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老人床前,双膝跪在地上,轻声道:“ 奶奶你看,我给你带吃的回来了,还有药”小良生说着将怀里的白面饼递上:“ 奶奶,你快趁热吃。”说这话时男孩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显得乖巧懂事,惹人怜。那老妇人抬眼看了一眼小良生怀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却是一下没了踪影,如今家徒四壁小良生哪儿来的钱买这些,唯有想到这种可能,老妇人将眉头皱成了疙瘩,看向小良生有些激动,喝问道:“ 哪儿来的这许多东西啊你与奶奶说实话,是不是偷的”小良生听了这话身体微微便是一颤,没承认却也不否认,老妇人看他这个反应只当他是默认了,扬起手就往小良生身上拍去,嘴里厉声道:“ 你这孩子,你是想活活气死奶奶呀啊你怎么那么不争气那么不争气你让奶奶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小小年纪就不知学好就不知学好长大了还得了,还不如奶奶今日就将你打死咳咳咳咳”老妇人越说越激动一连串的咳喘从喉头溢出,再怎么也停不下来一掌一掌落在小良生身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红红的眼睛硬是忍着不肯掉眼泪,却在听到奶奶喘不出气的咳声中,豆大的眼泪再忍不住,止不住地不停滚落:“ 奶奶,你怎么了,你别吓良生,良生以后不敢了,奶奶你别不要良生”一直立于门外的浣娘,发现屋子里传来的哭声,发觉事情不太对劲,赶忙进到屋里,来到床边后对着老妇人的后背一阵轻拍,又支了小良生倒了水来,好一阵折腾后,老妇人终于止了咳。待老妇人止了咳,小良生这才忙赶去灶房将昨日的药复又熬了熬,待他熬了药端进屋时,老妇人与浣娘正不知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了老妇人满脸心疼地冲他招手道:“ 傻孩子,柳小姐是柳大善人的千金,这些东西是她给你的,你怎么也不懂同奶奶解释”她说着又抚上小良生心疼道:“ 可是打疼了啊”小良生摇了摇脑袋悄悄拿眼觑向浣娘,却见浣娘轻笑地冲自己眨了眨眼。浣娘起身要走时,老妇人让小良生送送她,浣娘也并不推却。两人走出门后,浣娘却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看向这个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小屁孩,背着手轻轻笑着似在等他说点什么。小良生自然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憋红了脸,不自在的偏了偏脑袋,声若蚊蝇地憋出两个字:“ 谢谢”浣娘也并不在意,嘻嘻笑着揉上了小良生的脑袋:“乖”紧接着小良生的手上便多了一个小瓷罐,只听浣娘偏头笑道:“ 这是雪花膏,那么热的白面饼你也敢捂在怀里,还不把肉给烫熟了”她俏生生的一笑指了指小良生的肚皮:“ 记得抹上。”原来她知道,方才他只顾着逃跑没注意这么多,待停下后才发觉肚子上微微的灼痛,想来现下已是红了一大片。小良生抬头看去,意外于浣娘的细心,可他却将雪花膏推回浣娘手中不愿收下,精致的雕花小罐看着便不便宜,她做的已够多了,他如何能再受恩惠。浣娘显然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假意上前要掀他衣服:“ 那没办法了,只好姐姐我来帮你抹了”小良生果然吃这一招,唰的一下小脸一片绯红,一把抢过雪花膏:“我用就是”再抬眼时,却见浣娘已经跑出好几步,回头冲他挥手笑着朗声道:“ 我明日还来。”回府后浣娘了解到,小良生来柳府门前领粥却被连连推倒在地,是因为人人皆说小良生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爹娘又克病了奶奶,是个不详人,自是人人见了嫌,不愿靠近,深怕沾了晦气但这话浣娘不信。小良生未曾想到第二日浣娘竟真的又来了,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不说,还带着个活生生的大夫一块儿来了她说:“良生我又来了”她说:“良生我带了许多吃的来”她说:“良生你昨日有没有好好上药”她说:“良生我带了大夫来给奶奶看病”因有良医,宋奶奶的病很快便好起来了。小小的自尊心,与现实的无奈相比本该不值一提才是,可小良生目光坚定又人小鬼大的看着浣娘道:“ 治好了奶奶的病,我以后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柳小姐,可是我们不需要同情,所以以后”他话未说完又被浣娘揉乱了头发,摸清了这小子的脾性她自然也晓得该怎样应付:“ 你当然要报答我,这些东西也不是白给你的,你以后都得还我,但是,不是现在,你得平平安安,健健壮壮的长大,不然你拿什么报答我”她总将他当作什么也不懂的小毛孩。小良生将头偏开,不太高兴的看着她:“ 别老揉我脑袋,该长不高了,我不是小孩儿,我都十一岁了”十一了却比同龄人瘦小了不知多少,这让浣娘有些微愣,可旋即又笑了起来:“ 十一那我也是你姐姐所以快叫我姐姐”起初,小良生根本不肯叫浣娘姐姐,在他看来,浣娘是千金小姐,与他有云泥之别,会注意到他,会想要帮助他,这些都不过是一时兴起,富家小姐的同情心泛滥罢了,不要过多久,就会腻味,然后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本该如此才是可小良生渐渐发现,浣娘似乎与他以为的很不一样,她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曾说忘就忘,于是他开始接受她,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唤她柳姐姐。柳家只得浣娘一位千金,她一直想要一个弟弟,而这几年来他们就像真的姐弟一般,浣娘只要一有空就会去寻小良生说话浣娘的爹更是一早就知道宋良生的存在,并且很赏识他,送他上私塾并打算日后留于身侧重用四年的时光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让曾经瘦弱矮小的男孩成长为俊秀挺拔的温润少年,让曾经俏丽可人的女孩成长为娴静美好的婉约佳人,唯有与少年一处时方才凸显俏皮。宋奶奶去世后,宋良生便一人独住于此处。这一日如往常一般浣娘抬手想要揉上少年发间,忽然发现,眼前这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少年,再想要揉他脑袋已有些不容易了,她有些懊恼又有些不愤,故作生气地看着他道:“ 良生,你快说,这几年你背着我都偷吃了些什么”他再不是从前那瘦弱的倔强男孩儿、相思无言宋良生好笑地看着浣娘,轻轻将攀上自己脑袋的手拉开,笑容浅浅,缓声道:“ 别闹,浣娘”眉眼间是不易察觉的宠溺。浣娘看着宋良生莞尔一笑,微微带着促狭偏头道:“ 真是怀念从前的小良生啊,那么一丁点儿高”浣娘说着夸张地拿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而后笑道:“ 总是会甜甜得唤我柳姐姐”每当这时,宋良生总会假意的一声轻咳,面上却微微泛红忽而浣娘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撑着脑袋问道:“ 良生,为何年前爹爹想收你为义子时你却不愿意”“因为”宋良生抬眸看她,眼波流转间暗光潋滟一年前宋良生的奶奶去世后,柳老爷曾亲自找过他,柳家夫妻俩似乎都很喜欢宋良生,更有意收他做义子,柳家是富贵大家这于宋良生而言绝对是桩好事,可宋良生却以自己的身世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柳老爷虽感遗憾却也不好勉强,只是对宋良生越发看重起来宋良生也说不清自己那时为何要拒绝,但在浣娘听说自己拒绝了这个机会来寻他时,当他看到那张微恼的面容时,宋良生忽然就明白了,若成了柳家义子,那自己与浣娘在世人眼中便是姐弟,而他不愿意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愿再唤她姐姐,从什么时候起,他不甘心只做她的弟弟就是宋良生自己也已说不清了“因为”一顿过后,宋良生抬眸看她,眼波流转间暗光潋滟:“ 我不愿再做你弟弟了”浣娘却没听懂,她轻哼的一声道:“ 我就知道,你真是一点便宜也不肯让人占”“傻丫头”伴着声叹,宋良生听了眸中漾起轻笑。浣娘不乐意了,点着脚伸手攀上他的头顶将发揉开,不满道:“ 叫姐姐”他知道的,浣娘从来只当他是弟弟,在他看来那是因为现下的他还不够优秀,因而她看不到他,所以没关系不明白也没关系,他会在自己足够优秀,足够配得上她时,再将一切说与她听,他一直以为她会一直都在,等着他足够优秀,等着他足够配得上她为止却不曾想八月桂花飘香,于院中旋旋轻舞,清风微拂于鼻间一缕淡淡清甜,暗香弥散浣娘手中握着一块锦帕,呆呆看着,时而痴痴傻笑,时而面露娇羞,盈盈秋水,转盼流光这般神情,宋良生从未见过,让他心慌,心下隐隐明白,慌乱、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忽而,浣娘将锦帕收于怀内,几步来到宋良生身侧,想要将这份愉悦与他分享,她说:“ 良生,你知道吗,前几日的庙会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她笑得那样明媚却让他的心微微轻颤宋良生轻轻抬眸,唇边的笑意似带宠溺,却也含了苦涩:“ 是吗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虽是笑着,可眸中尽是苦涩,盈盈满满似能溢出,可她看不到是啊,她从未看到过那之后她与他的谈话中便全都是他。浣娘说:“ 良生,你知道吗,他的名字唤作祁修,祁寒酷暑的祁,文修武偃的修”宋良生轻笑垂眸,轻声应道:“ 嗯”浣娘说:“ 良生,你知道吗,原来祁修并非繁城人,他是临江城人,不过与繁城离得不远”宋良生微微垂眸,轻声应道:“ 嗯”浣娘说:“ 良生,你知道吗,祁修他今日与我一同见了爹,爹他同意了”宋良生低低垂眸,轻声应道:“ 嗯”浣娘说:“ 良生,你知道吗,祁修说让我再等等他,等他回来了,便嫁与他。”宋良生敛眉垂眸,轻声应道:“ 嗯”浣娘说:“ 良生,你知道吗,思慕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心里暖暖的,涩涩的,却又甜甜的”宋良生苦笑垂眸,轻声应道:“ 嗯”他对她的爱,从未说出口,一直深埋于心底,他将她藏于身后,细细呵护,妄想独占这份幽香,但她终究还是落于他人之怀,虽懊悔,虽不甘,但看她笑得那样幸福,却又觉得,如此便好他伴着她长大,看着她出嫁,默默在心底许诺,来生太远无法企及,但这一世他会在她身后默默守着她将这份相思化作无言,只护她一世安好。床榻之上浣娘轻逸出声,似有转醒迹象,唤醒了床沿处的宋良生,他看向浣娘带着些许欣喜更多的是怜惜“祁修”卧于床上的浣娘突然叫出声来,穆歌几人忙围上前去,只见她圆睁着眼,带着急喘,额边是豆大的汗滴那模样就像是刚从梦魇中挣脱浣娘一瞬起身,偏头不安地向床边看去,待看清姜黎戊后,一颗悬于喉间的心才敢放下来。浣娘探手轻轻握住姜黎戊的手,微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道:“祁修,我方才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不见了,觉得很害怕,幸好你还在,幸好那只是个梦”知道真相后,姜黎戊一时反倒不知道对着浣娘此刻该做出何种反应,他沉吟半晌,还是温柔回道:“ 别怕,我在呢”立于一旁的宋良生唇角眉捎皆是苦涩,举于半空的手一时不知该放于何处,但浣娘能醒过来已是最好的,尽管她还是不愿从梦中醒来紧接着浣娘说出的话让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浣娘说:“ 祁修,我们快些成亲好吗你说过等你回来了,我们就成亲,可我觉得很不安很害怕,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我却觉得你离我好远我们快些成亲好不好我们明日就成亲好不好”浣娘满脸的不安无措,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股脑儿地将心中的想法全说出来姜黎戊神情一滞,拿眼觑向宋良生。“不可以”说这话的是一直立于床沿的宋良生,浣娘话音刚落,不可以三个字已是想也没想地就脱口而出了。“良生”浣娘转身看向宋良生满眼的不解:“你怎么了”宋良生自知失言,他看向浣娘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成亲是大事,良辰吉日都要慢慢选才行明日怕是赶不及”穆歌不知道,宋良生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这话浣娘看着宋良生恍惚地点了点头:“ 对,是我太心急了”她说着又望向姜黎戊语声轻轻,似想要解释方才的失态:“祁修,我只是觉得很不安。”浣娘才刚醒来,身子还很虚,照顾着她又睡过去后,几人便都有些绷不住了。穆歌捧着脸瞅着两人,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