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独自走出房门。一出门才发现天上又开始落起飘雪,稀稀松松一时未成鹅毛之势,这样的小雪倒让人心生欢喜。她将斗篷的大大连帽戴上,帽边有柔软温暖的狐毛。走到梅花树旁,见此时梅花开得比子明在时更艳了些,又是有白雪浅浅地盖在树梢上,更显红梅绝立之色。她盯着梅花愣神,又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际。落雪纷纷不停,抬首看时更显苍茫。不时有雪粘在长长睫毛之时,她却只是微微眯眼并不在意。一时心中空落落的,可彼时也根本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穿着朱红斗篷,在雪中久久抬首站立,仿佛灵魂已随雪花飘出砖墙,连身子都轻了许多。不可言喻的寂寥落寞。时光悄然而逝,耳边唯轻轻风声,太静了,又仿佛连雪落到地上的声响都能听见。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心中一片空澄。忽而觉寒气入了骨中,不觉打了个喷嚏。而就在这时,身上忽的一重,已被披上了一件灰色大氅。颜兮仰着的头这才低下,脖颈传来酸楚感,她回眸去看,而后莞尔:“吉承。”吉承此时约十五上下,一年间已比颜兮高出些许了。他本就眉目清秀,此时逐渐长开,容貌虽未太多改变,却多了些少年之清逸。他看着颜兮的眼眸,道:“大小姐。”颜兮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是他脱下来的。也不知他已在自己身后驻足静静守了多久,却一直不曾出声。颜兮忙想将大氅拿下来还给他,却被他马上强制按住,复又为她整理了整理。颜兮抬眸看着眉目认真的吉承。忽然发现朝夕相处一年多以来,自己却从未这样仔细看他。原来他睫毛这样长,盖住了正低垂着的漆黑眼眸。那双眸子似是感到自己的目光,忽而抬起,四目相对,颜兮才发现印象中一向寡言淡漠的他,眸中亦可以如秋水般温和。一时无言,雪落纷飞。颜兮垂下头,轻声说道:“吉承,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可能要嫁给三王子了。”并未有如期的沉默,吉承便说:“嗯,大小姐,我知道。”大小姐,我一直知道。颜兮浅笑,问:“你会为我开心么”吉承默然看她,她嘴角微微翘起,眸中有星光闪烁,是十分期待回答的模样。他微笑:“是啊。大小姐,我总会为你开心的。”二人说话时,呵出氤氲之气来。颜兮笑着又问:“一直”吉承颌首:“一直。”说罢,又道:“大小姐某日绣完了一副手帕,某日读书被老师夸奖,某日与老爷夫人多聊了许多有趣之事,某日因喜欢的花开了而高兴,某日望着窗外云卷云舒忽然笑了,某日披上红衣嫁与意中之人。我总会一直为你开心的。”颜兮看着他,怔怔地讲不出话来。她小声的,不确定地问:“也会一直陪着我么即使我嫁去了三王子府”吉承问:“大小姐希望如此么”“嗯。那当然啦。”“那便会。”颜兮又耍赖,咧嘴笑着问:“那,如果我去了西南沙漠之处呢如果我去了极北寒冰之地呢如果我去了重重王宫之中,如果我去了渺渺天际之上呢”吉承听她乱讲,便微微一笑不去理她,掸了掸她发上雪花,说:“大小姐,别闹了,回去了。”颜兮彼时一只手在胸前攒着他的大氅,一只手被他在身前拉着,咯咯地笑,不停地问:“会不会呀,会不会呀”白雪飘舞于空中,如飞絮满目。墙角梅树旁两双脚印,很快便被落雪盖住,苍白一片。、夏嘉商议之下,子明与颜兮的婚事定在次年三月初九,请人来算,那日大吉,正宜婚嫁。而且那日也正好是子明与颜兮初见之时。知道还有一年时间才会离开从府嫁给子明,颜兮的心这才安下。时光虽快,也毕竟是整整一年。冬季悄然而逝,转眼又是春暖花开之季。三月二十这一日,是科举放榜之日。寒窗读书十余载,多少人就只为等这一刻及第高中,从此扬名立万。这日清晨,众考生聚于殿前,依次整齐排开,等待书吏唱榜。书吏自第五名起向前唱名。若唱到自己之名,便可入宫中由王上亲自甄选状元榜眼探花,称为殿试。不过不论如何,会试得过者,也是几万考生中出类拔萃的。且得过会试者才可有机会殿试面圣。因此人人紧张万分。才只三月,天气尚凉爽,好多站在殿前等候的考生就已大汗淋漓,焦躁不安了。过了约一盏茶功夫,从彭礼,吉方等翰院国监众人缓步入大殿,端坐于案前。一旁的书吏手握唱名册俯首由大殿内走出,高立于长阶之上。身下是整齐站着等待多时的考生。曾琼也正在其中,长期站立的身子微微颤抖,紧张且疲劳。书吏缓缓打开名册,名字用墨写在白色锦帛之上,两侧绘着凤凰国常用的凤凰腾飞之图案。他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遍,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名。“会试第五名,临阳陆丙丰”“会试第四名,港泽镇权朋”皆非曾琼。他却也并不求这四五之名。静心继续听着。可第三名,亦非他之名。他手掌有汗水渗出。“会试第二名,宝阳丰拱”日头渐渐升起,阳光刺目,曾琼微有晕眩。名字唱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及第高中或名落孙山。书吏略一沉默,复而扬声念道:“会试第一名”住了住。时间如静止。一众考生均将心提到了喉咙,心中如打鼓般跳动。“临阳夏嘉”从府里。从彭礼刚回府上,见到满怀期待迎上来的颜兮与芩氏,不觉叹了口气。他略显愧意地将双手揣入官袍长袖中,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颜兮见父亲此举,略微一愣,问:“表哥莫非不是头名么”从彭礼将官帽取下交由身旁的单管家,只摇了摇头。芩氏见他模样,便已了然,在旁也是微微叹气,不觉十分惋惜。颜兮却不可置信的样子,又问:“那是只得了次名,是么或者第三第四表哥日夜苦读,却总不至是第五吧。”从彭礼默然,而后又摇了摇头,对芩氏道:“莫若改天你去曾府看望下他们。”颜兮听父亲之言,这才默不作声,心里酸楚难言。因她是见过表哥那满怀期许的目光的,她想起书房中那如山的散乱书籍,不知此刻表哥是否已默默将它们都收起了。从彭礼往大堂走去,颜兮在身后问:“那头名是谁”从彭礼驻身答道:“临阳夏嘉。”又过些时日,殿试考毕,于王宫内宣布状元。半日间,全城皆知,新科状元乃会试头名,临阳夏嘉。据说,夏嘉是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状元,且容姿俊朗,丝毫没有一般书生之文弱。这个名字须臾间便在百姓间传开了,家家户户议论着夏嘉来历。那些未得偿所愿将女儿嫁给三王子的官员们纷纷将目光转向这新科状元郎,夏嘉,一时名声大噪。颜兮亦有幸听闻过夏嘉之风采。夏嘉本不是国子监学徒,他出身并不尊贵,只是临阳一个落魄举人之子,母亲倒曾是官家小姐,也读过许多书,只可惜后来家世败落。其父从小教他习文,闲暇时也是与父母畅谈古今,谈诗讲文,因此文词之事,乃是自幼根深蒂固的。因而夏嘉按照礼仪前去拜访了为自己审考的国子监祭酒吉方,毕竟往后都会成为宫中同僚,且礼仪上也该如此。吉方那时正准备去从府与从彭礼校对些科举后续事宜,因此便笑着招呼夏嘉与自己同行。吉方与夏嘉到了从府,与从彭礼在前厅议事。朱夏儿等便来知会从颜兮,说名动全京城的状元郎来了,一定要偷偷去瞧他。颜兮彼时正在独自下棋,想破解上午吉承留给自己的残局,凝神盯着棋盘,便挥挥手说不去。朱夏儿携着些丫鬟便要自己去,刚走到门口,又转身问凌冬儿与清秋儿。而二人一个没多大兴趣,一个怕老爷夫人发现,于是都双双拒绝。朱夏儿这一去,约一炷香时间,再回来时却显得有些古怪。颜兮正解出了残局,心情大好。见朱夏儿回来就问她如何。朱夏儿马上低头支吾着说尚可。颜兮见她样子很是不解,边站起身缠着她笑问到底如何。朱夏儿最后才娇羞笑着小声回答:“虽不及三王子之品貌,可也不差到哪里。”凌冬儿在旁听了也感诧异,插嘴问道:“竟可与三王子比肩那确实是风采斐然了。”颜兮听她们刻意提起子明来,便脸颊微红不去应话。可抬眼间又见朱夏儿一直神游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打趣道:“夏儿,你莫不是看上人家状元郎了吧。”朱夏儿一听,脸登时红成一片,跺脚嗔道:“小姐你就会乱说。我要出去了。”说罢在众人嬉笑声中跑离了房间。、清秋科举考毕,因西北与重明马上要开战,所以王上也并未花太多心思在状元郎的官职上,随便封了夏嘉一个七品翰院编修。三王子因此事也经常出入王宫,原本说好要来从府看望颜兮,却又几次被王上传唤入宫一再耽搁。由而可见,西北战事十分紧张,可谓一触即发。颜兮曾问从彭礼,若真的打起仗了,兄长应该不会再去了吧。从彭礼安慰凤凰尚有其他将军,哪里事事都要从朔带兵。况且他刚刚回京没些日子,沐容又已有身孕,王上自不会叫他去的。颜兮这才安下心来。这日,因前夜里刚下过场春雨,又正值阳春三月,天气格外清爽明朗,晓风徐徐拂面,直吹得人心情舒畅。院中绿荫葱葱,在春风中扬起青草香气。一汪清池在阳光底下倒影粼粼波光,朱红锦鲤于水下畅游。午后,因自己身边的三个丫鬟均被母亲唤去商议过些日子老爷的寿辰事宜了。颜兮便去寻吉承陪自己玩儿。可寻到他后又觉这尚好总在屋中待着索然无味,吉承便提议去院子里放风筝。颜兮兴致勃勃,拍手叫好,只是风筝这些玩具都是尚且年幼时玩的了,也不知如今被凌冬儿她们搁在了哪里。于是颜兮遣了一个丫鬟去芩氏问凌冬儿,等了会儿,那丫鬟又回来说凌冬儿言时隔许多年,一时也忘记了搁在哪儿,要她稍等自己从芩氏那儿回来便帮她找。颜兮摇了摇手,觉得麻烦便让吉承跟着自己去丫鬟平日里放杂物的柜中找找。吉承候于屋外,颜兮在屋内翻了翻并未找到,于是去里间柜中翻找。里间红木柜中大多是些杂陈之物,散乱地堆了些不常用的布料器物,因平日里也不常打扫这里,因此积了些灰尘。柜中有五槅,颜兮一槅一槅找下去,仔细将前面摆放之物移开,垫着脚再摸里面。摸到第四槅时,忽在最里面角落的位置摸到了些纸张似的东西。她心生好奇,便把前面的檀木盒子拿走,仔细将那些纸张拿出来,却见一共有厚厚一叠,都是书信字样的格式。颜兮那时也未想太多,只是觉得好奇,顿时将风筝之事忘在脑后。随意把翻出来的东西都放回柜中,便拿着书信去找吉承。二人找了个院中没人的回廊栏杆处坐下。凑在一起去看。这一读之下,却越看越奇。这堆书信皆出于同一人的笔迹,均没有收信与寄信人之名。其中虽只是平淡叙述自己每日做的事与各种心情,可言辞温柔,不时关心收信人身子如何,是否安好。颜兮眉头微蹙,抬起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地去看吉承。而吉承仍旧在一旁垂眸仔细看信,正读到了第四封。“这也真奇了。”颜兮忍不住说道:“怎么府上竟有这种书信,还在我的屋中。却不知是谁的”稍许,吉承全部读完,将信件一封封按照原来顺序放好,却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颜兮看他样子,侧着头好奇问:“吉承,怎么啦”吉承垂目说道:“大小姐,这些信快些放回原处,不要再提起了。”“为什么是你发现了什么吗”颜兮说着就去拿信件想继续读完,吉承忽道:“这些信是二少爷写的。后面几封说了他刚到泓川时的见闻与军中之事。”颜兮一愣,旋即越思越奇:“你是说二哥不会呀,他写给二嫂的信怎么会跑到我屋中的”话说一半,自己也明白过来原因。用手捂住嘴巴双眼圆睁不可思议地与吉承对视。吉承比颜兮冷静一些,他将信叠了起来,用食指在嘴前比了比示意她不要声张,随即说:“不论是二少爷写给谁的,这事都不要闹大为好。”颜兮知道他话中含义,赶忙点头赞同。她虽不知收信人是谁,但肯定不会是二嫂。况且书信在自己屋中藏着,便和自己的几个丫鬟脱不了干系。二人于是趁未有人发觉,悄悄想将信放回去。谁料如同上天安排好的。当吉承帮颜兮从柜中往外搬些器皿想让她快些将信放回之时,正巧芩氏与一众丫鬟来颜兮房中准备理些物件。本还说说笑笑的一群人,见到屋中的二人,顿时都止住了话。而颜兮与吉承愣在原地,手中信纸尚留在空中,恰好被芩氏所见。芩氏看完信后,紧紧闭着嘴不言语,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彼时她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颜兮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