上我的视线。我很讨厌欺骗,讨厌一切的谎言,可是面对陈桔,我发现自己居然气不起来,我带着她们去我下榻的宾馆,替她们开了一个房间。进房间前,陈桔跑来我身边,她犹犹豫豫地问我:“开门要我帮忙吗”“不用,我自己可以。”我在她面前自己开门,我知道我做事的样子不好看,可是开门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只是我做起来会比较复杂。进了门,等到房里的灯亮起,我扭头对她说:“小桔,回房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见。”她傻愣愣地看着我,咬了咬嘴唇说:“哦明天见。”语气里有一丝失望。我关了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床上,我想了一会儿,才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我拿出挎包里带着的小勾子,准备好干净内裤和运动长裤,就走去了洗手间。这个宾馆的洗手间带着浴缸,洗脸刷牙后,我把防滑垫铺在浴缸里,淋浴后就坐进浴缸给自己抹洗发水和沐浴露,揉搓出一身的泡沫后,我去淋浴房里冲洗干净。洗完澡,我穿上白色的短袖t恤和长裤,觉得有点渴,用嘴咬了一瓶矿泉水坐到床上,正要拧瓶盖,就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我走过去,通过猫眼往外看,是陈桔。我皱了皱眉,隔着门问:“小桔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