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她耳边说话。只是她确实身在医生休息室,旁边的茶几上放着矿泉水和一纸碟洗净的草莓,还有一个三明治。三明治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两个大字“吃了”,背后是韩教授的电话号码。那棱角中藏着锋芒的笔画,分明是宋朝的字迹。苏茉回到病房,母亲哭累了已经睡着,爸爸歪在沙发上也歇了午觉。特护李大姐看到苏茉,静悄悄的打了招呼。苏茉冲她点点头,走出病房给韩教授打了电话。电话里韩教授详细向她解释了放疗的作用和副作用,并以自己的阅历说明西京肿瘤医院和省肿瘤医院的利弊。“别担心,你妈妈的病还没有到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韩教授像长辈一样安慰她,“这个时候家属一定要有信心,这样病人才能有信心。”下午苏母醒来呆坐在床上,不断向苏父哀求“我要回家”,乞怜不行就暴怒,暴怒不行再接着乞怜。苏茉几次想说话都没找到机会,苏父受不了,重重叹了口气,甩袖走了,留下苏茉独自面对失控的母亲。“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妈”“让我回家”“你不能这么放弃。”“我不管让我回家”“妈”“你不孝我都快死了就要回家,你都不答应”“不是”“你自己在外面逍遥那么多年,也不回家,也不管妈,现在妈就要回家你还推三阻四,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女生外向,你个白眼狼”“”“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生你还不如生条狗”“”三番五次之后,苏茉实在忍不住了,大吼:“闭嘴”打水回来、刚走到门外的李大姐被吓了一跳,抱着水壶不敢进去。苏母一时惊住,就在她要指着苏茉骂“大逆不道”的时候,苏茉声音尖锐的哭喊:“你现在说死多容易可是你死了,我就没妈了”苏茉从小到大都不愿轻易在人前哭泣,从她懂事起,就算再委屈,也要自己躲进被窝偷偷的哭。等念了初中,苏母连偷看的时候都没见过她哭,更别说是这样当着她的面、歇斯底里哭喊着的女儿。苏母惊呆了。俄而,她突然大哭,“我害怕呀我怕呀”苏茉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等她情绪稳定,把放疗的事情说了。只要有希望,谁不愿活着。苏母也是一样。苏母并不愿意离开家,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西京,而是选择了在本市的省肿瘤医院。韩教授就在那里工作。苏母准备转院。走之前,苏茉想去对宋朝说句谢谢,今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她刚走到住院部门口,迎面就看到钟云起。“阿姨怎么样事情我都听说了。”钟云起关切的问。“准备转院去省肿瘤,不管能不能治好都要试一试。”苏茉想礼貌的微笑一下,扬起嘴角却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她觉得疲惫,身心俱疲。“你这么累怎么照顾阿姨明天什么时候去省肿瘤我过来接你们。”“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可以。”“客气什么,医院一般是下午办理出院,你们也应该是下午转院吧明天中午我就过来,就这么定了。”钟云起说,“等开始放疗你肯定更累,趁今天下午有空,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正想去和这儿的医生说句谢谢。”苏茉婉拒。钟云起痛快的说:“那我们一起去,说完再走也来得及。”面对钟云起的热情,苏茉也再找不出不出拒绝的话,就和他一起去肿瘤科感谢于医生,又去了急诊部。、第十二章今天和昨天的急诊部并没有任何不同,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还有满满的病人。苏茉从头看到尾,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径直走向办公室,宋朝正专心的在电脑前录入。苏茉加快脚步,至少最后一次,让她再对他说一句话,今后他们就真的只能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苏茉离办公室的大门只有五米,她深吸一口气。和他说完这句“谢谢”,他就彻底是别人的男朋友了。苏茉哂笑,他现在不就是吗错过不是过错,却永远无法挽回。她迈开步子,突然有护士来喊:“宋医生快来有病人吐血止不住”宋朝推开键盘,快步去了。苏茉一愣,回神时宋朝已经跑远,无法追回。她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过了有一会儿,对钟云起说:“我们走吧,你说要去哪”“不远,也不用你走路。”钟云起拉人她到停车场,苏茉发现他开了一辆和平时完全不同的车。“你的布加迪呢”苏茉问。“太显眼了,换个低调点的。”钟云起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在门上用手遮了一下,请苏茉坐进去。苏茉不太认识车标,就连布加迪还是路上指点惊讶的人太多,她才知道的。这辆车的标志,她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是什么车。三条线等分一个圆形,是三菱钟云起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地方,那是在一个很深的小巷子里,斑驳的朱漆大门两扇敞开,像是古老历史在邀请她走进。“这不是国子监吗”苏茉说。“对,就是这儿,你来过”钟云起说。“很早以前来过。”幽州的古迹保护措施不是太好,很多遗址都是上世纪7、80年代下令保护的,到现在基本都是一片颓唐景象。国子监算是其中维护不错的,柱石虽然老旧,但水渠清澈。尤其是如今五月,绿草如茵,树木繁茂。两人刚走进去,苏茉就是一怔。迎面的黄顶红墙绿琉璃瓦牌坊前站着两排人,身着统一的黑白朱子深衣齐齐行礼,行的是拜见孔夫子的交手礼。苏茉吓了一跳,差点想还礼回去。“这是什么”她问钟云起。“你听。”道路两旁的“朱子深衣”开口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是”苏茉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不算是在表白吧如果钟云起表白怎么办她还没做好任何准备,她现在能立刻离开吗要是走的话,会不会太突兀也许钟云起并不想做什么。苏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钟云起就愉快的做起向导,“我们往里面走。”正对着的是一座圆形明堂,上书“辟雍”。四周有丈宽的池塘团团围住,水里种满了荷花,五月的时节,田田荷叶上竟开出大朵大朵粉白的荷花。荷花池由汉白玉栏杆环绕,阳光像是给它涂上了一层珠光。更奇的是,辟雍前唯一的那条宽阔的通路广场上有编钟琴瑟,彩衣的舞女犹如敦煌石窟上的壁画,舞似飞天。那是只有在复原的壁画文物上才能看到的鲜活场景,苏茉几乎惊呆。他到底想做什么四个麻布裋褐、身强力壮的小伙搬来两把紫檀荷花并蒂大椅,在二人身后放下。一旁施施然走出四个姑娘分别端了茶几、茶盘、茶具、净水,她们身后走出一个襦裙曳地的貌美女子在摆放好的茶几旁跪下,安静烹茶。“这到底是”苏茉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份自己无法接受,又无法拒绝的大礼。钟云起拉着她高兴的坐下,“借场地玩会儿,放心,今天没别人,肯定不会来人笑话咱们中二。”节目从飞天舞演进成战鼓雷雷,全身披甲的武士手舞长铗且舞且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烹茶姑娘端着木盘走来,齐胸襦裙的裙摆随风舞起。她在苏茉面前屈膝福身,将茶碗举至齐眉奉上。“钟公子,我”苏茉努力想出拒绝的话。“你最近太累了,我就是想让你开心一下。”钟云起和曦的说,“我看了你小说前面的稿子,里面的女主角不是说想看一次古乐舞吗”有很多次,他看到苏茉一脸倦容的从病房里出来,像是耗尽心血,又奋力支撑。今天的场景,他已经计划了很久,希望她可以稍稍放下心事,开开心心的度过一刻短暂的时光。看着他真诚亲切、毫无心机的面孔,苏茉怎么也说不出“我不能用爱情来报答你”这样的话。钟云起在国子监摆下了盛大的私人音乐会,却没有要苏茉对感情做出任何承诺,他真的只是为满足她的心愿,给她一个可以休息的下午。就在这天晚上,她的手机接到了宋朝的电话。听着“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的来电铃声,苏茉真的觉得这是个意外。已经有女朋友的宋朝,应当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才对。苏茉接起电话,对面是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苏茉心脏一紧,宋朝出事了“喂你好,我是杨培明,请问是苏茉吗”“是我,”苏茉问,“宋朝出事了”“啊没有没有,宋朝在手术,我拿他手机给你打个电话。”“在手术”苏茉紧张起来。“不是不是,他在给别人做手术。”杨培明笑了,“他让我把保温饭盒还给你。”“哦,这样啊。”苏茉并不认为以宋朝的性格,会拜托别人来还一样无足轻重的东西,“只有这件事吗”“就这事啊,”杨培明马上说,“你明天早上有空吗最近急诊特别忙,我只有早上上班前有点时间,你能不能来一下医院”“好,你们是早上七点半换班吧”确认了医院上班的时间和杨培明的电话号码,苏茉在第二天早上如约而至。苏茉到时,杨培明刚刚到医院门口。两个人一起进了办公室,杨培明把饭盒找出来给她。“那我就先走了。”苏茉说。正巧这时,一个婆婆走进来,她身上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藏蓝粗布衣裳,已经洗得发白,有肥皂的干净味道。婆婆手里捧着一个红润的桃子,洗得干干净净,一点桃毛都看不见。婆婆不好意思的朝杨培明笑了笑。“婆婆,你来啦,宋朝在手术室,应该快出来了。”杨培明也笑着和她打招呼。“我不等了,不等了,”婆婆连连摆手,“让宋大夫好好注意身体,我这就走了。”婆婆把桃子端端正正的放在宋朝的桌子上,颤颤巍巍的走了。苏茉看着她有些眼熟。“你不认得了”杨培明问。“似乎是见过。”苏茉说。“这就是你上次救的那个婆婆,”杨培明说,“她听说宋朝生着病还救了她,她又没什么能感谢的,就每天早上来给宋朝送水果。”桌上没有一点疤痕的桃子,应当是婆婆辛辛苦苦捡一天垃圾换来的。尽管一个桃子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已经是她的全部了。苏茉说:“她上次被送来是因为什么毛病”“老年病,宋朝自己掏腰包开了药给她。”杨培明说,“她也是可怜,儿女十几年前就走了,老伴前两年也走了,就孤苦伶仃一个人。那些小护士听说她可怜,平时见到也会给她些吃的用的。”婆婆已经走远了,苏茉还望着相同的方向。独自一人生活这些年,就算衣食丰足,也不会太好过吧“哦,对了,你等一下啊,我还有个东西给你,”杨培明看了一眼手表,“我去查完房回来找给你,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杨培明很快走了,苏茉等了没多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上去一身疲惫,绿色的刷手服外随意套着白大褂。苏茉不由自主站起身,她看着宋朝向自己靠近。苏茉想过去问问他最近好吗,病好了没有。但又迟迟不能动作,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她绝对不能做小三。没等她过去,宋朝被患者拦住,“医生、医生,就一分钟,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老头子这个片子。”宋朝不知道和患者家属说了什么,家属拦住他不放,硬要他看片子。看片子大概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苏茉默默的看着,心里在想是应该现在就走,还是和他打个招呼如果他进办公室,要怎样和他开口。和他说是杨培明叫她来拿饭盒或者就若无其事的问问那位老婆婆的情况,再问问他的身体好吗。苏茉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朝已经看完片子,向办公室走来。苏茉手心要握出汗来,身后突然一个声音说道:“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柳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瓷娃娃一样无害的面容近乎恳求的望着她。对苏茉而言,柳嫣还是个孩子,不论是从年龄,还是从身高上来看,都是如此。不管是柳嫣有意挑衅,还是为了占有喜欢的男人而发出警告,苏茉都愿意和孩子说清楚。而她也看不出柳嫣有挑衅的意思,面前的这个姑娘看起来是那么无害。柳嫣带她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走廊。这样的场景让苏茉不由想起危机四伏的深夜小巷,在没有人的地方下黑手,似乎再合适不过。年轻的女医生抱着一摞文件夹,下巴抵在上面,鼓足她所有的勇气,问道:“你喜欢宋老师吗”这时候不是应该理直气壮的警告她不要接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