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今天小权先生有意绕棋谦让我。他说,哪里,是您棋技增长了。说完,他出了门。不一会,便捧着一只棕红色的檀木盒子回到了花园。他将盒子放在管家面前说,上次我见您阅览菜谱略有吃力,就擅自去您卧室偷看了您平素所戴眼镜的度数,抱歉。这副眼镜,是我请巴黎工厂一位退休的老师傅手工打磨的。管家从盒子里取出精巧质朴的木框眼镜,戴上后显得服帖,确实如同量身打造。他感激地说,谢谢小权先生。他不言只是微露笑意。似乎还有公事要完成,他饮完管家为他沏的清茶,便匆匆离开别墅。后来管家告诉卢月,他叫权衡,是权仕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并非老权先生的原配所生,因此没有分配到可观的财产。大学毕业后的权衡,在权仕和的集团旗下的公司从事底层的工作,没有特殊照顾,亦没有奢靡的生活作风,十几年如一日,一路攀爬到今日的地位。三十五岁的他,成为了权氏集团的高层,这是他勤勉艰辛的结果,与他的家族身份并无太多关联。卢月心底不免对这位小权先生产生敬佩,即使不太乐于见到他那冷漠傲慢又故作深邃的模样。、第十章 迷途1一个星期后,权仕和回到了末城。他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别墅探望他多日未见的小奶牛。亲昵结束后,权仕和便带着卢月去参加一场颇为重要的饭局,据说是末城某高官的生日宴会。饭局的来宾皆是末城政治场和金融圈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中大多人身边相伴的是和卢月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子。有个地产商携带的女伴竟然是最近小有名气的选秀歌手王某。王某貌似身体欠佳,看上去无精打采。而后她被不识趣者从原本平静却稍显沉闷的饭局里提溜出来唱歌,她以嗓子不适为由推辞。接下来氛围就不再宁静了,地产商认为王某失了他的颜面,便在众人面前羞辱她。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没有老子给你砸钱,你公司会捧你吗王某的脸从毫无血色变为惨白,仿佛餐桌上的蒸鱼肚皮,眼泪就蓄在她略微浮肿的卧蚕上,她说,那我唱吧。她的妥协并没有平抚地产商的忿怒,他对她一番骂骂咧咧后,要求她唱一首时下流行的网络歌曲。 众所周知王某是以唱英文歌著称的,她怯怯地发出抗议,我,我不会。下一秒,清脆的掌掴声响起,即刻五爪印就在她脸颊上显现。你少给我装逼,你们这些婊子就是床上床下两个样子,我再问你一遍,唱,还是不唱卢月目睹了王某尴尬和窘迫,那一刻她竟然对王某泛起了不该出现的同情心,她甚至还产生了诡异的情景假设,她希望王某接下来的行为能朝此方向发展:不要受地产商的摆布,拿出对抗他的勇气,还击他,再忿忿地离开现场。可是,她没有。她呆滞地伫立在原地不过十几秒就开始清嗓子,之后唱起那首与她格调水准不符的网络红曲。即使没有一个音是准确的,甚至连歌词都是临时组装而显得错乱和荒唐,可地产商的脸上却洋溢着得意又宽慰的笑容,仿佛她唱的是世间最迷人动听的天籁。事实证明,所有不合时宜与不合身份的怜悯都是荒唐的,因为下一秒当事人就可能会成为被同情的对象,又或许连同情连没有。王某大失水准的歌声回荡在整个明亮宽敞的包间内,某人此时从门外进到包房内,他先将贺礼双手奉给了寿星,又自罚三杯赔罪解释道,家父今日身体抱恙,由我代替他给伯伯祝寿爸爸说,人不到礼必须到。卢月没有隐身遁形的绝技,躲避目光也只是于事无补又稍显做作的伎俩。正在祝寿的这个人就是曾经强烈要求卢月和李泊远分手的曹轩。曹轩毕竟年轻气盛,对于朋友间的义气仍持有血性。他没有顾及当事人的地位和颜面,径直走到权仕和身边的卢月,丝毫不作避讳地嘲讽。哟,这不是我哥们儿的前女友看来混得不错。他的眼睛在权仕和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卢月身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卢月只有装糊涂。别,您这一装不熟,别人会以为我是神经病。我就说卢小姐不简单,看来您超出了我的预期,这不,钓了一新凯子,还是韩国进口的。曹轩的喋喋不休,让人厌恶到极致,权仕和的脸已经和刚才唱歌的王某一样,白里透紫。曹轩却丝毫不留情面,继续说道,我哥们儿前段时间因为给你还债,卖了婚房,还做了牢,他要知道您现在混这么好,必然为您开心。曹轩刻意加强了“必然”二字,反语的修辞功能一经运用,紧张的气氛就变得愈加粘腻和讳莫如深。也许在未来的某日他会为了今日的鲁莽而悔不当初,不过那毕竟是后话。而今日曹轩的疯狂举动的确让卢月难堪,当然还波及到了有头有脸的权仕和。饭局里的人吃饱餍足之余还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观看两场好戏,或许也值回了他们今日出手的价值不菲的贺礼。而当事人却如乌云罩顶。饭局结束后,卢月怯怯地跟在不发一言的权仕和身后,接着她被彪悍魁梧的司机拦下,阻止了她的上车动作。最后,她孑然被地扔弃在屋顶盘桓着纸醉金迷光环的饭店大门口。她茫然地望着权仕和的黑色宾利车消失在夜幕的尽头,就像是一只冷血的黑皮野兽在她的灵魂表层撕咬下无形的伤口,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她弃置于幽暗阴森的荒野丛林。乌黑的苍穹密布的污浊云团像是一坨粘稠浓密的沥青,月亮撑开它窥看糗事的眸子透过沥青裂开的缝隙,于高远处闪烁着嘲弄的微光。卢月最终还是拨通了关心的电话。少顷,关心的红色奥迪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没有跟关心聊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提议去关心新家做客。关心把她带回新装修的三居室。她向卢月宣布了一个消息,她恋爱了,对象是她精品店里的员工,身强力壮,勤劳本分,名字叫周进。卢月陷进舒软的沙发漩涡里,听关心一脸幸福地述说她的爱情故事。关心说,起初她觉得周进傻头傻脑且说话还带着县城口音,后来他总是出现在关心一筹莫展的关键时刻,渐渐她便对这个外表魁梧憨厚的男子产生了依赖。周进不仅在事业上尽心尽力协助关心,生活上也无微不至。买早点,中餐,是从他微薄的薪水中扣除,还时刻对关心嘘寒问暖。挺好的。卢月由衷替她开心。关心说,虽然周进和李泊远是两种类型的男人,但李泊远只是她在精神上的偶像,对他的崇拜几乎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年华,他就如一粒悬浮在浩瀚天宇的星辰,熠熠生辉但是遥不可及;周进虽然才貌平庸,但是对于她而言更为真实可感。她愿意将她以后的人生交付给周进。提及李泊远,卢月回想起当日饭局曹轩胡闹时说的话。她问关心,你知道李泊远卖掉婚房给我妈还债的事情吗。关心神色略有变化,她说,想必你是知道了,当初李泊远有向我借过钱,当时我正在装修新店,无能为力。后来开张有了收益,我打电话问他是否还需要资金,他告诉我他卖掉了房子,并且嘱咐我一定要瞒住你。卢月突然感到莫名的疲累,干涩的眼眶覆上薄薄的潮湿。她说,他真傻。是的,为你做事的时候,他一直很二,几乎没有智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何坐了牢,他一向谨慎机警,肇事逃逸并非他的办事风格。卢月如实说,她一直对于李泊远入狱的事实感到疑惑。关心说,我只知道他后来给他朋友的爸爸当司机,再后来就得知他坐牢了哎,人的造化真是神奇,搁在高中那会,谁会预见得了我们现在的命运。我一个被学校劝退的坏学生此时逍遥自在地坐在市中心数毛爷爷,品学兼优的李泊远竟然坐了牢,还有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纯少女做了二奶当然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感慨一下命运。卢月笑说,别人说这话我会认为在耀武扬威,而你例外,你若是好好学习,想必现在会拥有得更多。关心说,是啊,我他妈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好好念书,即使现在过得还凑合,却经常被形容成土豪,开始还觉得别人嫉妒我精明能干,后来多与成功人士接触才发现,我岂止是土豪,还是个肤浅的土豪。卢月被关心逗得大笑,内心的忧愁阴霾也似乎清扫了不少。她想,关心就是她迷茫无助时候的避难所,也是照耀在她人生中的和李泊远一样的光束。当然关心也愿意成为避难所,她说,卢月,即使这个世界都离你而去,我依然伴你左右,虽然我肤浅,但我从不轻易给出承诺,哪怕是周进或是我喜欢了很久的李泊远,我都不会轻易答应他们任何事情。但是我承诺你,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有效期是一千年。她说着伸出一根指头在卢月面前晃荡,眼睛里闪烁着星辉般的诚挚光芒。卢月笑得眼眶泛红。当晚,她靠在关心的枕头上很快地进入睡眠。似乎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安宁了。、第十章 迷途2半夜响起的电话铃声,强制中断了二人的睡眠。睡眼迷蒙中,卢月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字,权仕和。在哪呢,我叫人去接你。权仕和声音低沉,却用了不容拒绝的语气。卢月说了地址,挂掉电话,起身更衣。被吵醒的关心翻了个身子后,不悦地讽刺道,老家伙要吃奶吗这么晚叫你回去。卢月苦笑着回答,是啊,我得回去喂奶了。关心在黑暗处发出一声冷笑说,看来二奶赚点钱也挺不容易的,以后我得对她们友善点。话音刚落没过几秒,整个房间就只余下她极富节奏感的鼾声。卢月蹑脚出了门。来接她的人,是权衡。他的身子倚靠在打着双闪的车子引擎盖上,手里点着一支烟。卢月逐渐走近,看清了他的面部神情,冷淡,平静,沉着,如同此时无星无月又略显清寒的夜空。权衡没有说话,将手上的烟灭掉后,就回到了驾驶座。卢月也无声地坐到后座。接下来的十分钟,车厢内部都保持着安静,气氛如一汪波澜不兴的死水。快到目的地时,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卢小姐,我想给您一些建议,您有兴趣听吗。他的普通话发音纯正,咬字清晰,水平超越了权仕和以及管家。卢月略感诧异地回道,请指教。他说,如果您想过您幻想的生活,我认为您可以,在性格上多做些努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权先生并非卢小姐之前那位可以为您出生入死的男朋友,换句话说,他是您的金主。权先生虽然有钱,却是个懂得花钱的商人。某个商品是否值得他消耗金钱,他会在心中衡量。今天饭局上的闹剧,我想在权先生看来,您会被划分到不值得的那一区域范围内。您知道,您的价格并不便宜,而以您的姿色,我想您也很清楚,或许并未达到这个标准。所以,我建议您尽量做一个可爱的人。权衡不带任何语气地进行完这番刻薄又残酷的提醒。她竟然无法反驳,甚至连个标点也接不上。她只好回应他,谢谢您的提醒。他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不谢,只是由于我白天工作很多,单纯地不想在将来的某个半夜,再次被吩咐来完成如此无聊的任务。卢月感到肺部有股气流横穿而过,最后她只能用鼻腔勉强地将气体排出。回到别墅后,卢月就被权仕和按倒在床上。她撑大了瞳孔,将视线钉死在天花板那顶散发着魅惑暗红光芒的华贵吊灯,她从水晶吊坠表面缩小无数倍的反光成像里看到,权仕和苍老肥硕的身体匍匐在她年轻雪白的胴体上,她感到自己如同一坨没有骨架和灵魂的肉团,被他布满褶皱的粗糙手掌恣意地撮扁,捏圆,她的形状由他决定,她不能具有任何思想和意识,事实如此,也只能如此。权仕和赋予她的所有,如同一颗甜到发霉的糖果,在她的灵魂蛀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越发变大,越变越深,现如今似乎任何华贵的物品扔进缺口里,亦再难发出回声。她也不明白她到底缺什么,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可以判断绝非李泊远那束温热的光芒。或许,让她霉变成为病态灵魂的始作俑者,不是来自外界任何因素,而是她内心本就有的缺口,这才是所有罪孽丑恶的根源。如果非要给这个缺口命名,或许可以亲切地称它为虚荣。是的,为了填满她的虚荣,她将自尊和自爱一层一层从她的灵魂撕扯,剥离,任凭那些仿若被烈火烫烙过的金钱、名包、华服、名义等,大把地往她的的身体浇灌。而那些仅仅只能作为装饰,使她成为一具招摇过市且备受瞩目的华贵尸体。而她的内心,并不快乐。后来的日子里,她的月经开始紊乱,这是长期服用避孕药的副作用。权仕和早在半年前就舍弃了和卢月之间最后的那层薄膜,他说,戴上它不舒服。卢月不敢让他不舒服,于是她就开始服用避孕药。权仕和对于她服药这件事是发自内心认可的,因为二人之间除了金钱、房事的连接,还拥有一个共同的默契:不想有对方的孩子。长期的内分泌失调,使卢月在例假时痛不堪言。她经常抚着肚子在价值不菲的床单上打滚。没有任何精神上的安抚,这些都尚能忍受。只是,权仕和是个花钱必然要实现价值最大化的商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