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等攻城器械从江宁运来,咱们再打。”博洛咒骂一声,恨恨地说道:“鸣金收兵。”苏州兵见敌人又一次被打退,纷纷爬起来射箭。只是他们的箭法和对手相差太远,居高临下占尽地势,杀伤的人也少之又少。这时候,一伙人端着酒食,从城里爬上城楼来。为首的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盔甲,见了候玄演,高声叫道:“督帅,我们劳军来了。”候玄演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顾家的老二,忙丢掉手里的长枪,上前道:“二叔,你怎么来了”顾守正是顾菱儿的亲二叔,自然也就成了候玄演的二叔。他一脸兴奋,说道:“我爹让我准备好酒好肉,来城上慰问守城的诸位。”候玄演冷眼旁观,看他的神情做派不似作伪,但是顾家为什么要去接走顾菱儿,难道是我想错了又或者他们想麻痹我事关重大,候玄演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来度量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他眼珠一转,拉着顾守正来到城楼内部,左一句右一句开始套话。顾守正人如其名,是个守正君子,哪里有候玄演的花花心思。几句话下来,就被套了个干净。就连在顾家内堂的争吵,都跟人家交了底。候玄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只要后方稳固,这伙清兵的威胁并不大。阎应元连江阴都能守八十天,刘良佐想要打苏州怕不是想瞎了心。“二叔,替我回去谢过老爷子,就说这苏州,我候玄演拿项上人头作保,万无一失。”顾守正语带急促,兴冲冲地说道:“总督大人,我这次不准备回去了,国难当头,我要守土杀敌。你让我留在城上,做一个小兵即可。”第三十七章 人心游戏“守城二叔,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守城可不是闹着玩的。”顾守正脸色一红,刚才炮声响起,他确实也曾经害怕过。但是他守城的心是坚定的,昂首说道:“总督大人放心,战场无父子,将我顾守正当做一个普通兵卒即可。”候玄演听他一口一个总督大人,显然不是想着靠关系来城头混名声的。他是豪门公子哥,竟然有这份觉悟,候玄演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好,既然如此,二叔就留在此处。”顾守正脸色一喜,很自觉地走到城楼上,和士兵们厮混在一起。他本是顾家二少爷,守城的都认识他,有很多还是他的小厮随从。尽管他想做一个普通小兵,还是被人围了起来。候玄演看了之后,心道,让他留在这里也是好事,只要他不死,就能稳定军心。顾家的子弟兵也会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跟清军为敌的。总督衙门内,夏允彝正在门前声嘶力竭地演讲,候玄演踏进们的一刻,就听到了他标志性的嗓音。微微愣神之后,候玄演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太湖吴志葵军中。进去之后,才发现衙门大院里,几百个手戴枷锁身披镣铐的犯人,懒洋洋地聚集在一块。夏允彝正在给他们讲解国仇家恨,希望这些人能拿起武器,为国而战也算是将功赎罪。候玄演注意到这些人脑后一根小辫,光秃秃的头顶在阳光下闪闪反光,应该是没来得及逃跑的土国宝的兵马。这些人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他们从辽东就投降了,一路上跟着满人主子,不知道杀了多少同胞。显然夏允彝的演讲对他们没有丝毫作用,看他们那轻蔑的神情,少不了还在心里鄙视了夏允彝一番。侯玄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走上台去,将夏允彝拉到一旁。“玄演,苏州兵马有限,新兵招募还在进行。这些人都是打过仗的兵,若是能为我所用,善莫大焉。”候玄演冷笑一声,说道:“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可以为我所用么我看把他们拉到战场,早完被这些人开城投降,到时候悔之晚矣。”夏允彝点了点头,无奈地承认了这一点。“不过嘛,他们也不是毫无用处,嘿嘿”听着这奸诈的笑声,夏允彝不知道为啥,突然一阵心慌。“玄演,你别笑了,听着瘆人。你有什么主意,快说给我听听。”苏州城你来我往,几天的时间换了许多主人。但是衙门的衙役,也只是换了顶头上司,连衣服都还是明朝时候的。苏州大牢里,狱卒们也是一样。不管是谁占了苏州,都需要这些人当差,只是月钱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了。潮湿闷热的大牢里,挤满了犯人,大部分都是没来得及逃掉的清兵。白天夏允彝的一番话,在他们心里并没有激起什么想法。夏允彝的大道理,只适合在太平盛世的朝堂上,或者学院里,跟文官士子们演说。这些老兵油子,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养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这些人有奶就是娘,如今清兵势大,他们投靠了清兵屠杀同胞。要是哪一天,来了一股比清兵还凶残的势力,把清兵打的落花流水。不用怀疑,这些人肯定摇身一变,专打满清。这些犯人中,耿万的地位仍然最高。他本就是这些人的把总,打扬州屠城的时候,杀人杀得兴起,结果不小心砍到了自己。这一次土国宝撤的匆忙,他没来得及跟上,以至于被人抓了。周围的小兵自觉地给他让出地方,还有几个殷勤地给他扇风。这时候,一个中年人,来到大牢。凑近狱卒耳边,耳语一番,狱卒的态度马上恭敬起来。牢头亲自带着他来到牢里,指着耿万说道:“就是这个。”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把他押出来吧。”牢头面露难色,中年人“嗯”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狱卒终于认怂,确认过眼神,这是个惹不起的人。他虽是牢头,但是跟人家一比,什么都不是。耿万腿上有伤,一瘸一拐地跟着走了出来,他是重犯,身上的手铐脚镣一应齐全。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脸上却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走到牢外,上了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中年男人玩味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耿万,你想活命么”“嘿,命是个好东西,王八蛋才不想活命。”耿万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是既然能把自己从牢里救出来,肯定是有事要自己去做。所以他也没有着急忙慌地问,而是等着对方告诉自己。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是个人物。我这里有一个机会,你若做成了,别说活命,还有一场富贵送你。”耿万眼中精光一闪,凑前问道:“先说什么事。”中年人见他凑得太近,脸上的不愉一闪而过,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兵油子的眼睛。耿万不但不生气,反而快活起来,我在牢里待久了,这老王八嫌弃我浑身发臭。他这么讲究,定然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此一来我获救的几率又大了几分。中年人不回答他,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耿万摇了摇头。“我是顾家的人,候玄演不自量力,想要抗拒天兵,但是他是个外人。我们苏州岂能为了一个外人,赔上全城的性命,你懂了么”耿万眼珠滴溜溜一转,竟然是顾家,他们先是反叛,如今听到震天的火炮,心生畏惧了。哈哈,这些商贾之家,果然是见风使舵。耿万眯着眼狞笑道:“你想让我杀了他”“这厮狡诈阴毒,想要杀他谈何容易。我们想让你,去城外知会一声,我们苏州的乡绅,要献城。”“城外炮火连天,我怎么出城”中年人拈着胡须,淡定地笑道:“守东城的,尽是我们顾家子弟,趁着夜色放你们出去有何难你回牢里,挑选几个可靠的信得过的,明日我再来搭救你们。”第三十八章 第一恶人苏州知府衙门,如今的总督府,一应小吏、衙役簇拥着新任的总督大人侯玄演。他上任以来,极少来这里处理公务,更多时候都丢给了热衷此道的夏允彝。候玄演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浑身乏力,一夜未睡又被博洛用二百门大炮进行了长期的噪音攻击。候玄演至今还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小吏们围着他一脸谄笑,陪着小心说几句应景的话。候玄演并不会因此看轻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世道多艰,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每个人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他们此刻卑躬屈膝,可能只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而他们钻营半生,在苏州的边边角角那些阴暗角落,有什么弯弯绕绕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披重枷,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被押了上来。衙役们手执水火棍,一棍子捣在他的膝盖后面,双棍交叉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刀笔吏指着他说道:“大人,这个就是人,堪称百年以来苏州第一恶人李天一。”候玄演好奇地打量起来,这个跪着的身披三十斤的重枷的犯人,据说徒手杀伤了近百条人命。而且奸1淫多名妇人,更加令人发指的是,还有许多面相清秀的男子,被他小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凑近了说道:“督帅,您别看他相貌奇伟,鼻高口阔,一副壮士模样。此人最是阴鸷毒辣,杀人必先折磨其半死,女子被他害过之后,尽数疯癫呆傻。那几个男人”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什么恶心的事,见惯大风大浪的刀笔吏捂着嘴说不下去了。候玄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可以不用再说了。然后对着这个恶汉问道:“听说你是个孝子”恶汉目露鄙夷,嘴角一咧,直勾勾地盯着候玄演看。妈1的,这厮视奸我捕快们惯会察言观色,看见候玄演一脸愤怒,操起棍子就要下手。“且慢,把他老娘带上来。”几个捕快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走到公堂之上。这个老妇满脸褶子,黄到发黑的牙齿大半脱落,走起路来一癫一癫的,就像一个斗败的公鸡。见了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先是上前搂住,儿啊肉啊的呼嚎半天。然后行将就木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能量。跳脚大骂,指着众人簇拥的候玄演,一时间脏言秽语不停地喷出。“不是这样的极品,还真教不出这样的儿子。”衙役们作势要打,李天一怒吼一声,如同虎啸一般。候玄演吓了一跳,不过也看出来了,这个苏州有史以来最凶残的罪犯,竟然真的是个孝子。这简直让候玄演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的老娘还是个这样的极品。候玄演示意捕快们放开他们母子,然后笑吟吟地说道:“好,恶狗虽凶,尚有一点孝道勉强证明了自己是个人。”站起身来,踱步到这个苏州第一恶人身边,捕快们生怕他暴起伤人,死命地用棍子压住。候玄演指着他说道:“李天一,本督帅有一件事要你为我卖命去做,你可愿意”李天一,先是一脸懵逼,然后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想指使你爷爷为你卖命哈哈哈,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痴呆做了总督。”捕快们大怒,连骂带打,还是止不住这厮的狂笑。似乎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伤不到分毫。候玄演轻笑了一声,嘴角一勾,俊朗的脸庞上邪气凛然。“别打他了,先打他老娘,把这个老毒妇拔了舌头,砸去牙齿,割掉耳朵,截断四肢,吊在城头暴晒三日。”李天一脸上的嘲笑瞬间消失,吼道:“我娘无罪我娘无罪”“我没说她有罪啊,你们听到我说她有罪了”捕快小吏们哄堂大笑起来,李天一更加惧怕,一边磕头一边道:“饶过我娘,我什么都替你做。”“好。把他老娘收押起来,等他做成后,给他娘一笔银子,放出牢去。”李天一抬起头来,额头处淤青一片,他的老娘将他抱在怀里,破口大骂。候玄演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对母子,转身就要走,李天一大声问道:“我怎么才能信你”候玄演头也不回,撂下一句:“你除了信我,还有别的路”李天一脸色一黯,深深地低下了头颅。金乌沉落,皎月高升,夜半时分苏州牢门突然打开。几百个俘虏顺着牢门,鱼贯而出。耿万一马当先,瞧见了白天见到的中年人,脸色一喜。“先生真乃信人也,事成之后,我必报答先生,报答顾家。”这个中年人,正是顾家二子,立志守城的顾守正。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从东门出去。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赶着一架马车紧紧跟着。耿万疑道:“顾先生,这是什么人”“这是我们顾家,为城外的天兵备的一份薄礼。耿将军你是清廷的将军,千万别忘了给我们顾家美言几句啊,我们阖家性命可就握在将军手里了。”耿万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心里已经盘算着到时候怎么把这一车的财宝,给他截胡了。看这马车,比寻常的大出好几倍不止,看来顾家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也难怪,土巡抚就是被他们赶出的苏州,顾家老儿不怕才怪。到了东城门,顾守正悄然上前,跟早在那里等候的家丁护院们耳语一番,他们果然打开了城门。耿万大喜,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逃出生天了。顾