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讨母亲欢喜。赵谐成书读的很好,头一年就可以背下整本论语。郭氏每天都会给他几文钱零花。近二十年过去了,赵谐成还记得胡同口豆腐西施那里的臭豆腐。其实那老板娘漂不漂亮、臭豆腐好不好吃他早不记得了。可是他还是能记得母亲给了他的铜钱,和他每天要把钱递给豆腐西施的小手。彼时他最大的梦想是开家豆腐店。陆福生听他讲到这里也是疑惑,扬着头问他:“为什么。”赵谐成的表情又柔和下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目光朦胧,想是在回忆当年的美好:“因为豆子可以煮茴香豆,磨一下可以喝豆浆,加些卤水可以做豆腐,稠了是豆腐块儿;稀了是豆腐脑;半稠不稀的是水豆腐。卖不了的可以做豆腐乳,放的时间太长了,臭了,还可以做臭豆腐,全都可以拿出去卖,卖不完就自己留着,反正我喜欢吃,总不会浪费。那时,能开个豆腐店就是我的全部理想。可是,后来 ”后来 后来母亲死了。那一年赵谐成七岁,那个常常被邻里街坊议论的怀才不遇的大才子终于碰到了机遇。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赵京中了状元。消息很快传到了家里,刚刚听到消息时母亲还坐在织布机前织布,来人刚刚说完,母亲愣了一下,手里的梭子一下子掉在地上。母亲那几日一直都很高兴,总喜欢抱着赵谐成笑。母亲两个一直在等新科状元派人回家来接他们母子两个。可等来等去竟等来了一大群凶神恶煞的魔鬼。好多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蒙着面,手里都拿着沉重的刀剑。赵谐成看到那些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月色冥迷,刀剑挥舞间竟一汩汩暗红色的浑浊液体压住了那银白色金属上的光彩。郭氏心地善良,为人谦和。前些年还在街上捡过一个小乞丐,取名叫阿克。阿克与赵谐成年龄相当,比赵谐成略大一两岁。当时赵谐成还小,没有兄弟姐妹,就连玩伴也很少。阿克初来时赵谐成一直很兴奋,一直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郭氏待阿克视若己出,吃穿用度跟赵谐成完全相同。平素二两兄弟最喜欢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梳一模一样的发式,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走到街上却如双胞兄弟一般。阿克比赵谐成机灵。山雨欲来,郭氏拉着阿克的手:“照顾好你自己和弟弟,一起去找你们的爹爹。娘要走了,以后就只有你们哥俩相依为命了。弟弟年纪小,你要多照应他。”赵谐成吓坏了,也不懂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呆呆立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克牵着他的手躲在羊圈里,两个小脑袋在柴火缝里看着外面血腥的修罗场。赵谐成亲眼看着那些持着兵器的人从母亲的身体里抽出带血的刀刃,母亲倒在血泊之中,任由生命一点点逝去。赵谐成怕极了。他想要哭喊,却被阿克捂住嘴巴。耳边有少年轻轻说:“襄和不要哭,还有哥哥。哥哥还在你身边。”可是说好的在他身边,不过一晚,哥哥到底是没能兑现承诺。林蔚山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羊圈里还有人可阿克机灵,还是有法子引了他们离开。阿克骗赵谐成乖乖坐在柴草堆里等他。赵谐成一直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饿得狠了出去找东西去吃,吃得没有找到,却找到一只和自己脚上穿的鞋子一模一样,却稍大一些的鞋子。赵谐成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灰白色,沾满尘土;而那只鞋子,灰白色的底子上满是褐中带黑的色块,竟是干涸了的鲜血。哥哥也死了么赵谐成蹲到地上竟不知所措。哥哥是替他死的这还是后来林蔚山对他说的。林蔚山说:“你和你娘一样虚伪什么善良,博爱,全都是假的把一个原本可以活的好好的孩子带回自己家里,一直打扮得和你一个样子,就是为了有一天,他可以替你去死。你娘倒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这种法子竟真把我瞒了过去。”林蔚山又道:“也是那小孩子机灵,装的和真的一样,若不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我真当你死了。可若是他不那么机灵,或许就不用死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总喜欢说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么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就是要想杀猪,先让猪吃饱;要想杀人,先要对他好是吧伪君子倒还没有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作小人的人磊落我们杀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厌了谁杀便是。可你们这些伪君子,明明要害人家的性命,还要人家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的去死你们还不如小人”赵谐成当时已经打好了腹稿:“不是你是在胡说。娘收养哥哥怎么会是算计他的性命呢娘那么好的人,平素谦和有礼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仇家寻仇明明就是你 你才是最罪大恶极的人”可到底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不说归他不说,他始终都知道,母亲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好的人。他也像母亲一样与人为善乐于助人,但他不是为了求他们怎么回报他,他只是纯粹想这么做而已。哥哥愿意为他死,是因为母亲救过哥哥,哥哥真的记在心里。哥哥和母亲一样,都是很好很好好人,才不是林蔚山那个大魔头说的那样。如果有人愿意舍掉护他,他也可以为那人死的。世界才不像林蔚山说的那样。他的女儿看上了一个成过亲的男人,他就要把那个男人的妻小都杀光,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人家的正妻。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凭什么说别人是伪君子林蔚山的女儿叫林袖,遇见赵京那年她不过及笄的年纪。林袖之母早逝,林蔚山一介武夫,整日打打杀杀,哪里懂得教养女儿林袖自幼在外祖家长大。林袖外祖是名门,家里的女儿选婿都是从每年的新科进士挑。林袖及笄了,也跟着表姐妹们登楼站在窗前看那些骑着马带着宫花从大雁塔回来的新科进士们。表姐妹们开玩笑,笑着问她有没有看得上的,林袖却很认真指着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郎:“我喜欢那个。”表姐妹们起哄:“呦,是状元郎啊,袖儿好眼光。”当真是好眼光。新科状元郎赵京,才华绝世,文采风流,又是个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郎。但是,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留到现在外祖听说林袖有心仪的人,也亲自来问。林袖红着脸低着头,羞赧地说出赵京的名字,外祖大笑着应下此事。林袖满怀希望的等,几日里总是忐忑难安。可是等了几日,却是丫鬟来通报消息,说是老爷要她转告表小姐,不必再等了。新科状元郎赵京家中已有妻室。当真是晴天霹雳。十五岁的女孩儿,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要凋落了。林袖难过了很久,林蔚山来府里看她时,她仍是那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模样。林蔚山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哪里肯说林蔚山索性就去盘问她身边的丫头。林蔚山是何等脾性的人他怎么忍得了自己的女儿受半点委屈既然袖儿喜欢那什么赵京,他作为爹爹,自然要帮她弄到手中。他林家的女儿,自然是不能屈尊去给人家做妾的。所以,赵京的妻室必须死。赵京原籍距京城甚远,赵京中状元的事情要传到家里,至少也得小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官差办官事,一路上走走停停,硬生生拖了月余。林蔚山一行人晚了他们一旬,可到底是在赵京妻小入京前杀光了他的妻小。赵谐成侥幸逃脱。七岁的他除了读过几本蒙学书,会写几个大字之外什么都不懂。当时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赵谐成自己都不敢再回想。母亲、哥哥,昨日都还好好的。母亲给了哥俩一人两文去买街头豆腐西施的臭豆腐,哥哥蹙着眉说他嫌臭,才不会去吃那种东西,所以手里的铜子儿都滑到了他手里。他买了好多串臭豆腐,撑得小肚子鼓囊囊的,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可如今,什么都没了。母亲,哥哥,臭豆腐。他人生的全部,都没有了。、相许54相许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流荡,身上的衣服半个月没有换过,漂漂亮亮的衣服上裹着一层泥灰。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他嵌小玉片的帽子被他搁在地上,上面的小玉片已经碎的没有了,帽子里面稀稀落落的搁着几枚沾着油污的铜钱。他是看到其它脏兮兮的孩子这样才学他们。他不会打架,不会骂人,连讨饭也学的不好。本地的小乞丐们嫌他抢了他们的生意,虽不至于欺凌侮辱随意谩骂,但也没人管他。晚上赵谐成只能随便找个屋檐,或者是什么荒宅破庙,没有被子,没有褥子,也没有枕头,只是屈着身子,脑袋枕着半块砖头眠在一大堆还算松软的杂草上。赵谐成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楚他睡不惯,夜半出来坐在破庙的石阶上发呆。没有蜡烛,好在皓月当空,并非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孤身独坐,抱膝月下影伴身,而今也只有这副影子能始终伴着他,对他不离不弃了。母亲要他跟哥哥一起去找父亲,哥哥已然死了。京城,山高水长,路途艰险。他不过三尺幼童,只身前往京城,谈何容易赵谐成流浪了好久,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他开始放弃去京城找父亲,试图融入那群跟他一样,始终脏兮兮,衣衫褴褛的乞丐队伍。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全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这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了。后来是入了秋,一场大雨下了一夜,赵谐成却病了一旬。食不饱,穿不暖,没有大夫,没有药。只是几个小乞丐拿着一床破烂的棉絮裹着他。已经濒临绝境,生死不过片刻之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救他离开。她朝他伸出手,一双素白如玉的柔荑覆到他脏兮兮的脸颊上。赵谐成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身量轻的夸张,简直不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她很轻松的抱他起来,揽在怀里离开。赵谐成烧的迷迷糊糊,只觉怀抱温暖,竟像是母亲回到了他身边。赵谐成靠在她胸口朝她的衣襟上蹭了蹭,粉嫩的领口一片污渍。赵谐成不知道,又迷迷糊糊说起了梦话:“娘。娘 ”那人轻轻拍了拍赵谐成的后背,说道:“襄和不怕,母亲在。”赵谐成知道,她不是他母亲。母亲向来都是叫他“成儿”,从未叫过他“襄和”。可是她的声音柔软,尤似母亲的声音。赵谐成竟觉得莫名的安心,就如同母亲仍在身边一般。赵谐成说着说着就停了,好长时间没有下文。陆福生扬起头问他:“救你的那个女人就是翦秋的母亲么”赵谐成颔首:“是的。我母亲死了,林姨嫁给了父亲,到底是遂了林蔚山的愿。”陆福生又道:“你恨她是不是。因为她,你母亲死了。”赵谐成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恨她。虽然我知道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她,但她什么事都没有做,杀掉哥哥和母亲的人不是她。那时我流落在外,绝境中是她救我性命。山穷水尽的时侯只有她挡着她父亲的明枪暗箭带我离开。林蔚山害我,可林姨什么都不知道,她待我很好,我没法子很她。”陆福生有些疑惑:“如果那林氏待你很好,总能护你性命。你又去林家趟那浑水,不是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么”赵谐成笑道:“有危险便不去了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古人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就是这回事儿么你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要因此失去些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贪心。我想要他的性命,便舍得下我自己的性命。我原本去林府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要他死,我没打算活。更何况我也不是必死无疑,一点生机也无。是林姨和父亲亲自把我交给他的,他总不能三五年就把我玩死了,他也怕林姨会恨他一辈子。十几年了,林蔚山只是拿什么寒毒热毒来吓我,几时真动过刀子他只不过是要我知难而退罢了。这跟姑娘进沈府一样。明知是龙潭虎穴,不照样是进去了么”陆福生低了头:“妾跟公子不一样。妾是妇人,男效才良,女慕贞洁。妾在进沈府之前,身子就已经给了他了,后来又知道因为那一次妾有了他的孩子。进沈府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妾去沈府也不尽是为了报仇,是当真穷途末路了。”赵谐成没说话,那边的火还在烧着,半干的树枝在火堆里哔剥地响,青色的枝干在火里挣扎,燃成热烈的红色,燃烧之后又褪成惨淡的灰白。谁愿意整日非生既死的轰轰烈烈谁不向往悠闲自在诗酒琴花的闲适可生活已经将你逼到穷途末路,除了轰轰烈烈又有什么办法赵谐成摸了摸陆福生的脑袋:“已经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有未来,明天还有无数种可能。别太灰心,你的穷途末路已经过去了。”陆福生抬着头看他,赵谐成也微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天色不早了,睡吧。就算是不想再回沈府,该休息也得休息。”山中多夜雨,夜间火堆熄了,茅屋简陋,山风乱灌。夜间陆福生只觉袖生凉意,竟被冻醒。茅屋外有风雨惊雷,陆福生刚刚睡醒,正发怔,也没觉察出异状。隔了好一会儿,陆福生才听到屋内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茅屋里没有蜡烛,黑漆漆的,陆福生什么也看不到。可房间里除了她就只有赵谐成了。他怎么了做噩梦了么陆福生寻着声音走过去,房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