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剑圣未肯说话,眼睛却瞥向别处,眼底满是漠然。见师父不理会自己,李雏然以为是师父天性凉薄,并未不舍自己,失望之余,略有埋怨,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天光摄入那轻墨淡彩的瞳眸,依稀可见里头的伤感和诀别之味。之前那哪里是对李雏然的漠然凉薄,分明是对他自己的“白痴”留在后头走的双乐怒斥一句。“逆徒”剑圣对他可没有温柔挽意可言,用凌烈的眼神赶他走。“哼,白痴师父,就这样死了甘心么可别后悔得他日阴魂不散”双乐吊儿郎当地站着,故意刺激他,可他闲闲抄在脑后的手其实在抖。师父啊,你就不能让我们送个终,非要独撑到生命最后一刻么何必呢何必呢这哪里是烈魅,简直是作茧自杀的蚕“你走别让我再见到你”剑圣怒扔出石枕。“呵呵,师父,孤独好喝么寂寞美味么”双乐嘴角的讽刺意味弄得他自己想哭。、圣道空途5“后来,你们的师父就死了么”葡萄般晶莹水灵的眸子闪着一层泪光,女孩难过地趴在屋子里唯一的床沿。而双乐屈膝坐在床上,透过茅草的缝隙看着外面的阳光,同时以怀念悠远的口吻诉说着往事。“后来笨蛋师弟说着想念师父什么的,我不忍心就数出来了,那个家伙心里一直、爱慕着某人啊,急急忙忙就赶回去了,刚好及了他临终那刻。”由于剑圣看中双乐,而偏宠李雏然,所以虽然同期入门,双乐是师兄,李雏然却是师弟,只因师兄注定要担当,且要照顾师弟。他始终不肯将头转过来,兰澄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怀疑他是不是哭了,只不过用平淡的语气掩藏数月之后的某一个清晨,怒骑再度惊尘,面庞略有坚毅的李雏然,一如当年刚刚入山那般又急又快,经历过多次斗争的眉峰紧紧蹙起,形象地说明了一个成语:燃眉之急当他抵达那个熟悉的茅庐的时候,他不再像当初那样小心翼翼地敲门,而是大力地推门而入,“啪”楠木的门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响。紧随其后的双乐低叹一声,随之而入,耷拉的眼皮微微颤抖。“师父我都知道了,原来你重了那该死的化雪毒是不是将要命不久矣了是不是你故意支开我就是想要抛下我了是不是”他大喊大叫,却就是没有立即掀开乱麻门帘而入,因为他怕。怕见到的会是一具雪白冰凉的尸体。房屋里没人回应,空气惊得可怕,平日里能动千斤物什的双手抖得不像话。可笑李雏然盯着自己抖动如风中秋叶的双手骂道:没出息,这样像什么话最终李雏然还是掀帘而入了,深沉黑暗中,唯有素白如他,才能被清晰地看到。“师父”李雏然压着哭音唤道,双手颤颤巍巍地伸过去,却临到衣前不敢继续确认,寒冷的体气直逼那手,那身体仿佛化为冰块的尸体。压抑的哭声响起,黑暗的茅屋里浮动浓烈悲意。“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淡然却轻如蚊的声音响起,是剑圣。李雏然的哭声戛然,而后突然扑上去抱住剑圣冰冷的神奇,嚎啕大哭起来。嫌吵的剑圣困难的皱皱眉,心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出声啊,意义呢哭够了,李雏然才骤然注意起自己压着师父了,忙起身,“对不起师父,徒儿不敬了,师父,您有没有事儿我没压坏您吧”这问题,说得剑圣更陶瓷石英之类的易碎物似的。剑圣扭过头,不愿意说话。“师父师父师父”李雏然不停地摇晃他,生怕一睡不起。剑圣烦不胜烦,“出去”再摇,他就正的要死了好么李雏然知道剑圣的脾气,在他想要清净的时候,吵闹那绝对是找死,反之,若并不想要清净,那他吵闹的性子似乎还挺吃香,会换来剑圣师父,淡淡暖暖的笑。李雏然乖乖而恋恋不舍地推出去了,剑圣才得以叹息,长长的一口气出去,他低喃:“怎么来得这么快晚一点就好了,也就不用分别了。”死了,可不就不用依依惜别了么他云崖何曾跟人泪眼相见过当初知道自己将将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毅然决定隐退,远离昔日亲朋和恋人。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是分别应自然。可以李雏然的性子,在生离死别的情形下,想要自然如寻常,恐怕是有些困难了。“榆木,你回来干什么呢”剑圣苦恼地呢喃,雪白的发丝在枕上发亮。双乐见此拉走李雏然,“让师父好生歇息吧。”李雏然在外面候了一天,等夜深山静,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想要进去的。他又怕打扰到师父,又怕师父溘然而逝,心下矛盾,忍不住在外头踱来踱起。剑圣的耳力何其之好,微微提高沙哑的声音道:“别踏坏我的高粱,给我滚进来”由于病弱,原本威严的语句变得像傲娇的猫儿喵喵。李雏然欣然道:“不会不会,这也是徒儿辛苦种上的,怎么会胡乱踩踏呢”说着喜滋滋进去了,师父还有力气骂自己,说明还有救双乐也跟着他进去习惯成自然了,此半年都成了师弟李雏然的影子,他走到哪儿自己就到哪儿,这样才能时刻保护他,而这师父的冀望。剑圣的状况看起来十分理想,表情纹丝不动的淡漠,身体如磐石般板正地躺在哪儿,白银刀鞘的宝剑贴着他的手臂安放,丝毫不见破绽,依然是高人睡眠的姿态,像随时会虎跃而起,手出杀招似的。可李雏然这才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掩饰,剑圣的气息那么薄弱,他过去都以为那是剑圣的自我掩藏,现在想想,这原来由于生命力在一天天流失吗李雏然心底酸涩无比,眼泪刷的掉下来了。剑圣笑了一下,若阳春融雪千山晴,“这么软,跟个女孩子似的,怎么名动四方,成为下一任剑圣”“下、下一任”李雏然声音颤抖,却非因欣喜,他激动地拍打床板,怒道,“师父您在说什么您一日还在,剑圣就是您的头衔哪儿来的下一任”“呵呵咳咳”剑圣说话有些困难,“我快死了,到时候你继承不了我的名声,别人就会继承,下一任,总归是会有的。”“胡说胡说”李雏然激动地挥舞拳头,“我心目中的剑圣只有师父您一人,别人那都是渣渣所有的下一任都让他去死”“那你就让所有的下一任去死吧。”剑圣淡淡地说,话语里暗含着希望李雏然斩杀天下剑客,自成剑圣的意思。李雏然听着那对自己的生命无比淡漠的声音,哭音道:“师父您一定不会有事的,虽然是陈年旧毒,但只要找到医仙,只要找到医仙就一定可以”“医仙”剑圣呢喃,似乎念着一个很新奇的词汇,淡青色的眸子波光流转,“十几年前,还是医神来着,是个风姿卓然的男儿呢,如今成了女儿家么”“不,”李雏然有些好笑地说,“医仙是个男儿,同样也风姿卓然,但是师父一定不要喜欢他为好,那是个骚包自恋的白衣狐狸精,还喜欢女扮男装,一点儿男儿气概都没有。”“哦,是吗”剑圣摇摇头,“我就算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即然不能出山,当然见不到他有了医仙,那何生欢又如何了呢”他的口气颇为熟稔。“师父,”一直默不出声的双乐沉不住气了,“能够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的那些事”淡青色的眸子淡淡瞥了大弟子一眼,“你也就一颗好奇心,比别人都重。”但剑圣还是说了,人之将死,便没有什么不可以说了。、圣道空途6剑圣跟医神何生欢是旧友,也是由于后者的诊断,剑圣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十年之内会如何,进而远离人群。一头白发,眸色青蓝,恍若中的精怪妖魅,定被是为不详吧,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他一代剑圣说不定就被污蔑为“练剑走火入魔,成为白发妖邪”呢。想起故人,剑圣的眸子越发地亮,天空星辰也不及,神色温柔可爱,仿若天真稚子。剑圣云崖,曾经也是个单纯无忧的孩子。“何生欢”双乐低声念叨,俨然不知此名。医学界的斗争也激烈,又没有云崖这样的飘渺的传说压着,说不定十几年里已经换代好几次。料此,剑圣不由感慨:“也对,江湖风云变化如山中云雾,瞬息又变,何况十几年呢我云崖的名字恐怕也早已经被世人忘却了吧”剑圣精神颓靡,类弥留之相。李雏然的心一下子被收紧,紧紧握住师父的手,“不会的,师父的大名,依旧流传在坊间传说里的呢,永远、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其实他的本名真的被忘记了,人们只用“剑圣”二字指代之。李雏然有一句话放在心里没说,那就是:至少徒儿我永远不好忘记您的。剑圣容光骤现,苍白的脸色有了丝红润的迹象,依旧如孩子般年轻的脸庞显得如红莲盛放,不染尘埃而倾倒一池春水,可这样子却仿佛回光返照许是知道这是最后的几乎,寡言少语的剑圣话多了起来,且非常像作为师父的人:“双乐,雏然,你们可知道通往剑圣之路,最重要的是什么”双乐精神一震,知道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指点了,其实他也很想要知道了,这个人坚持的道路究竟是什么,毕竟穷其一生啊。李雏然却浑然不在状态,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神,脑子也空空白白的,俨然无法思考,可他很想要跟师父多说说话,便努力地去想答案,“坚持,努力,刻苦”剑圣发出类似嗤笑声,“若是如此,天下该出现多少剑圣”言下之意是努力太多人可以做到,哪里是最重要的。双乐淡淡道:“那冷酷,冷血,漠视生命”这个衣着清淡的青年,眼底同时存着慈悲和漠然。李雏然点头,“是不是这个啊,师父我此前打败了自己一直想要打败的人,他就是如此,冷酷却强大。”李雏然费尽全力,连续磨了三个月才彻底打败的那个男人荆碎玉。五年过去,荆碎玉也已非声名不显的飘零人了,第一刽子手的名声轰动四海。荆碎玉可以去杀任何人,只要雇主给钱,他拿了钱去下一个地方,然后继续杀人剑圣叹息,似乎埋怨弟子的冥顽不灵,“那是杀手、刺客,关我等剑圣何事”“那那那到底是什么”李雏然百思不得其解,懊恼地放弃。李雏然,你真不行啊,师父最后想要看到的,你的成长,他都无法看到,你活着干什么还下一任剑圣,你配吗你可能吗他心中浓浓的黑色浮起,眉峰虬结如蛇,隐有入魔面相。剑圣敏锐,自有所觉,手拽住他的手,冰冷却独特的触感令李雏然内心喟叹,黑色散去,他的瞳孔里满满盛着一个素白的人。这般满含情愫的互动,双乐看在眼里,心底叹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师父”李雏然轻唤。“嗯我在。”剑圣的眼睛闭起,淡青色被掩盖在眼皮下,他的嗓音听起来疲惫缱绻。完了不详的预感在李雏然的心底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千百跟根针扎入他的心脏,他恨不得大叫出来,可他还不能,他现在应该去努力诱使师父说话,不能任他睡过去“那到底是什么呢通往剑圣之路的必然因素”“那个啊,”剑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慵懒,仿佛要在阳光下逐渐枯萎的繁花,“我若说是寂寞,你可会笑我”“噗哧。”“不是我”李雏然恍然道:“我怎么敢嘲笑师父呢”“是我。”双乐眯起狭长的眼睛,推开师弟,靠到师父最近前,“喂,死剑圣,你都快死了,还要故作高深么”言语里没有半分尊敬,清湛的眸子里藏着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怒火,李雏然立马嚷嚷:“你说什么鬼话这是你师父,你怎么能大不敬”剑圣最后启了一次双眼,极淡的青色的瞳子,仿佛国画中用来铺展天光云影,或者澈水浅泽的清墨。那双眼睛全然只倒映着黑暗,一丝光芒也落不入。“让他嘲笑吧,偶尔我自己也会觉得可笑。”剑圣轻轻地说,“然儿,过来。”李雏然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忙推开师兄,剑圣侧脸贴着李雏然的膝盖,这一次他躺在床上的姿势,终于不是磐石般的僵,竹子般的直了,蜷缩得像个无助可怜的婴儿。“相信我。”剑圣低声说,“若你们有朝一日真的走上了这条路,你就会明白我没有胡说。而且,越是接近那个位置,你越会明白,剑圣之路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你将被迫做出选择”剑圣微声说,最后一丝声音也无。平日里高深莫测的剑圣,似得时候像个婴儿,一身素白,浩然无暇。李雏然怔然,许久许久不动,师父的脸还贴着自己,前所未有亲近的姿态。而孤零零站着的双乐,由内而外地发冷,指尖抽搐,自从大小收养他的乞丐老头死后,他再也没有这般灰心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