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旭不说话了,看了季小北许久,叹了口气,慢慢的踱步离开,留下了依旧出神的季小北。自从上次见了严至阳,至今已经有半个多月,严至阳没有来找过她,或许,那日,他只是一时兴起,回宫后就将她抛之脑后了,若是这样自然是最好,那样的话,她离开了,沈遇棠也不用受牵连了。三天,还有三天,她就要离开了,那是沈遇棠和严苒的成婚之日,沈府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她,包括沈遇棠。只要在那天晚上,她就可以彻底的抛弃一切了,抛弃血海深仇,抛弃不该有的情愫,抛弃季小北这个身份,抛弃关于沈遇棠的全部过往。沈遇棠没有了她,依旧会好好的活下去,做他的第一公子,与妻子长相厮守,还有,忘记她季小北。即使她可能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叫沈遇棠的男子。只是季小北不知道,沈遇棠一心一意想要她留下,只是沈遇棠不知道,季小北一心一意想要离开他。所以的一切不过阴差阳错,纠纠缠缠到最后,竟也难以割舍。、花好月圆一大早天蒙蒙亮,有露珠从娇嫩的花骨朵上滴落,又落入另一片绿叶的怀中,晶莹剔透,繁密的树叶中隐了唱得开怀的鸟儿,偶然从树里探出头,看着有人行来行去的路面。今日是沈遇棠和严苒的大婚之日,沈府的下人无一例外从一大早开始忙碌起来,打扫的打扫,贴对联的贴对联,挂灯笼的挂灯笼,皆是笑脸迎人,连动作之中也透着一个喜气。季小北也忙得不可开交,那边跑跑腿,这边帮帮忙,清爽的夏早不多时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但季小北喜欢这样的忙碌,只要一忙起来,便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专心致志的告诉自己只要做好本分就可以了。天大亮的时候,沈遇棠便入宫将严苒接回家门,据说迎亲队伍极为浩大,单单是去时的人就有上百个,更不要说加上回时严苒的送亲队伍了,锣鼓唢呐声喧天,连在最偏僻的后院打扫的季小北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季小北想,沈遇棠迎娶的女子就该是严苒那样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二人若在一起也有共同语言,季小北突然就浮现起当日在沈遇棠书房他二人的模样,心还是难免刺痛了一下。沈遇棠素日基本都是一身白衣,季小北几乎不能想象他穿上大红喜服是什么模样,但依照沈遇棠的面容和风姿,该是如何穿扮都要让人惊艳不以的。撇去不该有的念头,季小北趁没有人注意她,偷偷从后院溜出去,脚步匆忙的往沈遇棠的院子走去。沈遇棠的院子一般都没有人敢擅自进入,而喜房是在另外一个院子里,是以,院子显得就比较冷清了。季小北作为沈遇棠贴身侍女的身份很快就入了院子,直奔房间面前的梨树而去。就算要离开,她也要再看一眼梨树,哪怕等不到满天花开的那个时候了。梨树的长势很好,现在已经高出季小北半个人了,季小北看了心情有些愉悦起来,梨树长好的话,纵然她看不到梨花,沈遇棠也可以看见了。白色的梨花,白衣的公子,该是很美的景象,只可惜,没有预料中的一个她。季小北打了水给梨树浇上,水瞬间就渗入了泥土之中,带着微微的土腥味,生机勃勃。“你要长快一点,快一点开花快一点结果,知道了吗”季小北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粗糙的树面,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以后我就不能给你浇水松土了,但是你放心,旭叔会照顾你的,还有,还有公子也会照顾你的。”季小北吸了吸鼻子,将泛起的泪酸尽数压下去,不敢在这里呆太久,静静的看了一会梨树,又转过身去看沈遇棠房间禁闭的大门。那扇门内,曾经有沈遇棠,还有她季小北,沈遇棠在里面罚跪过她,戏弄过她,拥抱过她,也亲吻过她,只是这一切以后都只能靠着回忆来纪念了。季小北压下去的酸楚又冒了上来,连忙转过头不再看,头也不回的往院门走去。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剪不断理还乱,季小北脚步急促,路过青石子路差一点摔倒,稳过神来,扯开一个实在假的笑容,混入了忙碌的人群之中。接近午间的时候,季小北就听见锣鼓声,听不真切的时候,就闻细微的喊叫,“新娘子快到了,新娘子快到了。”季小北依旧躲在后院,很是抵触亲眼见到沈遇棠穿着大红喜服迎娶她人的场景,无奈总管却过来说大厅侍候宾客人手不够,季小北无奈,只能不情不愿的往大厅方向走去。到了大厅,果然发现来得宾客多到让人手忙脚乱的,锣鼓唢呐声越近了,季小北假装没有听见开始整理着宾客送来的贺礼,心乱如麻,越整理贺礼却摆放得越乱。“迎花轿。”洪亮一声过后,又瞬间有同样的声音叠入,“迎花轿,迎花轿。”声音夹杂着欢声笑语一字不漏的落入季小北的耳里,季小北手上动作一顿,猛的回过头去看大门。隔着人山人海,季小北一眼就望见了穿着大红喜服的沈遇棠,墨发系喜冠,喜服似血红,薄而樱红的唇微微往上挑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行云流水利落的下马动作,红衣于动作之中翻飞,留给季小北一个修长的背影,当真如季小北所想,好看得有些不真实。若只是听闻便罢了,真正亲眼所见的时候,季小北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但尽管如此,目光一旦放在了沈遇棠身上,就再也不肯移开分毫。喜婆将系了红绸的红杖递给沈遇棠,沈遇棠淡笑的接过,轻轻在花轿的顶端敲打了三下,人群之中就爆发出一片叫好声。“接新娘出轿。”喜婆拿着红帕子笑得面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弯身掀开花轿。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绣花鞋从轿子里伸出,继而一个穿着繁华层层叠叠的嫁衣的女子就从轿里探出身子,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有发簪的琉璃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铃铃当当,嫁衣拖尾脚边流苏飘飘荡荡,与一片大红之色融为一体。到处都是大红色,刺痛了季小北的眸,瞬间眼里一阵滚烫翻滚,若不是她及时移开目光,恐怕在这大喜日子就要哭出来。她不要在沈遇棠的大喜之日哭泣,至少不要在他面前。人世间最痛,莫过于看见自己的心上人穿着喜服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在自己面前走过,在众人的一片祝贺与笑语之中笑容淡淡。季小北不想沈遇棠看见她,连忙隐于人群中,沈遇棠已经牵着严苒跨过了门槛,两道身影步履一致,远远望去,似画中人,美不胜收。这样的人,才该是沈遇棠的良人,季小北呆呆的站在人群里,看着沈遇棠和严苒入了大厅,行了大礼,看着沈遇棠面上带着淡淡抹不去的笑意,一举一动之中皆是醉人的风骨。“别了,公子。”季小北透出人山人海之中的缝隙看着那抹割舍不去的身影,无声的动了动唇,刹那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沈遇棠,成亲了之后,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冬天的时候我不在了,你痛的时候千万不要再伤害自己,我想到的时候,会伤心。来年梨花开的时候,你要记得站在一地的梨花下,看满天飞舞的梨花,片片落在你的发。以后想到我的时候,不要生气,我离开了,你会过得更开心。“别了,沈遇棠。”这一方,双眸含泪,一眼望尽相思,转身再不见。那一面,薄唇微勾,一动沾酒相醉,笑意再不退。季小北似逃一般回了自己的房,不同于外头的热闹非凡,她的房间偏僻是一片冷清,没有人会注意到沈府一个小奴才离场。这一次离开,季小北什么都不想带走,但又深知,若身无分文出了沈府,必定没有她的生存之地,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将素日攒起来的碎银子带在了身上。目光触及梳妆台,季小北脚步瞬间顿住,一支红欲滴血的玉簪躺在台面上,那是沈遇棠送给她束发的,还记得那个时候,在山里,她别着沈遇棠的玉簪,沈遇棠问她,季小北,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可她心中想和他在一起,现实却还是不得不逃离。季小北舍不得这支玉簪,可她一分一毫也不能带走,如果念想全部都断了的话,以后便再也不会痴心妄想了。季小北咬牙,逼回欲落的泪,继续迈开脚步,这一次毫不犹豫的开门,动作决绝,关门,将一地的阳光阻隔在外。一天的喧闹,大厅酒气弥漫,久久挥之不去,宾客皆散,褪去了欢声笑语,不闻了敬酒祝贺,沈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甚至有些冷清。沈遇棠慵懒的倚在大厅的墙面,墨发微微散开,面色染了淡红的酒醺,半眯着眸子,手中拈白玉瓷酒杯,抬手凑至唇边,微张,尽数饮下,有醇香的酒露染了唇,一抿入了口,再挑一个半弯不弯的唇弧,闭上了眸。“公子。”徐旭入了厅,手中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试探的唤了似在寐的沈遇棠一声。沈遇棠睁开眼,眸里光彩流转,掠过徐旭手中的木箱,加深了笑意。木箱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朴实无华,上了厚重的锁,两把,纠缠在一起,不休。沈遇棠伸手稳稳接住了木箱,漫不经心的问,“她在哪里”徐旭笑着,褶子皱起,“属下一天都没有见到人,估计跑到哪里哭鼻子去了,现在这个时辰,该是在房里。”沈遇棠听闻,眸笑弯若月牙,竟有些孩子气,继而不确定的问,“她会欢喜吗”“有哪个女子不想嫁一个如意人,她怎么会不欢喜依属下看,小北与公子再相配不过。”徐旭还是不忘当一个媒人的,这话说的让沈遇棠笑出了声。“她跟你说过,我是如意人”许是喝了酒,沈遇棠话也多了起来,竟偏头看着徐旭。徐旭尴尬一笑,“这倒是没有,属下自个看出来的。小北是个好姑娘,公子只要说句好话,她就心软了,对公子什么气都消了。”“她还敢生本公子的气,真是反了天。”沈遇棠声音温和,听不出一丝怒意,反而有些装腔作势的味道。徐旭见沈遇棠这样,推推他,催促道,“公子快去吧,公主那边属下会让人带话过去的。”沈遇棠抱着木箱含笑颔首,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微红的面容在烛光摇曳里笑若春花,“旭叔,这些年谢谢你了,能不能给我和小北说一句吉利话,我想听。”徐旭微怔,哽咽了一声,回,“那我就祝你们夫妻二人花好月圆,白头偕老。”“好,好一个,花好月圆,白头偕老。”沈遇棠轻笑几声,继而放声大笑起来,脚步渐渐加快走出了大厅,笑声却还闻。季小北,今夜我无法以三书六礼迎你进门,甚至给不了你一个名分,独独能给你的,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沈遇棠。那你呢,愿不愿意与我一起走下去,花好月圆,白头偕老。、古怪悬赏月华倾泻,给石子路面铺上一层银锦,树影斑驳陆离,有风将树叶吹落,绿被夜色染为漆黑,空气里浮动着夏夜特有的清新,有淡淡的草香萦绕。一道红衣身影在夜色之中缓缓行来,步履轻缓,从容不迫,幽深的眸似天上星辰,流光璀璨,唇角挑一个弯弯弧度,又似想到什么一般,竟在无人处轻笑出了声,清脆明丽,抱着木箱的手紧了紧,加快了脚步,红衣也越发摇曳起来。沈遇棠绕过水榭亭台,走过林丛小路,行过爬了花骨朵的院门,凑近欲开不放的花间嗅了嗅,面容就在月光之中朦胧微醉,狭长的眸往院里一处幽暗的房间看去,半眯,渲出三分笑意。红衣一飘一荡间,步履一步步往前,直至在禁闭的大门前停下,轻轻拿脚尖撞了撞门,算是敲响,声音不咸不淡却带了独有的冷清,唤一声,“季小北。”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沈遇棠垂眸微笑,提高音量,隐了笑意 “敢把本公子关在门外,就不怕本公子罚你。”依旧一片寂静,回应他的只有安安静静洒满他喜服的月光,沈遇棠微皱了眉,再提高音量,“季小北,开门。”还是没有人回答,沈遇棠扣住木箱的指紧了紧,节骨泛了白,伸出一只手推了门,一用力,门轻而易举的开,任由月光跑进去。沈遇棠迈开腿,踱步入了房里,房里无烛伸手不见五指,窗户关得密不透风,沈遇棠眉拧得更紧,凭借记忆走到桌旁,放下木箱,找了火折子点燃烛,烛光摇曳后屋里渐渐亮堂起来,房里空无一人,有淡淡的烛焦弥漫。身影在烛光里拉长,影子投到了空荡荡的床上,沈遇棠的脸被晕黄的烛光照亮,樱红的唇紧紧的抿着,面上不带一丝情绪,连温和的烛光都不能将他浑身的冷冽散去一分。空荡荡的房里,寂寥得清冷,细细听,似乎还能听见烛泪低落的哭泣声,烛光里,红衣身影挺直,目光环顾一圈,放在了梳妆台上红翠的玉簪,眼里的晦暗一下子深如暗沉的夜,一眼便将人席卷。沈遇棠勾起一抹笑,似笑而非笑,扬手红袖生风,燃着的烛一下子灭去,有余烟缭绕,被黑暗吞噬。她不见了,搜尽沈府每一个角落,甚至连严苒的喜房也没有遗落,可是,没有找到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