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三爷还没有到要留胡子的年龄,就是这样的三爷给人一种亦邪亦正的味道,傅清月把这种“味道”归为是经过年岁沉淀而久经世事留下来的韵味,就像有些酒,越陈越香。董煜借整袖子之际在心中衡量了,决定真的要向傅清月作辑行礼,可傅清月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就匆匆地向众人行了一礼:“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各位谈事了,告辞。”说罢也不管众人又什么反应,便匆匆地向大门亟亟走去。傅清月的仓皇离去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可她确实是不想介入这些莫名的事情中去,何况,她对董煜的讨厌和对陌生男子的抗拒让她没有理由再继续待下去。幸好,傅清月在院门处撞到了此时要进来的大哥,傅正平的出现缓解了场面的尴尬,傅正平正诧异这合浦郡三大“风云”人物怎么会集聚在自家的农园中,不过讶异一闪而过,他很快便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来招呼他们。傅清月离开时王文谦微笑的眼神清明了许多,答笑之间风轻云淡,刚刚的幽暗不明一扫而空。空中艳阳高照,院中谈笑连连。从桑园回家如果走路的话需要两刻钟,傅清月从桑园出来后往家的方向缓慢地走去,出来得急,忘了带上帷帽,傅清月顶着春天里的烈日走在街区小道上,路过早市时,此时午时已过,清晨见到的早市繁华热闹已不复见,徒留地面一团一团的水污,在阳光的暴晒下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引得饥肠辘辘的傅清月胃中一阵翻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回到家门口时碰到从门内走出的海生,海生告别家仆走的是反方向,并没有发现傅清月盯着他的背影直瞧,傅清月纳闷他怎么在这,不过她也只疑惑了一下,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又催着她加快了两步,想着回房赶紧叫阿碧端来饭食。傅清月吃饭的小厅外,阿碧在给傅清月端来洗脸水时,路过窗户时脚步顿了一下,从小厅外的窗棂往里望去,正看到傅清月顾不上梳洗就狼吞虎咽了模样。阿碧看得眼睛有些发酸,小姐虽吃得急,可也就是筷子送进嘴的速度快些和次数频繁了些,还有鼓起的两腮不太雅观,根深蒂固的礼仪教导让傅清月在这样饿极的情况下也没有完全忘记,可阿碧近身服侍她多年,傅清月的饮食起居她最是了解,这样的失态已远远超乎平日。为了岔开自己不该有的情绪,阿碧把脸盆搁在净房,走进了小厅,一边给小姐布菜一边说:“小姐,刚刚傅伯送来了几册书简,说是大公子给你的,我都给你收在书房里了。”傅清月口齿不清的嗯了一声,不甚在意,可吃着吃着就突然没了胃口,半饱的犯懒和今日一大早劳作的疲惫让她没了思考的敏捷,可这几个问题还是鲜活的在她脑中蹦跶,海生来家里干什么他不是一向跟他们家公子形影不离的吗书简是怎么回事大哥给她的是什么书今日的事够多的了,傅清月无力地放下筷子,喝了碗汤后就起身往净房里去,衣衫都被汗水打湿,她要换洗一下。日落月出,一灯如豆,傅清月在昏黄的油灯下看着傅正平给她送来的书简,都是些栽桑养蚕的技术书籍,还有几卷汉书地理志的分章,大哥想的倒是周全,知道她欠缺理论,让她从书上恶补知识。书籍记载的都是历代桑农蚕农丰富而宝贵的经验,这几日的实践加上书简上详细的解说让傅清月茅塞顿开,很快就掌握了要领,这比问蚕娘更详细明白。一阵风从窗棂处吹了进来,油灯的火光虚晃了几下,傅清月揉了揉被烟熏得发涩的双眼,伸了个懒腰,傅正平这几日忙得不行,春蚕的喂养很顺利,可大哥接手的桑园有好几个小山头,现在的桑叶供应远远超过蚕宝宝的需求量,就是供大于求,所以大哥正在着手扩建蚕室,以备养殖更大规模的夏蚕。傅清月见大哥时总是匆匆的照面而过,那日傅清月多谢大哥送来的书籍时多问了一句,“大哥从何处寻来了这么好的书简。”结果傅正平笑呵呵地答她:“清月,大哥自有办法,你只管好好研习,以助大哥的一臂之力。”不知是他真忙还是欲言又止,揉了揉傅清月的脑袋就亟亟地走了,害得傅清月只能瞪着大哥的背影,重新把头上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巾弄妥当了。傅清月放下手中的书简,站在窗前,无声地叹吐了一口浊气。一轮上玄月悄然挂在墨兰的天空,就像少女弯弯的眉毛,晚风习习,傅清月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天空,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中衣上,晶莹洁白。、宿怨渊源翌日,傅清月踏着晨曦走出家门,往桑园的方向而去,今日起得早,没在家中用早饭就出来了,途中欲绕到城南的一家西林酒家吃早点。西林酒家在合浦县内赫赫有名,它的酒菜做得不错,早点更是这里的一绝,尤其是这里的米糕和卷粉,酸香滑腻,让人欲罢不能,傅清月时不时地要吃上一次,今日她要的是一份香煎米糕和一份虾仁卷粉,看到桌上翠红点缀飘着香气的早点,垂涎欲滴外加心情大好。傅清月坐在临街的桌位,边吃边等着太阳出来,此时天已大亮,南边清晨的太阳总是很敬业,一大早就跑了出来,周围房屋围院的清墙红瓦褪了色,在朝阳柔和的光芒中朦朦胧胧。正当傅清月陶醉在米醋和甜辣椒的糯香中时,酒家对面的巷口站着的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对面站着说话的两人,傅清月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董煜,蓦地一怔,像刚冒出的水泡被戳破,心情遽然大打折扣,唉,果真是冤家路窄呀傅清月低下头想着赶紧把早点解决掉,她可不想一大早就这么倒霉被董煜撞到,傅清月边吃边小心地瞄向对面,骤然,对面的一幕让她感觉到,口中美味的虾仁卷粉味同附带吞了一只苍蝇,卡在喉咙处,吐又吐不出来,吞下去又觉忒恶心。傅清月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们的侧面,让傅清月震惊的是董煜被他对面的男子伸手摸了一下脸颊,他大概也不曾想到男子这么大胆会有此动作,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避嫌,董煜反应很快侧头偏了一下,避开了男子的手,可男子不依不饶地,摸不到脸,反而执起他的手,董煜甩手用力挣扎反而引得男子更加亲昵的靠近。傅清月看出董煜大概是不愿这样的,他极力隐忍着,清月看到他紧绷的侧脸,清楚地看到腮帮子突起的肉棱子,那男子轻轻地揉捏着董煜的手,傅清月都替董煜窘迫,可又极端诧异,这人是谁,能让董煜这样骄横的公子忍气吞声,全然不顾他最为在意和最避嫌的名声。傅清月撑肘扶额偷偷地打量那人,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傅清月虽只看到他的侧脸,但他嘴角的笑是阴柔的,他握着董煜的手苍白无肉,骨节尤为突兀,他的身材也没有普通中年人该有的富态,整个人白瘦得透出一股阴冷邪魅,白生生地叫人心颤。傅清月看到中年人的嘴唇翕张,像是跟董煜说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去,董煜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在傅清月以为没有后续的时候,忽的,董煜猛地侧头看向傅清月所在酒楼的方向,骇得傅清月立马弯腰低头,鼻子几乎碰到碗碟。果然是做贼心虚,傅清月以衣袖遮掩,气都不敢大喘,心中想着董煜此刻瞪她的眼神肯定是阴狠无比的,生吞活剥了她都有可能,说不定正气冲冲地往这边过来,以前惹怒了他的样子从眼前一一划过。可过了片刻,没有预想中的怒吼,傅清月眯着眼偷偷地瞄了瞄身旁,没人,再看对面,也不见,傅清月坐直了腰,发现对面已经人去地空,来来回回都是要赶着上工的农夫桑农,哪里还有半点董煜的影子。似松了一口气,傅清月漫不经心地拿着筷子,夹了碟子里的卷粉往嘴里送,可转念一想,就有点恼怒自己刚刚的行为,她为什么害怕见到董煜呢,以前她可不会这样,是今日撞到他的囧事了那也不关她的事啊,她又没有偷窥他,谁叫他们在大街上搂搂抱抱行为不检点的,这又不是他家,傅清月边自问自答边用力地嚼着口中的食物。不过也奇怪,董煜的行事作风是不会有今日这么大度的容忍,他最最忌讳别人说他与男子之间有什么,也不爱听别人在他面前评论他哥哥的事,难道这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另有隐情傅清月之这么想,是她对董煜的多年了解,而这一切还要从他们在长安初识时说起。那年,傅清月的姐姐傅黛君被册封为皇后还不到两年,自从哀帝在宫中重逢了董煜,就突然将美貌娇艳的姐姐及后宫众佳丽弃诸一旁,独宠董贤一人,傅清月或远或近都见过董贤,是个有着女子一样温婉性格的美男子,性情温柔妩媚,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地善于逢迎,看着陛下越来越少的目光停留在姐姐的身上,和姐姐越来越沉静的容颜,傅清月心中愤恨得只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那日,刚从姐姐的椒房殿出来,姐姐的强颜欢笑只有她能看得明白,心中酸楚无奈,正苦于无处发泄时,听宫人说董煜的弟弟进了宫,正在偏殿等着陛下召见呢。傅清月心中一转,她要去见那人的弟弟,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见了又能干什么,只是知道非要去看一看,姐姐太委屈了,董煜有陛下形影不离地护着,她不能怎么样,可别人就管不了了。傅清月支开了要送她出宫的宫婢春晓,独自一人绕回到了宫中,现在想来,当年的她年轻气盛,胆大蛮横,那日的莽撞行为在今日看来不过是意气用事,逞匹夫之勇,完全不能帮到姐姐,还给姐姐添了麻烦,若是有心之人拿它说事,对姐姐只会有害无利,可往事蹉跎,纵然错误莽撞,谁又能阻止命运的齿轮呢宣室殿外的偏殿内,一个弱冠少年端坐在供人休息等候的矮榻上,汲着茶,因他的坐姿傅清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傅清月没有马上进去,只是站在殿门外,殿外守值的宫人认出傅清月是皇后的妹妹,殷勤地上前候问,傅清月从他的口中探知一二自己需要的讯息。许是感应到有人窥视,董煜侧过头来,一张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绝色面孔撞进傅清月的眼中,让她赞美之余又腾地冒起一股妒火,好端端的男子怎么生了这么一副妖娆的女子面孔,因着年轻,他比他的哥哥董煜还要娇嫩上几分,只是气度上要比董贤要差些,听说他只是庶出的身份,许是第一次进宫,周身冒着拘谨木讷,见了人匆匆一瞥就低眉顺目地端坐在哪,显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楞小子,傅清月本着厌恶又轻视了几分。“你是董贤的弟弟”傅清月问。“是,草民是董侍中的幺弟董煜。”董煜站起恭敬地行了一礼,温文的答道,因不知对方是何身份,不过见傅清月一身华贵宫装,气仪非凡,任何在这宫里头能自由行走的人都比他这一介平民要高贵,何况傅清月从小自大骨子里的优越感让她严肃起来倒有几分气势,这通常都是她用来吓唬下人而惯用的伎俩。董侍中对,近日董贤得宠日甚,任驸马都尉侍中,哀帝出门乘车都让董贤陪坐在旁,回宫后也时刻让董贤侍奉在左右,他是在向她炫耀吗炫耀他的哥哥如何得宠,她的姐姐又如何失宠可怜吗傅清月笑着蹦出了一个词:“妖人”语毕音落,董煜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个透彻,紧接着又像是不相信,抬眼向傅清月证实,待明白了,自己真是没听错的,脸色又由白转红,指着傅清月气着道:“你你。”还边说边往后退。傅清月冷眼看着董煜的脸色几番变化,说不清的风情流转,可落在傅清月的眼中又是一个卖弄风骚的妖人,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气得她想也不想地拿起小桌上的茶缸,一把泼了过去。事情发生得太快,傅清月没有看清宫婢春晓是何时进来的,只见她站在傅清月和董煜之间,茶水泼了她一身一脸,她也顾不上擦拭,身上仍滴着水回身对董煜行了一礼:“公子莫怪,圣上将要召见公子,请公子整衣待见。”说罢,强拉着一脸忿恨尤不甘的傅清月出了宣室殿。后来,少不了挨了姐姐的一通教训,不过傅清月在低头反思的时候想的却是,自己太过大意,百密一疏竟漏防了春晓的七窍玲珑心,扰了自己的“好事”,没能看到董煜被泼的狼狈是何等的快意。从此,董贤的得宠与傅皇后的失宠就演变成董煜与傅清月之间的战争,他们的梁子就此结了下来,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统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抹阳光透过屋檐上垂下的帷布空隙照了进来,早点的时辰已经过去,酒家内除了傅清月这桌外已空无一人,此时离午饭尚早,傅清月放下筷子,掏出绢帕擦了擦嘴角,想起这些旧事,心中一片唏嘘,她之所以跟董煜结怨起因的三位当事人均不在了,哀帝薨逝后,姐姐和董贤均相继自杀身亡,往事如烟,恩怨应随着故人烟消云散才对,傅清月起身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衣裙,戴上帷帽跨出马路,大步地往桑园的方向而去。“这事就这么办,等回头我跟姑父商量了再通知你,你要时刻提防二房的人过来打探,务必做到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三爷边走边对身边的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吩咐,事情重大,儒生男子一脸凝重地点头应诺。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时不时交耳两句,商量间,三爷蓦地停下脚步,在一处工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