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将那根嵌着红宝石的项链捡起。直起身正好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子虚蓦地一震。这是一张刀削般刚毅的脸,不同于周慕筠雌雄莫辩的俊美,只是直直站着这男人周身的果决血气便倾泻出来。纵然他是斯文的书生装扮,但子虚一眼看出他无法隐藏的杀伐匆忙低头跨进店里,擦身而过之际却被他叫住。“姑娘,方才对不住了。”声音里的厚度重若千斤,气息停顿叫人难以忽视。子虚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轻声道:“无妨。”那人也没再纠缠,一个大步便跨出店铺。子虚攥紧帕子快步走近毓真后才松开手,狠狠吐了口气。这世上竟有这般戾气极重之人、偶遇所幸这不过是一段无伤大雅的插曲,毓真也并未发现她的异样。撒了会儿娇便进了正题。无奈子虚的首饰盒里一向清少,对这些精致繁复的首饰知之甚少,一路也不过是凭直觉给些意见,除了赞过一条样式古朴的蓝宝石链子外其余更像是走过场。以至于毓真觉得嫂嫂对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又猜想子虚是书香世家,许是看不上这些俗物,假装提议道:“我那位好友平日里素喜舞文弄墨,不如咱们去隔壁的松竹斋瞧瞧如何”子虚自然同意,比起这个艳光四射的地方,笔墨堆里更加自在。松竹斋是老店,与首饰铺子不过一墙之隔却仿佛到了另一个汪洋恣意的大千世界。还未进门便闻见一股墨香,子虚从小受父亲熏陶,对各式笔墨兴趣浓厚。不自觉展开笑颜,循着墨香过去。果见一方老竹花台上摆着一方徽墨,雕的是举案齐眉的图像,面上有星星点点的金箔,冰片之香素雅清淡。墨色浓黑,寓意也好,子虚喊过一旁走马观花的毓真,“我瞧着这磨不错,图案也符合,六小姐您觉得呢”毓真往嘴里塞颗蜜饯,笑道:“挺好,挺好”转念又想,只是一块徽墨,似乎太便宜二哥了,转转眼珠将子虚拉到镌刻玉石的柜台,“我还想送她一枚印章,只是不大懂,麻烦嫂嫂再帮我瞧瞧”子虚点头,自己不过略作参考,选礼物自然还是得可着送礼人的心意,开始细细为她挑选。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静静摆着一块通身乳白的青田石,远远望着便有一股浓浓的滑腻感,毫无杂质,子虚不自觉轻呼出声。一旁的老掌柜赞赏道:“姑娘好眼光这石头刻印章最好不过了,临安产的,老朽已有几年没见过这样通透细腻的石头了”子虚亦赞叹:“的确,这么纯透的白色实在少见。”掌柜的见她确实心仪,将那石头取出来递过去,“姑娘举起来看,光透过来,保准比那湖水还清澈呢”子虚接过,手中的石块有些冰凉,但触感温柔令人爱不释手,抬起手便有光线透过石头,清澈晶莹,确实像极了日光下的湖水,明明是静止的,看久了竟像是在微微晃动似的。毓真不懂石头,不过看嫂嫂的样子该是十分喜欢的吧摸了摸荷包,开口道:“嫂嫂喜欢吗”子虚收起石头,递还给对面的掌柜,“这石头确是难得,不过既是六小姐要送礼,还是要小姐喜欢才好。这样,方能代表小姐的心意”毓真跳过来勾住她的手,“嫂嫂喜欢我便喜欢,就送这个罢只是我今日未带够银钱,改日再来付账”又转向老掌柜“且帮我留着,最迟明日便有人来取,届时便说是周六小姐定下的。”老掌柜自然满口答应。出了松竹斋,已是中午时分,子虚想要回府的话未说出口,周六小姐便素手一挥道:“嫂嫂今日幸苦,毓真请嫂嫂吃饭聊表谢意”“六小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那怎么行嫂嫂才进京,想来还未尝过北地的佳肴,便给个机会让毓真尽尽地主之谊如何”哪里还有反驳的地方马车离开琉璃厂没多久便在一座酒楼前停下。这酒楼地处闹市,里头包容万象,往来商旅,市井权贵,各占一桌菜各喝一壶酒。子虚想起青州城的酒馆里,不正也是这般熙熙攘攘,诗酒繁花。心中有股子亲切感油然而生,这才是人间啊。毓真像是常客,径直将她带进二楼的天字号包间,子虚进门却见到里头端坐着的一主一仆。子虚轻皱眉头,看向毓真,小丫头却仿佛也被吓了一跳。惊呼道:“二哥你怎么在这儿”、过河拆桥子虚越过房中漆金的矮屏看过去,那人临窗坐着,侧脸巍峨,日光透窗而入,光影分明。那人勾唇而笑,恰是碧雪长空下遗然独立的绮艳公子,清绝逼人。门外是喧闹的俗世,可那人只是静静品着茶,便生生隔绝了此起彼伏的浊世尘泥,纤毫不染。子虚移开视线,便听得他缓缓开口,“方才正巧在此谈笔生意”又感觉他在看自己“六妹这是”毓真眨眨眼,“哦”了一声将她拉至桌边坐下,“我想买些礼物,便求了嫂嫂出门帮我瞧瞧,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二哥。”周慕筠点点头,将眼前方冲泡好的热茶推到她跟前,“这丫头惯会胡闹,累了吧”自从上次在周府重逢,子虚心里便梗着一股气,此时的他虽是温柔体贴,可总也不能轻易全然接受。简答道:“无妨,六小姐所托之事并不累人。”周慕筠瞧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心中戚戚,盼了三年,好容易如今美人在畔,却是如此尴尬。暗自微哂,周慕筠啊,周慕筠,你也有如此束手无措的一天微微吸了口气,道:“既然遇上了,不如一道用饭吧”子虚没有答话。一旁的六小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二哥请客。”刚想放开手脚痛宰二哥一顿,一边立着的十三弯了弯腰:“出门前四太太吩咐十三尽快带六小姐回府,说是今儿特意备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点”毓真扬起的手慢慢放下,疑惑道:“我娘无妨无妨,糕点什么时辰都能吃,等我将嫂嫂送回府”“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打断她的话,毓真看见二哥手里的紫砂茶壶落在中央,有水渍晃出来,湿了一片。抬头见着二少爷面不改色,“六妹还是快回去吧,莫让姨娘久等了至于顾小姐我会送。十三,送小姐回去。”十三利落答应。这下毓真全然明白了,瞪大了眼睛,瘪瘪嘴忍气吞声的告辞:“那我先回去,麻烦二哥将嫂嫂送回去。嫂嫂,改日我再去找你呃算了,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了”说到后来愈发觉得自个儿肚里空空悲凉无比。过河拆桥过河拆桥周慕筠你过河拆桥往后十个孤本也不帮你了忒没良心奸商奸商离开时又听到子虚对她说着再会心里惋惜,这么好的嫂嫂要嫁她二哥,真是羊入虎口啊,羊入虎口这厢周慕筠送走了旁人心情甚好,点了菜慢慢喝酒。子虚不怎搭理他,闷声吃饭,他却欢喜的很,唇边的笑意一直未减,她吃得慢,他便等着,时不时为她添些菜。子虚一时竟有些拿他没有办法,总算熬到饭毕上了马车回程。他的马车不同于毓真的,少了少女香氛,简洁大方,却同样有不少软枕靠垫。从上车开始他便随意靠着一方云纹软垫似笑非笑的瞧着她,颀长的身体占了大半个车厢,倒显得此刻正襟危坐的她有些拘谨。他瞧出她的不自然,收了慵懒陪她端坐着,又过了一阵,扬声吩咐:“把车赶稳了。”车夫依言慢下速度,子虚眉头轻蹙,“周先生不忙”这么慢,几时才能回府周慕筠挑眉:“忙。”忙着准备婚事娶她子虚闻言刚想出声让车夫快些,他又开口“梅儿,我只想与你多呆一会儿。”她催促的声音叫他堵住,莫名的脸颊发烫,强做自然“婚期便在下月初六,二少爷何必急在一时。”而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从她素淡的容颜里看出极艳的神采来。未几一手撑住座下,倾身过来,散开微微酒香,气息不稳,“我如今不急了,梅儿你终于,要嫁给我了”、如初她的脸更红了,轻轻推开他。语无伦次,“婚期将近,这几日,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周慕筠如愿见到她为他害羞的样子,澄静美好。眼中笑意更浓,轻声答应:“好,听你的。”突然马车猛的一震,外头的马发出剧烈的嘶吼,车厢前后晃动,在路上毫无目的的疾驰。子虚大惊,身体被这阵晃动推向右侧的横梁,千钧一发之际被他拦腰拉回来,紧紧护在怀里。他抱着她坐在车厢底座上,一手圈住她,一手护住她的头,依偎在一起尽力稳住这阵慌乱。所幸马车很快不在晃动,最终静静停在路边。有惊无险。方才剧烈摇晃的马车此刻平静下来,车厢里一片狼藉,周慕筠低头看她脸色苍白,皱了眉,朝车外厉声叫道:“怎么回事”车外是传来车夫颤抖的声音,“二二爷,方才马惊了,一时制不住”“好端端的,怎会惊了马”那车夫也是一团迷雾,“不知哪儿飞出块石头,那石头尖,划破了马身,便发起疯来”周慕筠小心将她扶起坐在软垫上,“还好吗”子虚方才确是被吓到了,但被他圈在怀里倒也并无大碍,平复了一阵点点头,“无妨。”马车再次缓缓上路,他小心翼翼将她环在胸前,虽知她不喜如此,却没有放开,轻声解释道:“车尚且不大安稳,便让我我抱着你吧。”她靠在他肩头,听见左胸处传来强有力的律动,紊乱的鼓点一般怦怦作响。方才,他也很害怕吧她往日不算寡言,只是嫂嫂去世后因着愧疚,自觉将家中琐事担在肩上,久而久之竟也养成了凡事藏在心里自己承担的习惯。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依靠一个人了。方才他不管不顾的护住她时,心里实则平静大过了害怕,没有那么不适,也没有过多欢喜,仿佛理所应当。衣衫凉薄贴在面上,她轻轻开口:“周慕筠,谢谢你。”周慕筠覆在她发髻上的长指一颤,满心的疼爱就要溢出来。“梅儿,你不用谢我,为你做这些事,我很欢喜。”她眼眶一热,这份深情孰真孰假她已无力辩驳,这一刻,她只想在从他身上讨一分安心罢了。“我并非倾城,家世平平,周慕筠,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他轻轻笑了,胸口微微震动,她的耳根一阵酥麻,声音从头顶传进耳里,“我的妻,不必倾城,你这样,就很好。”绣帘轻晃,日光细碎照进车内,忽明忽暗,周慕筠眯了眯眼,脑中闪过当年她在藏月楼前一双素手摊开耍赖要钱的模样,一如昨日之景。“梅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彼时她站在他跟前,背后是风光旖旎的淮河落日,像夏日里入夜前的清凉,吹过他心上坚硬的山丘,百转千回,永生难忘。马车终于稳稳停在四儒巷深处,周慕筠将她送到门口。分手之际突然一个大力将她留在怀里,“三日后,我要出趟远门”她抬眼看他,等待下文。所以呢所以,“梅儿,这一回换你等我吧。等我回来娶你”、选择三日后,一只装有蓝宝石项链和青田石印章的锦盒被送进了四儒巷。十三亲自送到珊瑚手上后回府,跨进西厢书斋时,二少爷桌上的清泉浅井图搁下最后一笔。“东西送到了吗”十三点头,“可是二爷,六小姐说,顾小姐明明更心仪那块印章些,为何还要送那串项链”周慕筠将饱蘸墨汁的笔尖伸进莲花状的笔洗里,手腕轻一晃动,浓黑的汁液便渗进水里,丝丝缕缕,抵死温柔。“她喜欢什么,我自然知道。然而只要是好东西,我都想给她,她喜欢的,或者更喜欢的。”情人间的爱慕十三不懂,但十三明白,只有面对顾小姐时,眼前喜愠可见的二爷才是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那二爷现在是否要上路”周慕筠掏出怀表,时辰尚早。眼梢瞧见笔架下垫着本青葙杂记,顺手抄起翻阅几张,奇人异闻倒是有些意思。“早着呢,你先备车”十三应下,提起榻上的皮箱准备出门,出了西厢巧遇上匆匆而来的管事周福。放下箱子躬身问好。那周福生生停下脚步,屋子里那位二少爷他一向不敢轻慢,叫住十三:“二少爷要出门”“大约晌午时分出去。”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